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二卷 愛波妮 三 馬伯夫老頭兒見了鬼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二卷 愛波妮

三 馬伯夫老頭兒見了鬼

「幫什麼忙?」
「對了,現在我想起來了。他常常經過那條大道,朝冰庫那個方向走去。落須街。雲雀場。到那裡去找吧,不難遇見他。」
「真可惜,我這麼不幸,這麼窮,一點也幫助不了您。」
這時,他忽然聽見一個聲音說:
等馬伯夫先生又直起腰,人已經沒了,那姑娘無影無蹤。
等她澆完園子,馬伯夫老人熱淚盈眶,走上前去,將手掌放到她額頭上,說道:
「老實說,」他想道,「如果園子沒有澆水,我真會以為見了鬼。」
老人根本沒聽懂。
他邊說邊彎下腰,去扶一扶一根杜鵑花枝,接著又說道:
馬呂斯再也不拜訪任何人,只是時而見見馬伯夫老頭兒。
「下點兒露水吧!可憐可憐吧!」
「真的,這情景,特別像拉呂博迪耶講述的精靈的故事。也許是個精靈吧?」
「哪個馬呂斯先生?」
「上帝保佑您,您這樣愛惜花兒,真九九藏書是個天使。」
一小時之後,他躺在床上,腦海又浮現剛才的情景,在要入睡的時刻,神思朦朦朧朧,好似寓言中化為魚好渡海的那隻鳥,也漸漸化為夢好穿越睡眠,他含混地自言自語:
馬伯夫先生戴著眼鏡,翻閱兩本書。這兩本書令他入迷,而且令他心神不寧,這后一點,對他這樣年紀的人來說尤為嚴重。他天生怯懦,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迷信思想。他這兩本書,一本是德朗克爾會長的名著:《論魔鬼的幻變》,另一本《關於沃維爾的鬼怪和比埃夫爾的精靈》,是穆托爾·德·拉呂博迪耶的四開本。他這園子從前是精靈出沒的地方,因而他對第二本書更感興read.99csw.com趣。暮色開始將景物上面照白,下面染黑。馬伯夫老頭兒一邊看書,目光一邊越過手中的書本,端詳他的花草,其中一株鮮艷的杜鵑花尤其是他的安慰,然而,一連乾旱了四天,風吹日晒,沒下一滴雨,枝頭垂下,花|蕾蔫了,葉子也脫落,都需要澆水了,尤其那株杜鵑花,樣子十分可憐。馬伯夫老頭兒這種人,認為草木也有靈魂。老人在靛青園幹了一整天,累得筋疲力盡,但他還是站起來,把書放在石凳上,佝僂著腰,腳步踉踉蹌蹌,一直走到井邊,伸手抓住鐵鏈,可是想把它從挂鉤摘下來的氣力都不夠了。他只好轉過身,惶恐不安地舉目望望滿天星斗。
他又試了試,想把井鏈摘下來,可是徒然。
我們說過,馬伯夫老頭兒膽兒特別小,動不動就嚇得心驚肉跳,這次還未容他回答一個字,那精靈就一把摘下井索,放下吊桶,又提上來,將噴壺灌滿,那動作在昏暗中顯得突兀而怪異;老人看見那精靈赤著雙腳,穿一條破裙子,在花壇之間奔忙,向周圍散發生命。水噴到葉子上的聲響,讓馬伯夫老人的靈魂充滿歡欣https://read.99csw.com。他彷彿感到,杜鵑花現在幸福了。
書商魯瓦約爾已經故去。現在,馬伯夫先生只認他的書籍、園子和靛青,這是體現他的幸福、樂趣和希望的三種形式。有這些,他就能活下去。他心裏常常這樣想:「等我做成藍色染料球,我就有錢了,要把銅版從當鋪里贖回來,還要敲起大鼓,在報上登廣告,大吹大擂,大肆推銷我的《植物志》,還有,我要買一本彼得·德·梅丁的《航海藝術》,我知道哪兒能買到帶木刻插圖的1559年版本。」他心中這樣盼望,白天侍弄靛青園,傍晚回家澆自己的園子,然後看書。馬伯夫先生這時年近八旬了。
「滿天星星!」老人想道,「不見一絲雲彩!不會下一滴雨!」
「哦!對……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等一等!馬呂斯先生……瞧我,馬呂斯·彭邁西男爵呀!他住在……不如說他已不住在……哎呀,我不記得了。」
按照老式果園的布局,長凳旁邊有一個大立櫃,隔條和木板已經殘破,底層為兔子窩,上層是果子架。窩裡沒有兔子,架上卻還有幾個蘋果,這是僅余的過冬食物。
她在小徑九_九_藏_書上來來往往,身影黑黝黝的,撕成條的破披肩,隨著兩條瘦骨嶙峋的長胳臂飄動,看上去不知為什麼,真有點像一隻蝙蝠。
「馬伯夫老爹,要我替您澆園子好嗎?」
「您能幫上忙。」她說道。
第一桶澆完,那姑娘又提第二桶,然後又是第三桶,整個園子她都澆遍了。
夜晚靜穆的氣氛,用一種莫名的陰森而永恆的快樂,來壓抑人的痛苦。看來,這一夜又要跟白天一樣乾燥。
《科特雷地區植物志》根本賣不出去了。奧斯特利茨的那座小園子陽光不足,試種靛青也毫無成績,馬伯夫先生在那裡只能栽些愛陰暗潮濕的稀有植物。他並不氣餒,又在植物園弄到一角光照好的園地,「自費」試種靛青。為此,他將《植物志》的銅版全送進當鋪。他把早餐也縮減為兩個雞蛋,一個給他年邁的女用人吃,他已有十五個月沒付工錢了。時常他一天就吃這一頓飯。他再也沒有那種稚氣的笑聲,而是整天愁眉苦臉,也不接待朋友了。好在馬呂斯也不想去。馬伯夫先生去植物園,這一老一少有時在濟貧院大道上相遇。他們彼此並不說話,只是凄苦地點點頭。這情景真叫九九藏書人心酸:窮困能一時讓人疏遠。往日朋友,如今形同路人。
一天傍晚,他見了鬼。
那天,他回到家裡,天色還大亮。女用人普盧塔克大媽身體違和,病倒在床。晚飯他只啃了一根還掛點肉的骨頭,吃了從廚房桌子上找到的一片麵包,便到園子里,坐在當長凳的一條橫放的界石上。
「一個年輕人,早先常來這兒。」
「告訴我馬呂斯先生住在哪兒。」
繼而,他又抬起頭,望著夜空,喃喃說道:
話音未落,就傳來野獸鑽籬笆的聲響,老人看見一個姑娘模樣的人,瘦高挑兒,立到他面前,大胆地注視他。這身形倒三分像人,七分像黃昏顯形的精靈。
老人沒等她回答,也沒聽見她回答,高聲說道:
他的頭仰了一會兒,又垂到胸前。
馬呂斯從凄慘的階梯緩步走下去,馬伯夫先生那邊也同樣往下走;這種凄慘的階梯可以稱作地窖台階,通向不見天日的地方,在那裡能聽見頭上幸福者的腳步聲。
「不,」她回答,「我是魔鬼,其實,是什麼我都不在乎。」
這工夫,馬伯夫先生搜索了記憶,大聲說道:
他著實有點兒怕。
他抬起無神的眼睛,彷彿追索消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