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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人都回來了。幾天前,內政部長曾向政府首腦解釋,為什麼打發人放置的炸彈的威力與實際爆炸的不同,他當時列出的理由是通訊鏈上出現了嚴重差錯,現在,類似的差錯也在這次遷徙當中出現了。經過對無數案件及其發生的環境進行認真分析之後得出的經驗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受害人要對其遭受的不幸承擔部分責任,這種情況並不罕見。的確有一些人忙於政治協商,但人們不久就會發現,在決策層進行的協商當中,沒有任何一次專門討論過如何保證色諾芬計劃的順利實施,委員會的主要人物都忙得不可開交,忘記了或者頭腦中根本沒有想到,應當核實軍方是否得到了有關大撤退的消息,做好協調工作這絕對不是次要問題。有幾個家庭,不多於六個,得以在一個邊防哨所穿過分界線,但這是因為擔任指揮任務的年輕軍官相信了逃亡者的話,法外施恩,是啊,那些人一再強調他們忠於國家現行體制和純潔的意識形態,而且堅持說政府了解並批准了他們撤離首都。不過,他突然產生了懷疑,馬上打電話給相鄰的哨所,那裡的同僚友善地提醒他說,向軍隊下達的命令是,開始封鎖之後不放任何人通過,哪怕他是去救上弔的父親還是到鄉間別墅生孩子。年輕軍官焦急萬分,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肯定被視為公然不服從或蓄意違反上級的命令,將面臨軍事法庭審判,至少會受到在公開儀式上剝奪軍職軍銜的處分,於是他大聲喊叫,讓士兵們立刻關閉圍柵,於是,在馬路上綿延數公里的車隊受阻,不能出城,其中除了轎車之外,還有車廂塞得滿滿當當的小型貨車。雨,仍然下個不停。無須說,突然面對應負的責任,委員會成員們不會善罷甘休,坐等紅海為他們敞開一條大道。他們拿出手機,要把那些有權有勢但在他們看來不會因此大發雷霆的人全都從夢中喚醒,如果他們肯幫忙,複雜的局面很可能以最有利於焦頭爛額的逃亡者們的方式解決,但願不要碰上國防部長那樣既兇狠又固執己見的傢伙,他曾斬釘截鐵地說過,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休想通過。大家肯定已經發現,委員會把他給忘記了。也許有人說,一個國防部長算不了什麼,國防部長上面還有總理,他應當對總理畢恭畢敬,言聽計從,再上面還有國家元首,對國家元首應當同樣甚至更加服從,更加尊敬,說實話,在這位國家元首看來,這種尊敬和服從在多數情況下只不過是一種表演。正因為如此,總理與國防部長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舌戰,有如槍炮齊鳴,彈片紛飛,最終的結果是部長敗北。他很氣惱,對,很氣惱,情緒壞到了極點,不錯,壞到了極點,但他畢竟認輸了。人們自然想知道,在總理使用的那些無可辯駁的理由當中,是哪一條起了決定性作用,迫使頑固不化的對話者服輸。那一條既簡單明了又直截了當,他說,我親愛的部長,你給我動一動腦子,設想一下,如果今天關上大門,不允許那些把票投給了我們的人通過,明天會產生什麼後果;我記得內閣會議下達的命令是不準任何人通過;我慶幸你記憶力超群,但是,命令,有時候必須靈活運用,特別是涉及利害關係的時候,現在出現的正是這種情況;我聽不明白;我來解釋一下,明天,解決了這個難題,粉碎了顛覆分子的陰謀,人們的情緒平靜下來之後,我們將重新舉行選舉,是不是這樣;是這樣;難道你相信那些被我們擋回去的人會重新把票投給我們嗎;最可能的是不投給我們;而我們需要這些人的選票,你要記住,中間黨緊緊跟在我們後頭;我明白;既然如此,請你下命令,讓那些人通過;是,先生。