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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第二節)——關於傑西·本特利

虔誠(第二節)
——關於傑西·本特利

年輕的大衛·哈代在家裡跟著這樣的婦人長大起來,他的幼年時代沒有多大歡樂,是可想而知的。他那時太年幼,對於周圍的人們不會有他自己的意見,但有時對於這個是他的母親的婦人,要他沒有很明確的意見,倒也困難。大衛始終是一個文靜規矩的孩子,久已被溫士堡人認為有些兒傻瓜氣味。他的眼睛是棕色的,這小孩子養成一種習慣:他長久地瞅著物與人,露出來的神情,卻是未必看到了什麼。
路易絲轉過身來走出房間,丟下兩人窘得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就象時常發生的那樣,她後來好幾天沒走出她自己的房間。甚至在孩子的衣服收拾好了,孩子帶走了,她仍舊不露面。失掉親生的兒子,在她的生活上留下一條深刻的創痕,而她也彷彿不大想和她的丈夫吵架了。約翰·哈代認為這事的後果的確各方面都很好。

「醒來吧,小動物們。出來爬到樹頂上去呀。」他用一種尖銳的聲音嚷道。
他頗為粗暴地抓住孩子的肩膀,爬過一根倒下的木頭,當他走到樹木中間一塊隙地上時,他就跪了下來,開始大聲禱告。
大衛發出一聲恐怖的叫喊,掙脫了抓住他的手,穿過樹林逃走了。他不相信,這仰臉朝天粗聲大喊的人便是他的外祖父。這人,看上去決不象他的外祖父。一種信念盤據在他的心頭,他以為已經發生了奇怪可怕的事情,由於某一種奇迹,一個陌生危險的人已附在這和藹的老人身上了。他沿山坡直奔下去,一面奔跑一面嗚咽。
當他聽到他的母親被人家嚴酷地批評時,或是偶爾聽到她詬罵他的父親時,他嚇得溜開,去躲避起來。有時他無法找到躲避的地方,這就惶恐失措了。他把臉轉向樹木(在室內便面向牆壁),閉上眼睛,竭力什麼也不想。他有大聲自言自語的習慣,早在童年時期就有一種暗暗的悲涼之感佔據他的心靈。
若不是顧及她丈夫的勢力,以及他在人們心目中所引起的敬意,她早已被城裡的警官捉進去不止一次了。
她的溫柔輕微的聲音,用各種親熱的名字呼喚他,他便夢見他的母親來看他,夢見她已經發生變化,她總是象他逃奔那一回的模樣兒。他也逐漸大胆,伸出手來撫摸著地板上的婦人的臉,她為之狂喜。這孩子到了那邊以後,老宅里變得人人快樂。傑西·本特利的嚴厲固執的性情,原來弄得屋子裡人人緘默膽怯;女孩子路易絲的出世也從來沒有使這種性情消失,現在顯然由於這孩子的到來而掃除殆盡了。
她繼續說道。「你從來不叫我到那兒去,當然羅,你家的空氣對我毫無好處。它滲到我血液里象是毒汁,但對於這孩子卻會截然不同的。」
有時淚水湧現在她的眼睛里。隨後回到城裡時,她又狂暴地驅車駛過平靜的街道。
在大衛兒童時期的後來幾年裡,他難得看見他的母親,對他說來,她只是一度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婦人而已。但他仍不能將她的形象在心中除去,而且他逐漸長大時,這形象變得更加鮮明了。他十二歲時到本特利農場去住。傑西老頭到城裡來,堂皇地read.99csw.com要求讓他來教養這孩子。老人是興奮的,並且決心要如願以償。他在溫士堡儲蓄銀行的辦公室里和約翰·哈代講,隨後兩人到榆樹街的住宅去和路易絲講。他們都預料她要作梗的,可是都預料錯了。當傑西解釋他的使命,並且說了一大段讓孩子待在戶外以及舊農舍安靜的氣氛里可以獲致的益處時,她點頭贊成。「我不在農場住,這是一種沒被我敗壞了的氣氛啊。」她尖厲地說道。她聳聳肩膀,彷彿要發一陣脾氣了。「這是一個適宜於男孩子待的地方,雖然永遠不是我待的地方,」
