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6

6

第二天,傳言得到證實,市政清潔車沒有上街,收集垃圾的工人宣布大罷工,並發表聲明要求增加工資,市政委員會發言人立即出面表示完全不能接受,他說,更何況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的城市處於史無前例的危機之中,前景不妙。有一家報紙也加入了製造恐慌的行動,從創刊以來,無論執政黨屬於什麼顏色,中間黨,右翼黨還是介於兩者之間的色調,該報都專門對政府的戰略戰術進行放大式分析,它刊登的一篇由社長署名的社論說,如果不出所料,首都造反的居民拒不放棄其頑固立場,結果極可能是血流成河。社論說,誰也不敢否認,政府的忍耐已經達到了難以想象的極限,不能再要求它做得更多,否則就會失去權力與服從構成的和諧二項式,或者說永遠失去,而人類所有最幸福的社會莫不是按照這個公式滋衍起來的,歷史充分表明,沒有這一公式任何社會都無法運行。除了供讀者閱讀之外,這篇社論的主要段落還在電台反覆廣播,電視台採訪了社長,正在這時候,不早不晚,正是中午,婦女們從家裡走出來,手裡拿著掃帚和鐵鍬,提著水桶,一言不發就開始清掃她們所居住的樓房的路段,從門口掃到街道中間,在這裏與另一些婦女匯合,後者是從街道另一側的樓房裡下來的,手裡拿著同樣的工具,懷著同樣的目的。據字典解釋,所謂路段是指樓房前面那部分馬路或街道,說得再正確不過了,人們也說,至少一些人說,清掃其路段的含義是把某個責任或某個過錯掃走。心不在焉的語言學家和詞彙學家先生們,你們大錯特錯了,清掃路段最初的含義正是首都這些女人現在正在做的這件事,過去,在鄉村,她們的母親和祖母也是這樣做的,老人們和這些婦女一樣,不是為了推卸責任,而是為了負起責任。第三天,或許出於同樣的理由,清潔工回到街上來了,沒有穿工作服,穿的是普通衣服。他們說,工作服罷工了,他們沒有。
直到這時候街上還冷冷清清,幾乎不見人影,商店差不多全都關門停業,來往的公共汽車裡也幾乎空無一人,但是,突然之間情況大變,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街上人頭攢動,擁擠不堪。留在家裡的人伏在窗台上觀看比賽,使用比賽這個詞並非表示人們朝著同一個方向奔跑,而是像兩條人河,一條朝上走,另一條往下行,一方和另一方互相招手致意,彷彿全市正在歡度什麼節日,或者本市的假日,與逃走的總統那居心不良的預言相反,這裏看不到竊賊,看不到強|奸犯和殺人犯。在一些樓房的部分樓層,不時可以看到關著的窗戶,其中有幾扇百葉窗緊緊地垂下來,彷彿住在裏面的人正沉浸在沮喪的凄苦之中。他們沒有和別的家庭那樣在凌晨時分亮燈示警,充其量躲在百葉窗後面向外窺視,心頭陣陣發緊。這些人有堅定的政治理念,不論在第一次還是在第二次選舉中都把票投給了一生不變的至愛,即右翼黨和中間黨,現在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慶賀,恰恰相反,他們害怕在街上又唱又叫的愚昧群眾對他們發起攻擊,砸開神聖不可侵犯的家門,玷污祖祖輩輩珍藏的家族紀念品,搶走黃金白銀。唱吧,唱吧,很快就會哭的,他們互相鼓勵說。至於把選票投給左翼黨的人們,他們沒有在窗戶里歡呼,因他們早已來到街上,這點不難發現,我們看到,他們的旗幟不時在人頭形成的洶湧洪流中冒出來,像是在測量人群跳動的脈搏。沒有人上班。報刊亭里的報紙全部售罄,各報均在頭版刊登了總統的陳詞濫調,還附有總統宣讀演講稿的照片,從其臉部的痛苦表情來看,大概是在念到誠心實意地說話的那個瞬間拍攝的。