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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打發午飯以前的時間,三個警察開著汽車在市內轉了一圈。他們不在一起吃飯,於是把車停在餐館區附近,然後分散開來,每個人去各自的地方,約定整九十分鐘以後在稍遠的一個廣場集合,屆時警督開車到那裡去接兩個下屬。顯然,這裏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當中誰的額頭上也沒有印著大寫的警察二字,但是,出於常識和謹慎,他們不宜結夥在城市中心遊逛,因為種種原因,這是座敵對的城市。不錯,那邊有三個人走過,但他們前面也有三個人,乍一看他們都是一般的人,屬於普普通通的行人,芸芸眾生,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們是法律的代表者還是受法律追究的人。在乘車兜風的時候,警督想知道兩個下屬如何評價與寫信人進行的談話,但又特別提出,他沒有興趣聽什麼道德方面的判斷,他說,比如那傢伙是最大號的卑鄙小人,這我們已經知道,不值得浪費時間去尋找其他的品質形容詞。警司第一個發言,他說特別欣賞警督先生引導訊問的方式和高超的技巧,隻字不提那封信中居心不良的話,即暗示由於在四年前那場失明症中表現反常,醫生的妻子可能是首都投空白選票的陰謀行動的起因,或者在某種程度上參与了那次行動。很明顯,他接著說,那傢伙顯得局促不安,指望這成為警方調查重點,甚至成為唯一的目標,他的如意算盤最後落空了。看到他這樣我甚至覺得他可憐,警司最後說。警員同意警司的看法,並且注意到,警督先生和警司先生的輪番追問驚心動魄,攻破了嫌疑人的防線。他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補充說,警督先生,我有義務向您報告,您派我跟著那個人去找照片的時候,我使用了手槍;用槍了,怎麼回事,警督問;用手槍頂著他的背,他背上現在可能還有槍口留下的印痕呢;為什麼這樣做;我想找到照片要用很長時間,那傢伙會乘機想出什麼花招阻礙調查,使警督先生改變訊問思路,朝對他有利的方向進行;那麼,現在你想讓我做什麼,在你胸前掛上一枚獎章嗎,警督以挖苦的口氣問道;我們爭取到了時間,警督先生,那照片很快就出現了;我恨不得讓你立刻從我眼前消失;請原諒,警督先生;等著瞧吧,不知道我在原諒你的時候會不會忘記告訴你;是,警督先生;有個問題;聽從您的吩咐,警督先生;當時你的手槍打開保險了嗎;沒有打開,警督先生,保險關著呢;關著,是因為你忘了打開;不,不是這樣,警督先生,我發誓,用手槍只是為了嚇唬他;他害怕了嗎;是的,警督先生,他害怕了;看來我非要給你發一枚獎章不可了,喂,不要激動,不要撞上那個老太太,也不要闖紅燈,如果說我對什麼毫無興趣的話,那就是向一名交通警察做解釋;市內沒有警察,警督先生,宣布戒嚴的時候都撤走了,警司說;啊,我現在明白了,剛才還對這裏如此安靜感到奇怪。汽車經過一座花園,可以看到裏面有兒童在玩耍。警督似乎心不在焉地看著他們,但胸中突然發出的一聲嘆息表明,他的思緒大概飛到了其他時間和其他地方。吃過午飯以後把我送到基地,他說;是,警督先生,警員說;有什麼命令給我們下達嗎,警司問;散步,逛街,去咖啡館,逛商店,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吃晚飯的時候回去,今天晚上我們不出門,我估計廚房裡有罐頭;是,警督先生,警員說;你們記住,明天我們分頭活動,我們這位魯莽的司機,帶手槍的警察,你去與寫信人的前妻談話,坐在汽車裡副駕駛位置的,你去訪問戴黑眼罩的老人和他的妓|女,我負責醫生的妻子和她的丈夫,關於戰術,完全按照今天使用的辦法,絕口不提空白選票的事,不要陷入政治爭論之中,提問要圍繞著犯罪發生時的情節和可疑主犯的個人情況進行,讓他們說出那個小組的情況,是如何形成的,他們之間以前是否互相認識,恢復視力之後又有什麼聯繫,現今他們之間還保持著什麼來往,他們可能都是朋友,試圖互相保護,但是,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約定好什麼話應該說,或者在哪些事上應該保持沉默,自然就可能犯錯誤,我們的任務是引導他們犯這類錯誤,還有,我講的事情很多,你們要把最重要的記在腦子裡,明天上午十點半,你們必須準時到那些人的家裡,我說準時不是要你們馬上對手錶,因為那種事只在警匪諜戰片里才會有,我們必須做到的是防止各個嫌疑人串通,互相傳話,好了,現在去吃午飯,啊,對了,返回基地的時候從地下車庫進去,下周一他們會告訴我看門人是不是可靠。