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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推移,情報像雨點一樣落進情報中心,但是,沒有任何一條能夠清晰且無可辯駁地證明被偷聽的選民前來投票別有用心,多數情況屬於確實說過類似的話,即使那句最值得懷疑的話,總有一天會這樣,如果還原到當時的語境之中,也會大大失去浮出表面的特別之處,只不過是兩個男子在談論他們當中一人最近離婚的事,從頭到尾吞吞吐吐,以免引起身旁的人好奇,最後,離婚的男人帶著幾分氣惱,幾分無奈,胸中發出一聲顫抖的嘆息,如果說敏感是特工最重要的職業本能,那麼他就應該明確地把這句話視為無可奈何的表現。如果那位特工沒有把這當作一回事,如果錄音機沒有把那聲嘆息記錄下來,那也是人為失誤和技術差錯。一位高明的法官,如果了解人的本性,知道機器的特點,就會考慮這種可能性,並給出非常公正的判決,即便第一眼看上去可能覺得被告言行放肆,即便卷宗里沒有任何微小的跡象表明被告無罪。只要想想那個無辜的男子明天會被帶去訊問,我們就不寒而慄。你是否承認曾經對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說過,總有一天會這樣;是的,我說過;在回答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那句話說的是什麼;當時我們正在說我分居的事;是分居,還是離婚;離婚;那麼,對於這個所謂離婚,你過去和現在感覺如何;我想有點惱火,有點無奈;更多的是惱火,還是無奈;我想,大概更多的是無奈;既然如此,你不認為更自然的是發出一聲嘆息嗎,尤其當時與你談話的是位朋友;我不能發誓說我沒有嘆氣,不記得了;可我們確信你沒有嘆氣;你們沒有在那裡,怎麼會知道呢;誰告訴你我們沒有在那裡呢;或許我那位朋友記得聽到我嘆氣了,你們問問他就知道了;看來你與他的交情不太深;這話是什麼意思;叫你的朋友來這裏就是給他招惹麻煩;啊,我不想這樣;很好;我可以走了吧;夥計,你真能胡思亂想,不要著急,首先還是要回答我們向你提出的問題;什麼問題;對你的朋友說那些話的時候,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我已經回答過了;那個回答不算數,給我們一個不同的回答;這是我能給你們的唯一回答,因為我說的是實話;這是你的理解;除非讓我在這裏胡編亂造;那你就編造吧,我們毫不介意,你只要有時間,有耐心,再適當運用某些技巧,最後一定能說出我們想聽到的回答;既然這樣,就告訴我你們想要什麼樣的回答,讓我們結束這一切吧;啊,不行,那就太沒意思了,親愛的先生,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我們講究科學態度,捍衛職業良知,對我們來說,極為重要的是能夠向上司表明,我們無愧於他們支付的鈔票,無愧於我們吃的麵包;我都糊塗了;別著急。
在所有地方,家庭,飯館,咖啡館,各種協會或政治組織所在地,只要有右翼黨,中間黨以及左翼黨的選民在,就有人在對總理的演說評頭論足,當然,評論的方式不同,觀點各異。對總理的表演最為滿意的不是正在講這個故事的人,而是右翼黨人,他們齊聲叫好,個個一副行家裡手的神色,互相交換眼色,讚頌政府首腦手段高明,這種策略被冠以一個奇怪的名稱,叫作胡蘿蔔加大棒,古時候主要用來對付驢子,但現代更頻繁地用於人類,而且效果更加顯著。不過,他們當中有幾位屬於吹牛和逞強型,認為總理本應在講到即將宣布非常狀態時戛然而止,後面的話純屬畫蛇添足,因為對付歹徒只能用棍棒,如果到這個節骨眼上還不溫不火,我們非完蛋不可,另https://read.99csw•com外還說了一些對敵人決不能手軟之類的豪言壯語。但是,他們的夥伴卻認為事情還沒有到那般地步,政府首腦自有道理,不過,這些和平主義者總是天真幼稚,不知道強硬分子的過激反應是一種戰術,目的是保持黨員們的旺盛鬥志。如口號所宣揚的,為可能發生的一切時刻準備著。而作為反對黨的中間黨黨員們,雖然同意演說的主要內容,即必須儘快查清責任,對犯錯者或陰謀分子加以懲處,但認為現在宣布非常狀態並不恰當,這種事一次次發生,不知道要非常到何年何月,況且,如果一個人沒有犯別的罪行,只是因為他行使了一項權利就停止他的其他權利,那是完全站不住腳的。