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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三卷 普呂梅街的宅院 六 開戰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三卷 普呂梅街的宅院

六 開戰

呈現在她面前的愛,又恰好最適合她的心態。那是一種遠距離的崇拜、一種默默的仰慕、一個陌生人的神化。那是青春對青春的幻象,是化為傳奇又止於夢鄉的夜晚之夢,是久盼而終於有了血肉之軀的幽靈,但是還沒有名稱;沒有過錯,沒有污點,沒有要求,也沒有缺陷;總之,是一個遙遠的、停留在理想中的情人,一種有了形體的幻想。珂賽特還半沒在修院瀰漫出來的迷霧中,在這發矇時期,任何更具體、更切近的接觸,準會把她嚇跑。女孩的各種擔心和修女的各種擔心,在她身上交織起來。她受修院精神熏陶了五年,這種精神還從她周身慢慢往外釋放,使她周圍的一切都顫抖不已。在這種情況下,她所需要的不是情人,甚至不是戀人,而是一種幻象。她開始崇拜馬呂斯,只是把他當作迷人的、光燦的、不能獲取的東西。
愛情小說中把目光寫得太濫,結果沒有分量了,現在不大敢說兩個人九_九_藏_書一見鍾情了。然而,人就是這樣,也僅僅是這樣相愛的。此外就是此外,是隨後發生的事兒。兩顆靈魂交換這種閃光時,給予對方的強烈震撼,比什麼都真實可信。
他給她造成同樣的煩惱和同樣的欣慰。
我們還記得,馬呂斯遲遲疑疑,躲躲閃閃,戰戰兢兢,總坐在長椅上,不肯靠近。珂賽特對此又氣又惱,有一天她對冉阿讓說:「爸,咱們往那邊走走吧。」她見馬呂斯不過來,自己就乾脆過去。碰到這種情況,每個女人都像穆罕默德那樣。說來也怪,真正愛情的最初徵兆,小夥子往往變得膽怯,而姑娘則往往顯得大胆。這令人驚詫,其實道理非常簡單:兩性相互接近時,採納對方的品格了。
珂賽特還不知道愛情是什https://read.99csw.com麼。她從來沒有聽人按照世俗的意義講這個詞。在修院採用的世俗音樂教材里,「愛情」一詞用「鼓聲」或「大兵」代替。這就成了謎語,鍛煉那些大姑娘的想象力,例如,「啊!鼓聲多麼愜意!」或者:「憐憫不是大兵!」不過,珂賽特離開修院時年齡尚小,還沒有怎麼關心「鼓聲」。因此,她現在感受到的東西卻叫不上名稱。難道不曉得病名就不害那種病了嗎?
珂賽特早就看見他了,並且端詳他,不過,姑娘觀察人總像若不經意。還在馬呂斯覺得珂賽特是個丑姑娘的時候,珂賽特就覺得馬呂斯好看了。但是,那個青年根本不注意她,因此在她眼裡也就無所謂了。
她知道自己美,就感到有了一件武器,儘管這種意識還不十分明晰。女人玩弄自己的美貌,正如孩子舞刀弄槍。遲早要傷了自己。
那天,珂賽特一個秋波,就讓馬呂斯發狂,而馬呂斯一瞥,也令珂九*九*藏*書賽特發抖。馬呂斯滿懷信心走了,而珂賽特心裏卻七上八下。從那天起,他們倆就相愛了。
珂賽特就這樣逐漸成長,長成一個美麗多情的女人,她意識到自己的美貌,卻不明了自己的愛情。由於天真,她尤其喜歡賣俏。
珂賽特首先產生的感覺,就是一陣惶惑而深沉的憂傷。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一天天變黑,連自己都辨認不出了。少女靈魂的潔白,是由冷淡和喜悅構成的,跟雪一樣,一照見它的太陽——愛情,就融化了。
到了這一天,二人的目光相遇,終於用目語,突然相互傳遞了模糊而難以言傳的最初感覺,但是,珂賽特並沒有一下就明白,回到西街住宅還若有所思;當時冉阿讓正按照習慣來西街住六個星期。次日醒來,珂賽特又想起這事兒,想到那個陌生的青年多久以來,態度一直冷漠,視若未見。現在似乎注意她了,但是,這種注意絲毫也沒有給她帶來愉快,心裏甚至有點惱火,怪那個英九九藏書俊青年瞧不起人,於是內心蠢蠢欲動,要較量一番,覺得終於有機會報復了,從而感到一種還未脫孩子氣的欣喜。
每天她都焦急等待去散步的時刻,在那裡見到馬呂斯,便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欣悅;她對冉阿讓這樣說,就以為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全部思想:「盧森堡這座公園多美妙啊!」
她愛而不懂,也就愛得更加熾熱。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有益還是有害,必要還是致命,長久還是短暫,允許還是禁止;她在愛,僅此而已。假如有人對她說:「您睡不著覺嗎?這樣可不準啊!您吃不下飯嗎?這樣可不好啊!您感到胸悶心跳嗎?這樣可不成啊!您望見綠蔭小道那端出現一個穿黑衣服的人,臉就紅一陣白一陣嗎?這樣可丟人啊!」她聽了會感到奇怪,莫名其妙,很可能要這樣回答:「這樣一件事,我無能為力,又根本不懂,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正是在這種時刻,珂賽特有了這種能讓馬呂斯神魂顛倒的目https://read•99csw.com光,自己卻不知道,馬呂斯同樣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有了能讓珂賽特神魂顛倒的目光。
然而,她心裏總不免琢磨,認為他頭髮美,眼睛美,牙齒美,聽他跟同學談話,覺得他聲音也美妙,如果真要挑毛病的話,那麼他走路的姿勢不好看,但是有自己的風致,一點也不顯得蠢笨,他整個人兒體現出高尚、溫柔、樸實和自豪,看樣子貧寒,但舉止不俗。
極度天真總是鄰近極度賣俏,珂賽特向他微笑,心裏卻十分坦然。
馬呂斯和珂賽特彼此還茫然無知。他們不交談,不打招呼,只是相望,如同遙隔千萬里的星辰,在相望中生存。
珂賽特也像馬呂斯那樣,幽獨自守,但是心裏一團火,一觸即發了。命運總是那麼從容不迫,神秘莫測而又無法抗拒,現在將兩個人慢慢拉近,這兩個人都滿負激|情的暴風雨雷電而倦慵,這兩顆靈魂都負載著愛情,如同兩塊烏雲負載著雷電,只需一道目光,就像烏雲中一道閃電,便會接觸而扭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