一小時四十五分鐘以後,警督來到廣場,開車捎上在那裡等待的兩個助手,先後把他們打發走,先是警員,隨後是警司,讓他們到不同的街區執行命令,也就是說,散步,去咖啡館,逛商店,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總之,像獵狗一樣搜尋犯罪的蹤跡。到了先前宣告的罐頭晚餐時間,他們將返read.99csw.com回基地,吃完后就睡覺,當警督問他們帶回了什麼新情報的時候,他們會承認,連一點可以充當樣本的東西都沒有,這座城市的居民在善於言談方面肯定不比任何城市遜色,但對這兩個人來說那些人的話都不值得去聽。你們要滿懷希望,他會對他們這樣說,人們都不談及那個陰謀這一事實,恰恰證明陰謀確實存在,在當前的情況下,沉默不是推翻,而是肯定了這一點。這句話並不是他的發明,發明權屬於內政部長,進駐天佑公司以後,他與內政部長通了電話,雖然線路極為安全,完全符合法律規定與基本保密守則,但通話進行得很快。以下是他們之間對話的摘要。下午好,我是海鸚;下午好,海鸚,信天翁回答說;首次與當地家禽接觸,接待沒有敵意,訊問有效,鷹和海鷗參加,效果良好;海鸚,是實質性效果嗎;信天翁,非常具有實質性,我們獲得了那群鳥兒極其清晰的照片,明天開始分類偵查;海鸚,祝賀你;謝謝,信天翁;聽我說,海鸚;正聽著呢,信天翁;海鸚,你不要被偶然的沉寂所欺騙,鳥兒默不作聲,並不說明它們不在各個鳥巢相會,風平浪靜掩蓋著暴風驟雨,而不是相反,人們的陰謀活動亦然,海鸚,閉口不談陰謀並不證明陰謀不存在,懂了嗎;懂了,信天翁,完全懂了;海鸚,你明天做什麼;向魚鷹發動進攻;海鸚,魚鷹是誰,給我解釋一下;是整個海岸僅有的一隻,信天翁,據我所知,從來不曾有過另一隻;啊,我明白了;信天翁,請下命令;海鸚,嚴格執行出發前給你下達的命令;信天翁,命令一定嚴格執行;海鸚,隨時向我報告情況;信天翁,我一定做到。確認麥克風都已經關閉之後,警督嘟嘟囔囔發了一通牢騷,真是一出可笑的醜劇,啊,警察和諜報機關的這些神仙,我,海鸚,他,信天翁,我們幾乎要吱吱嘎嘎地用鳥獸語言互相溝通了,暴風驟雨,至少我們已身在其中。兩個下屬回來了,在城市裡徒步走了很久,早已經很累,他問他們是否帶來了新的情報,回答說沒有,他們一直都在仔細看,側耳聽,可惜一無所獲;這裏的人說話幾乎毫無遮攔,他們說。警督就是在這個時候說出了內政部長關於陰謀和掩蓋陰謀的方法的話,只是沒有提及出處。
女人用托盤端來三杯咖啡,還有幾塊點心。好像這個世界上一切都得重複,警督心想,這讓他回味起天佑公司的早餐。我只喝咖啡,他說,非常感謝。把咖啡杯放回托盤上的時候,他再次表示感謝,帶著行家的微笑說,夫人,這咖啡味道極好,也許我會重新考慮不喝第二杯的決定。醫生和妻子已經喝完了。他們誰都沒有動點心。警督從上衣外面的口袋裡掏出記事本,準備好圓珠筆,讓自己的聲音呈中性語調,不帶任何表情,好像對即將聽到的回答根本不感興趣的樣子,夫人,你在四年前的那場瘟疫中不曾失明,你如何向我解釋這一事實。醫生和妻子驚訝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四年前沒有失明呢;剛才,警督說,你丈夫非常精明地認為,問一個警察他是如何知道他知道或者自稱知道的東西的,那是浪費時間;我不是我丈夫;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他,我都無須泄露我的職業機密,我知道你沒有失明,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醫生看起來像是要插話,但妻子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她說,很好,現在您告訴我,我想這不是什麼秘密,四年前我是否失明與警方有何關係;如果你像所有人失明那樣失明過,如果你像我本人失明那樣失明過,那麼你可以相信,我此刻就不會在這裏了;沒有失明是罪過嗎,她問;沒有失明不是也不可能是犯罪,雖然,既然逼到我不得不說的地步,雖然夫人正是因為沒有失明,才實施了一項犯罪;一項犯罪;一項謀殺罪。