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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證 & 宗布的大荒山之行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證

& 宗布的大荒山之行

在1943年年初的那個雪天,宗布和冰瑩在上海分手后,冰瑩去了重慶,而宗布則去了香港。到香港的第二天,他便前往發表過《蠶豆花》一詩的《逸經》報社。他想從總編徐玉升那裡,打聽到葛任的確切消息。但因為徐先生當時並不在香港——我從徐先生的《錢塘夢錄》一書中得知,他當時回杭州為父母掃墓去了——因此宗布此行其實一無所獲。也就是說,當他從香港起程前往大荒山的時候,對葛任是否還活著一事,他也並不能肯定。他只是推測葛任應該還活著,並且很可能就在大荒山。那麼,他是如何推測的呢?黃濟世先生在《半生緣》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順便說一下,近來,海外有些學者正是憑藉這段文字,認定葛任之所以到大荒山,就是要尋找自己的養女的。這種說法是否屬實,我不敢輕下結論。因為正如白聖韜所說,「對葛任的任何理解,都可能是曲解」。不過,有一點可以證實,即宗布去大荒山,其初衷並非要救葛任,而是想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蠶豆。遺憾的是,他沒能見到蠶豆——早在1934年,即紅軍從大荒山撤退後不久,我的姑祖母就在埃利斯牧師的陪同下來到大荒山,將蠶豆接走了。這一點,我在後面還要提到,這裏暫且不論。
說到這裏,我想順便九-九-藏-書提一下,正如讀者朋友已經看到的,在阿慶的自述中,宗布就像個小丑。但阿慶的後人對我說,當時,阿慶只是出於形勢需要,才「痛打落水狗」的。當時參与此次調查的餘風高先生,也曾對我提到過阿慶的「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很不老實」,「把他當特務的那套本事都用上了」。那麼,阿慶對宗布真實的態度又是如何呢?據阿慶的後人說,阿慶平時喜歡「寫寫畫畫」,留下過一些文字材料。後來,這些材料都落入餘風高之手了。但我再來找餘風高的時候,餘風高已經鑽進了骨灰盒。餘風高的小兒子余立人說,那些材料都掌握在他的手心。接著他就把話題扯到了他的傳銷公司「華偉消費聯盟」上面,誇它如何好如何好。「好」自然是指能掙大錢。他們的傳銷產品,就是阿拉斯加海豹油。我在本書第一部分提到,某電視台在關於二里崗的一個娛樂性節目中,為特約嘉賓頒發的獎品,就是阿拉斯加海豹油。為了看到那部分材料,不得已我只好加入他的傳銷公司。隨後,余立人打開骨灰盒下面的一個小匣子,從裏面翻出一個紅色塑料皮筆記本,從筆記本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信紙題頭印著毛主席語錄:「自己錯了,也已經懂了,又不想改正九-九-藏-書,自己對自己採取自由主義,這是第十一種人。——《反對自由主義》」接下來,才是阿慶的筆跡:
2000年春天,孫國璋先生在接受我的採訪時,也曾提到宗布和楊鳳良曾有過一次交談。因為沒能見到蠶豆,而葛任又身陷囹圄,所以宗布一改初衷,想重金收買楊鳳良,以使葛任獲救:
今天,審查組的同志們來找我,了解葛任同志最後的英雄事迹。他們明天還要來。我不得不提到了宗(布)。反正宗(布)早就灰飛煙滅,死無對證了,俺就發揚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將他臭罵了一通。宗布,若你地下有知,一定要體諒我。我對不住你,我給你瞌(磕)頭了。不說那麼多了,因為咱們馬上就要見面了,我會當面(向你)賠罪的,我會割耳朵(為你)下酒的。我會讓你知道,這都是為了葛(任)好。不說那麼多了。到那邊再說吧。到了那邊,我就啥也不怕了。吃飯吃稠,怕它算球。吃飯吃稀,怕它算×。你想要什麼,就給我托個夢,我一定給你捎去。可事先得說好,你要是想要蠶豆的像(相片),我可沒有。真沒有,哄你是狗。https://read.99csw.com
