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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臉

我看見的臉

3.嫖客半遮著臉,用一隻眼偷偷打量攝像機。這是一張影像資料的截圖。三七開的分頭在左邊的鬢角支棱起來,象徵了他的驚惶。為什麼通常的嫖客臉上都要掛滿了肉?為什麼這樣的男人通常都會有一個下垂的眼袋?的確只有一個,另外一個被手捂住了。他的黑眼仁歪向一邊,他在尋找和躲閃,嘴角像獵物掉進陷阱那樣不自然地抽搐。他把一件女人的紅綠相間的衣服搭在光溜溜的肥厚肩膀上。有幾根黑硬的鼻毛從沒捂住的鼻孔里伸出來。
9.用右手食指揉太陽穴的男人是個青年作家,患了偏頭痛,戴黑框眼鏡,姿勢很像拿槍要自殺的知識分子。過去他不戴眼鏡,因為常年住地下室,光線不好,電腦和書頁上的字又太小,鏡片的度數越來越高。他還有頸椎和腰椎的毛病,久坐、不運動和長期孤獨地手|淫導致輕度前列腺炎。但他長了一張誠懇的臉,即使現在表情痛苦他也算得上是個帥小夥子,他當然沒有結婚,連女朋友都沒有,沒有女孩喜歡住地下室的男人。揉腦袋的時候他想到了一個同學,三十二歲就升到了副局,他對副局沒有概念,只知道這個級別的官兒上班有車接送。在剛剛過去的兩年一度的同學聚會上,他琢磨過對方的臉,他確信在同學的左臉上看見了清廉和希望,而在右臉上,看見的是驚恐和腐敗。至於他自己,多年來他一直把苦難想象成詩歌,半夜被凍醒的某個晚上,他偶爾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虛偽的作家,因為他不能像跟家人信誓旦旦地保證的那樣,斷定苦難一定就會變成詩。
8.見過她至少五次,如果沒記錯,第六次時拍下了她。在中關村大街的天橋上,我把鏡頭向下,緩慢移動,她抱著孩子走進鏡頭。這個辦假證的女人,也可能是賣盜版光碟的,照我對女人年齡不靠譜的估量,也就三十齣頭,孩子還在吃奶。有一次我經過中關村大街,看見她只是稍轉了一下身子,背對馬路坐在花壇牆上撩起了衣服,露出了肥白的乳|房,把孩子的小腦袋摁了上去。記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了,她扎著馬尾辮。現在抱著的孩子已經會跑,因為要什麼沒得到急得哇哇大哭,用方言在罵她。她把孩子抱起來,憤怒讓臉上多了皺紋和戾氣,頭髮也亂了,她打孩子亂抓亂撓的小手。這個女人我不會記錯,她的眉毛濃得像兩根墨條,從沒修過眉,因為怒氣水洇了墨,眉毛糊成了一團黑。如果當時我的鏡頭繼續向下,你就會看到她的肚子又大了起來,至少七個月。
1.被拍的時候他碰巧油光滿面。根據經驗,這油光是隔夜的,否則很難分佈如此均勻,而偏偏在嘴巴周圍油光稀少,肯定被擦過。他也許刷過牙,或者吃過早餐,早起之後他對這張臉唯一的處理就是擦了一下嘴巴。我看見他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半,第一撥上班的人擠在地鐵里。還可以推斷出他是個胖子,起碼臉上的肉結實,事九九藏書實也是如此,在呼吸的間隙他會咂摸一兩下嘴,或者下意識地扯扯嘴角,臉上的橫肉就出來了。照片的清晰度比較好,他的臉往斜上方揚起,他的半個黑眼圈、滲出油來的粗大毛孔還有半開的嘴清晰地進入了鏡頭。因為抽煙,每兩個牙齒之間都有一道黑垢。這個男人的喉結在被定格的一瞬間正在上升,我聽見他發出受了驚嚇一般的呼嚕聲,然後我聞到一股既不雅又不潔的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在站著做夢,抓著地鐵扶手,身體隨著地鐵輕微搖晃。