總理掛斷電話,看了看鍾錶,對妻子說,看樣子我還能睡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他又補充說,我懷疑這傢伙在下次政府改組的時候不得不收拾行李走人了;你不應該容忍他對你的不尊重,總理的另一半說;親愛的,沒有人不尊重我,他們只不過是濫用我的好脾氣,僅此而已;其實是一回事,妻子說完,關了燈。過了不到五分鐘,電話鈴又響了。又是國防部長,請原諒,我打斷了您休息,不過,很不幸,沒有別的辦法;又出了什麼事;有一個細節我們沒有注意到;什麼細節,總理問道,毫不掩飾因為對方使用代名詞第一人稱複數而產生的反感;很簡單,但非常重要;接著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問自己,我們是不是確信所有那些想進來的都是我們黨的人,我問自己,我們是不是應該充分考慮他們說的在選舉中投了選票的問題,我問自己,大馬路上數以百計的車輛當中是不是有幾輛裏面坐著顛覆分子,準備把白色瘟疫帶到我國還沒有受到傳染的地區。總理髮覺被對方抓住了把柄,心頭一緊,低聲說,有這種可能性,可以考慮;我正是為這事才給您打電話的,國防部長說,把螺絲又擰緊了一圈。這些話之後出現的沉默再一次表明,時間與鍾錶告訴我們的東西沒有任何關係,那些用沒有知覺的齒輪和彈簧製https://read.99csw•com造的小機器是沒有靈魂的物件,既不會思考也不會感知,不會想象出滴滴答答走過的區區五秒鐘,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對一方來說是殘酷的折磨,而對另一方則是最美好的享受。總理用條紋睡衣的衣袖擦乾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字斟句酌地說,確實,目前這件事應當用另外的方法處理,需要進行全面分析評估,縮小審視問題角度的做法永遠是錯誤的;這也是我的意見;現在的局勢怎麼樣,總理問;到處都很緊張,幾個哨所甚至不得不朝空中開槍;作為國防部長,你有什麼建議給我;如果行動的條件比現在好些的話,我就要下令衝鋒了,但是所有那些汽車擠滿了馬路,衝鋒不可能;衝鋒,怎樣衝鋒;比如,讓坦克開路;很好,當坦克的鼻子碰到了第一輛汽車的時候怎麼辦,當然,我當然知道坦克是沒有鼻子的,只不過是一種說法而已,你認為坦克的鼻子碰到第一輛汽車的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正常的情況是,人們看到坦克向他們衝過去,個個都會嚇得魂不附體;但是,我剛剛聽到你親口說的,各條馬路都堵塞了;是的,先生;所以,前面那輛汽車掉頭往後開不是件容易事;對,先生,不容易,甚至應當說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是,不管怎樣,既然不讓他們進來,他們就必須那樣做;坦克群向前衝過去,炮口對著他們,肯定會造成恐慌,在恐慌的情況下汽車更難以掉頭;是的,先生;總之,你的主意無助於問題的解決,總理加強了語氣,這時候他確信已經重新奪回了指揮權和主動權;很遺憾,總理先生,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無論如何,感謝你提醒我注意到原來忽略的一個方面;這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發生;對,任何人都可能,但不應該發生在我身上;總理先生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現在又多了這一件,解決國防部長無法解決的問題;如果您這樣認為,我交出職位聽候處置;我不相信我聽到了你說的話,也不認為我願意聽到;是的,總理先生。沉默又一次出現了,這一次要短得多,僅僅三秒鐘,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美好的享受和殘酷的折磨互相交換了位置。