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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間仇殺 2

族間仇殺

2

子彈穿過了患風濕病的那隻胳臂的內側的肉,布克大伯咒得這麼凶原因就在於此;他說風濕病渾蛋,那顆子彈渾蛋,兩者同時襲擊是誰也受不了的。林戈告訴他,他應該慶幸才是,要是子彈打中他那隻好胳臂的話,他連飯都吃不成了,聽到這話,他還是躺著,身子往回移動,抓起一根柴火要打林戈。我們割掉他的袖子,止住了血,他要我從他的襯衫下擺處切下一塊長條來,林戈把他的手杖遞給他,他坐著咒罵我們,我們把布條浸在熱鹽水中,他用他那隻好手把胳臂抬起來,罵罵咧咧的,叫我們把布條在子彈打的洞里穿來穿去。他接著罵了個痛快,神色有點像外婆,像所有的老人受到傷害時一樣,他的鬍子抽|動著,眼睛因憤怒而閃亮,鞋後跟和手杖戳進地里,就好像那手杖由於長期和他待在一起,結果也感覺到布條和鹽的滋味一樣。
「我下來暖和一下好嗎?」他說道。
他現在朝後走著,雙手朝上伸著,叫嚷道:「三個人對付一個人!三對一!」
「這麼說他沒有朝你開槍。」布克大伯說道。
林戈把他揪了起來,就像揪起一個半滿的棉花口袋一樣。「站起來,艾勃·斯諾普斯先生。」林戈說道,可是他就是不站起來,林戈和布克大伯把他捆在小樹上,林戈把他的以及布克大伯和艾勃·斯諾普斯的褲子弔帶取下來,和騾子的籠頭上的韁繩結在一起,即使這時他也死不站起身來。他只是吊在繩子上,甚至鞭子落下時也不躲閃,說著,「就是這樣,抽我吧,用鞭子打我吧,你們是三對一。」
「是的,」布克大伯說道,「我們聽說過。」
「這麼說他們抓住了你,嘿?」布克大伯說道,「一位無辜而又輕信的旅客。我猜想他們的名字現在絕對不會是格魯比了,是吧?」
那是條漫長的路,但又並不遠,你可以把一枚一塊的銀元放在地圖上,以傑弗生為中心,我們就永遠也不會騎出這個界限之外。我們跟在他們後面,近得超出了我們的了解,因為有一天晚上我們走得晚了,錯過了宿頭,於是我們停了下來,林戈說他要稍微四下偵察一番,因為我們所剩下的食物僅是一根火腿的骨頭了,不過更可能是因為林戈想揀柴火又不願讓我們幫忙。於是我和布克大伯把松樹枝子鋪開,好在上面睡覺,這時我們聽見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個聲音,就好像一座磚煙囪倒落在一個腐朽的木瓦板屋脊上一般,接著是馬匹的聲音,馬匹迅速起動逐漸離去了,接著我聽得見林戈在大聲喊叫。原來林戈碰巧來到房子前,他以為是無人居住的,接著他又說房子太黑太靜,於是他爬上一間緊靠後牆的庫房,他說他看見窗縫裡露出一線燈光,於是打算小心翼翼地把百葉窗打開,但百葉窗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射擊一般的聲音,他朝室內看去,裏面有一支蠟燭固著在一個瓶子上,而且不是有三個人就是有三十個人在徑直盯著他,有個人吆喝道:「他們在那兒!」又有一個人猛地舉起手槍,當槍子打出時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接著整個庫房在他身下坍塌了,他說他躺在那兒嚷叫著,想從斷木板中掙脫出九_九_藏_書來,並且聽見他們騎著馬離開了。
「準確地講並不危險,」布克大伯說道,「要知道,我們自己得到了一些亞拉巴馬的格魯比的跡象,這就是有什麼事或什麼人使格魯比殺害婦女兒童時心腸有所變化。」他與陌生人互相對視,「也許是女人孩子們背時,也許這是輿論,現在你可以把格魯比稱作知名人士了。附近的鄉親們對他們的男人們被殺死或者挨黑槍已經習以為常了,但甚至北佬們也從未讓他們習慣於女人孩子被槍殺。顯然有人已經把這一點對格魯比提醒了。這難道不對嗎?」