很少有人浪費時間去閱讀已經read•99csw•com知道的東西,幾乎所有人最感興趣的是了解報社社長,社論撰稿人和評論家們在想些什麼,還有報紙採訪到的第一手新聞。首頁的特大號字的標題吸引著好奇者的注意,其他各頁的題目使用正常字型大小,但它們似乎無一例外地出自標題專家善於概括的天才頭腦,讓讀者不必閱讀正文也無須後悔,其中有,感傷型,例如,首都早晨醒來成了孤兒;譏諷型,例如,栗子在挑釁者的嘴裏爆裂了,或者,他們的白選票成了黑選票;教育型,例如,國家給反叛的首都一個教訓;復讎型,例如,算賬的時刻到了;預言型,例如,從現在起將一切不同,或者,從現在起將無一事相同;警報型,例如,無政府混亂迫在眉睫,或者,邊界有可疑動作;花言巧語型,例如,歷史時刻的歷史性演說;阿諛奉承型,例如,尊貴的總統蔑視無責任感的首都;軍事型,例如,軍隊包圍本市;客觀型,例如,權力機關順利撤退;激進型,例如,市政廳應掌握起一切權力;老謀深算型,例如,解決辦法在於城市自治傳統。而對於那顆巨大的紅星及其二十七個光亮的枝杈,則很少有報紙提及,即使有隻言片語,也都凌亂地散落在眾多新聞之中,那些新聞連標題都枯燥無味,就連譏諷類或嘲弄類的標題都沒有,例如,還抱怨電費太貴嗎。有些社論贊同政府的態度,比如其中一篇說,幹得好極了,同時還敢於對強行禁止居民出城的所謂合理性提出某些質疑,其中寫道,又一次,同往常一樣,正直的人為罪人還債,誠實的人為歹徒埋單,我們這裏面臨的情況正是如此,有尊嚴的男女公民一直以高度的道德感履行其選民義務,把選票投給任何依法組成的政黨,這些政黨構成了政治和意識形態選擇的框架,標志著社會的存在,這是人們的共識,而現在,他們的活動自由受到限制,這全怪搗亂分子們構成的怪異多數,有人說這些人的唯一特點是不知道想做什麼,但我以為,他們知道得非常清楚,那就是準備在最後奪取政權。另一些社論更甚,要求乾脆廢除不記名投票的規定,建議在將來,在局勢恢復正常的那一天,無論是靠想出什麼辦法或者通過使用武力,那一天必定來到,建議在那一天建立起選民手冊制度,在投票之前,由選民代表大會主任委員核查每個選民寫好的選票,然後在選民手冊上註明,持本手冊的選民把票投給了某某政黨,我以自己的名譽簽字擔保,上述文字經查證屬實,具有一切法律效力。假如這種手冊已經存在,假如一位立法者因為意識到可能會有人胡亂使用選票而大胆邁出這一步,制定一條內容和形式均完全透明的民主運作法律,那麼,把票投給了右翼黨和中間黨的人現在應該全都在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前往他們真正的祖國,那裡永遠張開雙臂歡迎他們,歡迎這些容易馴服的人。由轎車,公共汽車,小卡車和搬家公司的大卡車組成的搬家車隊很快就會以政府為榜樣,朝邊界上的軍事哨所開去,車上的人們打著右翼黨和中間黨的旗幟,汽車喇叭用黨的名稱打著節拍,右翼,右翼,右翼,或者,中間,中間,中間,坐在車裡的青年男女把頭伸出車窗,神氣活現地朝步行的造反者們高聲喊叫,卑鄙的叛徒們,小心你們的腦袋;臭土匪們,等我們回來揍你們吧;狗娘養的東西們,或者用民主術語詞彙中最高級的辱罵大聲吼叫,非法居住者,非法居住者,非法居住者,但這不是事實,因為被咒罵的那些人也都有選民證,有的放在家裡,有的就裝在口袋裡,但他們的選民證上彷彿寫著,我投了空白選票,活像牲口身上打著恥辱的烙印。社論撰稿人像賜福read•99csw•com天使似的說,只有猛葯才治重病。
