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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七福神與喜鵲宴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七福神與喜鵲宴

范:許多年前,有一個醫生曾告訴我,吃喜鵲肉可利腸胃,記住,用的須是雄鵲。
川:我與范老確有緣分。昭和十八年(即1943年),我若不是與范先生來到白陂,我就被調回長崎了。我的幾個朋友都被調了回去,加入了神風突擊隊。昭和十九年,他們從長崎飛往呂宋(即菲律賓),嗣後都化作了齏粉。
范:小郭(郭秘書),想辦法把那張照片翻拍一下,掛到希望小學的資料室。中日友好應該代代相傳。歷史不應該忘記。要記住,忘記歷史,就等於背叛。
范老顯然想打住川井的話頭,但「川井的不明白」,仍然一口氣講了下去,說他當初其實是從日本海軍航空隊逃出來的。一來是怕死,二來是要尋找哥哥。他的叛逃,使他成了日軍追捕的對象。他沒有再回武漢,而是逃到了香港。在香港,他仍然四處躲避著日本特務的追殺。後來,他與英國人取得了聯繫,極力向他們說明自己是一名「反戰者」。在英國人的幫助下,他乘坐「皇后號」郵輪去了美國。「反戰者」的身份雖然使他得以在美國落腳,但隨著光陰的流逝,生活的繼續,他對留在故土的母親和妹妹的思念也與日俱增。說到這裏,他引用了謝蕪林的一首悱句:「秋夜,思念的,只有雙親。」昭和四十八年(即1973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得知日本靖國神社正籌備修建一個新的「鳥居」(即https://read•99csw.com牌坊)之後,他立即做出了一個與他精心保持了多年的「反戰者」身份相悖的決定:先捐資修建這個「鳥居」,然後將哥哥川田的牌位移到靖國神社——看來,從「反戰者」到民族主義者,僅一步之遙。他說,這也是妹妹的願望。妹妹告訴他,母親死後,她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了大哥的一封信。在那封信中,大哥向母親講明自己為何要來中國。現在,妹妹將這封信寄給了川井。
川:是呀。不去呂宋也會死的。昭和二十一年,美國人的原子彈炸了廣島和長崎。戰爭結束后,我去了長崎,它是那樣醜陋。有一首和歌,唱的就是長崎和那些死者。「祖國變得這樣醜陋,獻身者的徒勞讓人惋惜。」平成二年(即1990年),我到長崎時,看到港口的櫻花,還不由得想起了范先生的功德。
這時候,服務小姐來了,帶他們到樓下參加晚宴。在擺放著鮮花的過道里,郭秘書小聲央求白凌轉告范老,再由范老提醒川井,公開場合不要把「中國」說成「支那」,「太難聽了,我們的市長已經有意見了,只是礙於中日友好,不好當面提醒他。」白凌說,她把郭秘書的話告訴范老以後,范老抓著她的手使勁捏了捏,表示知道了。
川:一切安泰,只是因上了年紀,腸胃不好,有些……有些乾結罷了。
范:哈哈哈,彼此彼此。小郭,你安排一下,找個會彈詞的,給川井先生彈個《鵲橋仙》。《鵲橋仙》與日本俳句有幾分相似,你聽了,定然有賓至如歸之感。
看了那封信,我理解了哥哥。哥哥在信中告訴我,得以經歷這個時代,他感到自豪、榮耀。他說,戰前,他的生活是懶惰的,曖昧的,庸俗的,無意義的。他終於過上了一種積極的有價值的生活,擺脫了時刻纏繞他的虛無。他還說服母親,允許我也到支那來,與他共享這種生活。至此,我才明白母親為何會放我來到支那。九*九*藏*書
川:我就是拿著那束櫻花來到大荒山的。不過,當時我尚不明白,范先生是要我來殺人的,要殺的就是葛任。
老驥伏楊,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前,我們大江歌罷掉頭東,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面壁十年圖破壁,遂密群科濟世窮嘛。啊?「面壁十年」這個說法,是從印度來的,「支那」這個說法也是從印度來的。在五世紀,中國的佛學家就自稱「支那」。唐三藏去西天取經,路上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的大支那」,神氣得很啊。佛教從中國傳到日本以後,日本也開始稱我們為「支那」。有些同志說,到了江戶時代,英文China傳入日本之後,日本人才稱我們為「支那」。完全是不負責任的胡謅!法律講求以事實為依據,我們法學家就最講事實。我要問一句,這不是故意縮短中日文化交流史嗎?你們可以問問川井先生,日本人民到底是什麼時候叫我們「支那」的。OK,看到了吧,川井先生是同意我的觀點的。日本戰敗后,民國政府向日本外務省提出交涉,說「支那」是蔑稱,是卑語,要他們以後不要稱我們為「支那」了,要稱我們中華民國。當時,我已經移居了國外,聽到這個消息,我就知道蔣介石要完蛋了。自卑嘛。太自卑了嘛。只要有頭髮,就不要怕別人提到電燈嘛。當然啦,老蔣是個光頭,寸草不生。Fuck!別人本來是恭維你,說你歷史悠久、底子厚,可你卻以為人家在罵你。分明是腰桿不硬嘛。這樣的政府當然不得人心,當然要垮台。同志們,剛才我和川田(川井)先生會晤的時候,我高興地聽到,川田(川井)先生還尊稱我們為「支那」。同志們,這很能說明問題啊。說明川田(川井)先生尊重我們的歷史,熱愛我們的歷史。這就是我們友好合作的基礎。讓我們為中日友好合作,乾杯!read•99csw•com
范:中國還有一句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再提它了。你身體怎樣?