11.我說:可以拍照嗎?他說:施主請便。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我摁動快門。那一瞬間他看了一眼那口八百多年的古鍾,據說是鎮寺之寶,鍾也在照片里。他長了一顆適合剃光頭的腦袋,圓圓溜溜的,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聽廟裡的小和尚講,他醫術高明、學問精深,每天為百姓義診之餘,閉門研究醫術和佛法。如果天圓地方之類的面相之學可靠,他就該是最宅心仁厚的和尚。那張臉上儘是優點,親和、明朗、脫俗,五官長得也恰切,怎麼誇都不為過,我這個俗人有那麼一會兒都替他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小夥子在這山裡深居簡出。當然這想法要深刻反省。但我仔細看過照片,還是在他看古鍾的眼神里發現了渺遠蒼茫的東西,寬闊悠長,那東西叫什麼,我說不清楚。某日一個師兄,早就留校做了老師,看到張照片,說:他是某某,醫學院的,他們同級,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年,他一腔抱負和激|情遭遇滅頂之災,絕望之下,畢業后出了家,飄然一杖天南行。師兄還說,高僧其實大我八歲。
7.大夫的臉大,因為頭髮稀少。早上他曾用吹風機讓頭髮蓬起來,但大半天過去了,頭髮挺不住,集體趴了下來。趴下來也不亂,趴得整整齊齊,在該在的位置。作為三十六歲的臉,他保持了男人在這個年齡應有的尊嚴,線條清晰,乾淨清爽,有來蘇水的氣質。我很想看看他的手指,在我的印象里,大夫的手指多硬且凈,尤其指甲,每天用酒精棉球擦拭數次。當然我看不見他的胸口以下。這是一張斜側的臉,他只是一轉身,看見了專家門診挂號處排出了漫長的隊伍,像一隻渙散的蜈蚣。他在微笑,眼神里有轉瞬即逝的滿足和厭倦。離他最近的一個排隊的病人正在數錢,不知道攝影師用了什麼高招,人民幣的影子出現在大夫的臉上,就像倒映在玻璃上一樣影影綽綽。但是千真萬確,他白凈寬大的腮幫子上的確是幾張百元大鈔的影子。
好,老實交代,我有收藏臉的喜好。在打開抽屜之前,在把他們像世界地圖一樣鋪展開之前,我都沒有明確意識到。竟然收藏了這麼多臉。我隨即打開電腦,在一個叫「我們」的文件夾里,找到了另外五百七十六張臉,我竟然給它們編了號。最後一張是「No.576」。毫無疑問,這九*九*藏*書個名單還會繼續變長。這些電子圖片一部分是從網路上下載的,更多的是我用數碼相機拍下來之後存儲在「我們」文件夾里的。那時候是上午十一點二十六分,接下來的七個半小時,除了拿一次麵包當午飯、倒三杯茶、去兩趟廁所,晚飯之前我就沒出過屋,我把所有的臉都認真看了一遍。
2.這張年輕女人的照片很怪異,一直到鎖骨你都看不見衣服,當然,照片里的女人到鎖骨處為止。她的皮膚很好,白皙細嫩,如果你往她身體的其他部位聯想,乃至想到整個裸體,你的聯想都不算離譜,因為被拍下這張照片時,她的確是全|裸,鞋襪都沒穿。她正在大街上裸奔。關於裸奔你一定會為她設計很多條理由,但現在不必猜,她剛從超市裡出來,為了證明自己清白,沒有像店員誣陷的那樣偷了東西,兩分鐘前她憤怒地脫|光衣服,你們看,哪個地方藏了東西?她像身體一樣清白。你可以想見那是一具漂亮的身體。她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重新穿好衣服,而是憤怒地出了超市的大門,在她邁開大步衝上馬路的時候,臉上的憤怒和屈辱不見了。她跑起來,像飛入高空的鳥一樣自由地伸展和躍動四肢,脫掉衣服如同抖掉塵埃、卸掉盔甲,如同出離紅塵升入仙境,無羈無絆,彷彿終於解脫,她的臉上是發泄和自由的歡欣。我無法向你描述一張自由的臉是什麼樣子,請想象一下最平靜的睡眠,此刻她做到了。後來我看到報道,這個年輕女人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的生活不比我們每一個人更好,也不比我們每一個人更壞。
