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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委員會主席草草收拾一下辦公桌上散亂的文件,其中大部分好像與別的什麼國家或者另一個世紀有關,而與這座處於戒嚴狀態的首都風馬牛不相及,這座城市已經被自己國家的政府拋棄,被自己國家的軍隊包圍。如果把這些文件撕毀,如果把它們燒掉或者扔進廢紙簍,誰也不會為此事來找他算賬,現在人們有許多重要得多的事情需要考慮,這座城市,請注意,這座城市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世界的一部分,它變成了一口裝滿腐爛食品和蛆蟲的大鍋,一個被推到外海的孤島,一個危險的病源地,被檢疫隔離,以防萬一,直到瘟疫失去毒性,或者無人可殺而使它們自我吞食的時候。他請雜役把風雨衣送來,拿起一個準備回家去看的文件夾,然後下了樓。司機看見他,趕緊把車門打開,他們說您不需要我,主席先生;是這樣,你可以回家了;那麼,明天見,主席先生;明天見。有趣的是,在生活中我們天天告別,日復一日地說或聽別人說明天見,但對某個人來說註定有那麼一天是最後一次,或者,我們對其說再見的那個人已經不在,或者,說再見的我們已經不在。如果今天的這個明天,即我們通常說的第二天,市政委員會主席和他的私人司機再次見面了,我們將會看到,他們是否能理解他們說過的明天見是多麼不同尋常,是多麼近乎奇迹,竟然看到他們真的履行了一個可能性十分可疑的承諾。市政委員會主席鑽進汽車,要在城裡轉一轉,看看不慌不忙走過的人們,不時停下車,步行一會兒,聽聽人們在說些什麼,總之,感受一下城市的脈搏,估量一下潛伏中的瘟疫的力量。他記得曾在兒童讀物里讀到過,東方有一個國王,國王或者皇帝,他不確定,很可能是那個時代的哈里發,有時候喬裝打扮走出宮殿,混入廣場和街道的庶民百姓當中,聽他們在坦率的閑談中如何議論他。實際上他們的談話不會太坦率,因為在那個時代,和任何時代一樣,也不乏密探記下人們的評論,抱怨和批評,甚至某個尚在萌芽中的陰謀計劃。掌權者有個一成不變的規則,對於腦袋,最好在它會思考之前砍掉,在開始思考之後可能就太晚了。市政委員會主席不是這座被圍困城市的國王,而所謂的內政大臣呢,已經流亡到邊界另一邊去了,此時肯定正在與其合作者們開會,究竟是哪些人,為什麼開會,我們慢慢會知道。因此,這位市政委員會主席無須用假鬍鬚和假唇髭偽裝,在戒嚴狀態下,他的臉仍然是往常那張臉,只是比原來顯得多一點憂心忡忡,這從他額頭上的皺紋可以看出來。有些人認出來是他,但很少有人跟他打招呼。不過,請不要以為那些對他冷漠和仇視的人只是當初投了空白選票,把他視為對手的人,還有不少把票投給了他本人所在的黨或中間黨的人,也向他投去異樣的目光,如果不說是公開反感的話,至少是不加掩飾的懷疑目光,這傢伙跑到這裏來幹什麼呢,他們會這樣想,為什麼混到這群社會渣滓白票人當中呢,大概收了人家的錢在為人家幹事吧,鑒於現在另一方成了多數,也說不定他是來撈取選票的。如果有誰持這樣的想法,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不會這麼早就舉行選舉,如果我是政府,就清楚地知道該怎麼辦,解散這個市政委員會,任命一個政治上絕對可靠而且正派的管理委員會取而代之。在繼續講述之前應當解釋一下,前面剛剛用過白票人這個詞,這既非出於意外,也不是因為電腦鍵盤上的點擊錯誤,更不是作者追逐新潮,標新立異,以生造詞填補空缺。這個詞存在,確實存在,在任何現代字典上都能查到,問題在於,如果這是問題的話,在於這樣一個事實,人們相信自己知道白這個字及其派生詞的含義,於是不肯浪費時間去查明來源,或者犯了智力懶惰綜合征,因此在離美好的發現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停止了腳步。在本市,不知道誰是這個詞意外的發現者和好奇的調查者,但可以肯定,這個詞迅速傳播開來,並且只要讀到它就立刻賦予其貶義。雖然此前我們沒有提到過這個從各個方面看都可悲的事實,但社會傳媒本身,尤其是國家電視台,使用這個詞的時候彷彿是指最難以啟齒的什麼淫穢之物。當它出現在紙上,我們只是讀到了,還不至於有如此強烈的感覺,要是聽到別人說出來就不同了,說的時候像被噁心到似的緊閉著嘴唇,發出鄙視的巴巴聲,人們必須身著騎士的道德盔甲,才不至於立即起身便跑,穿上懺悔者的長袍,把繩索套在脖子上,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喊叫著要擯棄一切陳舊的原則和觀念,我曾經是白票人,將來再也不是了,請祖國饒恕我,請國王饒恕我。