妻子看看丈夫,彷彿在徵求他的意見,然後迅速轉過身對警督說,對,這是真的,我殺了一個人。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死死盯著警督,等待他開口。警督裝作在本子上記錄什麼東西的樣子,但這隻是為了拖延時間,以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如果說女人的反應讓他不知所措,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她承認了謀殺的事實,而是因為她隨後的沉默不語,好像對這件事再沒有什麼話好說。實際上,他想,我感興趣的不是這項犯罪。我估計你要向我做一個很充分的辯解,他試探著說;關於什麼,女人問;關於犯罪;那不是犯罪;那麼,是什麼呢;一個正義的行為;伸張正義有法院在;我當時不能去警察局就所受的傷害提起控訴,警督先生你剛才還在說,當時你也像所有人一樣,失明了;除了夫人之外;對,除了我之外;你殺了誰;殺了一個強|奸者,一個可惡的傢伙;你是說你殺那個人的時候他正在對你施暴;不是對我,而是對我的一個女伴;女伴是失明者嗎;對,是失明者;那個男人也失明了嗎;是的;你是怎樣殺死他https://read.99csw.com的;用剪刀;捅進了他的心臟;不,是喉嚨;我正在看著你,你不像殺人犯;我不是殺人犯;你殺死了一個人;他不是人,警督先生,他是只臭蟲。警督在本子上記了點什麼,轉身對醫生說,先生你呢,你的妻子忙於打臭蟲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在舊精神病院的一個病房裡,我們是被關進去隔離的第一批失明者,當時還認為這樣可以阻止失明症蔓延;我相信你是位眼科醫生;是的,我有幸,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有幸在我的診所接待了第一個失明的人;男人還是女人;男人;他也到你們那間病房住下了嗎;對,像到診所的其他幾個人一樣;你的妻子殺死了那個強|奸者,你認為她做得對嗎;我認為是必要的;為什麼;如果你當時在那裡的話就不會提這個問題;也許吧,但我並不在場,因此還是要問,你為什麼認為你的妻子打死那個臭蟲,就是說,殺死那個強|暴她女伴的人,是必要的呢;那件事一定要有人做,而她是唯一能看得見的人;只因為那隻臭蟲是個強|奸者嗎;不僅是他,還有一同住在那間病房裡的要求我們用女人換取食物的那些人,而他是他們的首領;你的妻子也受到了強|暴;對,也受到了強|暴;在她的女伴之前還是以後;之前;警督又在記事本上寫了點什麼,然後問,你是眼科醫生,在你看來如何解釋你妻子沒有失明的事實;從眼科醫生的角度,我的回答是沒有任何解釋;醫生先生,你有一位非常奇特的妻子;是這樣的,但不僅僅由於這個原因;被關進那箇舊精神病院的人們後來遇到了什麼事;發生了一場火災,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被燒死,或者被倒塌的房子砸死了;你是如何知道房子倒塌的;很簡單,我們在外面聽到了;先生,你和你的妻子是如何得救的;我們得以及時逃出來;你們很走運;對,是她領著我們逃出來的;你提到的我們指的是哪些人;指我和其他幾個人,曾經到我的診所去過的那些人;他們都是誰;第一個失明的人,這個人我前面已經提到過,他的妻子,一個患結膜炎的姑娘,一個患白內障的長者,還有一個斜眼小男孩和他的母親;所有這些人都在你妻子的幫助下逃過了火災嗎;所有這些人,除了小男孩的母親,她與兒子失散了,沒有被送進精神病院,過了幾個星期我們恢復視力以後,她才找到了兒子;在這前一段時間里由誰照料小男孩呢;我們;你的妻子和你;對,是她照顧的,因為她看得見,對其他人,我們都盡量幫忙;這就是說,你們所有人共同生活在一個集體當中,由你的妻子作為嚮導;嚮導和物品供應者;你們確實走運,警督又重複了一遍;可以這樣說;情況正常以後,你們與這一小組裡的人們還保持著聯繫吧;是的,這很自然;現在仍然保持著嗎;對,但第一個失明者除外;為什麼他是例外呢;他不是個和善的人;在何種意義上這樣說呢;在所有意義上;這話說得太空泛;我承認是這樣;不想詳細談談嗎;請你去與他談談,就會做出自己的判斷;你是否知道他們住在哪裡;誰;第一個失明者和他的妻子;他們分居了,離婚了。