他們之中有人詢問,如果某位公民心血來潮,到憲法法院提起訴訟,這件事該如何收場。真正聰明且愛國的辦法是,他們接著說,立即成立一個有各政黨代表參加的救國政府,這是因為,如果真的出現了全國性的緊急形勢,即便宣布戒嚴也不能解決問題,右翼黨已經失去了自制能力,像雙腳脫離了馬鐙,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看到他們摔下馬來。左翼黨的黨員則嘲諷地談論他們的党參加聯合政府的可能,當下他們最關心的是設法對選舉結果做出解釋,以掩飾該黨得票數急劇下降的尷尬狀況,因為在這之前的一次選舉中他們的得票率曾經達到百分之五,在本次選舉的第一輪投票中下降為百分之二點五,而現在只剩下可憐巴巴的百分之一,前景極為不妙。根據他們的分析所撰寫的一份聲明委婉地指出,沒有客觀理由認為人們投空白選票的行動旨在破壞國家安全和制度穩定,那麼正確的推斷應當是,以這種方式表達的變革願望恰恰與左翼黨綱領中提出的進步主張不謀而合。僅此而已。
地方城市的譏笑者們不無理由,但理由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充分。政治動蕩如同已經點燃的導火索在整個首都蔓延,尋找要引爆的炸彈,可以察覺到,在這一切的背後隱藏著強烈的焦躁不安,不過,除了夫妻之間,密友之間,某一政黨成員與該政黨機關之間以及政府各部門之間,人們都盡量避免將這種不安高聲表達出來。假如重新進行選舉會怎麼樣呢,這是人人都在問的問題,但他們都顧慮重重,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唯恐驚醒沉睡的惡龍。有人說,最好不要用矛去刺惡龍的肋骨,還是維持現狀為好,右翼黨繼續執政,主宰政府,也主宰市政廳,就像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比如,可以想象一下,政府宣布首都進入非常狀態,從而中止憲法保障,一段時間之後塵埃落定,這樁不祥事件已成為過眼煙雲,到那時候,對,到那時候再準備重新選舉,首先要精心組織競選活動,包括舉行宣誓和做出承諾,同時採取一切手段,防止出現因為微小或一般違法行為就惡語相向或者大發雷霆的現象,避免再次被某位德高望重的專家嚴厲地斥為畸形的社會政治狀況。還有一些人表示不同意見,說法律神聖不可侵犯,既然寫入法律,不論傷及誰,都必須履行規定,如果走歪門邪道,靠支應搪塞或者私下交易,我們必定會陷入混亂,導致良知喪失,總之,既然法律規定若遇自然災害應在八天之後重新進行選舉,那麼,就在八天以後,也就是下一個星期日重新選舉,不論上帝意欲如何,都必須如此。但是,人們注意到,各政黨在表達觀點的時候左右逢源,不願意過分冒險,對這邊點頭稱是,說那邊也有道理。右翼黨是執政黨,並領導市議會,其領袖認為自己穩九九藏書操勝券,相信人們會把桂冠拱手送到他們面前,所以他們施展的是帶有外交色彩的鎮定手腕,說政府承擔著保證法律得到履行的責任,應當相信政府的看法,還說,在我國這樣成熟的民主制度中,這是自然而然,天經地義的。中間黨的領袖也主張遵守法律,但是他們向政府提出一些連他們自己都明白絕不可能得到滿足的要求,即制定和實施嚴厲的措施保證選舉活動絕對正常進行,尤其是保證選舉結果的絕對正常,他們說,只有這樣,本市剛剛落幕的醜劇才不至於在祖國和世界面前重演。至於左翼黨,其最高領導機構專門為此舉行會議,經過長時間的討論之後發表了一份公報,表示他們始終不渝地希望,日益臨近的選舉在客觀上將為一個廣泛的社會進步與發展的新時代的到來創造必不可少的政治條件。他們沒有宣誓要贏得這場選舉以領導市議會,但其含義不言而喻。當晚,總理通過電視台向人民宣布,根據現行法律,本市將於接下來的星期日重新進行選舉,因此,新的競選活動期從星期日二十四時開始,為期四天,到下星期五的零時結束。接著,總理的表情嚴肅起來,特意加強每一個字的語氣,他說,最近的事件顯示選民一貫明晰的判斷能力遭到破壞和扭曲,這是始料未及的,其原因尚未完全查明,但調查程序已啟動,政府相信,首都人民一定會響應重新投票的召喚,以嚴肅認真的態度保持以往的榮譽,履行公民義務,徹底終結這一令人遺憾的事件。國家元首的講話留待星期五晚上競選活動結束時發表,但講話的結尾一定早已擬好,親愛的同胞們,星期日必定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也有些人在總理結束演說之後關掉了電視機,在上床之前談談生活中的大情小事,而另一些人則利用後半夜的時間撕毀或者焚燒文件。他們並不是陰謀分子,這麼做只是出於害怕。