市政委員會主席沒有什麼人可饒恕,因為他既不是國王也永遠不會當國王,甚至不會是下次選舉的候選人。現在他不再觀察過往行人,倒是想看看有什麼玩忽職守或者環境惡化等現象,至少第一眼看上去沒有發現。商店和大商場生意似乎並不紅火,但都開門營業,公共汽車運轉通暢,只有個別擁堵現象,但都不算嚴重,銀行門前不像從前出現危機時那樣,有焦急的顧客排起長長的隊伍,一切都顯得正常,沒有一件明火執仗的搶劫案發生,更沒有弄槍舞棒的打鬥,只有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既不冷,也不熱,好像這個下午來到世界就是為了滿足人們所有的願望,撫平一切焦慮,但不包括市政委員會主席的擔心,或者用文雅一點的話說,不包括他內心的忐忑不安。他所感到的,也許在所有人當中只有他一個人感到的,是在空氣中飄浮著的威脅,對這種威脅,生性敏感的人能夠察覺,當滿天烏雲翻滾,等待雷聲炸響的時候能夠察覺,當黑暗中的門吱扭一聲打開,一陣冰涼的風吹到臉上的時候能夠察覺,當凶兆打開我們絕望之門的時候能夠察覺,當魔鬼的狂笑撕破我們靈魂薄薄的面紗的時候能夠察覺。這種威脅沒有任何具體的東西,絕不能從原因與目的的角度加以討論,但有一點實實在在,即市政委員會主席必須做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至於去攔住第一個迎面走來的人,對那個人說,你要小心,不要問我為什麼要小心,小心什麼,只是請你要小心,我預感到有件不祥的事情即將發生;先生,您是市政委https://read.99csw.com員會主席,是肩負責任的官員,如果您都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人們會這樣問您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小心,是不是什麼瘟疫;我想不是;地震;我們這裏不屬於地震多發地帶,從來沒有發生過地震;河水泛濫成災;河水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漲到河岸了;那麼;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說;您能原諒我下面向您提的問題嗎;在你提出問題之前已經得到原諒了;我無意對您不恭,市政委員會主席先生,莫非您多喝了一杯,正如您應當知道的,最後一杯是最厲害的;我只在吃飯的時候喝酒,並且總是很有節制,不是酒鬼;這樣的話,我就不明白了;事情發生以後你就會明白;什麼事情發生以後呢;就是即將發生的事。對話者一臉茫然,環顧四周。你莫不是在找一個警察把我帶走,市政委員會主席說,別操心了,所有警察都走光了;我沒有找警察,那人顯然在撒謊,我在這裏等一個朋友,對,他在那邊,好吧,改天見,主席先生,祝您平安,我,坦率地說,如果我處在您的位置,現在就回家上床躺下,人睡著了就把一切都忘記了;我從來不在這個時間睡覺;躺下睡覺,任何時間都好,我家的貓會對您這樣說;我也可以向你提個問題嗎;哪裡的話,主席先生,您隨便提;你投了空白選票嗎;您在做調查吧;沒有,只是出於好奇,如果你不願意,就不要回答。那人猶豫了一秒鐘,然後嚴肅地說,是的,先生,我投了空白選票,就我所知,這不是被禁止的;倒也不是禁止,可是你要看看結果。那人似乎忘記了剛才想象中的朋友,主席先生,我本人一點都不反對您,甚至承認您在市政委員會工作得很好,不過您剛才說的所謂結果不是我的過錯,我按我的喜好投了票,符合法律,現在你們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如果覺得山芋燙手了,那你們就去吹一吹吧;不要發火,我只是願意告誡你;我還在等著您告誡什麼事呢;即使我願意,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那麼我是在浪費時間;請原諒,你的朋友還在等你;並沒有什麼朋友等我,我只是想走開;那麼,感謝你又在這裏多待了一會兒;主席先生;請說,說吧,不要客氣;如果說我的頭腦弄懂了一點什麼的話,那就是先生您的良心感到內疚;為沒有做的事而內疚;有人說這是所有內疚當中最糟糕的一種,可以稱為自尋內疚;也許你說得有理,讓我想一想,無論如何你要小心;我會小心的,主席先生,謝謝您的告誡;雖然你仍然不知道告誡的是什麼事;有些人值得我們信賴;你是今天第二個對我這樣說的人;這樣,您可以說這一天已經有所收穫了;謝謝;再見,主席先生;再見。