卧室里的另一台電話機響了。妻子拿起電話,問過對方是誰,然後捂住話筒,低聲悄悄告訴丈夫,是內政部長。總理做了個要對方等待的手勢,然後向國防部長下達命令,我不想見到再次發生朝空中開槍的情況,在沒有採取必要措施之前要先穩住局勢,設法讓前面幾輛汽車上的人知道,政府正在開會研究,在很短時間內有望提出建議和方針,一切都將以有利於祖國和國家安全的方式解決,要反覆強調這些話;請允許我提醒您,總理先生,那裡的汽車有幾百輛;那又如何;我們無法把這個消息傳給所有的人;用不著擔心,只要每個哨所的頭幾輛知道了,他們將負責轉達,像導火索一樣傳到車隊的末尾;是的,先生;隨時向我通報情況;是的,先生。隨後與內政部長進行的談話就大不相同了,你不必浪費時間告訴我正在發生什麼,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也許他們沒有對您說過,軍隊已經開槍了;不會再開槍了;啊;現在需要做的是讓那些人往回走;但如果軍隊還沒有做到;軍隊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你肯定不願意看到國防部長指揮坦克向前衝擊;當然不會,總理先生;從此刻開始由你負責;警察無法應付這樣的局勢,而我無權指揮軍隊;我既沒有想動用你的警察,也不打算任命你為參謀總長;總理先生,我擔心我沒有弄明白;讓你最好的講演撰稿人馬上從床上跳下來,當著你的面立即開始工作,同時發文通知社會傳媒,說內政部長將於六點鐘通過電台發表講話,電視台和報紙以後再說,這種情況下重要的是電台;現在快五點鐘了,總理先生;無須告訴我時間,我有表;請原諒,我只想說時間很緊;如果你的寫手沒有能力在一刻鐘之內寫出三十行東西來,最好把他趕到街上去,當然,可以不管文筆好壞;那麼,他應當寫些什麼呢;任何辯護性文字都行,只要能說服那些人返回家裡,煽動起他們的愛國熱情,要說明,把首都丟到一幫顛覆分子手裡就是犯叛國罪,要說明,所有的人,只要他把選票投給了構成現行政治體制的各個政黨,就是站在了保衛民主政體的第一道防線上,不能不提到,這些政黨也包括我們的直接競爭對手中間黨,要說明,他們任由自己的家不能得到保護,必會遭到叛亂集團的洗劫,但不要說在必要的時候我們會去洗劫;是不是可以補充說,每個公民,只要他決定回家,不論年齡大小,不論社會地位高低,均被政府視為忠實的法制宣傳者;我認為宣傳者這個詞不夠合適,太過俗氣,商業氣息太濃,另外,法制本身已經得到充分宣傳,法制,我們隨時都在說;那麼,用保衛者,傳令官,或者軍團士兵;用軍團士兵比較好,聽起來鏗鏘有力,威風凜凜,保衛者這個詞顯得不夠堅定,給人以負面和被動的read.99csw.com感覺,傳令官聽起來有中世紀的意味,而軍團士兵能立即使人聯想到戰鬥行動和進攻精神,此外,如我們所知,這個詞有牢固的傳統基礎;我希望馬路上的人們都能夠聽到這個通告;我親愛的同事,你好像起得太早,感知力還沒有恢復,我願意以我的總理職位與你打賭,此時此刻所有那些汽車上的收音機都打開著,重要的是這份面向全國的通告立即播出,每分鐘都要重播;總理先生,我擔心的是那些人現在的精神狀態不利於他們改變初衷,如果告訴他們將宣讀政府公告,最為可能的是,他們以為我們將准許他們通過,絕望產生的後果會非常嚴重;非常簡單,你那個善於寫陳詞濫調的寫手必須對得起他吃的麵包和我們支付給他的一切,至於遣詞造句之類的事,由他去解決;如果總理先生允許我表示一下我剛才有的想法;說,不過我提醒你,我們正在浪費時間,已經五點過五分了;如果由總理先生來宣讀通告,說服力要大得多;對於這一點,我沒有絲毫疑問;那麼,為什麼不呢;我在等待另一個時機,一個符合我身份的時機;啊,對,我想我已經懂了;你看,這隻是個單純的常識問題,或者說,是個等級順序問題,比如說,讓國家元首去請求幾個汽車司機不要堵塞馬路,將是對國家最高長官尊嚴的冒犯,那麼,也應當保護總理,不使行政管理最高負責人的地位平庸化;這個想法我明白了;還好,這說明你終於完全清醒了;對,總理先生;現在開始工作吧,那些馬路最晚在八點鐘清場,電視台要投入所有的地面和空中設備,我要讓全國都看到他們的報道;是,先生,我儘力而為;不是儘力而為,而是一切需要做的都必須做好,符合我剛才對你提出的要求。