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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珂賽特 第三卷 履行對死者的諾言 十 弄巧成拙

第二部 珂賽特
第三卷 履行對死者的諾言

十 弄巧成拙

那行客先游目四望,只見周圍渺無人跡,樹林和山谷絕無人影,這才打開皮夾,但從裡邊抽出來的,不是德納第期待的大把鈔票,而僅僅是一小張紙,他把紙展開,遞給小店主,說道:「您說得對。念一念吧。」
那人抬起眼睛。
那人領著孩子走進樹林,丟下愣在原地不動的小店主。
「我要弄清楚他去哪兒。」他咕噥一句。於是,他遠遠跟蹤。他手上還留下兩樣東西:一樣是嘲弄,芳汀簽了字的破紙條;另一樣是安慰,那一千五百法郎。
「我那支槍應當帶來呀!」他想道。
珂賽特打了個寒噤,緊緊偎在老人身上。
自從他們結為夫婦以來,她這是頭一回敢於批評一家之主的舉動。
德納第退卻也步步為營。
「這個簽字模仿得很像,」他咕噥道,「行啊,就算是吧!」
「對不起,請原諒,先生,」他氣喘吁吁地說,「這是您的一千五百法郎。」
德納第先生:
他過了水塘,從美觀林蔭路右側的大片曠地斜插過去,走到幾乎環繞丘崗一周、覆蓋曬勒修道院古渠涵洞的草徑,果然望見一片荊叢上露出一頂引起他種種猜測的帽子。正是那人的帽子。荊叢不高,德納第認出坐在那裡的正是那人和珂賽特。孩子太小,還看不到,但是他九-九-藏-書望見了那個布娃娃的頭。
那人站起來,用手指彈了彈破衣袖沾的灰塵,說道:
無可反駁。德納第感到兩種強烈的惱恨:惱恨必須放棄他所期望的賄賂,也惱恨自己被擊敗。那人又說:
還有,事先就給小丫頭準備好了一包衣裳,這一切怪得很,其中必有不少奧秘。抓到秘密就不能放手。富人的秘密是吸滿金子的海綿,必須善於擠出來。所有這些念頭,在他的腦子裡盤旋。「我是個蠢貨。」他說道。
德納第婆娘一如既往,一切由她丈夫處理。她期待著重大事件。那人和珂賽特走後,德納第沉住氣,足足過了一刻鐘,才把老婆拉到一邊,給她看一千五百法郎。
「就這個呀!」她說了一句。
走出蒙菲郿村,就到了通往利弗里的岔道口,可以望見那條路在高地上延展至遠方。德納第趕到岔道口,心裏盤算應當望得見那人和小丫頭。他極目遠望,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又打聽,這就耽誤了工夫。有幾個過路人告訴他,他尋找的那個人和孩子朝加尼方向的樹林走去了。他又趕緊奔向那裡。
德納第接過紙條,念道:
他們把他落下很遠,可是,小孩子走路慢,而他卻走得很快。再說,他非常熟悉這地方。
他猛地站住了,拍了拍腦門兒,彷彿忘了主要九-九-藏-書的事,要折回去似的。
「我—不—知—尊—姓—大—名的先生,」他這回拋掉恭敬的姿態,毅然說道,「要麼我把珂賽特領回去,要麼您給我一千埃居銀幣。」
那外鄉客平靜地說:「走,珂賽特。」
那人帶珂賽特朝利弗里和朋地走去,他低著頭,腳步很慢,一副愁思苦索的姿態。入冬木葉凋零,林木間顯得透亮,因此,德納第雖然遠遠跟隨,也不會失去目標。那人不時回頭,看看是否有人跟蹤,他突然發現德納第,就急忙和珂賽特鑽進灌木叢中不見了。「見鬼!」德納第罵了一句,就加快了腳步。
一句話擊中要害。
他的舉動也跟狼一樣,抖了抖身子。他已經嘗過一次膽大妄為的甜頭。
「德納第先生,1月份,她母親算過,共欠您一百二十法郎;2月間,您寄給她五百法郎的賬單;您在2月底收到三百法郎,3月初收到三百法郎。此外又過了九個月,按講好的價錢每月十五法郎,共計一百三十五法郎。先頭您多收了一百法郎,現在也就欠您三十五法郎的尾數。剛才我給了您一千五百法郎。」
「這人是什麼鬼東西?」他心中暗道。
「這個身穿黃衣的人,顯然是個百萬富翁,而我呢,是個蠢貨。他先頭給二十蘇,接著給五法郎,然後給五十法郎九九藏書,最後又給一千五百法郎,出手總那麼容易。也許他能給一萬五千法郎。我一定得追上他。」
1823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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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拉住珂賽特,右手拾起他放在地上的木棍。
