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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斑馬 二

花斑馬

這時,得克薩斯人說,他要送埃克一匹馬。「為了這場拍賣好開張,也因為昨天晚上你幫了我的忙。如果你給下一匹馬喊個價錢,我就把那匹腦袋長得像提琴的畜生白送給你。」
「我跟你說了,回大車去。」他說。
「先生,」她說,「要是你拿走我織布為孩子掙來的五塊錢,換給我們一匹那玩意兒的話,老天爺不會饒恕你,你們家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這時候,誰都不知道弗萊姆究竟是不是這些馬的主人。大伙兒只知道他們是永遠打聽不出底細的。就連弗萊姆是否在鎮口順路搭的便車,大夥都沒法鬧明白。連埃克·斯諾普斯,弗萊姆很親的堂兄弟,都一無所知。不過,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兒。我們都知道,弗萊姆要是想詐騙埃克的錢財,他會像對付我們一樣,絕不留情。
「亨利。」阿姆斯蒂太太說。她把手放在亨利的胳臂上。亨利把她的手一把推開。
「亨利。」她說。
「比他多出點錢,埃克。」得克薩斯人說。
「去他的,」埃克說,「那就兩塊錢吧。」
等飛揚的塵土落下來時,他正從遠處籬笆角落裡走出來,撣著身上的塵土。他過來撿起帽子,撣掉灰塵,又爬到門柱上去了。他這時氣喘吁吁的。他從口袋裡拿出薑汁餅乾盒,吃了一塊,一面直喘粗九九藏書氣。那匹傻馬還在繞著場院一圈圈地跑著,跟集市商場上的旋轉木馬一個樣。這時候,亨利·阿姆斯蒂推推搡搡走到籬笆門前。他穿著一條打補丁的工裝褲和一件大袖子襯衣。起先,誰也沒有注意他來了;我們都在看得克薩斯人和那些馬。連小約翰太太都過來看看。她已經在後院洗衣鍋下點起一堆火。她到籬笆前站一會兒,回屋去,抱了一堆要洗的東西走出來,又在籬笆前站一會兒。這時候,亨利擠了上來;接著我們看見阿姆斯蒂太太。她緊緊跟在亨利後面,穿著一件褪色的晨衣,戴著一頂褪色的闊邊太陽帽,腳上蹬著一雙網球鞋。「回大車去。」亨利說。
好啦,得克薩斯人看了她一眼,就又去動員埃克,似乎身邊根本沒有亨利在場。可是埃克有些害怕:「我可能會白花錢,買個咬人的老鱉或水裡的毒蛇。我才不買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人就都來了。有的還是從十幾英裡外趕來的。他們沿籬笆站著,工裝褲的煙荷包里裝著本來打算買種子的錢。得克薩斯人吃完早飯,從小約翰太太的旅店裡走出來。他爬上籬笆門柱,白手槍柄露在後兜外面。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盒沒開封的薑汁餅乾,就像咬雪茄煙那樣把紙盒蓋咬下來,吐掉嘴裏的紙,然後宣https://read•99csw•com布拍賣開始。這時候,人們還川流不息地坐著大車,騎著馬、騾趕來。他們在大路對面拴好騾、馬,走到籬笆跟前。只有弗萊姆還沒露面。
「亨利出價三塊錢,」得克薩斯人說,「埃克,你只要比他再多出一塊錢,這匹馬就是你的。」
阿姆斯蒂太太一動也不動。她站在亨利後面,兩手裹在衣服里,誰也不看。「他本來為難的事就夠多了,不能再買這玩意兒,」她說道,「我們比貧民院的人多不了五塊錢。他為難的地方多著呢。」這是真話。他們那塊地只夠他們勉強糊口。他們還有四個孩子。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靠她晚上等亨利睡下以後藉著爐子的火光織布掙來的。「住嘴。回大車去,」亨利說,「你真要我拿根大車杠當街把你揍一頓?」
「五塊錢。」亨利說,一面揮動拳頭。他推推搡搡,一直擠到了門柱底下。阿姆斯蒂太太也盯著得克薩斯人看。
「亨利。」阿姆斯蒂太太說。