兩個小時以後,宣布大火得到了控制,又用了兩個小時撲滅余火,但還不知道多少人死亡。三四十人不同程度受傷,當時他們正在門廳的一角,離爆炸地點較遠,躲過了致命的傷害,現在已經送往醫院救治。市政委員會主席繼續留在那裡,直到最後澆滅余火,消防隊長過來對他說,去休息吧,主席先生,餘下的事留給我們,去處理一下您臉上的傷口吧,我不明白,怎麼這裏誰都沒有發現您受傷了;沒關係,他們都忙著更重要的事情。隨後他問,現在怎麼辦;現在,現在搜尋屍體,把屍體運出來,有些人可能被炸得肢體破碎,大部分可能被燒得面目全非;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了這場面;我看,根據您現在的狀態,您承受不住了;我是個懦夫;這與懦弱無關,主席先生,頭一次我也幾乎昏過去;謝謝,你儘力而為吧;只剩下最後一塊木炭上的余火,真的什麼事也沒有了;至少有你在這裏。他帶著一身煙垢,臉上滿是凝固的黑色的血跡,開始艱難地朝家的方向走去。由於奔跑,由於精神緊張,由於站立的時間太長,他渾身疼痛。給妻子打電話也無濟於事,那邊接電話的人肯定會說,很遺憾,主席先生,夫人正在執行手術,不能來接電話。街道兩邊都有人從窗戶里探出頭來,但沒有任何人認出他是誰。一位真正的市政委員會主席有官方的汽車接送,有秘書拎公文包,有三個貼身保鏢開道,而走在街上的那個人是個又臟又臭的流浪漢,是個可憐得讓人掉眼淚的人,是誰也不肯施捨一桶水讓他洗洗裹屍布的幽靈。電梯的鏡子里映出了他的臉,若是炸彈爆炸的時候他在車站前廳的話,此刻這張臉就該燒焦了,恐怖,太恐怖了,市政委員會主席嘟嘟囔囔地說。他用顫抖的手打開家門,走到盥洗間,從櫃櫥里拿出急救藥品匣子,衛生棉,過氧化氫,碘酒和大塊紗布。他想,最好是縫幾針。血跡從襯衫一直延伸到褲腰,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血流的比想象的要多。他脫掉外衣,艱難地解開黏黏糊糊的領帶結,脫下襯衫。貼身背心也染上了血污。現在應該做的是洗個澡,鑽到淋浴噴頭下面,不,不能這樣,簡直是胡鬧,水會衝掉傷口結下的痂皮,會再次流血,他低聲說,應該,對,應該,應該什麼。什麼,這個詞如同一個死去的軀體橫卧在路上,必須弄明白這個詞究竟意味著什麼,做什麼,對,抬屍體。消防隊員和民防組織的助手們正進入車站。帶著擔架,用手套保護雙手,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從來沒有碰過燒焦了的人體,現在即將知道這是多麼艱難。應該做什麼呢。他走出盥洗間,來到書房,坐在寫字檯前,拿起電話,按了一個事先儲存下的號碼。將近凌晨三點。一個聲音回答說,這裡是內政部辦公室,你是哪一位;我是市政委員會主席,想和部長先生通話,非常緊急,如果他在家,請幫我接通;請稍等。一個稍等就等了足足兩分鐘。請講;部長先生,幾個小時以前在東區地鐵地面站發生了一起炸彈爆炸事件,尚不知道造成多少人死亡,但一切表明死亡人數很多,傷者達三四十人;這我已經知道了;到現在才打電話給您,是因為我一直在現場;你做得很對。市政委員會主席深深呼出了一口氣,問道,部長先生,沒有任何話對我說嗎;你指的什麼;關於什麼人放的炸彈,您是否有什麼想法呢;這好像相當清楚,你那些投空白選票的朋友決心直接投入行動了;我不相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但這是真相;是真相還是可能是真相呢;隨你怎九*九*藏*書樣理解;部長先生,這裏發生的是一起可怕的犯罪;我想你說得有理,人們習慣於這樣稱呼他們這種行為;部長先生,是誰放的炸彈呢;你好像精神錯亂了,我勸你去休息一下,白天再給我打電話,但絕不要在上午十點鐘以前;部長先生,是誰放的炸彈呢;你這是想影射什麼;只是提個問題,不是影射,如果我對您說的正是我們兩個人此刻都在想的事情,那才叫影射;我的想法沒有必要與一個市政委員會主席想的東西吻合;這次吻合了;小心,你現在走得太遠了;我不是走得太遠,是已經到了;這是什麼意思;我在與對這一罪行負直接責任的人說話;你瘋了;我倒是情願瘋;你竟敢懷疑一個政府成員,這是前所未有的;部長先生,從此刻起我不再是這座被圍困的城市的市政委員會主席;我們明天再談,無論如何,你要記住,我不接受你的辭職;您必須接受我放棄職務,權當我死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必須以政府的名義告訴你,如果對此事不保持絕對沉默,你會痛苦地後悔,或者連後悔都來不及,我想這對你來說算不了什麼,因為你對我說你已經死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另一端掛斷了電話。這個曾經是市政委員會主席的人站起身,走進盥洗間,脫|光衣服,鑽到淋浴噴頭下面。熱水很快衝掉了傷口上形成的痂皮,血又開始流出來。消防隊員剛剛找到第一具燒焦的屍體。
