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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莫斯利

45.莫斯利

「你自己的錢,還是他真算是個男子漢給了你這筆錢?」
「你想看看什麼化妝品嗎?」我問,「或者是要買什麼葯?」
可是,她只是站在那兒,也不看我。
「說不定別的哪家藥店會賣吧。」她說。
可是,她沒有動彈。「拉夫說過,我能夠在藥房買到的。他還說要告訴你,我和他都不會對任何人說你賣了葯給我們。」
於是人們站在那兒,圍在四周的都用手帕捂住鼻孔往後退。不一會兒,那個姑娘夾著個紙包回來了。
「我們馬上離開。」他告訴警長。
「他給我的。十塊錢,他說這就夠了。」
「那女人,」他說,「你最好去看看她要買什麼。」
「那你去吧,去買吧,」我說,「在我這兒你是買不到的。」
「我可不可以去裡頭說?」她問。
「快呀,」拿著水泥的那位說,「咱們已經耽誤很多時間了。」就這樣,他們爬進大車離開了。到了我去用晚餐的時候,我彷彿還能聞到那個氣味。第二天我見到警長,便吸吸鼻子問道:
「沒聞到什麼氣味嗎?」
「行呀。」我說。你得誆著女人,這樣才能節省時間。我跟著她來到店的後面,她卻把手按在門上。「這裏面除了處方柜子,別的什麼也沒有,」我說,「你想要什麼?」她停下來看著我,像是從她的臉和眼上拆下了一層遮布。她那雙眼睛啊,既木然又充滿希望,同時還憂鬱地情願接受失望。可是我看得出來,她陷入了什麼麻煩。「有什麼麻煩的事兒?」我問,「直接告訴我你要什麼,我挺忙的。」我倒不是想催促她,可是生意人就是不像他們鄉下那樣空閑。
「我們不是心腸硬,不體諒人,」警長說,「可是我想你們自己心裏應該明白,https://read.99csw.com情況究竟怎樣。」
「我不知道。我從她嘴裏什麼也問不出來,最好還是你去接待她吧。」
「我真希望你那寶貝拉夫親自來買葯,我真希望是這樣。我不知道——他要是真來了,我會對他心懷幾分敬意的。你回去把我說的話告訴他,不過,他這會兒多半在去得克薩斯州的途中了,這點我不懷疑。我,一個受人尊敬的藥劑師,開著一家藥店,養活一大家子人,五十六年來一直熱心於這鎮上的教會事務。我這人心腸好,真想親自去告訴你的家人,要是我能打聽到他們到底是誰的話。」
「這倒是真的。」他說。
她不再看我了,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是的,」她說,「我想是的,沒錯。」
「哦,」我說,「我還以為你只有——」她盯著我。不過,光看女人的眼神,她們個個都看不出多大年齡,然而她們對世間的事卻樣樣都懂。「你來的時間很準確呢,還是不夠準確?」
於是她走了出去,手裡拿著那個紙包,雙腳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吱聲;跨出店門時,她又在門邊絆了一下。我透過櫥窗玻璃看見她走到了街上。
「我有錢付給你的。」她說。
「唉,我這藥店里沒有你要買的東西,」我說,「除非是奶嘴。我倒是勸你買一個,拿回家去告訴你爹——要是你有爹的話,讓他設法叫那個人給你買張結婚證。你還有沒有別的事?」
「我想他們這會兒已經到傑弗遜了。」他說。
「幹嗎不先跟她說說再來買葯?」我說,「任何一個婦女都會告訴你該怎麼辦的。」她看著我。我又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多大了?」
「你快把這小夥子送去看醫生。」警長告訴九-九-藏-書那個拿著水泥的兒子。
「是女人的麻煩。」她說。
這以後的事是艾伯特告訴我的。他說那輛大車停在格魯梅特五金店的門前,過往的婦女都紛紛用手帕捂住鼻子匆忙離去,一幫能聞臭味的粗漢和小男孩則圍在大車周圍,聽地方警長同那個男子爭論。那男人坐在大車上,瘦高個兒,聲稱這街道是公眾的,他同別的任何人一樣有權利待在那兒,而警長卻責令他必須把車拉走,鄉親們受不了那味兒。艾伯特說,人死後都整整八天了,他們是從約克納帕塔法縣什麼地方來的,要把屍體運送到傑弗遜去。這像是螞蟻要把一塊發臭的乳酪搬進蟻山,用了一輛搖搖晃晃的大車。艾伯特說鄉親們見了都擔心不等他們拉出鎮子車就會散架,車上還載著一口自家打的棺木,上面鋪了條被單,躺著個斷腿的傢伙,父親和小男孩坐在車前面,警長正想方設法叫他們趕快出城。
「他說的該不是這家藥店吧?」我說,「要是他說了或者提到了我的名字,我非要他拿出證據不可。我量他不敢重說一遍,否則我一定要到法院起訴他,這話你可以原原本本對他說。」
「嗯,那是——」她把頭稍稍低下,女人跟男人打交道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弄得他全然不知下一次閃電會在什麼地方出現。「你還沒有結婚,對吧?」我問。
「嘿,你們想弄死他不成?」警長說,「你們這樣會讓他失去那條腿的。你們趕快送他去看醫生,儘快把這東西埋掉。危害公眾健康是要坐牢的,你們難道不明白嗎?」
「拉夫說過,我可以在藥店買到的。」她說。