他下了馬,但並沒有把馬拴起來。他牽著馬過來,手持韁繩在我們對面坐了下來。「給客人點肉,林戈。」布克大伯說道。但他沒有接過來,並沒有移動,只是說他已經吃過了,他坐在圓木上,兩隻小腳並排著,雙肘稍微靠前,兩隻手放在膝上,就像女人的手一樣小,手上有一叢淡淡的細黑汗毛一直延伸到指甲處,並沒有看著我們當中的哪一個。我不知道他在看著什麼。
他現在看著我,但眼珠子又轉了起來,來回看著林戈和布克大伯;現在那二者又不一致了,那目光和嗓音。「唔,那麼我就沒有事了。巴耶德對我並沒有惡感。他知道這純粹是個事故,知道我們干這事是為了他,為了他爸爸和家裡的黑人。唔,有一年的時間是我幫助照料羅莎小姐,那時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可是他們孩子們——」現在那嗓音又開始說真話了,我正走向他的目光和嗓音。他倒退了一下,蹲了下來,雙手朝上伸著。
「這麼說你們也是出來抓一個人,是吧?」陌生人說道。
起初我以為那黑黑的人是格魯比,就像我本以為也許艾勃·斯諾普斯就是格魯比一樣,但布克大叔說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頭一天晚上我們沒有睡多少覺,因為布克大伯硬是不睡,只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那是由於他的胳臂的緣故,因為他甚至不讓我們提及送他回家一事。現在我們又試著提出了,那是在吃完早飯以後,可是他就是不聽,而且已經上了騾子,左臂系在胸前,手槍掛在胳臂和胸口之間,這樣他就能迅速拔出,他說道:「等等,等等。」他思忖著,目光嚴厲閃亮。「有件事我還沒有弄懂呢,」他說道,「那是昨天晚上他告訴我們的,卻又不打算讓我們知道他已經告訴了我們,我們今天要把它搞清楚。」
「是的,」陌生人說道,「我在找一個人。」現在我看到,他正從帽子底下看著我。「一個叫格魯比的人。你們這個地方的人可能也聽說過他了吧。」
「格魯比會再次抓住他,把他捆在馬路上的另一株小樹上,而你要埋葬他會浪費時間,」布克大伯說道,「你們孩子們繼續前進,現在不會費多少時間了。抓住他們!」他叫喊起來,臉色通紅,眼睛發亮,從脖子間取下手槍遞給我,「抓住他們!抓住他們!」
他們互相對視著,沒有移動身子。「但是你既不是女人又不是孩子,老人家。」陌生人說道。他站起身來,動作輕快,轉身時目光瞥視了一下火光,並把韁繩放在牝馬的頭上。「我九九藏書想我得走了。」他說道。我們注視著他上了馬鞍,他騎坐好了,長著淡黑汗毛的小手扶在鞍頭上,低頭看著我們——現在是看著我和林戈。「這麼說他們要抓住艾勃·斯諾普斯,」他說道,「聽一位陌生人的忠言吧,聽他的話。」
「把他揪起來,」布克大伯說道,「我扶著巴耶德。」
「你好。」布克大伯說道。他正在吃著排骨,坐在那兒左手拿著排骨,右手伸在外套內的衣兜里,那支手槍用一個皮條結成的帶子系住,帶子套在脖子上,手槍伸進褲子里,就像女人的表一樣。但那陌生人並沒有看著他,那人只是看了我們每個人一眼,然後騎在牝馬上,兩手扶著面前的鞍頭。
我們都立即聽到了——三聲或四聲槍響,接著是馬匹奔騰的聲音,不過有些聲音是布克大伯的騾子飛奔發出的,而且他在從馬路折向樹林之前已經把手槍拔了出來,手杖卡在他那隻傷胳臂的下面,鬍鬚飄到肩膀的後面。但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現。我們看見那些騎馬人注視馬路時那五匹馬站立留在泥土上的蹄印子,看見馬匹開始飛奔時留下的滑動蹄印,我暗想,「他還是不知道那隻蹄鐵掉了。」但這就是一切,而布克大伯則騎在騾子上,手舉手槍,鬍鬚被吹到肩膀後面,系著手槍的長皮帶懸挂在背後,就像女孩的辮子一樣,他張著嘴,衝著我和林戈眨著眼。