對於特別苛求的讀者或聽眾來說,他們不會忽視,如果說本故事的講述人不是不關注的話,至少也很少關注所描述的行動發生的環境,即使行動進行得相當緩慢。第一章是個例外,那一章中還能看到與選民大會相關的寥寥幾筆,而且也僅限於大門,枝形燈和桌子,以及測謊儀,或者叫捕捉說謊者的機器,而在篇幅不算短的其餘部分,故事中的人物彷彿居住在非物質的世界,對所在地方的舒適與否都無動於衷,只是忙於說話。政府不止一次在會議室開會,偶爾有國家元首出席,討論面臨的形勢,採取穩定居民情緒和恢復街頭平靜的必要措施,會議室必然有一張大桌子,部長們坐在桌子四周舒適的沙發椅上,桌子上不可能沒有瓶裝礦泉水和杯子,以及鉛筆和各色圓珠筆,書籤,報告文本,法律彙編,記事本,麥克風,電話和這種地方常有的其他用具。還會有懸挂式枝形吊燈和壁燈,加厚的門和帶窗帘的窗戶,地板上鋪有大地毯,牆上掛著油畫和古典或現代掛毯,還有必不可少的國家元首肖像,共和國締造者的半身塑像和國旗。這些東西都沒有說到,將來也不會再說到。就談談這裏吧,這裡是市政委員會主席的辦公室,雖然足夠寬敞,但相當簡樸,露台朝著廣場,牆上有一幅巨大的本市鳥瞰圖,即使這裏也不乏一些必備的東西,來個大致的描寫也要佔去本書一兩頁的篇幅,還是利用這點時間休息片刻,深深呼吸一下,準備應付即將到來的災難。我們覺得,觀察一下市政委員會主席的前額因為憂慮而刻上的皺紋要重要得多,他也許在想,是不是話說得太多了,讓內政部長留下印象甚至形成看法,認為他已經投奔到敵人那一夥旗下,這次言語不慎也許無可挽回地影響到他在黨內外的政治生涯。另一個可能性遙遠得不可想象,就是他提出的那些理由能夠促使內政部長走向正確道路,重新全盤考慮政府解決叛亂的戰略戰術。我們看見他搖了搖頭,這是個可靠的信號,說明他在迅速審視之後立即放棄了后一個設想,認為這個想法天真得近乎愚蠢,不現實得近乎危險。他和部長談話之後一直坐在椅子上,到現在才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沒有打開窗戶,只是把窗帘拉開一條縫,朝外面看了看。廣場一如往常,不時有人走過,三個人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咖啡館的露台有幾位顧客,目光回到廣場,有幾個賣花女,一個女人後面跟著一隻狗,還有報刊亭,公共汽車,轎車,與往常沒有兩樣。出去轉一轉,他做出了決定。現在他回到辦公桌前,撥通了辦公室主任的電話,我要出去走一走,他說,只有本樓里的市政委員會委員問起的時候,才告訴他們說我出去看一看,其他的事都交給你處理了;我會告訴您的司機,讓他把車開到門口;謝謝你,現在就辦,告訴他今天不需要他開車,我自己開;今天還回不回市政廳呢;我想會回來的,否則我通知你;很好;城裡情況如何;沒有非常嚴重的事情發生,市政委員會沒有接到比往常更糟的消息,有幾起交通事故,一兩處交通擁堵,一起小火災,但沒有造成損失,一宗搶劫銀行支行的未遂案;現在我們沒有警察,是怎樣處理的;搶劫犯是個可憐蟲,生手,手槍倒是真的,但沒有裝子彈;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了;一些人解除了他的武裝,把他交到了消防隊;為什麼,那裡並沒有關押被拘捕者的設施;總得給他找個地方吧;後來怎麼樣;他們告訴我說,消防隊員們苦口婆心勸了他整整一個小時,後來就把他放了;沒有別的辦法;是啊,主席先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告訴我的秘書,車子到了門口告訴我一聲;是,先生。市政委員會主席靠在椅子上,等著,額上的皺紋又出現了。與厄運論者們的預言相反,這些天來出現的偷盜,強|奸和殺人案件都不比以前多。看來城市安全並不一定需要警察,民眾自發或者多少有點組織地把警戒的任務擔當起來了。銀行出的這件事就是例證。他又想,銀行這起案件毫無意義,那傢伙是個新手,精神緊張,心裏發毛,而銀行的職員們察覺到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明天可能就不會這樣了,我這裏指的是明天,今天,甚至現在,最近這幾天本市出現的犯罪顯然不會受到懲罰,既然我們沒有警察,沒有人逮捕罪犯,沒有人進行調查,沒有人提起訴訟,法官們回家了,法院不再運作,那麼,犯罪率的上升不可避免,似乎所有的人都指望市政委員會承擔起城市的警務,提出請求,提出要求,說沒有安全將失去安寧,那麼我就得想怎麼辦,徵集志願者,建立城市民兵,總不能讓我們像喜劇里的憲兵一樣,穿著從劇團服裝道具組租來的制服到街上去,還有,武器呢,哪裡有武器,還要會使用武器,拔出手槍,射擊,有人想象過嗎,看見我本人,還有市政委員會委員和公九*九*藏*書務員們,深更半夜在屋頂上追捕殺人犯,追捕強|奸犯,或者走進上層社會的沙龍里搜捕裝扮成紳士的竊賊。