「那我可不想知道。至於我,這是——」這時我瞧了瞧她,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的日read•99csw•com子也過得不容易;有時候一個男人——假如犯了罪可以找個借口的話,當然這是不允許的。不過嘛,人生在世,日子並不一定要過得單調乏味,人們也不必找出什麼理由,非要一輩子循規蹈矩直到老死。「聽我的,」我說,「你得把那念頭拋出腦外。你身上的東西都是上帝賜予的,即使有時候他是通過魔鬼來實現的。現在你回到拉夫身邊去,你和他拿了這十塊錢把婚結了吧。」
「我看他沒事兒的。」他說。
「在我的店裡,一毛錢不夠,一千塊錢也不夠,」我說,「你聽我的勸告,回家去告訴你爹或你哥——如果你有哥哥的話,要不就去告訴路上你遇見的第一個男人也行。」
這時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兩眼又像我最初從櫥窗看見她時那樣似看非看。「我不知道,」她說,「他告訴我能夠在藥店買到的。他說人家也許不想賣給我,但我要是有十塊錢,還告訴他們我決不會對任何人講……」
「要不就進了牢房。謝天謝地,不是進了咱們鎮上的牢房。」
「十七歲了。」
「沒有。」
我偶一抬頭,恰好看見她站在櫥窗外面往裡看,沒有靠近玻璃,也沒有在看哪樣特別的東西,只是站在那兒,頭轉過來時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種茫然的神情,像是在等待什麼信號。我再次抬頭的時候,她正朝門邊走去。
「我們這不正在想辦法嘛。」那個當父親的說。接著他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他們先是如何等待大車回來,橋又是如何被洪水沖走;他們又是如何趕了八英里路到了另一座橋邊,可是那橋也給沖走了;這樣他們只好折返回來從淺灘過河,結果一對騾子淹死了;接著他們又如何弄到另一對騾子,可這時道九_九_藏_書路又沖沒了,他們不得不繞道莫特森鎮。說到這裏,買好水泥的那一個兒子回來了,叫他爹趕快閉嘴。
於是我繞櫃檯走出去。只見她打一雙赤腳,腳板平平,輕輕鬆鬆站在那兒,像是很習慣打光腳板似的。她手裡拿著紙包,兩眼緊盯著我;我看見那雙黑黑的眼睛比我見過的所有眼睛都更黑,而這是我頭一回見到她,我不記得以前在莫特森鎮上見過她。「你要買點什麼嗎?」我問。
「我們沒想要妨礙任何人。」那位父親說。
「哦,」我說,「你用來治什麼病?我們有——」她又看著我,有點兒像是剛「噓」了一聲,又朝店鋪裡邊看了一眼。
「才兩個月呢。」她說。
他們停在那兒是想買點水泥。另一個兒子正在格魯梅特的店鋪里,要讓格魯梅特拆開一包水泥,賣給他一毛錢的量,最後格魯梅特只好拆開一包讓他買了走人。他們買水泥是為了包紮車上那人的斷腿,說來也怪。
「哦,」我說,「就這個嗎?」我想她也許比她看上去更年輕,頭一回來潮嚇壞了;也許是來得有點兒不正常,年輕姑娘一般都有這種情況。「你媽在哪兒?」我問,「不會沒有媽吧?」
「呃,究竟是哪種情形?」我問,「你不會不知道吧?」要是賣給她,那是犯罪,也是件可恥的事;不過嘛,人家反正會從別的什麼人手裡買到。她站在那兒,不再看我了。「你想買點兒葯來把它止住,」我問,「對不對?」
「當然啰,」對方回答說,「杜薇·德爾一回來我們就動身,她這會兒送包東西去了。」
「她在外面的大車裡。」她說。
她彷彿在紗門邊絆了一下,鄉下人通常都會那樣,然後走了進來。她頭頂上端正地戴著一頂硬邊草帽,手裡拎著一包用九_九_藏_書報紙包著的東西。我猜她身上只有兩毛五分錢,頂多不過一塊錢。她站在那兒磨蹭了一會兒之後,也許會買把便宜的梳子,或者一瓶黑人用的花露水。因此,有一陣子我根本不去理睬她,不過我注意到她模樣俊俏,儘管有點木訥笨拙。她身穿格子布裙,一臉素凈,遠比她穿上、抹上她最後決定或者說出要買的東西更耐看。我知道,她進門之前已經想好了要買的東西,可你得等到她把那東西說出來。所以我繼續做我原來在做的事,打算讓這會兒正在飲水器那邊忙乎的艾伯特去接待她,可這時艾伯特恰好回來了。
「正是這樣。」她說,說完又急忙往飲水器那邊看了一眼。於是我想,也許是她媽或別的什麼人派她來買那種婦科藥劑,她不好意思開口問。我知道她面色這樣好,不會買了自己用;更不用說她年紀輕輕,頂多也才剛剛懂得幹嗎要用這種葯。真遺憾,那些女人就這樣自己害自己。可是,開藥店的人還得供應這種葯,要不然在這地方生意便做不下去,只好關門了事。
「她要買什麼?」我問。
她還是不說一句話,盯著我,眼睛一眨也不眨。之後她扭頭看了一下飲水器旁的顧客,然後目光越過我朝店堂後邊望去。
「不對,」她說,「要買點葯。那個已經不來了。」
「這是條公共街道嘛,」那男子說,「我看咱們同別的人一樣,有權利停下來買東西。咱們買東西付得起錢的。天底下有哪條法律規定,人家想買點東西還不讓人花錢?」
「哦,」我說,「停了有多長時間了?大約五個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