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馬呂斯 第八卷 壞窮人 九 容德雷特幾乎擠出眼淚

第三部 馬呂斯
第八卷 壞窮人

九 容德雷特幾乎擠出眼淚

「六點鐘吧?」容德雷特問道。
容德雷特說謊。四個季度房租只有四十法郎,而且,他也不可能欠上四個季度。馬呂斯替他付了兩個季度,這事過去還不到半年。
小姑娘疼得哭號起來。
「我們天使般的恩人,對我們關心備至,」容德雷特說著一躬到地,他又趁著兩位客人觀察這破爛不堪的家居,急忙俯過身去,悄聲對他大女兒補充道:
說到這裏,容德雷特認為,抓住這個「慈善家」的時機顯然到了,於是他操起集市上耍把戲的那種大言不慚,以及大道旁行乞的那種苦苦哀求的混合腔調,提高嗓門說道:
容德雷特的臉豁然開朗,現出一種奇特的表情。他忙不迭地回答:「對,我尊敬的先生。八點鐘,我就得去見房東。」
「我六點鐘到這兒,給您帶來六十法郎。」
「您瞧,美麗的小姐,」容德雷特繼續說道,「她的腕子還流血呢!為了每天掙六蘇錢,她在機器下面幹活,結果出了事故。再這樣幹下去,說不定胳膊要給切掉!」
「法邦杜先生,對,正是,我想起來了。」
「先生,這包里裝了幾件日常穿的衣服,是新的,還有襪子和毛毯,請您收下。」read.99csw.com
「法邦杜。」容德雷特急忙應道。
他說著,就掐了一把她那隻受傷的手,這一系列動作顯出扒手的本領。
容德雷特問得真及時,恰好這時,白先生轉身對他說話,那神情好像在回想對方的名字:
「法邦杜先生,」他說道,「我身上只有這五法郎了;不過,我把女兒送回家,今天傍晚再來一趟;今晚您一定得付房租,對不對?」
「戲劇藝術家,對!」
「無賴!他給這五法郎讓我幹什麼呢?還不夠賠我的椅子和玻璃錢呢!一定得把本錢撈回來!」
這時,放在椅背上的大衣引起容德雷特大女兒的注意。
「啊,我的保護人,」容德雷特說道,「我的崇高恩人,我真是感激涕零!請允許我一直送您上車。」
那孩子見來了外人,便分了心,停止哭泣,端詳起那位「小姐」。
「真是我的大恩人!」容德雷特無比激動地高聲說道。
「你倒是哭啊!號啊!」容德雷特低聲道。
容德雷特不等人說第二次,急忙穿上棕色大衣。
容德雷特抓住這個空隙,又對著大女兒的耳朵咕噥一句:
白先生從兜里掏出五法郎,放到桌上https://read•99csw.com
「看來……先生,你們的生活狀況真令人同情……先生……」
白先生轉過身,微笑著回答:「我沒有忘,是留下的。」
「戲劇藝術家,先生,還頗有成就。」
「可憐的女人!」白先生嘆道。
「六點整。」
「您若是出去,」白先生又說道,「就把這件大衣穿上吧。天氣確實冷得很。」
白先生眼神和善而憂鬱,走到男當家的容德雷特跟前,說道:
「嗯?剛才我怎麼說的?破衣裳!不給錢。他們全是一路貨色!對了,給這個老笨蛋的信簽的什麼名?」
「真的嗎?」老先生驚慌地問道。
「我的孩子也受了傷!」容德雷特補充道。
「您瞧,先生!我只穿一件襯衫,還是我妻子的!全撕爛啦!又到了隆冬季節。我沒有衣服,連門都出不去。但凡有點衣服穿,我就會去拜訪馬爾斯小姐,她認識我,也非常喜歡我。她不是一直住在夫人塔街嗎?我們曾經一同到外省演過戲,您知道嗎,先生?她獲得桂冠,也有我的一份兒功勞。賽麗曼娜會來救助我的,先生!艾耳密爾也會向貝利塞爾施捨的。可是不然,什麼也沒有!家裡一個銅子也沒有!我妻子病了,一個銅子也沒有!我女兒受了傷,很危險,一個銅子也沒有!我妻子呼吸困難,有時氣悶,是年紀關係,神經系統也有毛病。她需要救護,我女兒也一樣!可是,請大夫!可是,去抓藥!怎麼付錢呢?連一文錢也沒有!先生,對著一個大錢,我情願下跪!藝術貶低到什麼地步呀!我的迷人的小姐,還有您,我的慷慨的保護人,你們體現美德和慈善,給那座教堂帶去芬芳,你們知道嗎,我可憐的女兒也去祈禱,天天看見你們……因為,先生,我培養女兒信教,不願意讓她們去演戲。噢!女孩子呀,讓我看著她們失足!我呀,可不是開玩笑!我總向她們灌輸榮譽、道德、操行這些觀念!問問她們就明白了。人要走正路。她們有父親,而不是那種苦命的女孩,早早就沒了家,結果就嫁給了大眾;沒名沒姓的姑娘,又成為『眾人』太太。當然啦!法邦杜家絕沒有這種事!我要教育她們懂得廉恥,正經做人,要文雅,要信奉上帝!活見鬼!……然而,先生,我尊貴的先生,您知道明天會出現什麼情況嗎?明天,是2月4日,是要命的日子,是房東給我的最後期限,如果今晚我交不上房錢,那麼明天,我大女兒、我本人、我這發燒的妻子、受傷的小女兒,我們四個人就要從這裏給趕出去,趕到大街上,趕到大馬路上,冒著雨雪,沒有避身的地方。情況就是這樣,先生。我欠了四個季度,整整一年的房租!也就是說六十法郎。」九*九*藏*書read.99csw.com
這破屋十分昏暗,從外面乍一走進來,就會以為下到地窖。兩位新客看不清周圍模糊的形體,腳步難免有點遲疑,而住在這裏的人,眼睛早已習慣昏暗,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就仔細打量他們。
這陣工夫,容德雷特注視「慈善家」,神情有點異常,他一邊說話,一邊仔細打量對方,read•99csw•com就好像在搜索記憶。他趁來客關切地詢問傷了手的小姑娘的時機,突然走到床前,對他那樣子頹喪遲鈍的老婆,低聲快速地說了一句:「留心看那個男的!」
這時,白先生脫下套在藍色禮服上面的棕色大衣,搭在椅背上。
「先生,」她說道,「您忘了穿大衣了。」
他們三人一道出去,容德雷特給兩位客人帶路。
隨即他又轉向白先生,接著訴苦:
「唉!對呀,我的恩人!」那父親回答。
容德雷特狠狠瞪女兒一眼,同時狠命地聳了聳肩。
「是塔爾馬的弟子,先生!我是塔爾馬的弟子!從前,我也有過走運的時候。唉!現在卻倒運啦。您瞧瞧,我的恩人,沒有麵包,沒有火。兩個可憐的丫頭沒有火!只有一張椅子也坐穿啦!壞了一塊窗玻璃!正趕上這種天氣!我的妻子病了,卧床不起!」
白先生挽上那美麗姑娘的手臂,朝房門走去,說道:「今晚見,朋友們。」
「法邦杜。」女兒回答。
那個光彩照人的姑娘,即馬呂斯私心裏稱為他的「玉秀兒」,急忙走上前去,說道:「可愛的孩子真可憐!」
緊接著,他又悄聲補充一句:「老婆,仔細看看他!」
小姑娘信以為真,哭得越發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