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久沒寫字了，羽毛管筆尖彎了，墨水也幹了；於是，他又要起來，往墨水缸里添幾滴水，他這要停幾停，坐下兩三次，拿起筆只能反用筆尖寫字，還不時擦擦額頭的汗。他的手發抖，緩慢地寫了以下數行文字：

恰巧這時，有人敲門。

他打開手提箱，從裏面拿出珂賽特的舊衣物。

他挪到鏡子前，便倒在一把椅子上。這面鏡子，對他是不祥之兆，而對馬呂斯則是天賜之物；他曾在鏡子里認出印在珂賽特吸墨紙上的反體字跡，現在卻認不出自己的相貌了。他年已八旬，但是在珂賽特和馬呂斯結婚之前，他看上去也只有五十歲，這一年就等於過了三十年。額上已不是年歲的皺紋，而是死九*九*藏*書亡的神秘印跡，令人感到那摳進去的無情指甲。他兩肋塌下來，面如埋進土裡的顏色，嘴角向下撇，酷似古人刻在墳墓上的面具；他的目光凝望半空，流露出責備的神色；他那樣子，真像一個悲劇主角在怨恨一個人。

他幹完這些事，便一陣昏迷，等蘇醒過來，又感到口渴。他提不起水罐，就非常艱難地將水罐搬傾斜了，對嘴喝了一口水。

他從一件傢具到另一件傢具，每邁一步都耗盡全身力氣，不得不坐下來，這絕非一般的疲勞，消耗的體力能再恢復，而這是僅余的一點能動力，是衰竭的生命，正一點一滴耗散在不能復始的撐持中。

他停留在這種狀態，頹喪到read.99csw.com了極點，痛苦不再瀉動，可以說已經凝結了，絕望在心靈上凝聚成硬塊了。

這樣靜觀持續幾小時，但恍若過了幾分鐘。突然，他打了個寒戰，感到寒氣襲來；他兩個臂肘撐著桌子，有主教燭台的燭光照亮，他拿起筆。

夜色降臨。他十分吃力地將桌子和舊扶手椅拖到壁爐旁邊；又將紙筆和墨水放到桌子上。

一天傍晚，冉阿讓艱難地用臂肘支撐起身子，自己把把脈，卻找不到脈息。他呼吸短促，不時停頓，這才承認身體從來沒有這樣虛弱過。這時，他無疑受最後心事的催促，強打精神坐起來，穿上衣裳。這回他穿上舊工裝，反正不出門，就重新換上他所喜歡的勞九九藏書動服。他穿件衣服也不得不停下好幾次，僅僅伸袖子就累得額頭流下汗水。

主教的兩支燭台仍擺在壁爐台上。他從一個抽屜里取出兩根蠟燭，插|進燭台里，並且點燃，儘管這是夏季，天還大亮。只有在停屍的房間，有時會看到大白天還這樣點著蠟燭。

寫到這裏就斷了，筆從他手指間滑落，他再次從心底發出悲痛欲絕的長嚎，可憐的人雙手抱住頭，陷入沉思。

他把這些衣物攤在床上。

接著，他轉回床鋪，因為站不住了，就一直坐著注視黑色小衣裙和所有心愛之物。

「噢！」他在內心中號叫（這種凄慘的哀號，唯獨上帝聽得見），「這回完了。我再也見不到她的面了。她是在我臉上掠過的reａｄ•９9csw.cｏｍ一絲微笑。我未能再看她一眼就進入黑夜。噢！哪怕見一分鐘，一剎那，哪怕聽聽她的聲音，摸摸她的衣裙，哪怕瞧這天使一眼！然後死了也甘心！死也無所謂，可怕的是，死之前不能見她一面。她會沖我微笑，會對我說兩句話。難道這會損害什麼人嗎？唉！這回完了，永遠見不到了。我孤單單一個人。上帝呀！上帝呀！我再也見不到她啦！」

他獨自生活以來，就把床搬到前廳，以便盡量少佔用這套空蕩蕩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