電話鈴響了,是女秘書打來的,主席先生,汽車在門口等您;謝謝,他說,我現在就去,還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回來,如果出現什麼問題,請撥打我的手機;願您一切順利,主席先生;為什麼對我說這樣的話呢;在這種時候,這是相互間最起碼的祝願;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當然可以,只要我能夠回答;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回答;我在等著聽您的問題;你把選票投給了誰;沒有投給任何人,主席先生;這就是說,你棄權了;我想說的是投了空白選票;投了空白選票;是的,主席先生,是空白選票;你就這樣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嗎;您也是這樣直截了當問我的;好像這使你有了充分的信心回答;差不多,主席先生,只是差不多;如果我沒有誤解你的話,你想過這樣做可能有風險;我希望不會有風險;正如你看到的,你有理由相信這一點;這就是說不會有人要我遞交辭職書了;放心,你可以安心睡覺了;如果不需要靠睡覺就能安心那就更好了,主席先生;說得好;任何人都會這樣說,主席先生,我不會因為這句話獲得任何文學獎;不過你一定會因為得到我的稱讚而高興;我把這視為對我更高的報償;就這樣吧,一旦有需要就撥打我的手機;是,主席先生;明天見,如果不是回頭見的話;回頭見,或者明天見,女秘書回答說。
市政委員會主席轉過身,朝停放汽車的地方走去,他很滿意,至少告誡了一個人,如果他把那些話傳出去,在短短几個小時之內,整座城市都將警覺起來,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發生和到來的事件。大概我精神不完全正常,他想,顯然,那個人什麼也不會去說,他不像我這樣愚蠢,好了,這不是愚蠢不愚蠢的問題,我感覺到一個不能解釋無法確定的威脅,這是我的事,不是他的事,我最好聽從他的勸告,回到家裡,這一天絕對沒有白白度過,起碼得到了一個善意的勸告。他鑽進汽車,告訴辦公室主任他不再回市政廳。他住在市中心的一條街上,離輕軌鐵路站不遠,這條鐵路是城市東區最重要的交通線路。他的妻子是外科醫生,今天在醫院值夜班,不會在家,至於兩個孩子,小夥子在軍隊,此時可能正在哨所里,脖子上掛著防毒面具,抱著一挺重機槍,和眾多的士兵一起保衛邊界,姑娘在國外,在一家國際機構擔任秘書兼翻譯,當然是那種在重要城市裡設有地標性豪華總部的機構,這裏說的重要是指政治上重要,對女兒來說,政府是個付出和收取好處,給予和得到利益的官方體系,有一個在這個體系身居高位的父親,對她自然不無幫助。正如人們所說,即使對最好的勸告,在最好的情況下也只能聽從一半,市政委員會主席沒有上床睡覺。他看了看帶回來的文件,對其中幾份做出了決定,另外幾份留待以後再說。臨近晚飯的時候,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沒有找到任何引起食慾的東西。妻子早已想到了,不會讓他挨餓,但今天,擺放餐具,加熱食品,然後還要洗盤子,這對他來說似乎是非人力所能及的。於是他離開家,到了一家餐館,在一張桌子邊坐下來,利用等待的時間給妻子打了個電話,你工作忙嗎,他問道;沒有太多問題,你呢,怎麼樣;還好,只是有點心神不安;面對這種情況,我不用問你為什麼;更厲害一些,是一種內心的顫抖,一個陰影,好像是凶兆;我從來沒有發現你還迷信;時候到了,什麼事都會來;我聽到那邊人聲嘈雜,你在哪兒;在餐館,吃完飯再回家,也許先去看看你,當市政委員會主席的人有許多地方可走;我可能要做手術,耽誤一些時間;好,我已經想到了,吻你;也吻你;大力吻你;更用力地吻你。侍者把飯放在桌上,請用,主席先生,祝你好胃口。就在他把餐叉送到嘴邊的時候,忽然一聲地動山搖的爆炸,震得他所在的建築物從上到下顫動,里裡外外的玻璃頓時裂成碎片,桌子和椅子掀翻在地,有些人大聲喊叫,有些人不停地呻|吟,有些人受了傷,有些人驚慌失措,有些人嚇得渾身顫抖。市政委員會主席的臉被飛來的玻璃片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顯然是爆炸的衝擊波所致。大概在地鐵站,一個女人掙扎著站起來,抽噎著說。市政委員會主席用餐巾紙捂住傷口,朝街上跑去。腳下發出玻璃的碎裂聲,前面有一個濃濃的黑色煙柱緩緩上升,他彷彿真的看到了大火的亮光,真的發生了,在車站,他想。用手按住臉他覺得不便,乾脆把餐巾紙扔到一邊,任鮮血順著臉和脖子流下來,濡濕了襯衫領子。