冰瑩一口否認,宗布到大荒山是受她的委託。事實上,後來得知宗布去了大荒山,冰瑩還極為惱火。在冰瑩看來,宗布不但沒有起到救助的作用,反而加速了葛任的死亡。她的理由是:「宗布的出現,會讓葛任想起自己失敗的一生,讓葛任更加絕望。」不用太費力,我們就可以發現,這句話里其實包含著這樣一個意思:冰瑩一直在為自己和宗布有過的婚姻事實感到羞恥,並以己度人,認為葛任會把這個事實看成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失敗。
《絕色》一書寫道,宗布回到香港后,曾給冰瑩寫來了一封信,他天真地告訴她,葛任定然獲救,讓她安心等待葛任的好消息,「他說,他贖回了自己的罪。彷彿葛任的被俘,是歷史賞給他的機遇。他也提到了丟失的蠶豆,稱這是他一生的痛苦。」
在我走前的那一晚,宗布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在哲學上,這叫alecheia(去蔽)。他坦言,他是來救葛任先生的,請楊先生開個價。我記得他曾說起,他與葛任的父親早年皆為康氏同黨,后又與葛任先生有過交往。但在那交往中,他曾有負于葛任。楊先生說,他願聽其詳。宗先生遂言道,當年他曾出資送葛任去蘇聯。對,現在叫前蘇聯了。正是這一經歷,使葛任日後得以在黨內身居高位,以致有今日高額懸賞及被囚之事。楊先生又問道,冰瑩莫非你也認識?我至此方知,以前所聞葛任之妻曾被一位康氏追隨者霸佔一事,即為眼前之人所為。聞聽此言,宗布汗顏不已,說,這段經歷使他多年來深以為愧。他願出巨資買得葛任的性命,以求內心平安。楊先生遂提到,一俟鐵路暢通,他便將葛任一起帶走,葛任性命無憂,勿需挂念。宗先生對此似乎還不大相信,說已有多人在觀望此事,楊先生切勿oscillation(猶豫徘徊),倘生變故,致使葛任命喪白陂,楊先生便是歷史罪人。楊先生撫膝大笑,講宗先生盡可放心。據我所知,當晚楊先生便要將那筆錢轉交給葛任。至於葛任是否收下,我就不得而知了。九_九_藏_書
黃濟世先生接下來還寫道,宗布去大荒山的時候,「囊中深藏巨額款項」。那筆錢是為他的女兒蠶豆準備的,「設若蠶豆已嫁做他人婦,那便續作陪嫁,以補為人父之歉意」。他沒有見到女兒,但那筆錢還是花光了,「回到香港時,他已是囊中空空,如叫花子一般」。他把錢都花到哪兒去了呢?看了阿慶的自述,我才知道他的錢都用來賄賂楊鳳良和阿慶了。
半個月之後,趙耀慶跳井自殺。
有幾日,宗先生手捧《逸經》,神情恍惚,有時竟至涕泗橫流。余曾借來一閱,未見有何異常。有一文章,雲蔣中正與宋美齡飛赴埃及開羅,途經駝峰時,座機機長突發心臟病,險些機毀人亡。宗先生向與蔣氏政權不合,自當不會為此傷神。更何況此乃舊聞,蔣氏夫婦早於11月21日已抵達開羅,並於當日拜會了英倫首相裘吉爾(現譯丘吉爾)。又有一日,雖是午後,然天光微暗,酷似傍晚,他又恍惚了起來。在余催問之下,他方告知,《逸經》中有一詩名為《蠶豆花》,雖署名尤郁,但他疑為葛任新作,葛任應該還活於人世。又雲,設若不出意外,葛任應藏身於大荒山,與女兒蠶豆相伴,共享天倫。據他所說,蠶豆乃甲戌年于大荒山失蹤的。他以此推斷,二里崗之戰,或為葛任金蟬脫殼之計。逃生之後,葛任徑自到大荒山尋找女兒去了。宗布此時已年近七旬,自忖來日無多,故思女心切,欲親赴大荒山。宗布所言實乃牽強,然而,他執意要去,外人又豈可阻攔。https://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