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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旱的九月 四

乾旱的九月

那個星期六晚上,她梳妝打扮準備吃晚餐時,覺得渾身上下燒得燙手。她兩手哆嗦,摸索著繫上扣兒。她的眼光燒得灼人。她梳頭時,頭髮不斷翻卷,發出沙沙的噼啪聲。她衣服還沒穿戴整齊,朋友們就來了。她們坐著看她穿上最輕最薄的內衣、長襪,套上一件新的巴厘紗裙服。「你身體行嗎?上街去受得了嗎?」她們問道;她們的眼睛閃爍著暗黑色的光澤,灼灼逼人。「再過一陣子,等你的驚慌勁兒過去了,定下心來,你一定要把出事經過告訴我們。他說些什麼,幹些什麼;詳詳細細地給大家講一講。」
她們幫她脫掉巴九_九_藏_書厘紗裙,薄內衣和長襪,讓她躺在床上,為她砸冰塊敷腦門,同時派人請大夫。大夫一時難以找到;她們便主動照料她,不時壓低嗓門尖叫一聲,為她換冰塊,給她打扇子。冰塊剛換上還沒有融化時,她會停止狂笑,安靜地躺著,偶爾發出低低的呻|吟聲。然而,笑聲馬上湧上喉頭,她便尖聲狂笑。
她們順著樹木的陰影朝廣場走去。她好像是準備跳水的游泳家,開始做深呼吸;她終於不再渾身哆嗦。她們四個人走得極慢,因為天氣悶熱,還因為要關心照顧她。快近廣場時,她又發抖戰慄。她高昂著頭,兩手九*九*藏*書緊握拳頭垂在身邊;朋友們說話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和她們閃爍發燒的眼光一樣,恍恍惚惚而又激動急迫。
「噓——噓——」她們哄著她,一邊換冰袋,一邊撫摸她的頭髮,仔細尋找白頭髮。「可憐的人兒!」她們互相詢問,「你覺得真出事了嗎?」她們的眼睛閃爍著黑黝黝的亮光,詭秘而又興奮。「噓——可憐的人兒!可憐的米妮!」
她們走進電影院。燈火輝煌的休息室,描繪可怕而又美麗的生活變遷的彩色圖畫,使劇院像個小型的仙境樂園。她的嘴唇牽動抽搐。等到電影開演,一切就好https://read.99csw.com了;她可以克制自己,不至於匆匆忙忙很快便把笑聲浪費掉。於是她迎著轉向她的一張張面孔,迎著低低的表示驚訝的竊竊私語快步向前。她們在老座位上坐定下來。銀幕上的白光映照著座位間的通道。她看見年輕人男男女女成雙作對地走進場內。
燈光逐漸暗淡,幕布泛出銀光。於是,生活在眼前展現:美好、熱情又憂傷。這時候,男女青年絡繹不斷地走進來;在半明不暗的光線下,聞得見他們身上的香水味,聽得見他們沙沙的腳步聲。他們雙雙對對的側影輕盈勻稱、柔滑光亮;他們細長的身體靈敏而又笨拙,充滿https://read.99csw.com青春的神聖活力。在他們身後,銀色的美夢連綿不斷地編織著,奔瀉向前,永無盡頭。她失聲大笑。她想克制自己,反而發出更多的聲響。人們紛紛回頭。朋友們把她攙起來,領齣戲院,她邊走邊哈哈大笑。她站在馬路邊上尖聲狂笑,笑個沒完。終於,來了一輛出租汽車。朋友們把她扶上汽車。
她們走進廣場;她走在中間,穿著新衣服,弱不禁風。她哆嗦得越發厲害,越來越邁不開腳步。她昂著頭,木然憔悴的臉龐上閃爍著滾燙髮燒的眼睛;街上,孩子們吃著冰激凌。她走過旅館,坐在路邊椅子上沒穿外套的旅行推銷員們轉過頭遠遠地望read.99csw.com著她:「就是那一個,看見了嗎?中間穿粉紅衣服的那一個。」「那就是她?他們把黑鬼怎麼處置的?他們……」「當然。他現在挺不錯了。」「不錯,是嗎?」「當然。他外出旅行了。」她們走近藥品雜貨店,連懶洋洋地靠在門口的年輕人都向她抬起帽子表示敬意。她走過藥店,他們的目光追逐著她大腿和臀部的擺動。
她們向前走著,走過抬帽致敬的紳士;她們走過來了,人們的談話聲倏然中斷,人人態度恭順,小心翼翼。「看見了嗎?」朋友們問。她們說話嘶嘶發響,彷彿喜不自禁,卻又似搖曳不定拖長的嘆息聲。「廣場上一個黑人都沒有。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