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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迪——關於坦迪·哈德

坦迪
——關於坦迪·哈德

他柔聲說道。「我明白她的掙扎和她的缺點。她在我看來是可愛的人,就由於她的缺點。從她的缺點中,產生了女子的一種新品格。我對這種品格有個名稱。我稱之為坦迪。想出這個名字來時,我還是一個真正的夢想家,還遠在我的身體變得醜惡之前。這是一種堅強的、經得起人熱愛的品格。這便是男人需求于女子而又求之不得的東西。」
陌生人變得沉默了,似乎悲不自勝,可是另外一聲客車的長嘯又引動了他的話頭。「我不曾失掉信仰。我聲明。我只是被帶到了我明明知道我的信仰不會實現的地方而已,」他嗄聲說道。他不再注意那父親,他緊瞅著孩子,對她說起話來了。
陌生人的肩膀激烈地抖動,他要想卷一支煙時,紙頭從他顫抖的手指間掉下去了。他發怒咒罵。「做一個女子,被人愛上,一般人都以為九*九*藏*書是容易的,可是我參悟得更深刻,」他說道。他又轉向孩子。「我懂得,」他嚷道。「也許一切男人中唯有我懂得。」
陌生人站起身來,踉蹌走下街道,一兩天後他搭上一輛火車,回到克利夫蘭老家去了。夏天晚上,在旅館門前談話之後,湯姆·哈德帶了女孩子跑到請她去過夜的一個親戚家去。當他在樹下黑暗中行走時,他忘記了陌生人的喋喋不休的話,他的心裏又在構思著毀滅人們對於上帝的信仰的議論。他一叫女兒的名字,她便開始哭泣了。
一天黃昏,陌生人長醉醒來,沿著小城的大街蹣跚而行。湯姆·哈德坐在威拉德新旅社前面的一張椅子上,他的女兒,那時五歲,坐在他的膝上。在他旁邊,年輕的喬治·威拉德坐在木板人行道上。陌生人倒在他們旁邊的一隻椅子里。他的身https://read.99csw.com體顫動,他竭力說話時他的聲音發抖。
一個陌生人來到溫士堡,在這小女孩身上看到了她的父親所看不到的東西。他是一個高大的紅頭髮青年,幾乎經常喝得醉醺醺的。有時他和那作父親的湯姆·哈德同坐在威拉德新旅社門前一張椅子上。當湯姆高談闊論,聲稱上帝是不會有的時候,陌生人微笑,向旁觀者眨眨眼睛。他和湯姆成了朋友,常常湊在一起。
「有一個女子出現了,」他說,他的聲音現在是尖銳而真誠的。「你瞧,我錯過她了。她並不在我那個時代出現。也許你便是這個女子。大概是命運讓我站在她面前一次,在今天這樣的黃昏,當我已經毀於酒癖,而她還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
陌生人是克利夫蘭的一個富商的兒子,他到溫士堡來有個目的。他要治愈他喝酒的習慣,九-九-藏-書以為避開了大城市裡的交際,生活在鄉村社會中,他可能有較好的機運來和正在毀滅他的嗜好搏鬥。
陌生人站起來,站在湯姆·哈德跟前。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彷彿要跌倒的樣子,可是不然,他跪在人行道上,舉起孩子的雙手按在他喝醉的嘴上。他大喜若狂地吻著這雙手。「做坦迪吧,小東西啊,」他請求道。「儘管堅強勇敢吧。那才是路。隨便什麼事都要敢作敢為。要有大勇,敢於被人所愛。要勝於尋常的男女。要做坦迪。」
是夕暮了,黑暗籠罩小城,籠罩那沿著旅館前面小斜坡腳下伸展出去的鐵道上。
遠遠的某處,在西邊兒,客車的汽笛響起一陣長嘯。一隻睡熟在車道中的狗,站起身來咆哮。陌生人開始嘮叨,替躺在不可知論者懷中的小孩,作出了預言。
陌生人拍拍湯姆·哈德的胳膊。「我不僅沉溺於酗酒九九藏書,」他說道。「還有其他的東西呢。我是一個多情人,然而我沒有找到愛的對象。這一點大有關係,假使你能夠體會我的意思的話。你瞧,這使我的毀滅不可避免。只有少數人了解這一點。」
「我不要人叫我這個名字,」她聲明道。「我要叫坦迪——坦迪·哈德。」孩子哭得那麼傷心,觸動了湯姆·哈德,他便設法哄她。他停留在一棵樹下,把她抱在手裡,開始愛撫她。「乖點,唔,」他銳聲說道;可是她不肯安靜。她以孩子氣的任性,縱聲哀哭,她的哭聲突破了街上黃昏的岑寂。「我要做坦迪。我要做坦迪。我要做坦迪·哈德,」她嚷道,搖著頭,嗚咽著,彷彿是她那年輕的力量,無法承受酒徒的話所引起的憧憬。
「我是到這兒來戒酒的,」他說道,眼淚開始流下他的面頰。他並不對湯姆·哈德看,卻俯身向前,凝視著黑暗,https://read.99csw.com彷彿看著幻景似的。「我避到鄉下來醫治酒癖,可是醫不好。其中有一個道理。」他轉過身來瞧瞧孩子,孩子筆直地坐在她父親膝上回看他。
他在溫士堡的逗留,毫無成效。時間過得沉悶乏味,害得他喝酒比以往更厲害了。可是有一件事他倒做成功了。他替湯姆·哈德的女兒取了個意味深長的名字。
七歲以前,她一直住在一間沒有油漆過的老屋裡,屋子座落在一條從特魯霓虹峰迤邐而下的冷僻的路上。她的父親難得關心她,她的母親死了。父親把時間花在談論和思考宗教上面。他自稱「不可知論者」,一心一意要滅絕那潛入街坊鄰居心中的上帝的觀念,因而他從來看不到上帝顯靈于小女孩身上——大半被忘卻的她,奔波寄食,全靠她死去的母親的親戚們周濟過活。
他的視線又轉移至黑沉沉的街上。「我明白她,雖然她從來沒有遇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