內政部長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電話掛斷了。你這樣說話我才喜歡聽,妻子說;當我發火的時候嗎;如果他不能解決問題,你怎麼辦;讓他收拾行李,背上他的破爛東西走人;像國防部長一樣;完全正確;你不能像對待用人一樣辭退一位部長;他們就是用人;不錯,但是,以後你必須安排其他人,沒有別的辦法;這倒是個需要冷靜考慮的問題,考慮,考慮什麼;這事我現在不想說;我是你的妻子,我們說話沒有人聽得見,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考慮到局勢的嚴重性,如果我決定兼任國防部長和內政部長的職務,任何人都不會感到意外,這將是國家的緊急狀況在政府結構和運作上的反映,就是說,全面協調,高度集中,這可以成為口號;這是個巨大的冒險,不是得到一切就是失去一切;說得對,如果能夠戰勝世界上任何時代和任何地方都沒有先例的顛覆行動,而且這個行動已經危及議會這個國家體制中最敏感的機構,歷史將賦予我一個不可磨滅的地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作為民主的救星,我將享有永遠獨一無二的地位;那我就成了最自豪的妻子了,說著,她的身體像蛇一樣靠近丈夫,彷彿突然被淫|盪的魔棒擊了一下,這種久違了的感覺里既有肉體欲|火又有政治熱情,而丈夫卻意識到事態嚴重,用某個詩人冷冰冰的幾句詩把自己的話說出來,你為何跪到我腳下/撲在我厚厚的靴子上/你為何鬆開幽香的秀髮/虛偽地張開你柔軟的臂膀/我不再是粗魯的漢子/心已經轉向一旁/一旦需要/會踩著你走過/踩著你走向別的地方。你清楚地知道,他一面說一面猛地把被單扯到一邊,我要到書房去,隨時關注形勢發展,你睡吧,好好休息。妻子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在這關鍵時刻,如果精神支持有重量的話,那麼這種支持只能以黃金衡量,根據夫妻之間互相救助這一自願接受的基本義務原則,她決定立即起來,打算不叫用人而是親自動手沏上一杯活力茶,再端上她常常用來展示廚藝的烘焙蛋糕,但是,剛才過分的淫思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她大失所望,心懷怨恨,於是她轉過身去,果斷地閉上雙眼,不過還是抱有一絲希望,能夠利用餘下的時間在睡夢中獨自放縱一番。總理對身後留下的失落全然不知,在條紋睡衣外面披上了一件綉有中國式樓閣和金色大象等異國情調圖案的緞面睡袍,走進書房,打開所有的電燈,又先後把收音機和電視機打開。電視屏幕上還是固定的畫面,時間太早,還沒有節目播出,但所有的電台都已經在興奮地談論馬路上罕見的大塞車,滔滔不絕地發表見解,說首都咎由自取,變成了一座倒霉的監獄,現在從各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幅大逃亡的景象,當然也有電台評論此次全城交通堵塞最可預見的後果,說規模如此之大非同尋常,每天往市內運送食品的大卡車將無法通行。這些評論員還不知道,根據軍方嚴厲的命令,那些卡車都被阻止在離邊界三公里以外。騎摩托車的電台記者們沿著轎車和小貨車長長的隊伍採訪,據他們報道,這確實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有組織的集體行動,為了逃避顛覆力量強加給首都的暴政和令人窒息的氣氛,有許多家庭全體出動。