與此同時,我,正在寫這個專欄的人,在這些臉上也發現了自己的生活。我在為他們回憶和想象時,也是在為自己回憶和想象:他們是我,我是他們。當初我為存儲這些臉的文件夾取名「我們」,意在「他們」就是「我們」,現在才明白,不僅是「我們」,還是「我」,是我。
15.攝影師的臉。符合我們對藝術家的基本靠譜的想象,我說的是眼神,有種純粹的光,盯著虛無處也若有所思,如同在研究眾生。但這一刻他的心情未必好,看了那麼多臉會不會噁心?他拍人,一天要留下很多人的表情。他對「定格」這個詞一直糾結,留下來,剎那靜止,是死亡還是不朽?他自然地拍,也人工地拍,這要看客人的要求。如果人工地拍,他要指導,提出意見和建議,告訴他們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不該笑,笑該如何笑,不笑該如何不笑,怎樣把最恰當的表情留在快門摁下的那一瞬間的語境里。他常常覺得他其實是在指導別人怎樣生活。但是今天,他這幾年的肖像照拿出來,按時間順序排列好,沏上茶點了煙一一檢視,驚恐地發現,這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在這些客人的臉上完整地看到了幾年來自己的表情。這是他放下茶、煙和照片后,仿如靈魂出竅的一瞬。
5.他的臉從無數張九九藏書含混的面孔中清晰地浮現出來。這是冬天下午的北京十字路口,騎自行車的和行人一起等綠燈亮起來。我在路對面和他們一樣等那曠日持久的紅燈熄滅,我把相機舉起來,看都沒看就摁了快門,他便鬼使神差地從人群里像浮雕一樣凸出來。他咬著右邊的下嘴唇,坐在自行車上單腳撐地,風吹亂他的頭髮,看不出原來的髮型。如果不是因為咬嘴唇導致肌肉收縮,就是風吹歪了他的臉:五官在右半邊臉上急劇地皺到一起。頭髮是乾的,臉也是乾的,水分被風吹走,吹來的是塵土,所以他的頭髮泛白臉泛黃。兩隻眼沒有看鏡頭,哪兒都沒看,出於茫然的散光狀態,也許他哪裡都不想看。如果此刻他思考某個問題,可以肯定,他在想的那件事跟紅綠燈、交通、甚至北京這個城市沒有絲毫關係。
有一天上午,我打開書桌最下面的一個抽屜,發現了那些臉。臉在照片上、書頁中、圖像上,一張上有一張臉。都是面部特寫,五官、皮肉、毛髮甚至一個小疙瘩和一顆痣都精緻細微,完整地泄露了主人的秘密。一共三百五十二張。我把這些不同顏色、新舊不一的臉攤開在地板上,爭取不讓任何兩個人相互遮蔽。他們佔據了房間里所有的空地,然後延伸到與別人合租的房間的走道上。擺完后,一回頭,我發現一大半眼睛都直盯著我。那感覺不知道你是否能想象,驚怵、壯觀,像一個太空歸來的宇航員突然置身煙火世界,像一個久曠的旅人猛地看見了眾生的人間。只是他們都沉默,黑壓壓地沉默,不是他們不會叫喊,而是集體將聲音壓在了平面的嗓子後面。