長工們此刻都集合在禾場上做早晨的雜務,他從房間的窗口不能清楚地望到禾場,但他可以聽到人聲和馬嘶聲。長工中有一個笑了,他也笑。他把身子探出打開的窗子,他望到一個果樹園裡,一隻肥母豬正在那兒閑逛,後邊跟了一窩小豬。每天早晨他總數一數豬仔。「四,五,六,七,」他慢吞吞地說,沾濕了他的手指,在窗檻上划來划去地作著記號。大衛跑去穿上他的褲子和襯衫。一種要走出門去的熱病似的慾望,佔據了他的身心。每天早晨他走下樓梯時總要弄出很大的響聲,所以管家婦莎莉大嬸說他故意要把房子拆塌。當他一路砰砰的關著門,奔跑著穿過了長長的老宅時,他踏進禾場,東看西看,一臉驚異的有所期待的神氣。在他看來,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很可能在夜間發生驚人大事。長工們看看他便笑了。自從傑西執管產業后便在農場上工作的老人亨利·斯特拉德,在大衛來到之前從不以說笑話聞名,竟在每天早晨說著同樣的笑話。大衛覺得這笑話有趣極了,他拍手大笑。「瞧啊,到這裏來瞧啊,」老人喊道,「傑西爺爺的白牝馬,撕破了它穿在腳上的長統黑襪子啦!」
在悠長的夏季里,一日復一日的,傑西·本特利驅車往來於瓦恩河流域中,一個一個地巡視農場,他的外孫跟著他一起跑。他們坐在一輛舒服而陳舊的四輪輕馬車裡,由白馬曳行。老人捋著他稀少的白鬍子,跟自己講起增加他們所巡視過的田地的產量的計劃,講起各色人等所籌措的計劃中的天定之數。有時他看看大衛,欣然微笑,隨後卻又有好久顯得根本忘掉了孩子的存在。現在,他的心靈日甚一日地重複趨向於他當初從城裡回來依土地為生時充滿心靈的那些夢想了。一天下午,他讓他的夢想把自己完全迷住了,這可嚇壞了大衛。他要以小孩子為見證,舉行一種儀式,這就弄出一樁意外的事來,幾乎毀掉了正在他們之間生長的情誼。
有兩種勢力在傑西·本特利身上起著作用,他的心靈一生都作了這兩種勢力的戰場。第一是他內心的舊觀念。他要作上帝的子民,並且要作上帝的子民們的領袖。
大衛和一個僱工一起回到城裡。這人急於干他自己的事,把孩子丟在哈代住宅所在的那條街的街頭上。這是秋天傍晚的薄暮時分,天空布滿了雲。大衛忽然心血來潮。他不肯走進他的父母所住的屋子,一陣衝動,他決意逃離家庭。他想回九九藏書到農場上外祖父身邊去,卻迷失了路,又哭又驚惶地在鄉村的大路上傍徨了好幾個鐘頭。
「你是一個銀行家,你將遇到我從來碰不到的好機會,」他說道,他的眼睛閃閃生光。「我始終想著這件事。偉大的事業將在國內創辦起來,可以賺到的錢,比我從來夢想的還要多。你正身歷其境。我真巴望我能年輕些,也遇到你的好機會。」傑西·本特利在銀行辦公室內往來蹀躞,說話之際,愈來愈興奮了。他的一生中一度有癱瘓的危險,而他的左面半邊身體仍舊不大靈活。他說話時他的左眼皮抽搐。後來,驅車回家的時候,黑夜來臨,星星出現,他更加難以重溫舊時的感情了,他難以感到一個親密的現身說法的上帝就在他頭上天空中,隨時可以伸出手來,撫摩他的肩膀,指點他去完成某種英雄的工作。傑西心裏老是想著報章雜誌上讀到的文章,想著做買賣的精明人發財不費吹灰之力。對他說來,孩子大衛的到來,大大有助於他以更新的力量恢復舊的信仰;在他看來,彷彿上帝終於垂愛於他了。
彷彿是上帝大發慈悲,賜給這人一個兒子了。