混亂,驚愕,還有嘲弄和譏諷,一時間橫掃全國。眾多地方城市,除了一兩處因為天氣惡劣導致選舉稍稍推遲之外,其他地區均進展順利,沒有出現事故,選舉結果也與以往無異,很多人正常投票,也有不少死硬的棄權主義者,無效票和空白票都不多,不具特別意義。當年,中央至上主義大行其道,首都被吹捧為選舉文明的典範,曾讓各個地方城市飽受屈辱,現在不同了,他們可以回敬對方一記耳光,嘲笑某些先生的愚蠢與傲慢,說那些人僅僅因為偶然的機會生活在首都,就頤指氣使,飛揚跋扈。那些先生,他們在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就算不是在說每個字母也是在說每個音節的時候,嘴唇的動作都流露著輕蔑和不屑,這幾個字針對的不是在家裡待到四點鐘,像接到什麼不可抗拒的命令一樣突然走出大門,湧向大街前去投票的那些人,而是針對政府,因為政府過早地表現出喜氣洋洋,志在必得的模樣,針對的是各個政黨,他們早在投票之前就開始施展各種手段,彷彿那些選票已經是成熟的葡萄,而他們是採摘者,這幾個字還針對各家報紙和社會傳媒,他們轉眼之間便從歡呼勝利改為落井下石,轉變得如此迅速,如此從容,好像從不曾為一場場災難的誕生推波助瀾。
街上和投票站里的選民冷靜得出奇,而各部長辦公室和各政黨總部的氣氛卻大相徑庭,他們最擔心的是這次選舉中的棄權者會有多少,一個星期以來國家陷入了社會和政治困境,獲救的出路似乎就隱藏在棄權者的數目之中。一個說得過去的棄權率,即使較高,甚至達到前幾次選舉中的最高值,只要不太過分,就意味https://read.99csw•com著我們回到了正常狀態,選民們恢復了原有的習慣,他們當中一些人從來不相信投票有什麼用處,乾脆拒不參加,另一些則願意利用天氣晴好,與家人一起到海灘或郊野消遣,還有的除了不可克服的慵懶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理由,只不過是對自己聽之任之,留在家裡。既然上次選舉有那樣密集的人流前去投票,那就不容置疑地表明,棄權率會非常低,低到近於零,那麼,把各級官方機構弄得狼狽不堪甚至頭昏腦漲的,是這樣一個事實,除個別人之外,已經投票的選民都以一種難以捉摸的沉默來回答調查投票情況的人提出的問題。我們調查的目的僅限於統計,你無須表明身份,也不用說出姓名,他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但仍然不能說服疑心重重的選民們。八天以前,記者曾經如願以償,得到了他們的回答,當然,他們有的顯得不耐煩,有的口吻奚落,還有的擺出不屑一顧的樣子,這樣的回答實際上更像另一種方式的沉默,不過,畢竟算是交談了,一方發問,另一方回答,或裝作在回答,完全不像現在這樣,隔著一堵厚厚的沉默之牆,似乎所有人都誓死保守一個共有的秘密。一定有許多人覺得這件事神秘怪異,甚至認為不可能發生,數以千計的人行動完全一致,他們互不相識,思維方式各異,屬於不同的階級或階層,總之,這些在政治立場上分屬右派,中間派或左派的人,沒有任何互相約定的可能,大家在計票完成之前都一言不發,保守秘密,留待以後曝光。內政部長想顯示其目光敏銳,搶先把這一情況告訴了總理,總理出於同樣目的,在得知之後趕緊向國家元首報告,後者年事已高,見多識廣,經驗老到,只是懶洋洋地回答說,既然現在他們不想說話,那麼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以後就會願意說呢。國家元首這盆冷水之所以沒有把總理和內政部長澆得失魂落魄,推入絕望的深淵,是因為他們從沒有把他當作靠山,哪怕是暫時的靠山。但內政部長沒有向上司說明,由於擔心選舉中可能出現違法行為,當然,事實本身否定了他的擔憂,他已經命令向全市每個投票站派出兩名便衣警察,他們必須來自不同部門,任務是監督選舉的運作,但每一名還負責盯住其同伴,以防兩人狼狽為奸,共同作案,不論他們的合謀是以軍人之間特有的體面方式,還是像芸芸眾生那樣討價還價。這樣,既有軍警又有特工,既有錄音機又有攝像機,似乎一切都非常安全,萬無一失,任何居心不良之徒都不能破壞選舉的公正,現在一切都安排停當,只須雙臂在胸前交叉,靜待票箱的最後判決。