有些九*九*藏*書家長抱怨耽誤的時間太長,我們在這裏等了差不多三個小時,隊伍連一毫米都沒有挪動;另一些人說被出賣了,他們曾信誓旦旦地向我們保證,說沒有問題,一定能順利通過,請看,這就是光輝燦爛的結果,政府逃得無影無蹤,去度假了,把我們丟給蛆蟲,如今總算有了出去的機會,他們竟然無恥地當著我們的面關上大門。有的人精神崩潰了,有的孩子哭鬧,老人累得臉色蒼白,男人們怒氣衝天,帶來的煙都抽完了,筋疲力盡的女人們則設法讓陷入絕望而亂作一團的一家人平靜下來。一輛轎車裡的人試圖調轉車頭返回城裡,但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因為他們立即遭到劈頭蓋臉的斥責和詈罵,你們這些膽小鬼,不肖子孫,白票人,渾蛋,姦細,叛徒,婊子養的,現在總算知道你們為什麼來這裏了,是來瓦解我們這些正派人的鬥志的,但是,別以為我們會讓你們跑掉,勸你們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在必要的時候我們會扎破你們的輪胎,看你們能不能學會尊重別人所受的折磨。總理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可能是國防部長,或者內政部長,或者總統。原來是總統,出了什麼事,首都各個出口亂糟糟的,為什麼不及時向我報告,總統問道;總統先生,局勢在政府的控制之下,問題在短時間內就會得到解決;好,但是應當向我報告,我對此事很關心;這一點我考慮到了,我本人對做出的決定承擔責任,沒有理由去打斷您的睡眠,無論如何,我已經準備在二十分鐘或半個小時之內給您打電話,我再說一遍,總統先生,我承擔全部責任;好,好,感謝你的好意,不過,要不是我妻子有早起的良好習慣,國家都燃燒起來了,國家元首還在睡覺;沒有燃燒,總統先生,已經採取了一切適當的措施;不會是下令轟炸車隊吧;正如您早就知道的,總統先生,那從來不是我的行事風格;我只不過說說而已,我當然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幹那類蠢事;過不了多久電台就會預告內政部長將在六點鐘向全國發表講話,您聽,您聽,這是第一次預告,接著還要預告多次,總統先生,一切都組織好了;你已經做了一些事情,這我承認;這隻是取得成功的開始,總統先生,我相信,我深信,我們將讓所有那些人平和有序地回到各自的家裡;如果你們做不到呢;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政府辭職;不要跟我耍這種花招,你和我同樣清楚,在國家目前所處的形勢下,我即使有意這樣做,也不會接受你的辭呈;是這樣,但我只得這樣說;好,現在我已經醒了,不要忘記,有什麼事情隨時向我報告。電台還在不厭其煩地廣播,我們再次中斷正常節目播送預告,內政部長將於六點鐘向全國宣讀公告,重複一遍,六點鐘內政部長向全國宣讀公告,重複一遍,向全國公告宣讀內政部長在六點鐘,這最後一句前後顛倒,語義不清,總理並非沒有察覺,在幾秒鐘的時間里,他一直覺得好笑,開心地想象,那傢伙如何讓公告去宣讀內政部長呢。若不是電視屏幕上的固定圖像突然消失,他也許能得出一個對未來有益的結論,這時屏幕上換成了天天出現的那面國旗,像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一樣懶洋洋地在旗杆頂上搖擺,與此同時開始演奏國歌,長號聲和鼓聲響起來,中間幾次插入單簧管的顫音,大號的聲音也幾次出現,沉悶而短暫,像是在打嗝。播音員出現了,他的領帶結打歪了,臉上的表情不大友善,好像剛剛受到什麼侮辱,這侮辱既不能輕易被原諒又無法被很快忘記。考慮到此刻政治和社會形勢的嚴重性,他說,考慮到我國民眾享有獲得開放且多元信息的神聖權利,今天我們提前開播。