與她有聯繫嗎;有,與她有聯繫;與他沒有嗎;沒有;為什麼;我已經說過,他不是個和善的人。警督又拿起記事本,寫上自己的名字,以免顯得他在如此冗長的訊問中一無所獲。現在要進入下一步了,進入這盤棋中最複雜也是最危險的一步。他抬起頭,看看醫生的妻子,正要說話,她卻搶先開口了,先生您是警方的人,是警督,來到這裏,亮明了警督身份,向我們提出了各種問題,說我曾經蓄謀殺人,這個問題我已經承認,但是沒有證人證明那次謀殺,因為一些人已經死了,而且當時所有人都處於失明狀態,況且還有一個事實,即今天沒有人再想知道四年前發生的事,當時情況混亂不堪,所有法律均成了廢紙,不過,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希望您告訴我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您到這裏來的,我相信攤開底牌的時間到了,不要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說派您到這所房子里來的人真正關注的問題。直到此時此刻,內政部長賦予他的這項使命所要達到的目的,在警督頭腦里都是非常清晰的,是調查空白選票現象與他面前這個女人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係,但是,她的質問,如此乾脆,如此一針見血的質問,解除了他的武裝,更為糟糕的是,他突然意識到,他沒有勇氣面對這個女人,如果垂著眼睛向她提出以下問題的話,他非陷入可笑得無地自容的深淵不可,難道夫人你不是一個顛覆運動的組織者,負責人和首領嗎,這一運動把民主制度置於危險境地,即使稱之為垂死境地也不過分;什麼顛覆運動,屆時她會這樣問;空白選票運動;你是說投空白選票是顛覆活動,她還會這樣問;是的,如果數量過多的話;這些話寫在哪裡呢,寫在憲法里,寫在選舉法里,寫在十誡里,九*九*藏*書寫在交通法規里,還是寫在咳嗽糖漿的瓶子上呢,她會不依不饒地說;寫在,寫在,沒有寫在什麼地方,但是任何人都必須明白,這是簡單的價值等級和常識問題,首先是正常填寫清楚的選票,其次是空白選票,然後是無效票,最後是棄權票,如果後幾種選票中的一種超過了主流選票,如果到了需要我們要求人們謹慎行事的地步,那麼我們會真的看到民主制度處於危險之中了;難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的過錯嗎;這正是我在設法查清的;那麼我是如何做到讓首都大部分民眾投空白選票的呢,莫非通過往各家各戶門下面塞傳單,深更半夜講道或者念咒,往供水系統內投放化學產品,許諾每個買彩票的人都中頭等獎,或者用我丈夫在診所的收入收買選票嗎;在所有人都失明的時候,夫人得以保持視力,卻不能或者拒絕向我解釋這是為什麼;現在,這使我成了反對世界民主的罪人;這是我要設法查清的;那麼您就查吧,調查結束之後再來告訴我,在此之前您再也不要指望從我口中聽到哪怕是一個字了。哎呀,這是警督最不想看到的場面。他正準備說此刻沒有更多問題了,第二天再回來繼續訊問,這時候門鈴響了。醫生起身去看誰在叫門。他同警司一起返回了客廳,這位先生說他是警司,奉警督的命令到這裏來;確實如此,警督說,但是今天的工作結束了,明天上午同一時間繼續進行;但警督先生,您昨天對我們說的,對我和警員說的,警司鼓足勇氣說,但警督打斷了他,我說過的和沒有說過的通通與現在無關;明天是我們三個人來嗎;警司,你問的問題不合時宜,我的決定都是在適當的地點和適當的時間做出的,到時候會讓你知道,警督沒好氣地回答說。隨後他轉身對醫生的妻子說,明天,根據你的要求,我不會再拐彎抹角浪費時間,而是開門見山談正事,對你來說,我要向你提出的問題的不尋常性,恐怕不比夫人你在四年前沒有失明這一事實對我來說更加不同,我指的是以下事實,四年前那場白色失明瘟疫中夫人你沒有失明,而我失明了,警司失明了,你的丈夫也失明了,但夫人你沒有,讓我們看一看,這種情況是否驗證了一個古老的諺語,做鍋的人,就是為鍋做蓋子的人;這樣說來,警督先生,您指的是鍋了,醫生的妻子以譏諷的口氣說;指的是鍋蓋,夫人,是鍋蓋,警督一面回答一面往外走,感到如釋重負,因為女對手送給他的回答讓他走得還算體面。他感到頭有點痛。
