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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悼艾米麗的玫瑰 4

致悼艾米麗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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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荷馬·柏倫走了后,我們並沒有感到驚訝——因為馬路邊的人行道早就完工了。我們略感失望的是,他們倆的關係並不是公開破裂的,但是我們相信他繼續準備著艾米麗小姐的到來,或者給她一個機會攆走那兩個堂姐妹。(當然,這是一次共謀。我們都是艾米麗小姐的盟友,都想幫助她除掉那兩個堂姐妹。)富有成效的是,一周后她們倆就捲鋪蓋走人了。正如我們大家所期待的那樣,荷馬·柏倫不到三天就回到了小鎮。一天傍晚,一位鄰居看見黑奴打開廚房的門,讓他進了老宅。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荷馬·柏倫。有一段日子,我們還能見到艾米麗小姐呢。黑奴提著購物籃進進出出,但前門一直緊閉不開。偶爾,我們會看見她在窗前待上片刻,就像撒石灰的那九_九_藏_書個晚上人們所看見的那樣。然而,幾乎有整整六個月的時間,她都沒有上過街。當時,我們知道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她作為女人的一生因為父親而屢受挫折,她父親那種性格的影響彷彿因為太過狠毒、太過暴躁而久久難以消失。
那時候,一些女士們議論紛紛,認為這是小鎮的恥辱,他們給年輕人樹立了一個壞榜樣。男人們卻不想橫加干涉,但是在女人們的壓力下,浸禮會的牧師——艾米麗家的人隸屬聖公會——被迫去找了她。那次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牧師絕口不提,但是拒絕再去找她。第二個星期天,他們倆照樣坐著馬車招搖過市。次日,牧師的太太給艾米麗小姐在亞拉巴馬州的親戚寫了封信。
她的兩位親戚又一次來到她家九_九_藏_書。我們靜觀著事態的發展。起初,什麼事也沒發生。接下來,我們確信他們倆打算結婚了。我們知道艾米麗小姐去過首飾店,訂製了一套男人用的銀首飾,每一件首飾上都刻有「荷」「柏」的字樣。兩天後,我們還知道了她買過一整套男人的衣服,包括睡衣。我們真的很高興,說「他們倆就要結婚了!」我們很高興,是因為與艾米麗小姐相比,那兩位堂姐妹更帶有格瑞爾森家族的遺風。
打那時起,她家的正門始終緊閉不開,這種狀況維持了六七年的光景。直到她四十歲時,她才開始出門教授瓷畫課程。
後來,更新的一代人成為小鎮的骨幹和靈魂。學畫的學生們長大了,離開了畫室,卻不再讓她們的孩子帶著顏料、枯燥的畫筆以及從貴婦人雜誌上剪下來的圖片read•99csw•com去她那兒學畫了。老宅的正門在送走最後一位學生后關上了,而且是永遠地關上了。當小鎮提供免費郵遞服務時,唯獨艾米麗小姐拒絕人們將鐵質門牌與郵箱安在她家的大門上,而且她也根本聽不進別人的勸說。
艾米麗小姐是在一樓的房間里過世的。她躺在笨重、掛著床幃的胡桃木床上,頭髮灰白的腦袋枕在黃色的枕頭上,枕頭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已霉跡斑斑。
她在樓下的房間里開設了一間畫室。薩多里斯上校那代人的女兒、孫女們被定期送到那兒。她們興高采烈,如同星期天送她們去教堂做禮拜一樣。她們還將二十五便士投入募捐的盤子中。與此同時,艾米麗小姐的稅務已經被免除。
現在她去世了。她在布滿塵埃與陰影的老宅內一病不起,只有那個老黑奴服侍著九九藏書。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她生病了。我們早就不從老黑奴那兒打聽她的事情了。他從不主動和別人說話,可能也從不和她說話。他說話大聲,嗓音粗糲,乾巴滯澀,彷彿很長時間都沒說過話了似的。
時光飛逝,歲月荏苒。我們眼看著黑奴的頭髮越來越白,背越來越駝,還依然提著購物的籃子進進出出。每年十二月,我們照例給她寄去稅單,一周后保准被郵局退回,上寫「無人領取」。偶爾我們會透過一樓的窗戶看見她——她顯然已經把樓上的房間封存了起來——如同神龕里的半截雕像。她的眼睛到底是在看著我們,還是沒有看我們,我們一直分辨不清。就這樣過了一代又一代,她是那麼尊貴、安寧、怪異,讓人捉摸不透,又無法迴避。
第二天,我們大家都在議論「看來她要服毒自殺了!」我們九-九-藏-書還說,如果能這樣就最好不過了。我們第一次看見她和荷馬·柏倫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在說「她就要嫁給他了。」接著我們又說「她終究會說服他的。」荷馬親口說過他喜歡男人。眾所周知,他在埃爾克斯俱樂部與更年輕的男人一起喝酒。他還說過他並不想結婚。後來,我們就在百葉窗的後面感嘆了「可憐的艾米麗!」每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倆乘坐在靚麗的馬車上,艾米麗小姐高昂著腦袋,荷馬·柏倫斜戴著帽子,嘴裏叼著雪茄,手戴黃色手套,緊握著韁繩和馬鞭。
當我們再次看到艾米麗小姐的時候,她已經發胖,頭髮漸成灰白。隨後的幾年裡,她的頭髮越來越灰白,直到完全變成了銀灰色,此後才不再變色了。在她七十四歲去世的那天,頭上仍然是充滿活力的銀灰色,猶如腦袋靈活的人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