13.據說這是一張IT精英的臉。如果在此類人的臉上的確能看到各種數字和符號,那我得說,我沒法斷定他的職業。我能斷定他另外一個職業,准父親;如果不出意料,在幾分鐘之內他將升任為貨真價實的父親。他在產房門前走動時被拍下來,表情焦慮:一張臉被神奇地分為兩半,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左邊的臉往左集中,右邊的臉往右集中;他一定看見了相機,因為右眼在往這邊看,右耳朵也側向這邊,與此同時,左眼盯著產房的緊閉的門,左耳向產房的方向豎起來;嘴上叼著一根沒有點著的煙。煙已經被揉皺了,兜里的那盒煙至少跟了他一個月,一根都沒少;現在他一定要抽一根,沒有火也得叼上,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別的事情能夠驅除緊張和恐懼。他一直在走道里來回走動,像雪天里被追趕的狼。他把衣服領子豎起來,以防更大的冷風吹進身體里。幾年前老婆做手術,他在家屬等候區就是這感受,覺得身上冷。手心、腳心、後背、腋窩、大腿根處還有屁股和腰部之間,出了至少半斤冷汗,大熱天他就是覺得冷。現在他依然冷,但心裏有底,所有的檢查都沒問題,他甚至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相熟的大夫告訴他,不會有任何差錯,read.99csw.com就等著做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的爹吧。我沒有描述照片上他將升任父親的激動和幸福,因為這張照片拍完后,他一定會兩拳相擊跺一下腳,在心裏喊一聲矯情而又通俗的「謝天謝地」,因為他聽見了孩子嘹亮的啼哭。
不必評價我的攝影技術有多好或多賴,也不必臧否我的選取圖片的眼光有多高和多淺,因為我無一例外地認為那些臉都豐富鮮明深義飽滿。限於專欄的主題,我只向你描述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臉,如果你碰巧在這個年齡,請告訴我,他們是老還是年輕,他們是不是他們:
6.該房地產商非常有名,因為他有錢,因為他總能把房子賣出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接受的價錢。現在他在主席台上發言,嘴靠著麥克風,胳膊肘支在台上,右手在太陽穴附近形成一個蘭花指。他的講稿我在網上拜讀過,他說,現在中國的房子根本不算貴,如果你認為貴,那是因為你窮,窮還買什麼房子呢?反過來說,房價如果真高,那也是消費者抬起來的,你們出不了這個價,我們的房子賣給誰呢?水漲船高嘛,你們是水。現在所有的房子都賣出去了,甚至還不夠賣,可見房價並不高。他的長相改變了我們對富人的想象。現在只有窮人才喜歡胖,富人都在努力成為瘦子,他成功了。他像房價一樣高,像高價的鋼筋一樣瘦,臉瘦削,在任何時候都精神抖擻,怎麼看都不像四十歲的人。照片上的該商人目光尖銳,看著我們都看不見的某個虛無地方的閃耀的黃金,兩根眉毛在連接處打了一個死結。他的咬肌很發達,傳說他吃多少都不長肉,沒有雙下巴和大肚腩,后脖子上更不會有槽頭肉。嘴大吃四方,咬肌發達的人註定要發財,而他甚至講話時,咬肌都像兔子一樣一遍遍跳出來。
12.那人長得很像大學者哈貝馬斯,鼻子和嘴距離過近。這個長相適宜作漫畫,只要一直往下畫一個氣勢洶洶的鼻子,直到它被嘴巴硬生生地攔住。你不能要求一個人的嘴巴無節制地妥協,最後長到下巴上。他在法庭上唯一的一句話就是:我不能無節制地妥協。所以,他拿菜刀砍了那個每周都要上門收保護費的傢伙。他就是個賣熟食的,煮點牛肚和五香豬頭肉,再加上老婆拌的幾樣冷盤在街頭賣。掙的錢都不夠交保護費的。他去街道告,去派出所告,沒用,那傢伙上頭有人,有一天還帶人調戲了他老婆。天下的糟心事都一樣,天下的壞人也都一樣,為了防止老婆被糟蹋,他想起那句老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把切肉刀指向對方。