他問自己,市政機關是否還在運作呢,於是他停住腳步,撥通了應急部門的電話,對方的聲音緊張,這表明那裡已經得到消息。我是市政委員會主席,本市東部地鐵地面部分主要車站發生爆炸,把能派的都派來,消防隊,民防隊,如果還有童子軍的話,把童子軍也派來,還有護士,急救車,初步搶救所需的物品,把我們能夠找到的一切都動員起來,啊,還有一件事,有沒有辦法查到退休警察的居住地點,叫他們也來幫忙;消防隊已經在路上了,主席先生,我們正在盡一切努力。他不等對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又開始奔跑。有人在他旁邊跑,一些速度快的超過了他,趕到前面去了,他的兩條腿沉得厲害,像灌了鉛,肺部似乎不肯呼吸這難聞的氣味,疼痛,疼痛迅速固定在氣管部位,並且越來越厲害。離車站只有五十來米了,在大火輝映下,褐色和灰色的濃煙像一個個線團瘋狂地向上滾動。有多少人燒死了,是誰放的炸彈,市政委員會主席問自己。不遠的地方已經傳來消防車警報器的聲音,酷似焦急的吼叫,越來越尖利,不像是前來救命者的呼喊,更像是請求救命的哀號,這些車似乎隨時會從最近的路口橫衝直撞冒出來。第一輛消防車出現了,市政委員會主席設法從圍觀火災的人群中開出一條通道,我是主席,他說,我是市政委員會主席,請讓我過去,請讓我過去,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感到既痛苦又可笑,因為他清楚地意識到,擔任市政委員會主席的事實並不能為他打開所有的大門,不需要走得更遠,就在那邊,眼下就有一些九_九_藏_書人的生命之門永遠關閉了。短短几分鐘以後,粗粗的水龍射進以前是門或者窗戶的洞口裡,或者射向空中,淋濕房屋頂部的結構,減少火勢蔓延的危險。市政委員會主席走到消防隊隊長身邊,隊長,你看情況怎麼樣;這是我見到過的最糟糕的一次,我甚至聞到了一股硫黃味;不要這樣說,不可能;這是我的印象,但願是我錯了。這時候一輛電視台的採訪車出現了,隨後是另外幾輛,是報社和電台的車,現在,市政委員會主席被攝像機和話筒團團圍住,正在接受提問,您估計會有多少人死亡;已經掌握了什麼線索嗎;有多少人受傷;多少人被燒死;您認為車站什麼時候可以恢復運營;已經懷疑肇事者是什麼人了嗎;爆炸之前是否曾收到過什麼警告;如果收到過,是誰收到的,為及時從車站疏散人員採取了哪些措施;您認為這是不是與當前城市顛覆活動有關的某個團體實施的恐怖襲擊;您估計還會出現更多這類犯罪行為嗎;作為市政委員會主席和本市唯一的首長,您擁有進行必要的調查所需的哪些手段。面對雨點般的提問,市政委員會主席做出了在那種情況下唯一可能的回答,有些問題超出了我的許可權,因此不能回答諸位,但是我想,政府應當很快就發表一個正式聲明,至於其他問題,我只能說,我們正在盡一切努力救助受難者,但願能夠及時到達,至少救助一些人;但是,究竟死了多少人,一個記者窮追不捨;我們能進入那個地獄里的時候才能知道,在那個時刻以前,請你不要再向我提這種愚蠢問題。記者們抗議說,這不是對待社會傳媒的正確態度,他們到這裏來是為了履行廣而告知的義務,因此有權受到尊重,但市政委員會主席立刻打斷了對方代表記者團體的談話,他說,今天有一份報紙竟敢要求血洗本市,指的還不是這一次,這一次燒死的人都成了油渣,無血可流了,好吧,請讓開,讓我過去,我沒有任何話可說了,一旦有具體消息再請你們來。眾人一片不滿的議論聲,後面冒出一句輕蔑的話,他以為他是誰,市政委員會主席根本沒有理會如此不禮貌的話是從哪裡發出的,但在最後的幾個小時里他一直在問自己,我以為我是誰。
對於罷工這個主意的始作俑者內政部長來說,收集垃圾的員工自願返回工作崗位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作為部長,他認為,他們這種態度更像是對那些以清掃其街道為榮的婦女們表示聲援,任何公正的觀察家都會毫不猶豫地承認,這一事實幾乎可以被視為共同犯罪。內政部長剛剛聽到這個壞消息就打電話給市政委員會主席,要他命令違反指示的責任人立即執行命令,說得明白一些,就是迫使他們恢復罷工,如果他們拒不服從,將按照簡易紀律程序處理,一切後果由他們承擔,包括法律和規章規定的一切處分,從中止薪酬和職務,到毫不留情地堅決辭退。