俄亥俄州溫士堡城的大衛·哈代,是本特利農場主人傑西·本特利的外孫。他十二歲時便到本特利老宅去住。他的母親叫路易絲·本特利。她就是傑西在田野里奔走呼籲、請求上帝賜給他兒子的那一夜,來到人世的那個女孩子。她在田莊上長大成為少女,嫁給溫士堡城裡的青年約翰·哈代,他後來成了銀行家。路易絲和她的丈夫相處得並不幸福,大家一致認為這是她的過失。她是一個嬌小的婦人,生著銳利的灰色眼睛和黑色頭髮。她從小動不動就發一陣脾氣,不生氣時她也是厲色緘口的。溫士堡城裡傳說她酗酒。她的銀行家丈夫是個謹慎而精明的人,他竭力使她快樂。他開始發財時,便替她在溫士堡的榆樹街上置了一所磚頭大住宅,而他也是城裡第一個給妻子雇一個趕車男僕的人。
大衛覺得她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婦人。他不能相信竟發生了這樣可喜的事。路易絲·哈代親手替他那疲倦的小身體洗澡,還煮食物給他吃。當他穿上了睡衣時,她不肯讓他睡覺,卻吹熄了燈坐在一隻椅子里,把他抱在身上。這婦人坐在黑暗裡抱著她的孩子有一個鐘頭之久。在這一個鐘頭里,她不斷地低聲說話。大衛不明白是什麼使她起了這樣的變化。他認為她的習以為常的不滿的臉色,已經變成他所見到的最慈祥可愛的東西了。他哭出來了,她把他愈抱愈緊。她的聲音愈來愈高。這可不象她跟她丈夫說話時那末粗暴或尖厲,卻象雨點落在樹上的聲音。不久,有人開始到門口來報告,說是孩子還沒有尋獲,她卻叫他一聲不吭地躲起來,直到她把他們打發走為止。他以為這一定是他的母親與城裡的人一起跟他玩的遊戲,便開心地哈哈大笑。他心裏不由得想,他的迷路以及在黑暗中擔驚受嚇,是一件全然不重要的事。他認為,要是確實能在悠長而黑暗的道路終點,找得到一件可愛的東西,就象他母親突然變成read.99csw•com的那樣可愛,即使重新經歷一千遍心驚肉跳,他也願意。
他在夜間走過田野、穿越森林,這使他接近自然,而在這狂熱的信徒心中,自有力量湧出與自然之力相接。凱瑟琳生女不生男時襲來的失望,象一隻看不見的手打了一拳似的打擊著他,而這一拳多少壓制了一點他的妄自尊大。他仍舊相信上帝隨時可以從風中或雲中顯身,但他不再要求親眼目睹。他寧可為此禱告。有時他全然懷疑,以為上帝已捨棄世界。他抱怨自己命運不濟,不曾生在更單純更甜蜜的時代,那時在天空里某種怪雲的召喚之下,人們便離開他們的土地和老家,走到曠野去,創造新的民族。當他日以繼夜地工作,以增進他的農場的產量、擴大他的田產時,他恨不能將他的無休止的精力用之於建築廟堂,殺戮異端,以及一般的發揚光大上帝在人世的名聲的工作。
至於住在農場上的孩子,生活開始以成千的新鮮而愉快的方式,對他顯示其面目。他周圍的人們溫和的態度,使他文靜的本性開朗了,而他也祛除了他一向對待人的半是怯弱的逡巡不前的態度。當他長長一整天在馬廄里、田野里闖來闖去,或是跟了他的外祖父坐在車子上在幾個農場里趕來趕去之後,夜間上床睡覺時,他要擁抱屋裡每一個人。如果每夜坐在他床旁地板上的婦人謝莉·本特利不是立刻出現的話,他便走到樓梯頭上去叫喊,他的年輕的聲音在那寂靜久已成為傳統的窄狹走廊里鳴響著。他在早晨醒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透過窗子傳過來的聲音,使他滿心歡喜。他想起在溫士堡宅子里過的生活,想起常使他發抖的、他母親的憤怒的聲音,便不寒而慄。在鄉下,一切聲音都是愉快的。他在黎明醒來的時候,屋后的禾場也醒來了。人們在屋子裡走動。傻大姐艾麗莎·斯托頓被一個長工撥弄著她的肋骨,在格格格的大笑,遠處田野里一隻牝牛哞哞鳴叫,廄里的牛群便起而應和,一個長工在廄門旁邊對他正在收拾著的馬兒厲聲說話。大衛從他的床上跳起來,奔向窗口,忙亂著的眾人使他心神振奮,他想不出他的母親正在城中老宅里做著什麼事。