林戈噤聲了,但並沒有移動身子,他坐著回視著陌生人,在火花映照下眼睛顯得有點紅。
「我有我的權利,」他說道,「我是無用的,可我仍然能提出抗議。抽我吧。」
我們給他鬆開綁,幫他站了起來,他仍然在叫喊著,聲音響亮,臉和手臂在抽|動著,述說著他們是怎樣抓住了他,搶劫了他,要不是聽見我們來而跑掉的話,他們就會把他殺死的;只不過他的眼睛並沒有在叫喊。那雙眼睛正在注視我們,飛快地從林戈轉向我轉向布克大伯,然後又轉向林戈和我,而且這雙眼睛並沒有叫喊,就好似他的眼睛屬於一個人而他的張著大口大嚷的嘴屬於另外一個人一般。
「該死的!」他說道,「算啦,咱們回馬路吧,不管那是什麼,也都上了那條路了。」
「真的,」布克大伯說道,「這麼說你要到亞拉巴馬找他?」
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我們。這時布克大伯病倒了,我們提出與他一塊兒騎著騾子回家去,或者是讓林戈與他一起回去,由我來看著艾勃·斯諾普斯,但布克大伯硬是不聽。
「不錯,」布克大伯說道,「人人都犯錯誤。你的麻煩在於你犯了太多的錯誤。錯誤可不是好事。看看羅莎·米勒德,她只犯了一個錯誤,看看她。而你犯了兩個錯誤。」
格魯比這夥人的蹤跡並不難追尋。有一天,當時松樹枝上差不多有二十道刻痕了,我們來到一棟廢墟仍在燃燒的房子面前,有一個幾乎和我與林戈一般大的男孩被扔在馬廄里失去知覺,襯衫撕成一片片的,就好像他們的鞭子上有鐵齒一般,一個女人嘴角上仍流著一縷血,她的嗓音聽上去又輕又遙遠,就像牧場那一側的蚱蜢發出的聲音似的,她告訴我們來了多少人,那伙人大致九-九-藏-書是到哪兒去了,並且說:「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正確地說是兩個人,」林戈說道,「我猜想艾勃·斯諾普斯能算個人。」
「我犯了一個錯誤,」他說道,「我承認。我猜想人人都犯錯誤。問題是,你們打算怎麼對待呢?」
「下來吧。」布克大伯說道。
於是我們轉了回去。布克大伯已把手槍收了起來,他的手杖又開始敲擊騾子了,這時我們看到那是什麼,它意味著什麼。
「對,」陌生人說道,他看了看林戈,「是不是格魯比也偷了你的豬,孩子?」
「不,」他說道,「你們三個人可以跳在我身上再把我打倒,可是要打倒我你們得先把我扶起來。在這裏我沒有權利,沒有公理,但你們不能不讓我抗議。」
這時天色太晚了;我們只是坐在那兒,那陌生人在火堆對過面對著我們,他那細膩的小手挽著牝馬的韁繩,從他的帽子和鬍鬚之間看著我們三人。「艾勃·斯諾普斯,」他說道,「我想我不認識艾勃·斯諾普斯,可是我認識格魯比,而且你們也找格魯比。」他現在看著我們所有的人,「你們想抓住格魯比,難道不覺得危險嗎?」
艾勃·斯諾普斯注視著布克大伯:「什麼錯誤?」
「可是他並沒有開槍,」布克大伯說道,可是那天晚上他不讓我們繼續前進,「我們不會被甩開的,」他說道,「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和咱們一樣,而且我們也並沒有被嚇住。」