與許多觀看我們節目的人一樣,我們也剛剛得知內政部長將於六點鐘發表廣播講話,我們歡迎他就眾多居民試圖離開本市的問題表達政府的態度。請不要以為本電視台遭受到蓄意歧視,我們更加相信,是現政府中經驗豐富的政治家的某個無法解釋又出乎意料的誤解,導致了本電視台被遺忘。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也許有人說通告的播出時間是清晨,但是,本電視台的員工在整個歷史長河中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致力於公共事業的忘我精神和最純潔的愛國主義精神,不應該被推到二手媒體的不光彩地位。我們相信,在預定發布通告的時間之前還能夠達成協議,在不妨礙公共電台的同事們的權利的情況下,恢複本電視台依照其重要性應擁有的東西,即我國第一傳媒的地位和責任。我們在等待這一協議,隨時等待著關於協議的消息,現在我們向電視觀眾做現場報道,本電視台一架專用直升機此刻正在起飛,它將向我們的觀眾提供各個巨大車隊的首批圖像,這些車隊是根據一個撤退計劃組成的,前面我們提到過,它得到了一個容易引起回憶的歷史性名稱,叫作色諾芬計劃,現在他們被堵在首都的各個出口,動彈不得。值得慶幸的是,折磨了各個車隊整整一夜的大雨在一個多小時以前已經停止。過不了多久,太陽將從地平線升起,驅散重重烏read.99csw.com雲。但願太陽的出現有助於撤除城市各個出口的路障,至今我們還弄不明白為什麼那些路障還阻礙著我們這些勇敢的同胞走向自由。但願如此,祝福我們的祖國。隨後出現的是直升機在空中的畫面,然後是從空中拍到的直升機起飛的那塊小小的場地,接著是屋頂和附近的街道。政府首腦把右手放在電話機上,等了不到一分鐘就拿起話筒,傳來的是內政部長的聲音,總理先生;我知道了,不要再說了,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您是說我們犯了錯誤;對,是我們犯了錯誤,一個人錯了,而另一個人沒有糾正,錯誤就屬於兩個人;總理先生,我不具備您的權力,也沒有您的責任;可是你得到了我的信任;那麼,您想讓我怎麼辦;在電視上發表談話,電台同時轉播,問題就這樣解決;對於電視台的先生們批評政府的不適當的話語和口氣,我們不予以回答嗎;到時候他們會得到回答的,但不是現在,以後由我來處理他們;很好;你拿到通告的稿子了嗎;是的,先生,想讓我給您讀一遍嗎;不用了,等現場直播的時候再聽;我必須走了,時間就要到了;他們已經知道你要去那裡嗎,總理感到有點奇怪,問道;我已經讓我的秘書去和他們談過;在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您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批准,總理又說了一遍;我提醒您,我得到了您的信任,這是您親口說的,並且,如果一個人錯了,另一個人糾正了,那麼兩個人都是正確的;如果八點鐘以前這個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我將同意你立即辭職;是的,總理先生。直升機在一個車隊上面低空飛行,馬路上的人們向它頻頻招手,大概在說,是電視台的,電視台的,那個翅膀會旋轉的大鳥是電視台的,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僵局即將化解的可靠保證。既然電視台來了,他們說,這是個好兆頭。並非如此。