一種從來沒有經驗過的恐怖,佔據了大衛的心靈。他蹲伏在一棵樹下,他注視他前面地上的老人,他自己的雙膝開始顫抖了。他覺得彷彿不僅是在他外祖父的面前,而且是在另外一個人的面前,那人可能要傷害他,那人不是仁慈的,倒是危險而野蠻的。他哭起來了,伸出手去拾起一根小棒,緊緊地握在手裡。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冥想的傑西。本特利,突然站起身來向孩子挺進,這時孩子的恐懼驟增,渾身發抖。在森林里,一種深沉的寂靜似乎籠罩著萬物,突然,從寂靜中爆出了老人的粗暴而固執的聲音。傑西一把抓住孩子的肩膀,仰天大喊。他左邊半個臉都在抽搐,他那抓住孩子肩膀的手也在搐搦。「上帝啊,務請示我以徵兆,」他喊道,「我和孩子大衛站在這裏。求主自天而降,在我面前顯聖。」
傑西·本特利在樹下行走,他的頭下垂,他的心靈九九藏書紛擾。他的虔誠觸動了孩子,孩子立刻變得緘默,也有點兒驚訝。老人心中有所參悟,以為現在他能從上帝那兒獲得一言或是一兆自天而降了,以為跪在樹林中冷僻處的孩子和大人,可使他所期待的奇迹幾乎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那一個大衛,當他的父親來叫他投到掃羅那邊去時,他就是在象這兒一樣的地方牧羊的啊,」他喃喃說道。
這便是傑西所渴望的;而且當時他也渴望別的東西。他在美國內戰後長大成人,象他那個時候的一切人一樣,他曾經接觸到新工業主義產生的幾年裡在國內起著作用的那種深刻影響。他開始購買機器,用這些機器他可以僱用較少的人做好農場工作,有時他也想到,假使他年輕一點,他會全部放棄農場,在溫士堡創立製造機器的工廠。傑西養成了閱讀報刊的習慣。他發明用鐵絲做成籬笆的機器。他朦朧地認識到:他常在自己心中培養的那種古代古地的氣氛,跟別人腦子裡方興未艾的東西是格格不入的。世界史上最物質主義的世紀的開端,正在對上帝的子民傑西顯出面目來,就象對他周圍的人們顯出面目一樣。在這個世紀里,戰爭可以不藉愛國主義而發動,人們會忘掉上帝而只注意道德標準,爭奪權力的雄心會代替為人服務的意願,美會在人類巧取豪奪的可怕鹵莽的潮流下遺忘殆盡。他內心貪婪,要想賺錢賺得比經營農場更快。他不止一次地跑到溫士堡去和他的女婿約翰·哈代談起這件事。
年輕的大衛這就到本特利農舍和傑西一起生活了。這老農民的姐妹中有兩個還健在,仍舊住在這宅子里。她們怕傑西,他在場時,她們難得說話。內中一個婦人,年輕時以她的燃燒般的紅頭髮聞名,倒是天生的作母親的人材,她便成了照料這孩子的人。每夜他上床時,她就走進他的房間,坐在地板上,直等到他睡熟。當他昏昏欲睡時她就膽大了,低低的講著話,以致他後來竟以為自己一定做了夢了。
天開始下雨,電光在空中閃動。這孩子的想象力受了刺|激,便幻想自己能在黑暗中看到和聽到奇怪的事物。他深信他正在以前絕無一人待過的、可怕的空虛中跑著奔著。他周圍的黑暗彷彿是無限的。吹過樹木的風聲是嚇人的。一群馬兒沿著他所走的大路走近來,他害怕,便爬上了柵欄。他穿過一塊田地,走上另一條大路,跪下來用他的手指撫摩著柔軟的土地。若不是心中還存著他外祖父的形象(他擔心他永遠不能在黑暗中找到外祖父了),他就認為這世界必定是完全空虛的了。一個由城裡走回家去的農夫聽見了他的哭喊聲,把他送回他父親家裡,當時他是那末疲勞和慌張,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情。