第二天上午吃過早餐以後,他們在本市地圖和道路指南上確認了每個相關街道所處的位置。離天佑公司所在大樓最近的是寫信人的妻子,根據時間順序,寫信人被稱為第一個失明者,住處位於中間的是醫生的妻子及其丈夫,最遠的就是戴黑眼罩的老人與妓|女了。但願他們全都在家裡。像前一天一樣,他們乘電梯到地下車庫,對於地下工作者來說,這實際上不是最好的辦法,其原因是,如果說到現在為止他們躲過了看門人的口舌,此人沒有竊竊私語,說這群麻雀是哪裡飛來的,從來沒有在這裏見過他們,那麼,他們絕對逃不過地下車庫管理員的好奇心,我們馬上就會知道這會產生什麼後果。這次由警司開車,因為他的路最遠。警員問警督是不是要給他下達什麼特別指示,得到的回答是,給他的指示都是籠統的,沒有任何特別指示,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干蠢事,讓你的手槍老老實實地待在槍套里;我不是會用手槍威脅女人的那種人,警督先生;事後向我報告,還有,不要忘記,不得在十點半以前敲人家的門;是,警督先生;轉一轉,那裡要是有咖啡館的話就進去喝一杯,買份報紙,看看商店的櫥窗,我想你還沒有忘記在警察學校學過的課程吧;沒有,警督先生,沒有忘記;很好,你的街道到了,下車;差事幹完以後我們在哪裡見面呢,警員問,我想我們應當確定一個集合地點,天佑公司的鑰匙我們只有一把,這是個問題,比如說,我訊問最先結束了,就回不了基地;我也回不了,警司說;這是因為沒有給我們提供手機,警員鍥而不捨,對自己的理由充滿自信,認為這個上午陽光明媚,上司一定會發善心。警督覺得他說得有理,就說,我們暫時要靠出差費維持,萬一調查工作需要,我會申請其他設備,至於鑰匙,如果內政部批准此項開支,明天你們每人一把;如果不批准呢;我會想辦法;我們究竟在哪裡會合呢,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警司問;根據大家都知道的本案案情,大概我的調查耗時最長,所以你們到我這裏來,記下地址吧,我們看一看,又有兩名警察出其不意地出現,會對被訊問者的情緒產生什麼影響;這個主意好極了,警督先生,警司說。警員滿心高興,點頭同意,因為他不可能大聲說出他是怎麼想的,他認為,這個主意的功勞屬他所有,當然,非常間接地屬於他,並且還是歪打正著。他九九藏書在偵查員記事本上記下地址后就離開了。警司一面發動汽車一面說,這個可憐蟲很努力,我們應當公正地對待他,想當初我也和他一樣,急於猜對一件事,結果往往是胡言亂語,現在應該問問我自己是怎樣被提升到警司的了;那我到了今天的位置呢;也是這樣嗎,警督先生;同樣,同樣,親愛的朋友,所有警察都是這麼過來的,其餘的差不多就是運氣問題了;運氣和知識;僅憑知識往往還不夠,有運氣和時間幾乎就能得到一切,不過你不要問何為運氣,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據我觀察,在很多情況下,只要交上了處於適當位置的朋友或佔據某種特權,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並不是所有人生來就能晉陞到警督的;是啊;而且,完全由警督組成的警察隊伍無法運作;完全由將軍組成的軍隊也是如此。汽車開進了眼科醫生居住的街道。我在這裏下車,警督說,走幾步就到了。祝您好運,警督先生;也祝你好運;但願此事快點解決,我坦白告訴您,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地雷陣里迷失了方向;夥計,沉住氣,沒有任何理由擔心,你看看這些街道,看看這座城市,多麼安寧,多麼寂靜;是啊,警督先生,正是這一點讓我心神不安,這樣一座城市,沒有權威,沒有政府,沒有戒備,沒有警察,但好像沒有人在乎這一切,這裡有某種我無法理解的非常神秘的東西;派我們到這裏來正是為了理解它,我們有知識,希望不缺少其餘的東西;運氣;對,運氣;好吧,警督先生,祝您好運;祝你好運,警司,如果那個被稱為妓|女的人向你射出勾引的目光之箭,或者讓你看到她的半條大腿,你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覺,把注意力集中到調查工作中,想一想我們為之效力的隊伍傑出的聲譽;戴黑眼罩的老人肯定在那裡,見多識廣的人說,老人是很可怕的,警司說。