六點整,地平線上露出一片淡淡的玫瑰色光亮,汽車裡的收音機響起內政部長的聲音,親愛的男同胞們,親愛的女同胞們,最近幾個星期以來我國一直處於危機之中,這無疑是我國人民有史以來經歷的最為嚴重的危機,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捍衛民族團結,有一些人,與全國人口相比是少數,他們受到不良引導,受到與現行民主體制的正確運作和尊重民主體制相悖的思想影響,其行為舉止與民族團結的死敵無異,正因為如此,今天,內部對抗的可怕威脅籠罩著我們本來平靜的社會,對我們祖國的未來而言,其後果不堪設想,政府最早理解了試圖離開首都的人們對自由的渴望,認為他們是清水般純潔的愛國者,在最困難的逆境之中,他們用選票和堪稱楷模的日常生活表明他們是法制不可動搖的真正捍衛者,為了國家,他們以行動繼承和發揚了最優秀的古代軍團士兵精神,為古老的傳統增添光彩,政府同樣看到,他們毅然轉身離開群魔亂舞的首都,所表現出來的戰鬥精神值得稱讚,但是,考慮到國家的整體利益,政府相信,併為此特別呼籲正在傾聽我講話的千萬個男男女女加以思考,為了聽到對祖國命運負有責任的人說明情況,你們已經焦急地等待了好幾個小時,我再說一遍,政府相信,在當前的局面下,這些數以千計的人最適當的戰鬥行動就是立即回歸首都的生活,返回家裡,家庭是法制的堡壘,是抵抗的戰壕,是先人們以其純潔無瑕的回憶注視著後人行為的地方,政府,我還要說,政府相信,對於這些發自肺腑的真誠而又客觀的道理,正在汽車裡收聽這一通告的人們一定會加以考慮權衡,另一方面,在當前的形勢下,就其價值而言,精神方面的考慮佔有主導地位,物質方面則在其次,雖然如此,政府也利用這個機會透露我們了解到的情況,當前存在一個搶劫被遺棄房屋的計劃,最新的情報表明,該計劃已經開始實施,我剛剛收到報告,到目前為止,我們知道已經有十七家被洗劫一空,請注意,親愛的男同胞們,親愛的女同胞們,你們的敵人是多麼急不可耐,從你們離開到現在不過短短几個小時,那些吸血鬼已經撬開了你們的家門,那些野蠻殘暴的傢伙已經搶走了你們的財產,因此,避免更大災難的鑰匙握在你們手裡,請你們問一問你們的良知,你們會知道,政府站在你們一邊,現在是你們決定是否站在政府一邊的時候了。內政部長從屏幕上消失之前還朝攝像機鏡頭掃了一眼,在他的臉上能看到信心,也能看到一種類似挑釁的神情,但必須了解神仙的秘密才能對那個一閃而過的目光做出完全正確的解釋,總理沒有想錯,他看出來了,內政部長的目光如同朝他臉上甩去這樣一句話,先生,你自以為多麼精通戰略戰術,其實不見得比我做得更好。確實如此,必須承認這一點,但還要看看最後的結果如何。直升機重新在屏幕上出現,隨後又是城市的鏡頭,接著看到的又是一個個沒有盡頭的汽車隊伍。足足十分鐘,鏡頭裡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記者挖空心思用想象填補漫長的時間,說起一輛輛汽車裡也許在召九-九-藏-書開的家族會議,讚揚了部長宣讀的通告,又譴責了那些入戶搶劫的傢伙,要求對他們依法嚴懲,但非常明顯,不安蠶食著記者,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沒有把政府的話當回事,倒不是他敢於這樣說,他還在等待最後一刻有奇迹出現,但在破解視聽節目秘密方面稍有經驗的電視觀眾都能發現,可憐的記者已經焦急萬分了。就在直升機飛到一個車隊隊尾上空的時候,急切盼望的奇迹終於出現了,隊伍最後一輛汽車開始掉頭,前面的那一輛緊隨其後,接著又是一輛,又是一輛。記者興奮地喊叫起來,親愛的電視觀眾們,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名副其實的歷史性時刻,人們以堪稱楷模的紀律性響應政府的召喚,他們表現出的公民精神將以金字寫入首都的歷史,現在他們開始返回家中,以最好的方式結束可能演變為一場動亂的事件,正如內政部長精闢地指出的,否則的話,對我們祖國的未來而言,其後果不堪設想。從這時候開始的幾分鐘里,記者改用堅定的史詩般的語調,把上萬人的敗退說成女武神的騎兵在勝利進軍,讓瓦格納取代了色諾芬,把汽車排氣管噴出的臭氣熏天的煙霧當作芳香的祭品,獻給奧林匹斯和英烈祠的諸神。