軍隊的最後一輛卡車和警察的最後一輛小型貨車離開城市的時候,燈光開始熄滅。那顆星的二十七個枝杈像在告別一樣,一個接一個消失,最後只剩下街燈微弱的光亮為空寂的街道勾畫出模糊的輪廓,沒有誰想到使其恢復到往常夜裡的正常亮度。當天上濃重的黑暗開始消散,視力好的人可以看到深藍色的浪潮緩緩從地平線升起,我們會知道這座城市在多大程度上還活著,這時候才會看到住在這些樓宇各個樓層的男男女女是否離開家門,出去上班,最早的乘客是否搭上了頭幾輛公共汽車,地鐵是否轟隆轟隆地穿過隧道,商店是否開門並且撤下了玻璃櫥窗的護板,報紙是否送到了報刊亭。在這個早晨,人們像往常一樣刷牙,洗臉,穿衣服,喝牛奶咖啡的時候,聽到電台急如星火地報告,說總統,政府和議會於今天凌晨離開了本市,現在城裡已經沒有警察,軍隊也已經撤離,於是人們打開電視,電視以同樣的語調播放著同樣的新聞,兩者,電台和電視台,每隔很短的時間播送一次預告,說在七點整將播送國家元首致全國的重要公告,顯然,這份公告特別針對的是首都的頑固居民。報刊亭此時還沒有開門,到街上去買報紙也會無功而返,一些更為現代的人嘗試通過互聯網了解可以預見的總統一行的窘態,結果也是一無所獲。當然,官方的保密工作偶爾會受到泄密瘟疫的侵襲,比如,就在短短几個小時以前,各個建築物協調一致地亮起燈光就表明了這一點,不過,涉及當局高層,保密工作勢必高度嚴格,因為眾所周知,當局動輒就要求出差錯者迅速做出全面解釋,偶爾還因此發生被殺頭的事件。差十分鐘七點,這時候,還懶洋洋地待在家裡的人當中,有許多本應該走在街上,前去上班,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彷彿是給公務人員下達了例外假日的命令,至於那些私營企業,更可能的是大部分都全天關門,等著看看有什麼事發生。小心和雞湯絕不會有害人們的身體健康。世界上發生的無數次騷亂告訴我們,公共秩序發生特殊變化也好,僅僅有這種變化的威脅也罷,謹小慎微的最佳典範一般都是那些大門朝向街道的商業和工業企業,他們如驚弓之鳥的心態值得我們敬重,因為凡是出現破壞活動,不論是砸碎玻璃櫥窗還是暴力搶劫,這類行業都首當其衝,無一例外地遭受損失,而且損失最大。差兩分鐘七點,各電視台和電台的播音員終於宣布,國家元首即將向全國發表講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像讀訃告一樣,表情莊重,聲音低沉。電視上隨後出現的片頭畫面是一面國旗,飄動得疲憊不堪,心灰意懶,彷彿隨時都有從旗杆上滑下來的危險。這個畫面是在風平浪靜的日子拍攝的,某個住戶中的某人評論說。這個象徵性標誌隨著國歌的頭幾個音節響起開始復活了,輕輕吹拂的微風突然讓位於狂風,後者只能來自遼闊的海洋,來自戰鬥勝利的場景,吹吧,吹得更猛烈些吧,吹吧,吹得更有力些吧,也許我們將看到瓦格納的女武神率領其英勇的騎兵飛奔而來。隨後畫面漸漸遠去,國歌帶走了國旗,或者國旗帶走了國歌,兩者的前後次序無關緊要。這時候,國家元首出現在人民面前,他端坐在寫字檯後面,用嚴厲的目光死死盯著攝像鏡頭。他右側豎著一面國旗,不是先前那一面,而是用於室內的,規規矩矩打了幾個褶。總統兩手十指交叉以掩飾不由自主的痙攣;他很緊張,那個說風平浪靜的人又評論說,我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臉面解釋無恥的出逃,他們剛才還在矇騙我們。等待國家元首緊急演說表演的人們不可能read•99csw•com想象,絕不可能想象到,為了準備馬上開始的這場表演,共和國總統府的文字顧問們費了多少力氣,困難之處不在於演講內容本身,只消撥動寫作技巧詩琴的琴弦,這個問題便可迎刃而解,而在於演說開頭的稱呼上,根據常規,一般用程式化的語言,由此引出慷慨激昂的長篇演說。