「真的,你說得對,」他說道,「我是個笨蛋。把帽子給我。」
德納第注意到棍子很粗,這裏很僻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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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三張鈔票折起來,揣進兜里,匆匆出門去了,可是一頭扎錯了路,先朝右邊走去。他問了幾個鄰居,才找准了去向;有人看見雲雀和那人去往利弗里。他大步流星,朝別人指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自言自語:
接著,他還試圖最後掙扎一下,說道:
他說著,就把三張鈔票朝那外鄉人遞過去。
於是,他繼續趕路,飛快往前奔,一副近乎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像嗅到一群山鶉的狐狸那樣精明。
德納第沒有弄錯。正是那人坐下來,讓珂賽特歇一歇。小店主繞過荊叢,突然出現在他尋找的兩個人眼前。
他猶豫了片刻,轉念又一想:「算啦!這工夫,他們會溜掉!」
那人並不回答,伸手掏兜兒,德納第看見裝鈔票的那九_九_藏_書個皮夾子又出現在眼前。
「對,先生。我要把她領回去。我來向您說一聲。我考慮過了。其實,我沒有權利把她交給您。要知道,我是個誠實的人。這孩子不是我的,而是她母親的。她母親把她託付給我,我就只能把她交還給她母親。您會對我說:可是,她母親去世了。好。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交給拿著她母親簽字的信來接孩子的那個人。這是顯而易見的。」
德納第恭恭敬敬地回答:「先生,這就是說,我要把珂賽特領回去。」
接著,他的目光又移到自身,垂到自己細弱的胳膊和枯瘦的雙手上,心中又念道:「既然出來打獵,卻沒有帶槍,我真是個十足的笨蛋!」
「先生,這樣行啊。您既然就是指定的人。不過,還應當付給我『所有零星欠款』。那可是欠我大筆錢啊。」
「您認識這簽字吧?」那人又問道。
「好嘛!」他心想,「要穩住神兒,他要來收買我啦!」
德納第此刻的感受,就像狼被捕獸夾的鋼齒咬住時的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眼看他們越走越遠,德納第注視著那人有點駝的寬肩膀和兩隻大拳頭。
然而,小店主還不善罷甘休。
芳汀
「這封信您可以留著,好交卸責任。」
請將珂賽特交給持信人。他會付給您所有零星欠款。read•99csw.com
那人目光直透德納第的眼底,一字一頓地回答:
灌木叢稠密,德納第不得不拉近距離。那人走到最密實的地方時,又轉過身來。德納第這回無處躲藏,樹枝遮不住,不免被那人看見。那人戒忌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搖了搖頭,又繼續往前走。小店主還是緊追不捨。他們又走了兩三百步。那人又猛地轉過身來,這回臉色十分陰沉,德納第這才認為「沒必要」再跟下去,於是折回去了。
這正是芳汀的簽字,德納第也認得。
近安。
「您—要—把—珂—賽—特—領—回—去?」
小店主一見心喜,渾身都顫動了。
德納第這種人具有雙重天性,有時他們從我們中間經過,我們卻不了解,他們直到消失了,也不為人所知,因為命運只顯示他們的一個側面。許多人的命運,就是這樣在半掩蔽中生活。在平凡安定的環境中,德納第完全可以做一個——我們不說是一個——稱得上誠實的商人,善良的士紳。同時,如果某些動蕩將他掩蔽在下面的天性激發起來,他也完全可能成為一個惡人。這個小店主身上附著魔鬼。有時撒旦大概就蹲在德納第居住的破房角落裡,對著這個醜惡的傑作做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