市政委員會主席回答說,站在遠處看,事情都不難解決,但如果身在其中,則必須去啃硬骨頭,在做出決定之前聽取他們的意見,比如說,部長先生,請您設想一下,我向那些人下達這個命令;我不設想,我是要你去做;是的,部長先生,我同意,但是請允許我自己來設想一下,是這樣,我設想,我向那些人下達恢復罷工的命令,他們會說,別來煩我們,一邊待著去,要是部長處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辦呢,要是您處在我的位置,怎樣強制他們執行命令呢;首先,沒有任何人會對我說,別來煩我們,一邊待著去,第二,我沒有也永遠不會處在你的位置,我是部長,不是市政委員會主席,不過,既然攤上這件事,我就要告訴你,我不僅希望得到你這位市政委員會主席根據法律和制度必須給予我的配合,而且也希望得到你根據黨的精神理所應當提供的合作,在當前形勢下,我認為,後者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實際上更為重要;關於法律和制度意義上的配合,部長先生永遠可以相信我能提供,我知道,這是我的義務,但是,至於黨的精神,最好就不要提了,我們將會看到,此次危機過後這種精神還能殘留多少;市政委員會主席先生,你在迴避這個問題;沒有,部長先生,我沒有迴避,我需要的只是您告訴我應當怎樣做,怎樣強制工人恢復罷工;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在黨內,您是我尊敬的同事,卻想迴避這個問題;在我的整個政治生涯中從來不曾迴避過任何問題;您正在迴避這個問題,正在迴避這個明顯的問題,就是我不擁有任何手段讓他們執行您的命令,除非您想讓我叫警察來解決,如果是這樣,容我提醒,警察已經不在這裏了,與軍隊一起離開了,都是由政府帶走的,此外,我們應當承認,動用警察讓工人恢復罷工,無論是以斯文的方式勸說還是用暴力強制,顯而易見都是不正當的行為,使用強制的方式更是如此,況且,是讓工人罷工,而警察一向都是用來通過滲透或其他不太秘密的手段去破壞罷工的;我很吃驚,一個右翼黨黨員是不會這樣說話的;部長先生,從現在起幾個小時以後就是黑夜,我必須說那是黑夜,如果有人說是白天,他不是傻子就是瞎子;這與罷工的事有什麼關係;不論我們是否願意,部長先生,是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我們發現,正在發生的事情遠在我們的理解力之上,超出了我們少得可憐的經驗,但我們的做法好像是在沿用多年以來習慣使用的爐子和麵粉烤制同樣的麵包,不是這樣嗎;我必須非常認真地考慮一下是否要你提出辭職;如果您這樣做,就是卸下了我身上的重擔,您將得到我對您深深的感謝。內政部長沒有馬上回答,等了幾秒鐘,平靜下來以後問道,那麼,你認為我們應當怎樣做呢;什麼也不做;請聽我說,我親愛的同事,不能要求政府在這種情況下一點事情都不做;請允許我對您說,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政府沒有真正進行管理,只是像在管理;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自從事件開始以來,我們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說得對,我們就像一條上了鉤的魚,拚命掙扎,搖動漁線,用力猛拽,但弄不明白為什麼短短一根彎曲的金屬絲就能把我們逮住,讓我們無法跑掉,也許我們最終能夠掙脫,我不是說不可能,但要冒著胃部被釣鉤緊緊鉤住的風險;我真的感到困惑了;只有一九_九_藏_書件事可做;什麼事,剛才你還說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徒勞無功呢;為總理制訂的戰術產生效果而祈禱;什麼戰術;把他們放在文火上烤,這是總理說的,但即使如此,我也非常擔心我們將反受其害;為什麼;因為火候是由他們掌握的;那麼,我們就只有袖手旁觀了;讓我們嚴肅地談談吧,部長先生,請告訴我,政府是否打算如此結束這場戒嚴鬧劇,派陸軍和空軍過來,以武力奪取這座城市,殺傷一兩萬人以儆效尤,然後把三四千人投入監獄,在明明知道不存在任何犯罪的情況下,以莫須有的罪名對他們提起訴訟;我們沒有處在內戰之中,我們想做的很簡單,就是召喚人們回歸理性,向他們表明他們陷入了錯誤之中或者有人使他們陷入了錯誤之中,對這一點尚需研究,要使他們明白,不受約束地投空白選票將導致民主制度無法運作;到現在為止,好像成果並不輝煌;需要時間,不過人們最終會看到光明;部長先生,我不知道您還有這樣的神秘主義的傾向;我親愛的同事,如果局勢更加複雜,到了令人絕望的地步,我們就會利用一切方法,我甚至相信,如果有點用處的話,我們政府中的幾位同僚會毫不猶豫地手持蠟燭去進香,到教堂去許願;既然談到進香,這裡有一座另類的廟堂,我願意勸內政部長先生去獻上一支蠟燭;請講清楚;請您告訴各家報紙和電視台以及電台的人,不要再火上澆油了,如果我們欠缺聰明和智慧,就要冒一切都會暴露無遺的危險,您大概已經知道,政府報紙的社長今天幹了一件蠢事,承認這一切可能以血流成河結束;那家報紙不是政府的;部長先生,既然允許我做了上述評論,