實際上,考慮到演講的內容十分敏感,使用以下稱呼能減少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親愛的同胞們,尊敬的鄉親們,或者,用更為簡單並且更為高雅的詞句,在愛國的口頭禪裡帶上適當的顫音,葡萄牙的男女公民們,這裏我們要趕緊澄清一下,使用這幾個字只是出於一個毫無理由的假定,沒有任何客觀依據,也就是說,假定我們一直在詳細講述的極為嚴重的事件發生的舞台,是所謂屬於葡萄牙男女公民的國家。其實這隻不過是拿來作為例子加以說明而已,別無他意,儘管如此,我們也要提前請求原諒,特別是考慮到這裏的人民向來以值得稱道的奉公守法和宗教虔誠履行自己的選舉義務,並以此聞名於世。
好了,現在回到我們當作觀察點的那個家庭,應當說,與人們正常的估計相反,沒有任何收聽電台或收看電視的人發現總統嘴裏沒有說出慣用的稱呼,沒有用這個,沒有用那個,也沒有用另外的稱呼,也許是因為總統講話的頭幾個字太具刺|激性和戲劇性,一開始便說,我現在誠心實意地同你們說話,也許國家元首的文字顧問們認為,這句話之前加上幾個陳詞濫調的稱呼作為開頭,既多此一舉又不合時宜。確實,必須承認,如果開始就親切地說,尊敬的鄉親們,親愛的同胞們,會顯得太不協調,如同有個人首先宣布汽油從明天起降價百分之五十,隨後卻把血淋淋油乎乎並且還在顫抖的動物內臟朝驚呆了的聽眾眼前扔過去一樣。大家已經知道,總統將要通告的是再見,再見,改日再見,但不難理解,所有的人都好奇,想看看他如何脫身。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這裏把他的演說全文照發,只是由於抄錄文字有個不可逾越的障礙,無法表現出他顫抖的聲音,無法表現出他痛心的手勢和偶爾出現的難以控制的一小滴淚水。我現在誠心實意地同你們說話,為難以理解的離去而痛心疾首,肝腸寸斷,面對我們大家庭的尊嚴與和諧被打破等一系列異常事件,我就像一個被可愛的兒女拋棄的父親一樣,感到與他們同樣的失落和彷徨。你們不要以為是我們,是我本人,是我國政府以及當選的議員們,不要說是我們離開了人民。不錯,我們於今天凌晨撤離到了另一座城市,從現在開始它將成為我國的新首都,不錯,我們對這座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不是首都的城市下達了嚴厲的戒嚴令,這必將嚴重影響這座極其重要並且在地理空間和社會資源方面都頗具規模的城市的正常運作,不錯,你們被包圍,被圍困,被限制在城市的範圍之內,不得出城,如果試圖那樣做,後果將是立即遭到武裝部隊開槍射擊,但是,你們永遠不能說是我們這些人的過錯,這是由於,是人民的意願,是他們在一次又一次和平而又誠實的民主選舉當中自由表達出的意願,把國家的命運交到了我們手中,讓我們保護國家不受任何內憂外患的危害。你們,對,是你們,你們是罪人,你們,是你們,是你們無恥地脫離了國家的和諧生活,走上了顛覆和反叛的歧途,向合法權利發起了邪惡和陰險的挑戰。不要埋怨我們,而應當埋怨你們自己,也不要埋怨通過我的聲音說話的這些人,我所說的這些人是指政府,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請求你們,我要說,一次又一次地懇求和乞求你們改變頑固堅持的惡劣態度,雖然國家當局做出了不懈的努九-九-藏-書力,但不幸的是,你們這種態度直至今天仍然不為所動。