我們非常高興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關注第十四選區選民代表大會的運作情況,對其中幾位選民生活中的某些隱秘問題有所提及,以此向這些善良的居民表達敬意。與此同時,在其他選民代表大會,從第一選區到第十三選區,從第十五選區到第四十四選區,各主任委員也都把選票倒在會議室用作桌子的長凳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傳言像雪崩一樣,以雷霆萬鈞之勢壓向這座城市。這預示著一場政治地震馬上就要爆發。在各家各戶,在咖啡館,飯館和酒吧間,在一切有電視機或者收音機的公共場所,首都的居民都在靜靜等待選舉的最終結果。誰都不肯向最親近的人透露自己的投票,交情最深的朋友相互保持沉默,最能言善辯的人彷彿忘記了所有詞彙。晚上十點鐘,總理終於在電視上露面了。由於整整一個星期睡眠不好,他臉色陰沉,眼窩深陷,雖然因為化妝增添了幾分https://read.99csw.com神采,但仍顯蒼白。他手裡拿著一張講稿,不過幾乎沒有照本宣科,只是為了保持演講思路才偶爾瞟上一眼。尊敬的同胞們,他說,今天在我國首都舉行了選舉,結果如下,右翼黨得票率百分之八,中間黨百分之八,左翼黨百分之一,棄權票為零,無效票為零,空白選票為百分之八十三。總理停頓了一下,拿起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接著說,政府承認,今天的選舉證實了上星期日出現的異常動向,並且比上次更加嚴重,我們一致同意有必要對如此令人費解的選舉結果產生的原因進行認真調查,弄清來龍去脈,在徵詢國家元首閣下的意見之後,本屆政府繼續行使職能的合法性並未受到質疑,這不僅因為剛剛結束的只是一次地方選舉,而且還因為,政府有不可推卸和刻不容緩的義務查明異常事件的最終後果,在過去的一周里,我們不僅是這些事件茫然無知的見證人,而且是其草率的肇事者,我懷著最沉痛的心情這樣說,這是因為,對我們個人和集體所處的正常的民主體制而言,那些空白選票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空白選票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從地下冒出來的,而是在每一百個選民中的八十三個人的口袋裡,這些人用他們自己的手,並且是不愛國的手,把選票投進了票箱。他又喝了一口水,這次是因為突然感到口乾舌燥,非喝不可,他接著說,現在糾正錯誤還來得及,但不是通過重新選舉,在當前的形勢下重新選舉可能是最無用,最適得其反的方法,現在應當通過嚴格的自我反省來糾正錯誤,在這個公共講台上,我號召首都所有居民進行自我反省,所有居民,無一例外,對一些人而言,這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不受籠罩在頭頂的可怕的威脅的傷害,對另一些人來說,不論他們過去是否有犯罪意圖,這是為了糾正他們不知道受何人教唆而做出的卑劣行徑,防止他們成為非常狀態所規定懲罰的直接目標,宣布非常狀態的文件將於明天交由議會專門為此召開的特別會議討論,可望獲得一致通過,隨後政府將請求國家元首閣下籤署。這時,他半張開雙臂,把手舉到齊肩高,用另一種腔調說,我國政府相信我們正在表達的是全國其他地區所有人民親密團結的願望,他們懷著愛國之情,正常地履行了選舉義務,應當受到高度讚揚。政府在這裏像慈父一樣提醒首都的部分偏離正道的民眾,要記住聖經中回頭浪子的寓言所蘊含的諄諄教導,並且告訴他們,對人類的心靈而言,只要有真誠而徹底的悔悟,就沒有不可原諒的過錯。總理最後的一句話是,為祖國增光吧,祖國正在用鼓聲和號角期待著你們,這句陳詞濫調因為加上了一個聽上去虛情假意的晚安而顯得更加一文不值,正如人們常說的,樸實無華的話才中聽,才不會騙人。