我更想聽聽您的高見;那小個子做得不妥,他越界了,往往有這樣的事,受託幫忙,但幫過了頭;部長先生;說;說到底,我究竟怎樣處理市政委員會清潔部門的職工呢;讓他們工作吧,這樣市政委員會在民眾眼裡的形象會好一些,將來可能對我們有用處,此外,必須承認,罷工只是諸多戰略因素中的一個,肯定不是最重要的;無論現在還是將來,把市政委員會當作對市民開戰的武器使用,對本市來說不是件好事;在當前這樣的形勢下,市政委員會不能置身事外,市政委員會是我國的一部分,不屬於別的國家;我要求的不是置身事外,而是政府不要給我行使本身職能設置障礙,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給公眾造成這樣的印象,市政委員會只不過是政府鎮壓政策的工具,請原諒我使用了這個詞,首先,因為這不是事實,第二,委員會永遠不會成為工具;我恐怕還不了解你,或者過分了解你了;部長先生,有一天,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時候,本市將重新成為我國的首都;可能,但我不肯定,這取決於他們造反的程度;無論如何,不論是我還是其他任何人擔任主席,本市政委員會絕不可被視為一場血腥鎮壓的從犯或共犯,即使僅僅間接被視為也不可,下達鎮壓命令的政府別無他法,必須承受後果,而市政委員會,本市政委員會,是屬於本市的市政委員會,而不是本市屬於市政委員會,部長先生,我希望我說得夠清楚了;太清楚了,清楚到我不得不向你提一個問題;請問,部長先生;你投了空白選票嗎;請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我問你是不是投了空白選票,問你投到票箱里的選票是不是空白的;人們不會知道,部長先生,永遠不會;等這一切結束以後,我希望你來與我進行一次長談;遵命,部長先生,再見;再見,我真想擰你的耳朵;我已經不是那個年齡的人了,部長先生;如果有一天你當上了內政部長就會知道,擰耳朵和其他體罰從來沒有年齡限制;但願魔鬼沒有聽到您的話,部長先生;魔鬼的聽力極好,對他說什麼都不用提高嗓門;那麼,願上帝保佑我們;算了吧,上帝天生是個聾子。
內政部長與市政委員會主席之間這番刺耳的談話結束了,如果讀者原先以為對話雙方都屬於右翼黨,那麼在聽了他們唇槍舌劍的辯論以及不同觀點,不同論據和不同意見的激烈交鋒之後,很可能會感到迷惑不解,懷疑起這個事實來,作為執政黨,右翼黨一直實行骯髒的鎮壓政策,就首都而言,本國政府宣布戒嚴狀態讓全市蒙受屈辱,就個人而言,一些人遭到粗暴的審訊,測謊,威脅,誰知道還有沒有更殘酷的拷打,當然,是否真的使用了這些手段,當時我們並不在現場,不能作證,但仔細一想,這也說明不了什麼,正如步行穿過紅海連腳都沒有濕的故事,我們都不在現場,誰都不曾親眼看見,但所有人都發誓說確曾發生。關於內政部長,你大概早已注意到,在與國防部長進行的暗鬥中,這位身披鎧甲的不屈戰士想方設法揭露對方的短處,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把一個纖細的裂紋說成鴻溝。若非如此,我們就不會看到他的計劃一個又一個接連失敗,就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寶劍迅速失去劍鋒,正如剛剛結束的這場對話表明的,他進來的時候像頭雄獅,出去的時候像只老驢,還有更難聽的話就不必說了,只要看到他指名道姓地說上帝天生是個聾子,就知道此人多麼缺乏教養。關於市政委員會主席,借用內政部長的話說,我們高興地發現他看到了光明,倒不是內政部長想讓首都投票人看到的光明,而是投空白選票的選民希望有人開始看到的光明。在我們跌跌撞撞盲目前行的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最為常見的是,當我們拐過第一個街角,就碰到一群生活幸福且事業有成的男女,多年前十八歲的他們不僅像是美好的春天一樣綻放著笑容,而且,或許尤其重要的是,那時的他們還是精力充沛的革命者,決心摧毀父輩的制度,以博愛的天堂代之,而現在,經過名目繁多的溫和保守主義的熏陶,熱身和鍛煉之後,他們的肌肉變軟了,信念和實踐都融入了極端頑固,極端反動的個人主義濁流。不客氣地說,這幫狗屎一樣的男女每天都對著生活的鏡子罵自己當年狗屎不如。一位右翼黨的政治家,一直衣食無憂,在證券交易所有空調送去涼爽,在市場有柔風吹拂,到了四五十歲卻揭示或者徑直承認在他負責管理的城市發生的溫和造反具有深刻的意義,這是一件值得載入史冊並且應該受到所有人感謝的事,只是現如今我們已經不習慣這種奇特的現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