多少個世紀以來,你們曾是國家的頭腦,民族的驕傲,多少個世紀以來,在國家危機和民族苦難的時刻,我們的人民都習慣於把目光投向這座古老的城市,投向這些山丘,知道這裡有獲救的良方,有撫慰的話語,有走向未來的正確道路。而你們背棄了先人的遺訓,這個殘酷的事實將永生永世折磨你們的良知,先人們一磚一石建起了祖國的聖壇,你們卻決定把它毀壞,我為你們感到羞恥。我願意以整顆心靈相信你們的瘋狂是一時衝動,不會持久,我願意認為明天,我向上天祈求的這個明天不會讓人等得太久,我願意認為,明天,懊惱就會溫柔地進入你們的心扉,你們將重新與國家這個大家庭言歸於好,作為回頭浪子合法地回到父母親家中,因為國家是根本中的根本。現在你們處在一座沒有法律的城市。將不會有政府要求你們做什麼和不做什麼,應當怎樣做和不應當怎樣做,街道是你們的,屬於你們所有,隨心所欲地去使用吧,沒有任何當局去阻止你們的腳步,也不會給予你們善意的勸告,但是,你們也要注意聽我說,也沒有任何當局去保護你們不遭受盜賊,強|奸犯和殺人犯的侵害,這就是你們的自由,去享受吧。也許你們心存幻想,醉心於自由意志,醉心於異想天開的為所欲為,自認為有能力,有比我們此前使用的古老方法和古老法律更有效的手段,可以更好地組織和保護你們的生活。多麼可怕的胡思亂想。很快,過不了多久,你們就不得不找出一些頭目統治你們,或者那些野蠻的傢伙從你們難以避免的混亂中冒出來,把他們的法律強加給你們。屆時你們才會發現,你們釀成的錯誤是個多麼慘痛的悲劇。也許你們會像在可惡的威權統治時代和獨裁時代那樣起來造反,但是,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你們會遭到同樣的暴力鎮壓,而不會被召喚去投票,因為那時候不再會有選舉,或者,也許有選舉,但不會像被你們棄之如敝屣的選舉那樣公正,自由和清廉。我同武裝部隊以及國家的政府決定離開你們,任憑你們自己選擇命運,從此以後你們的悲慘處境會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們返回這裏,把你們從你們自己造成的妖魔手中解救出來。你們遭受的一切痛苦將毫無用處,你們的固執己見都是枉然,屆時你們會明白,雖然已經為時太晚,你們會明白法律完全是字面上的東西,用文字頒布法律,寫在一張紙上加以確認,無論是憲法,法律或者法規,莫不如此,你們會明白,但願你們也能相信,過度和不假思索地使用法律會攪亂根基最牢固的社會,最後,你們會明白,簡單的常識告訴我們,應當把法律當作一種在可能情況下的單純的象徵,而決不能當作切實而且可能的現實。投空白選票是一項不可褫奪的權利,任何人都不否認,但是,就像我們禁止兒童玩火一樣,我們也警告人民擺弄炸藥會危及安全。我的講話就要結束了。你們要認真對待我的告誡,不要將其視為威脅,而應當看作是一種燒灼療法,旨在治療自你們身上生起正在折磨你們的膿瘡。你們會在值得寬恕的那一天再次見到我,再次聽到我的聲音,無論如何,我們願意寬恕你們,這裏說的我們,是指我本人,你們的總統,是指你們在風氣良好的日子里選出的政府,還有我們的人民當中那部分健康純潔的人,而此刻你們還不具備列入這部分人的資格。到那一天再見,再見了,願上帝保佑你們。國家元首莊重而又痛楚的形象漸漸消失,隨後重新出現的是旗杆上那面在風中搖擺的國旗,它像個傻瓜一樣,從這邊擺到那邊,又從那邊擺到這邊,與此同時國歌又響起來,重複著軍樂九-九-藏-書進行曲的節拍,這是愛國激|情澎湃時代的作品,現在聽起來卻像是什麼東西的爆裂聲。對,那個人說得好,家裡最年長的人說,必須承認那個人說的話全都在理,小孩子就是不該玩火,誰都知道,玩了火以後,晚上肯定尿床。