確實是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借一位電視記者頗具靈感的話說,一大早,金色的太陽從藍色水晶般的基座上冉冉升起,燦爛的光輝照亮了我們的藍天,選民們開始走出家門,前往各自的投票站,他們不像一個星期以前那樣盲目地成群結夥,而是各行其是,但個個穿戴整齊,態度認真,投票站的門還沒有打開,等待選舉的公民已經排起長長的隊伍。然而,不幸的是,在平和的人群當中並非個個都純潔無瑕,胸懷坦蕩。遍布全市的四十多個長長的隊伍中,每個隊伍里都有至少一名特工,他們的任務無一例外是竊聽和錄下周圍人們的議論,因為警察當局相信,選民們像候診室的患者一樣,在長時間的等待過程中,遲早會張開緊閉的嘴巴,即便只九_九_藏_書說出半個字,也能使其煽動人們情緒的企圖暴露無遺。大部分特工是情報機構的職業探員,但也有來自志願者隊伍的,這些業餘從事情報工作的愛國者,出於服務精神報名參加,不要任何報酬,確實如此,這是真話,有他們簽署的聲明為證,也有人只是為了滿足病態的告密欲而來,甚至為數不少。我們不做深層次的考慮而姑且稱為人性的東西,其基因密碼不能簡單地歸結到脫氧核糖核酸或稱DNA上,還有更多有待我們去探索發現,用形象的方法說,人性就好比一個螺旋體,雖然為數眾多的各流派心理學家和分析家為了打開人性大門的插銷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把指甲都磨光了,但是,對這個螺旋體的探索我們還沒有走出幼兒園階段。這些科學研究不論多麼重要,不論如何前途似錦,都不會使我們忘記今天剛剛領略到的令人不安的現實,不僅有裝作若無其事的特工在竊聽和偷錄人們說些什麼,還有汽車沿著選民隊伍靜靜開過,像是在尋找停車的地方,裏面卻配備著人們看不到的高解析度攝像機和最新一代的麥克風,如果一伙人正在喃喃低語,在車裡人看來他們必定另有企圖,這些設備能把他們每個人的情緒波動記錄下來轉化為形象圖表,即錄下他們所說的話,同時描繪他們的情緒波動。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處境是安全的了。直到投票站開門,選民隊伍開始挪動的時候,錄音機只捕捉到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比如上午天氣晴朗,氣溫適宜,或者狼吞虎咽吃了早餐之類家長里短的閑談,還有關於母親前來投票如何保證孩子安全之類內容重要的簡短對話,孩子的父親留在家裡照顧他們,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輪班,現在我來,過會兒他來,我們當然願意一起來投票,但不可能,誰都知道,改變不了現實就要面對現實;我們最小的兒子跟他姐姐留在家裡了,他姐姐還不到選舉年齡,對了,這是我丈夫;很高興認識你;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今天上午天氣太好了;甚至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總有一天會這樣。雖然那些白色汽車,藍色汽車,綠色汽車,紅色汽車,黑色汽車一次又一次經過,車頂上的天線在晨風中搖搖擺擺,雖然隱藏在車裡的麥克風靈敏度極高,但仍未能從這些表情無辜的普通人頭腦中發現任何明顯的可疑現象,至少表面看來如此。不過,無須成為多疑學博士或猜忌學學士就能察覺到,那最後兩句話有特別之處,這裏指的是,上午天氣好得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總有一天會這樣,這兩句話,尤其是第二句,總有一天會這樣,語義不清,模稜兩可,也許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下意識的,但正因為如此才隱藏著更大的危險,應當對說出這些話的語調進行仔細分析,特別要分析所產生的一系列聲波頻率,我們這裏指的是潛在的聲音,如果相信最新理論的話,假如我們不考慮潛在的聲音,對任何講話的理解程度都將是有限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關於遇到這類情況如何行動,現場的特工及其同事預先得到了非常明確的指示。不應當遠離嫌疑人,在投票的隊伍中站在他後面第三個或第四個人的位置,雖然隱蔽起來的錄音機很靈敏,但作為雙重保險,應當在主任委員高聲宣讀該選民的名字和編號時將其牢記在心,然後裝作忘記了什麼東西似的悄悄離開隊伍到街上去,通過電話向情報中心報告發生的情況,最後返回狩獵場,再佔一個位置。從最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不能把這種行動與射擊運動相比,因為這裏指望的是,厄運,命運,幸運或者其他隨便什麼東西,都會把目標放到槍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