街上的記者成群結隊,有報紙的,也有電台的,他們使出渾身解數,設法讓汽車停留片刻,以便對車裡的人進行現場直接採訪,讓他們表達作為正被迫返回家中的人群一員的充沛的情感。不出所料,人們的表現五花八門,大失所望,垂頭喪氣,怒氣衝天,急於復讎,我們這次沒能出去,但下次一定成功,既有表達愛國主義情操的豪言壯語,也有忠於本黨的狂熱聲明,中間黨萬歲,萬歲。嗆人的氣味,整整一夜沒有合眼,滿腔怒火,把機器拿開,我們不喜歡照相,對於政府提出的理由,有人同意,有人反對,有人擔心明天的情況,擔憂清算,有人批評當局的冷血已經到了無恥的地步。現在沒有當局,記者提醒說;是啊,問題就在這裏,沒有當局。但是,汽車裡的人感受最深的是對留在家裡的財產命運的擔心,他們本來想在白票人的造反被徹底粉碎以後再返回家裡,可以肯定,遭到洗劫的已經不止十七家,誰知道又有多少家庭被掏空,連最後一塊地毯和最後一個裝飾花瓶也沒有留下。現在,直升機從空中展示的是轎車和小型貨車組成的各路車隊,原來的最後幾輛成了最前面的幾輛,隨著越來越深入市中心附近的居民區,車輛漸漸分散開來,交通依然混亂,已經難以分清哪些車正在往家裡開,哪些是原本就停在那裡的。總理接通了總統的電話,這是一次乾脆利落的談話,並不太像互相祝賀。這些人腦子進水了,國家元首毫不掩飾心中的蔑視,我敢發誓,要是我在其中的一輛汽車裡,一定把擋在前面的東西一個個全部給炸掉;幸好您是總統,幸好您沒有在那裡,總理面帶微笑地說;是啊,不過,如果事態惡化,就到了實施我的想法的時候了;我還是不知道您究竟怎麼想的;幾天之內就會告訴你;請您相信,我一定照辦,我今天將召開內閣會議討論當前形勢,總統先生的出席極為重要,當然,如果您有更重要的公務則另當別論;需要安排一下,只有一件事,我必須去剪綵,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很好,總統先生,我會通知內閣。總理想,早該對內政部長說句好聽的話了,祝賀他的通告產生效果,活見鬼,心裏確實討厭他這個人,但又不能不承認他解決這次問題的能力。總理剛要把手伸向電話機,電視播音員的聲音突然變了,他趕緊把目光轉向屏幕。直升機下降到幾乎碰上了房頂,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們從幾座樓房裡走出來,有男有女,在人行道上停下,好像在等待什麼人。我們剛剛收到消息,記者驚恐不安地說,我們的電視觀眾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人們正從樓里出來,在人行道上等待,此時全市到處都是這樣,我們不願意往壞處想,但一切表明,建築物里的這些居民們顯然是反叛者,他們準備阻止那些人回家,而那些人昨天還是他們的鄰居,剛剛洗劫住宅的很可能就是他們,若果真如此,不論多麼痛心,我們也要說,必須找這個政府算賬,是他們命令警察撤離首都。我們滿懷悲憤,如果還可能的話,我們想知道怎樣才能避免顯然迫在眉睫的肢體衝突和流血事件,總統先生,總理先生,他們正在準備殘酷地對待返回家中的人們,請告訴我們,保護這些無辜者的警察在哪裡,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會發生什麼事情呀,記者帶著哭腔說。直升機懸在空中,一動不動,街上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兩輛汽車在樓前停下。車門打開,車裡的人走出來。這時,在人行道上等待的人們朝他們走過去。現在,現在,現在我們要準備好,最糟糕的事情即將發生,記者大聲吼叫,激動得嗓子都嘶啞了,那些人說了幾句話,可惜聽不清楚,沒有出現異常現象,他們開始從汽車上卸下行李,在陽光的照耀下,把那些在漆黑的雨夜從樓里搬出的東西搬回樓里。臭狗屎,總理大叫一聲,一拳砸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