大衛偶然到本特利農場去拜訪他的外祖父時,他是全然滿足而愉快的。他時常希望他可以永遠不必回到城裡去;有一回,當他在一個長時期的拜訪后從農場回家時,出了一件事,這在他心靈上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然而,沒法兒使路易絲快樂。她一陣又一陣地半痴半狂地發脾氣,有時緘默,有時嘮叨挑釁。她在盛怒之下咒罵九*九*藏*書吵嚷。她從廚房裡拿出一把刀來,威脅著要幹掉她丈夫的性命。有一回,她故意放火燒房子;她時常好幾天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願見人。她生活得象一個遁世者,她的生活引起各式各樣的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傳說她吸毒,傳說她躲起來是因為她時常醉得無法掩飾實情的緣故。夏天下午,她有時從家裡出來,登上馬車。她把車夫打發掉,她親手揚起鞭子,以最快的速度駛過街道。假使行人妨礙她飛馳,她便直衝過去,受驚的市民這就不得不盡量逃避。在小城裡的人看來,她彷彿存心要壓倒他們。她用鞭子抽打馬匹,橫衝直撞地轉彎,駛過了幾條街道后,便向鄉下駛去。在鄉村的大路上,走得看不見房子了,她才讓馬匹放緩步子,而她的野性的輕率的心情,也就消失了。她變得多思而喃喃自語。
當他在一棵樹根上絆倒,跌傷了頭時,他站起來,再想繼續奔跑。他的頭受傷很重,所以不久又跌倒了,趴著不動了,只是在傑西把他抱到馬車上,他醒來看見老人的手慈愛地撫摩他的頭時,他心裏的恐怖方始消失。「把我帶走。背後樹林里有一個可怕的人,」他堅決地說道,而傑西卻越過樹頂眺望,重新開口向上帝呼喊。「我所作所為,你並不嘉許,」他低聲說道,把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說個不休,同時,慈愛地抱著孩子,讓跌破流血的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老人循著大路駕車疾行。
傑西和他的外孫正在山谷中離家數英里之遙的地方驅車而行。一個森林綿延到大路旁邊,瓦恩河穿過森林,在石頭上面蜿蜒而行,向一條遙遠的大河流去。整個下午,傑西落入沉思的心境,現在可開始說話了。他回想到自己恐怕有巨人出來搶劫他的財產而驚駭的那一夜,並且又象在田野里奔跑、叫喊求兒的那一夜一樣,興奮得瀕於瘋狂。他勒住馬,從馬車上下來,並且叫大衛也下車。兩人爬過一道柵欄,沿河岸而行。孩子一點也不注意外祖父的喃喃自語,只是在他身旁奔跑,弄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一隻兔子跳起來,又溜到樹林里去了,他歡喜得拍手跳躍。他望望高大的樹林,但恨自己不是一隻爬上高空也用不著恐慌的小動物。他俯下身來,拾起一塊小石子,擲出去,石子越過他外祖父的頭,落入一簇灌木叢里。
大衛的父親碰巧知道孩子失蹤了。他在街上遇到來自本特利農場的長工,得悉他的兒子要回到城裡來。孩子並沒有回到家裡,這就大聲發出警報,約翰·哈代還率領著幾個城裡的人手,到鄉間去搜索。大衛被拐的消息傳遍溫士堡的街坊。大衛回到家裡時,屋子裡沒有燈光,卻出現了他的母親,她迫不及待地把他抱在懷裡。
這人曾自稱是全瓦恩河流域中上帝的唯一忠僕,要求上帝由凱瑟琳的子宮送給他一個兒子,以為嘉許之兆,現在他方始想到他所祈禱的終於如願以償了。雖然那時他不過五十五歲,看上去卻有七十歲,因為運思籌劃過度而衰老了。他的擴充田產的奮鬥是成功的,全流域中只有少數農場不是屬於他的,但在大衛來到之前,他卻是個苦苦失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