布克大伯騎得很快,我們看得見他的手杖在騾子的脅腹間升起和落下,但起落得並不重,只是穩穩噹噹地迅速起落著,就像一個跛足人在匆忙中那樣,手杖用的日子久了也就甚至不再認得它似的。我們還不知道他的胳臂使得他身體不舒服,他甚至不容我們來得及意識到這一點,於是我們匆匆趕上,沿著泥沼騎行著,這時林戈看見了那條蛇。直到昨天晚上之前,天氣轉暖了一個星期,但昨天晚上結了冰,那條有毒水蛇本來爬了出來,又在試圖返回水中時被凍僵了,結果躺在那兒,身子在陸地上,頭卻固定在薄冰上,就像鑲嵌在一面鏡子上一般。布克大伯騎著騾子斜向一邊,朝我們嚷道:「瞧呀,蒼天可鑒!這兒發現了形跡!難道我沒有告訴你們我們要——」
「要是他沒開槍那可不是他的過錯。」林戈說道。
「有可能是一顆子彈本打算擊中你的兩隻胳臂中間的,而不是擊中一隻胳臂的中間。」林戈說道。
我們每人有兩頭騾子,供每天中午換乘。這些騾子是我們又從山民那兒要回來的;我們要是願意的話,滿可擁有一個騎兵團——成員中也有老頭、婦女和兒童——他們穿著棉袋布和麵粉袋做成的衣服權當軍服,手持鋤頭斧子權當兵器,騎著外婆借給他們的騾子。但布克大伯告訴他們,我們並不需要幫助,抓格魯比三個人就夠了。
「你們好,夥計們。」他說道。
他掉過馬頭。我注視著,接著心想:「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馬的一個后蹄鐵已經掉了,」正在這時林戈嚷道:「小心!」接著我覺得我先看見被鞭策的馬跳了起來,然後看見手槍一閃;接著牝馬飛奔而去,布克大伯躺在地上,又咒罵https://read.99csw.com又叫喊,拽著他那把手槍,接著我們三人都拽著爭奪這支槍,但是槍的瞄準器纏在他褲子的背帶上了,我們三人爭奪起來,布克大伯大口喘著氣咒罵著,飛奔的牝馬銷聲匿跡了。
「豬,」林戈說道,「豬?」
「站好了,」布克大伯說道,「不是三個人打你一個人,只是你剛才提到的那個孩子打你。」然後我們又都倒在爛泥里,接著我看不見他了,甚至再也找不見他了,甚至順著叫嚷聲也找不見;接著我又廝打了三四次,打了好久,最後布克大伯和林戈抓住我,我又看得見他了,他躺在地上,雙臂捂在臉上。「起來。」布克大伯說道。
「亞拉巴馬?」林戈說道,「你是說他們又回過頭奔亞拉巴馬去了嗎?」
因而那一天我們並沒有找著艾勃·斯諾普斯。我們有許多日日夜夜並沒有找著他——我們在白天騎著騾子,我們三個人,交替換騎著外婆和林戈搞來的北佬騾子,行進在熟悉的馬路上以及陌生的(有時鮮為人知的)羊腸小道上,頂著淫雨冒著嚴霜,夜幕降臨時,能找到什麼蔽身之處就待在那兒,在同樣的淫雨嚴霜的天氣里就眠,而且(有一次)竟睡在雪天里。這些雨雪霜凍既無名稱又無號碼,從十二月的那個下午一直持續到二月底,到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們意識到,我們聽見野鵝野鴨到北方去已有一些時候了。起初林戈保存了一根松樹枝,每天晚上在上面刻上一個記號,用大刻痕表示星期日,用兩個長刻痕表示聖誕節和新年。但有一天晚上,當時松樹枝上幾乎有四十道刻痕了,我們在雨中停了下來,要安營紮寨可頭上無遮蔽之物,於是只好用那根松樹枝生著火,那是為了布克大伯的患風濕的胳臂。因而,當我們來到能夠再找到一根松樹枝的地方時,也記不清到底過了五天、六天還是十天,因而林戈也就沒有再記日子,因為他說,到我們抓住格魯比的那一天他就會把松樹枝安置起來,而且上面也只不過需要兩道刻痕而已——一道是記我們抓住他的那一天,一道是記外婆去世的那一天。
「哎呀。」陌生人說道。他微笑了,在他那黑墨顏色般的鬍鬚裏面,他的牙齒霎時看上去像大米一樣白。「這麼說我要乾的事也就沒有必要保密了。」他現在看著布克大伯。「我住在田納西那邊。格魯比那幫人殺了我的一個黑人,趕著我的馬跑了。我要把馬追回來,如果除此之外還抓住格魯比,那對我也合適。」
「給火里放上點木柴,」布克大伯告訴林戈,「留著你的氣今夜裡打呼嚕吧。」