熱鬧的節日慶賀沒有持續多久。當然,沒有一個人決定去上班,但很快人們就意識到局勢的嚴重性,遊行的歡樂氣氛開始降溫,甚至有人思考,歡樂,為什麼歡樂呢,既然被他們隔離在這裏,像鼠疫病患者度過檢疫期一樣,軍隊子彈上膛,隨時準備向試圖離開城市的人開槍射擊,請你們告訴我,歡樂的理由何在。另一些人說,我們必須組織起來,但不知道這種事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與誰組織起來,為什麼組織起來。一些人建議,由一個小組去和市政委員會主席談談,表示願意真誠合作,解釋清楚投空白票的人並沒有推翻現行制度和奪取政權的意圖,再說他們也不知道拿政權來幹什麼,之所以那樣投票,是因為感到幻想破滅,一時找不到其他途徑,看不清失望的盡頭在哪裡,或許可以進行一場革命,但那樣肯定會死好多人,這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他們一輩子都耐心地把選票投進票箱,而結果明擺在那裡。市政委員會主席先生,這不是民主,什麼也不是。有人主張,應當更認真地考慮當前的現實,最好把提出建議的責任留給市政委員會,如果我們率先出頭,到那裡去把所有這些解釋和想法全盤端出來,他們會想,這一切的後面一定有一個政治組織在操縱,而只有我們才知道這不是真的,請注意,他們的處境也不容易,既然政府交給他們一個燙手的山芋,我們就不應該再給山芋加熱;一家報紙寫道,市政委員會應當掌管起全部權力,但有什麼權力,用什麼辦法掌管,警察走了,連指揮交通的人都沒有了,我們肯定不能指望市政委員會委員們到街上來,干那些原本聽他們發號施令的人乾的差事,已經有人在說,市政部門負責收集垃圾的員工們將發動罷工,如果此話當真,要是這種事情真的發生,我們不應當感到吃驚,這顯然是挑釁,不是市政委員會鼓動的,就是政府指使的,後者可能性更大,他們會千方百計讓我們的日子過得不痛快,我們必須準備應付一切情況,包括,或者說最主要的是,應付我們現在還認為不可能的事情,畢竟牌在他們手裡,藏在他們的袖子里。還有一些人,屬於悲觀主義者一類,他們憂心忡忡,覺得現在的局面已無路可走,註定要失敗,會像往常一樣,每個人只顧自己,其他事情聽天由命,我們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人類的道德缺陷不是今天才有,也不是昨天才出現,而是歷史性的,來自諾亞方舟時代,現在我們好像互相同情,但明天又將開始爭論,下一步就是不和,對抗,甚至開戰,而這時他們在外面坐山觀虎鬥,打賭我們能夠堅持抵抗多久,是的,在抵抗持續的時間里,一切都很美好,是的,朋友們,不過我們註定要失敗,確實如此,還是理智一些吧,有誰會相信這樣的行動能成功,有誰會相信在沒有任何人指使的情況下大量選民投下空白選票,只有瘋子相信,政府暫時還沒有脫離混亂狀態,正在設法喘過氣來,振作精神,但他們的首次勝利已經在望,他們已經轉過身去,不再理睬我們,把我們視為糞土,在他們眼裡我們是名副其實的糞土,另外,還要考慮到國際壓力,我敢打賭,全世界所有政府和政黨此時此刻都沒有考慮任何別的事情,他們不是傻瓜,非常清楚地看出這裏可能成為火藥桶的導火索,這裏點火,那裡爆炸,不管怎樣,既然他們認為我們是糞土,我們就做糞土,做到底,肩並肩地做到底,我們這些糞土總會濺到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