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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斑馬 四

花斑馬

「用不著替那小子發愁,」我說,「他有魔法保護。」頭天晚上,埃克去幫忙喂馬,這孩子一直緊緊跟在他後面。那一大群馬都從孩子頭上躥過去,沒有一匹傷他一根毫毛。倒是埃克碰了他的皮肉,埃克把他一把拖到大車裡,拿起一根繩子,狠狠揍了他一頓。
騾子把塔爾拽出大車,在橋上拖了一段路韁繩才斷開。她們起先以為他死了。她們跪在他周圍,給他拔掉身上扎的木刺。這時候,埃克同他的孩子趕來,手上還拿著那根繩子。他們跑得氣喘吁吁。「它上哪兒去了?」埃克問。
塔爾說,騾子轉過身來也爬上大車。弗農想把它們打下去,可是韁繩繞在他手腕上了。這以後,他說,他只看見倒翻的椅子,女人的大腿,月光下閃閃發亮的白褲衩,他的幾頭騾子,還有那匹花斑馬像個幽靈似的在大路上飛奔。
「滾出去,畜生。」她說。她用搓板打馬臉;搓板整整齊齊裂成兩半,跟用斧子劈read.99csw.com過似的。馬轉身跑回走廊時,她用剩下的那一半搓板又揍了它一下;這次打的當然不是腦袋了。「在外面待著,不許進來。」她說。
我吃完晚飯再到房間,正脫著衣服準備上床。第二天我要趕長路,到比惠特里夫還要遠的地方去賣一部縫紉機給本德倫太太。就在這個時候,亨利·阿姆斯蒂打開籬笆門,一個人走進場院。他們攔不住他,沒法讓他等到別人買了繩子回來。埃克·斯諾普斯說,他當時拚命勸亨利等一等,可是亨利不肯。埃克說,亨利一直走到馬群跟前,馬立刻四下散開,就像乾草堆散了垛,都從亨利身上躥過去。埃克說,他一把抓住他的兒子往邊上躲,躲得還真是時候。那些畜生就像小溪發水似的擁出大門,衝進拴在路邊的大車和牲口群里,把車轅撞斷,韁繩都像釣絲一樣紛紛斷裂。只有阿姆斯蒂太太還坐在大路中間的大車裡,像是木九-九-藏-書雕泥塑一般。這下子,野馬馴騾全都亂跑起來,朝著大路兩頭上下飛奔,身後拖著一段段韁繩、一棵棵樹木。
我進屋去吃晚飯。小約翰太太不停地進進出出;她端進一盤麵包或別的飯菜,到門廊下站上一會兒,再進來報告外邊的事兒。得克薩斯人已經把他的騾馬套上他用最後兩匹馬換來的那輛帶彈簧座椅的四輪馬車;他和弗萊姆都走了。她又進來告訴我們那些沒帶繩子的人跟著I.O.斯諾普斯上店裡去買繩子了。籬笆門口已經沒有別人,只剩下亨利·阿姆斯蒂,還有埃克·斯諾普斯和他的兒子。阿姆斯蒂太太坐在大路正中的大車裡。「那幫蠢貨傻瓜給這些畜生踢死多少個,我都不在乎,」小約翰太太說道,「不過我不能讓埃克·斯諾普斯把兒子再帶進場院。」說著她上籬笆門那兒去了,可是回來時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埃克沒來,那孩子也沒跟來。
「爸,我們的馬。」埃克read•99csw.com告訴我們他兒子喊了起來。「往那兒跑了,進小約翰太太的家了。」埃克說那匹馬衝上台階,衝進屋子,好像是位遲到的房客,急急忙忙趕來吃晚飯。我猜想是這麼一回事兒。總之,當時我在自己房間里,穿著睡衣睡褲,手上拿著一隻剛脫下來的襪子,另一隻襪子還穿在腳上。我聽見外面亂鬨哄一片騷動,正把身子探出牆外想看個究竟;忽然,我聽見有樣東西衝進來,撞在走廊里的風琴上,風琴亂響,像是火車車頭在轟鳴。緊接著,我的房門飄飄悠悠地倒了進來;那情景就跟你頂風扔個鐵皮桶蓋一樣。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像十四英尺的風車般的東西對著我直瞪眼珠子。我沒等它再瞪一下眼珠趕緊跳到窗戶外邊。
我猜它也挺發怵。我估計它從來沒見過帶刺的鐵絲和玉米粒兒;但是我也敢肯定它從來沒見過睡衣睡褲;也許它沒見過的是賣縫紉機的推銷員。反正,它嗖地轉過身去,順著走廊退read.99csw.com回去衝出屋子,正趕上埃克·斯諾普斯和他的兒子拿著繩子進屋來。它又飛快轉過身衝過走廊從後門跑出去,趕巧又遇上了小約翰太太。她剛把洗好的衣服收起來,正一手抱著一大堆衣服一手拿著搓板走進後院門廊。馬衝到她跟前正要收住腳步轉過身去,小約翰太太不假思索就動手了。
這時候埃克和他的兒子正走到過道中間。我猜埃克也覺得那匹馬像是架風車。「艾德,快他媽的跑出去!」埃克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埃克馬上趴在地上;而那小子卻站著一動不動。這孩子快有三英尺高,穿著一條跟埃克身上的一模一樣的工裝褲。馬從他頭上飛躍過去,連根頭髮都沒碰掉。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正從前門台階走上來,還穿著睡衣睡褲,拿著那隻襪子。湊巧,馬又來到門廊。它看我一眼便嗖地轉過身跑到門廊盡頭,像只母鷹越過欄杆和場院的籬笆,落到場院里迅速跑起來。馬衝出大門,跳過九https://read.99csw.com十輛倒翻的大車,順著大路往前跑。那天正是滿月當空。阿姆斯蒂太太仍然坐在大車裡,像是個給人丟棄遺忘的木頭雕像。
那匹馬啊,一點兒都沒有減慢速度,依舊以四十英里的時速衝上小河上的木橋。本來它可以暢行無阻直衝過去的,偏偏弗農·塔爾也趕在這個時候過橋。他從城裡回來;他沒聽說有拍賣馬匹這回事。他和妻子、三個女兒,還有塔爾太太的姑媽都坐在火車上的那種小椅子里。他們都昏昏沉沉睡著了,連拉車的騾子也打著盹兒。那匹野馬剛踏上橋板他們就醒了過來。可是塔爾說,他睜眼看見的第一個情景就是騾子想要在橋中央拉著大車調轉方向;然後他看見那花斑畜生衝進騾子中間,像只松鼠躥上大車車轅。他說,他只來得及用鞭桿朝它的臉抽一下,因為就在這個時候,騾子在那座單行橋上把大車調了個個兒,那匹馬從一頭騾子身上躥過去,又跳到橋上繼續往前跑。而弗農呢,他站在大車裡拚命踢這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