「等一下。」布克大伯說道。林戈停下了。「你想再有一次一對一的機會嗎?我們三個人你隨便挑。」
布克大伯告訴了他。大伯也沒有移動身子,左手仍然舉著排骨,另一隻手伸在外套裏面。「你要去亞拉巴馬,嘿?」
在我的後面,布克大伯說道:「你,林戈!待到後面去。」
「生得太早了,死得太晚了。」布克大伯說道。
「是的,我碰巧知道他現在朝那兒去了。昨天我幾乎抓住了他;我確實抓住了他的一個手下人,不九九藏書過其他人逃走了。昨天晚上你們要是在這附近的活,他們也就從你們身邊經過了。你們一定聽見他們的動靜了,因為當我看見他們時,他們正匆忙奔走。我說服了我抓住的那個人告訴我他們的行蹤。」
「我甚至沒有必要殺你,」布克大伯說道,「你追趕到那個蛇窩裡去的並不是我的老奶奶。」
那是艾勃·斯諾普斯。他側著身子躺著,被綁住手腳,拴在一棵小樹上,我們看得見泥中有印子,那是他試圖滾進矮樹叢時壓成的,繩子使他未能如願。他一直盯著我們,在發現不能滾出我們的視線之後,便躺在那兒,臉上現出惶惑的樣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正在從樹叢底下注視著我們的騾子的腿和蹄子,還沒有想到要往高處看看,因而並不知道我們能夠看得見他;他一定以為我們剛剛發現了他,因為他突然急動起來,在地上滾來滾去,叫嚷道:「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我猜想他的話是對的。我猜想,要是我們讓他乾淨利落地走開,他們就會在天黑前返回,親自動手殺死他。這是因為——正是那一天晚上下起雨來,而且我們不得不把林戈的松枝燒掉,因為布克大伯承認他的胳臂情況嚴重——我們是在一起吃的晚飯,而且最為布克大伯操心的倒是艾勃·斯諾普斯,他說他的感情並不是一片冷酷,他本人看得出,他信任那些人是犯了一個錯誤,他現在想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因為只有終生認識的人才可信任,如果你信任一個陌生人,那麼當你發現與你同吃同睡的人不啻一群響尾蛇時,你也就是咎由自取。可是當布克大伯試圖搞清那是否實際上就是格魯比時,他立即緘口不言,否認他曾見過格魯比。
「我剛從孟菲斯過來,」他說道,「你知道亞拉巴馬有多遠?」
這就好像我們滿可以停下來,生一堆火,把那條有毒水蛇暖醒過來——足以使它知道身在何處,卻又不足以使它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我猜想,如果聲稱艾勃·斯諾普斯是條有毒水蛇,那就是種莫大的榮幸,哪怕是條小蛇。我猜想這對他不利。我猜想,他意識到他們是毫無憐憫地把他扔回給我們,知道如果他試圖以他們為代價從我們手中把自己救出來,他們就會回來殺死他,我猜想,他斷定最糟的莫過於我們對他根本不加處置,因為他已不抽|動胳臂了,甚至也不再說謊了;有那麼一會兒他的目光和他的嘴的表達是一致了。
他看著我們所有的人,飛速地看著,他沒有移動身子,仍然對布克大伯說著話。「你不會殺死我吧,你不敢。」
於是我們黎明動身,現在是跟著蹄印子走。然後樹枝上又有了三道刻痕;那天晚上林戈刻上了他打算刻的最後一個記號,可是我們對此並無所知。我們坐在一間棉花貯藏室前,我們是打算在那貯藏室里過夜的,我們正吃著林戈搞來的一頭小豬時聽見了馬匹的聲音。接著那人吆喝起來:「喂!喂!」只見他騎著一匹栗色良種牝馬馳來,他穿著乾淨的做工精緻的小靴子,亞麻布襯衫不帶領子,外套也曾經是高質量的,寬檐帽子扯到下面,因而我們所能見到的只是在帽子和他的黑鬍子之間的眼睛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