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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馬呂斯 第八卷 壞窮人 十 包車每小時兩法郎

第三部 馬呂斯
第八卷 壞窮人

十 包車每小時兩法郎

「四十蘇。」
當時,姑娘打開包裹,攤開衣服和毛毯,又和藹地詢問那母親的病情,憐愛地詢問那小姑娘的傷勢,那一舉一動他全窺見,那一言一語他也凝神聆聽。他熟悉她的眼睛、額頭,她的容貌、身材和舉止,但是還不了解她的聲音。有一回在盧森堡公園,他隱約捕捉到她講的幾句話,可又不十分真切。如能聽見她的聲音,心靈上如能留下一點這種音樂,就是減壽十年他也在所不惜。然而,她的話語,完全淹沒在容德雷特的訴苦和怪叫聲中了,真叫馬呂斯又欣喜又惱火。他貪婪地看著姑娘,不敢想象在這破爛不堪的房子里,在這幫惡俗不堪的人中間,他所見到的真是這個天仙一樣的姑娘。
馬呂斯愣愣地望著馬車駛遠。只差二十四蘇,他就喪失了歡樂、幸read.99csw.com福和愛情!他重又跌進黑夜中!剛見光明,重又變成盲人!他冥思苦索,老實說,他萬分後悔,那五法郎,早上真不該送給那個窮丫頭。有那五法郎,他就能得救,就能再生,就能走出迷惘和黑暗,擺脫孤獨和憂傷,結束單身漢的生活;可是,那條美麗的金線在他眼前飄動,未待他重新結上他那命運的黑線,就再次斷了。他痛不欲生,回到陋室。
馬呂斯正要上樓,忽見容德雷特在大馬路的另一頭:他身上裹著那位「慈善家」的大衣,沿著戈伯蘭城關街那堵人跡罕至的牆根,正同一個面目不善的人交談;那種人可以稱作「城關盜賊」,面目可疑,言語晦澀,一副存心不良的樣子,往往白天睡覺,這就意味黑夜行動。
這一場九_九_藏_書景的始末,馬呂斯全看在眼裡,而實際上卻又什麼也沒有看見,眼睛只顧盯住那姑娘,也可以說他那顆心,從姑娘一走進破屋,就將她抓住並整個兒裹起來。在姑娘停留的這一段時間,他完全陶醉了,感官知覺停頓,整個靈魂撲在一點上。他瞻仰的不是那個姑娘,而是披緞斗篷戴絲絨帽的一團光輝。就是天狼星進入這屋子,也不會令他如此目眩神搖。
「先付錢。」車夫說道。
那兩個人冒著鵝毛飛雪,站在那裡談話;那樣一伙人,城區警察見了準會注意,而馬呂斯卻不大留心。
不過,他再怎麼黯然神傷,也還是不禁想到,同容德雷特說話的那個城關盜賊,好像一個叫邦灼的人;那人外號叫春生兒,又叫比格納伊,有一回庫費拉克指著那人讓他瞧,說那傢九*九*藏*書伙相當危險,夜間常在這一帶出沒。這個人的名字,在上一卷見過。這個有春生兒和比格納伊兩個綽號的邦灼,後來屢次犯罪,作惡多端,成為名聞遐邇的歹徒。如今,他在盜匪圈子裡已成為傳奇人物,大約在前朝末期創立新派。傍晚天要黑下來的時候,在強力監獄的獅子溝里,犯人三五成群,低聲交談,往往談論他。監獄有一條排糞便陰溝,從巡邏道下面通到外邊,1843年那起越獄大案,大白天三十名犯人逃走,就是從糞溝出去的;蓋糞溝的石板上面能看到「邦灼」的名字,那是有一次他企圖越獄時,大胆刻在牆上的。1832年,他還沒有正式出道,就有警察密切注視了。
「什麼意思?」馬呂斯問道。
「多少錢?」他又問道。
車夫不屑回答,吹起read.99csw.com《拉帕利斯》小調,並且沖馬抽了一鞭。
「我回來再付。」
車夫停下車,擠了擠眼睛,向馬呂斯伸出左手,輕輕搓著大拇指和食指。
按說他應該想到,白先生答應傍晚還來一趟,這回只要準備好跟蹤就是了;然而,當時他看出神了,幾乎沒有聽見那句話。
馬呂斯這才想起他身上只有十六蘇。
走廊里闃無一人。他跑到樓梯,也不見人影,於是跑下樓,來到大街,剛好望見一輛馬車在小銀行家街拐彎,駛回巴黎市區。
馬呂斯沒有打領帶。穿的是少紐扣的舊工作服,襯衣大襟打褶處還撕破一條。
馬呂斯向車夫招手停車,沖他喊道:「按鐘點包車!」
等姑娘離去,他只有一個念頭,要緊緊跟蹤,直到弄清她的住址才放手,至少在如此巧遇之後,絕不能再失去她。他跳read.99csw.com下五斗櫃,戴上帽子,伸手拉門閂,正要出門,忽一轉念,又停下來。走廊很長,樓梯極陡,容德雷特話又多,白先生恐怕還沒有上車;萬一在走廊里,或在樓梯上,或在車門口,白先生回過頭來,瞧見他馬呂斯住在這所房子里,那會警覺起來,設法再次擺脫他,那麼事情就又搞糟了。怎麼辦呢?稍等片刻?可是在這工夫,馬車可能走了。馬呂斯一時左右為難,最後心一橫,冒險走出房間。
馬呂斯朝那個方向追過去,到了大馬路的拐角,又望見那輛馬車沿著穆夫塔爾街下坡路疾駛,已經跑得很遠了,根本追不上。怎麼辦?跟在馬車後邊跑?那不行,況且,從車上肯定能看見有人拚命追趕,那老頭兒會認出他來。只有一個辦法,登上旁邊這輛車去追趕另一輛。這樣非常穩妥,既有效又無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