這句話真管用。這個人的精明能幹絕不低於弗萊姆·斯諾普斯;這要不是事實,我就不是人。他話還沒說完,這邊亨利·阿姆斯蒂就揮起胳臂說:「三塊錢。」阿姆斯蒂太太又想拉住他。他推開她的手,擠到門柱跟前。
正當得克薩斯人動員埃https://read.99csw.com克的時候,亨利·阿姆斯蒂坐著大車趕來了。埃克說他不敢喊價。他怕一喊價,也許真的要他買下來。得克薩斯人說:「你瞧不起這些矮種馬?嫌它們個兒小?」他從門柱上爬下來,朝馬群走去。馬四下亂跑,他跟在後面,嘴裏嘖嘖作聲,手伸出去好像要抓只蒼蠅。終於,他把三四匹馬逼到角落,往馬背上一跳。接著,塵土飛揚,有好一陣子,我們什麼也看不見。塵土像烏雲似的遮天蓋地。那些目光獃滯、花花斑斑的畜生從灰土裡躥出來,一蹦足有兩丈高。它們至少往四十個方向亂跑,你不用數就知道。塵土落了下來,他們又出現了:得克薩斯人和他騎的那匹馬。他像對付貓頭鷹那樣,把馬腦袋擰了個個兒。至於那匹馬,它四條腿綳得緊緊的,身子像新娘一樣瑟瑟亂抖,嘴裏直哼哼,好像鋸木廠在拉鋸。得克薩斯人把馬腦袋擰了個個兒,馬只好朝天吸氣。「好好看個仔細。」他說道。他的鞋跟頂著馬身,白柄手槍露在口袋外面,脖子漲得老粗,像一條鼓足氣的小毒蛇。他一邊咒罵那匹馬,一邊對我們說話。我們勉強聽懂了:「前前後後仔細瞧瞧。這個腦袋像提琴的畜生,十四個老子養的崽子。過來騎騎看,把它買下來;了不起的好馬……」接著又是塵土飛揚https://read.99csw.com。除了帶花斑的馬皮和鬃毛,還有得克薩斯人像用線拴著的兩個核桃似的皮靴跟外,我們什麼也看不見。一會兒,那頂高帽子悠悠地飄過來,活像一隻肥胖的老母雞飛過籬笆。
「喂,夥計們,」得克薩斯人說,「閃開些,讓這位太太過來看看。來吧,亨利,」他說,「你的好機會來了,可以給你太太買一匹她一直想要的馴馬了。十塊錢,怎麼樣,亨利?」
我真希望你能親眼看到那伙人。他們站在那裡,口袋裡揣著本來是買種子的錢,眼睜睜地看著得克薩斯人白給埃克·斯諾普斯一匹活馬。不管埃克要不要,人人都打定主意叫他大傻瓜。埃克總算開口了,他要那匹馬。「不過我就喊個價錢,」他說,「我用不著再買一匹馬,除非沒人肯出更高的價錢。」得克薩斯人說,行!埃克就喊價一塊錢。亨利·阿姆斯蒂張著嘴站在那裡,像瘋狗一樣瞪眼瞧著埃克和得克薩斯人。「一塊錢。」埃克說。
「四塊錢。」埃克說。
「好吧,」得克薩斯人說,「定價五塊錢。不過,別對著我揮拳頭。」
可是得克薩斯人鼓不起大伙兒買馬的勁頭。他開始在埃克身上下功夫,因為頭天晚上是埃克幫他把馬趕進牲口棚喂上玉米粒的。他還算跑得及時,沒給馬踩死。他就像是堤壩決口時被水衝出來的一塊小read•99csw•com石子,從牲口棚里蹦了出來,及時跳上大車,躲得正是時候。
得克薩斯人看看埃克。他的嘴巴也張著,好像剛要講句話就給噎了回去。「一塊錢?」他說,「一塊錢?你是說一塊錢嗎,埃克?」
不過這番話還是攔不住亨利。他已經擠了上來,對著得克薩斯人直揮拳頭。他鬆開拳頭;手裡都是些五分和兩角五分的硬幣,只有一張一塊錢的票子,皺皺巴巴像在牛胃裡反芻過的。「五塊錢,」他說,「哪個人還想抬價就得把我的腦袋砸了。要不然,我就砸他的腦袋。」
噢,先生。我真希望當時你在場,能親眼看見那個得克薩斯人。他掏出那盒薑汁餅乾,舉在眼前,小心翼翼地往裡瞧,好像裏面有枚金剛鑽戒指,要不然就是有隻大蜘蛛。他把盒子一扔,拿塊印花大手絹擦了擦臉。「好吧,」他說,「好吧,兩塊錢就兩塊錢。埃克,你脈搏正常吧?」他問,「你晚上沒有打擺子出虛汗吧?」「得了,」他說,「我也只好這麼辦了。不過,你們這些傢伙難道真就站在那兒看著埃克用一塊錢一匹馬的價錢把兩匹馬全買走嗎?」
「先生,」阿姆斯蒂太太說,「我們家裡有孩子,哪來玉米喂牲口?我只有五塊錢,是天黑以後他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時候織布掙來的。這錢是要花在孩子身上的。亨利為難的事情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