白凌說,就在這個時候川井來了。等他鞠完了躬,范老就和他摟到了一起,「哇噻,就像兩隻大狗熊似的」。接著,雙方就進行了一次「友好的交談」。就在這次交談中,川井又再次提到。范老是他的「七福神」。後來,我查閱了很多資料,才搞明白「七福神」是哪七神:戎(日文讀音為Ebisu)、大黑(Daikoku)、布袋(Hotel)、福祿(Fukoroku)、昆沙門(Bishamon)、辨天(Benten)、壽老人(Jurojin)。它們的具體含義我不得而知,不過從字面上看,它們大概代表著吉祥和祝福。下面是郭平秘書保存的談話錄音的節選:
希望小學剪綵的前一天,范繼槐和川井舉行了歷史性會晤,地點就在我前面提到的翠花園賓館——順便提一下,「翠花園」三個字是郭秘書的手筆。范老住在三樓,川井住在二樓。據白凌小姐透露,就在范老「端著臭架子」等待著川井拜訪的時候,郭秘書問范老是否休息好了。范老說,他剛進房間,就接到一位小姐的電話,要求上門服務。他以為是整理房間的,就read.99csw.com讓她進來了。可她一進門,就要解他的皮帶。郭秘書立即表示,請范老儘管放心,他們一定加大掃黃力度。范老說:「嗐!抹大拉的馬麗亞也干過這事,用肉體換取金幣。」郭秘書不知道抹大拉的馬麗亞是誰,聽著像個洋名,就以為范老是在向他暗示,最好能換個洋妞。於是,他就湊近范老,說:「這裡有幾個俄羅斯小姐,據說來自莫斯科的阿爾巴特街,色藝雙全,要不要選一個出來侍候侍候您?」范老擺了擺手,說:「你的心意我領了,還是工作要緊。」
川:范先生是我的七福神。七福神,你們的明白?你們的神是福祿壽,我們的神是七福神。欣聞支那的神又多了一個,福祿壽喜。我不明白是哪個喜,後來才明白是喜鵲的喜。范先生,祝你幸福平安,福祿壽喜。
川:妹妹也老了。她帶著一個小包。我想,裏面定然是母親的遺物。打開了,是一身整潔的軍服,與我當年的軍服一模一樣,肩章、紐扣都閃閃發亮。
范:還有我?那(照片)可太寶貴了。它是中日友好的象徵。你妹妹還好嗎?當年,她可是一朵蠶豆花。
他就想,把哥哥的牌位放在靖國神社,哥哥的亡靈一定會得到七福神的保佑。於是他攜帶巨款回到了日本。
晚宴上有一道菜不能不提,那是一盤紅燒喜鵲。由此可見,范老與川井會談時針對大便乾結問題發表的一個看法,很快就引起了當地政府的重視。這個宴會,也由此被稱做喜鵲宴。順便說一下,自此以後,紅燒喜鵲成了翠花園的特色菜。因為當地的喜鵲日漸稀少,所以只有遠方來的尊貴的客九*九*藏*書人,才能吃上這道特色菜。當市長來到范老身邊敬酒的時候,范老說:「為了白陂市早日翻兩番,實現小康,我們共同舉杯。」市長要敬三杯,但范老說,為了紀念三中全會,他每次只喝三盅。接下來,乘著酒興,范老發表了一通演講。我第二次到白陂採訪時,曾看到了當時的錄像資料。從錄像看,范老的即席演講雖然語無倫次,並出現了個別語誤——比如經常把川井說成川田——但是感情充沛,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范:這沒什麼。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記得,你在漢口找到我時,手裡就拿著一束櫻花。
博學的范老把所有人都唬住了。據白凌說,喜鵲宴結束以後,川井先生護送范老回到房間,范老說:「煙。」他就趕緊遞上一根煙。范老說:「水。」川井就從服務小姐手中拿過茶杯,雙手捧上。范老又說:「火。」川井就給范老點了火。范老抽了一口,說了聲好煙,就把煙頭摁滅了。接下來范老才說:「總算把屁股給你擦乾淨了。請你記往,離開了白陂市,就不要再說支那人。你不是在美國待過嘛,你就叫我們唐人算了。別人要問你為何這麼叫,你就說,美國有唐人街,你是從美國來的,叫順口了。喂,你知道嗎?黃炎現在就在唐人街,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川:我與妹妹約定,在九段下見面。妹妹一隻手拿著兄長的相片,一隻手舉著一面小軍旗,海軍軍旗。照片上還有你,你的明白?是我們在喜之郎(餐館)的留影。我們談到了支那,葛任,還有黃炎。
范:是神風突擊隊中的大和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