但是對方瞧不上他,就你?有種往這裏砍。那傢伙在自己脖子上比畫了一下。他的刀就怯怯地過去了。他只想嚇嚇他,給自己壯壯膽,但是那傢伙沒躲。刀很快,豬骨頭都是一刀就開。那傢伙的脖子上好像在放焰火,場面很壯觀。砍了就砍了,他反倒不怕了。所以,他在法庭上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能無九九藏書節制地妥協。他說得很文氣,眉宇間英氣勃發。他永遠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叫哈貝馬斯。被槍決之前,他且喜且憂,難過的是,把老婆一個人扔下了;喜的是,老婆再也不會受那混蛋的害了。
4.這是個妓|女的側面照。據我推測,遮住半個臉驚慌失措的那個男人不是她的客人,因為她的背景牆壁是淡黃色的牆紙,而那個男人身後是白牆。她的衣著不多,像淑女一樣端坐,這從她挺直且稍稍後傾的脖頸可以看出;她平視,像淑女一樣夾著香煙的右手放在嘴邊,煙霧升騰,如王維的大漠孤煙一樣筆直。她的臉上也有長河落日一樣平靜的表情,為了生活她什麼都不在乎,甚至不去點掉鼻翼上的一顆黑痣,不去用厚粉底遮住腮上一顆泛紅的小疙瘩。她沒有嫖客那樣的身家和地位,只有臨危時的努力鎮定,裝也得裝出來,她還年輕,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失掉喪家之犬的尊嚴。
14.他坐在輪椅上,背後是磚紅色的塑膠跑道。此刻他正在轉動輪圈,因為咬肌從兩腮上凸出來;他剛坐上輪椅不久,因為在平坦的跑道上轉動輪圈也讓他汗流滿面。這是黃昏,鍛煉的好時候,很多年輕人從他身邊跑過。要感謝那個時候的好天氣,無須調光我就拍到了理想中的色彩。他的臉黑紅亮澤,像某種溫暖的金屬,寬闊的鼻子留下陰影,每一顆細小的汗珠子里都有半落的夕陽,雲霞鋪展在臉上的油光里。我沒有他的來歷,現在是他的結果,之一。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消息,那麼一切都不會出乎你意料,比如悲傷、絕望,比如奮發、圖強,比如茫然和得過且過,比如,即使明天颳風下雨,他也打算來這裏練習輪椅。他知道從此只能用輪子來走路;他在想,我要時刻提醒自己:我也正值好的年華。
10.我把兩張照片同時擺到你面前,同一個人的臉,一張拍于白天,一張拍于夜晚。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名字,她是我的一個朋友,也為不嚇著你。當然,看過照片你可能會發現根本不可怕,反倒很迷人。我說迷人不是指她的長相,而是表情。五官清朗、面容確信的這一張,拍于晚上十一點半,她已經睡了,然後悄無聲息地起床。她像別人在白天那樣準確地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她在房間里翻檢,坐下抽煙,思考問題,寫日記,她經過任何障礙物都能輕鬆地跳過或者繞開。對,她的確在夢遊。她夢遊時如此清醒,生活井井有條。另一張拍于正午十一點半,窗外的陽光很好,這一點你從照片上也能看到。她一臉迷茫,神情倦怠,似睡非睡,似乎歪倒就可以睡著,但此刻她的確清醒著,真正意義上的那種清醒。她的茫然、倦怠是因為正受夢遊的折磨,她不怕夢遊本身,而是因為沒法完整地找到夢遊的痕迹,她為不能重返昨夜的夢遊現場焦慮。所以,她清醒時更像在夢遊。我跟她說:你的任務就是夜裡做夢,白天找夢。她說:這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