警督微微一笑,對我來說,衰老已經在觸摸我了,看它是否肯給我留下點時間,讓我變得可怕。隨後他看看手錶說,已經十點一刻了,希望你們能按時到達目的地;只要先生您和警員能按時到,我遲到不遲到沒有關係,警司說。警督向他告別,再見,他下了車,腳剛剛踩到地上,就覺得好像那裡有個約會在等待他,那個人就是他本人,一個欠缺識別力的人,他忽然之間明白了,嚴格規定敲嫌疑人家門的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一名警察到了他們家裡,他們既不會那樣鎮靜,也沒有機會給朋友們打電話,提醒他們注意可能出現的危險,此外,他還設想,他們很機智,機智到出類拔萃的程度,機智得能夠想到,一個人成為警方關注的對象這一事實意味著他的朋友也是如此。此外,警督有點惱火,他想,很清楚,很明顯,他們的關係不止這些,這樣一來他們每個人要給多少親朋好友打電話,給多少人打電話,給多少人,給多少人呢。現在他已經不是沉思默想,而是開始喃喃地說些斥責和辱罵的粗話,可能有人對我說,你這個笨蛋怎麼竟然爬上了警督的高位,可能還有人對我說,政府怎麼會把這件或許事關國家命運前途的調查交給你這個笨蛋負責,也許還會有人說,這個笨蛋向下屬下達的愚蠢命令是從哪裡來的,但願下屬此刻沒有在嘲笑我,我相信警員不會,但警司精明,確實非常精明,雖然一眼看上去似乎不像,也許是他偽裝得好,當然,這使他變得加倍危險,毫無疑問,必須對他格外注意,小心對待,防止此事傳播出去,過去有些人陷入類似境地,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我不知道誰說過這樣一句話,片刻的愚蠢可笑可能毀掉一生的事業。無情的自我鞭撻對警督是有益處的。看到他陷入泥潭之中,冷靜思考開口了,對他說他的命令並不荒唐,而是恰恰相反。你想象一下,如果沒有下達那些指示,警司和警員各行其是,一個上午去,另一個下午去,只有大笨蛋,貨真價實的大笨蛋,才預見不到這將不可避免地導致什麼樣的事情發生,上午接受訊問的人急忙通知下午接受訊問的人,下午的調查人員到了他負責的嫌疑人的門口敲門的時候,面對的會是路障重重的防線,也許是無法逾越的防線,因此,你今天是警督,明天仍然是,你不僅擁有作為最熟悉這個職業的人應有的權力,還有我這個冷靜思考在你身邊,這是你的運氣,讓你現在把事情梳理一下,首先從警司開始,對他,你不必太過彬彬有禮,你的做法近乎怯懦,我直言相告,請你不要介意。警督沒有介意。由於所有這些言來語去和左思右想耽誤了時間,已經來不及按時執行他本人下達的命令,抬起手按門鈴的時候已經是差一刻十一點。電梯把他送到四樓,就是這扇門。
警督原本以為裏面會有人問他,誰呀,但是門直接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女人,她說,請進。警督把手伸進口袋,掏出身份證件說,警察;警方找這個房子里的人有何貴幹,女人問;請你們回答幾個問題;關於什麼事情;我相信樓梯平台不是開始訊九九藏書問最適當的地點;如此說來,這是正式訊問了,女人說;夫人,即便我只提兩個問題,也應當算得上正式訊問;我看您很重視語言的準確性;在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尤其應當如此;好,這個回答不錯;痛痛快快地回答我的問題並不困難;只要您是來為某個事件尋求真相,我樂於痛痛快快地回答更多的問題;尋求真相是所有警察最根本的目標;非常高興聽到您強調這一點,請進吧,我丈夫到街上去買報紙,馬上回來;如果你願意,如果你認為更合適,我就在外面等一等;不要這樣,請進,請進,在什麼人的手裡能夠比在警方手裡更感到安全呢,女人說。警督進去了,女人走在前面,為他打開一扇門,裏面是一間非常溫馨的客廳,充滿友愛的生活氣息。請坐,警督先生,她說,接著問道,可以請您喝杯咖啡嗎;非常感謝,在執行公務期間不接受任何東西;當然,巨大的腐化總是這樣開始的,今天一杯咖啡,明天一杯咖啡,第三天一切全都完了;這是我們的原則,夫人;想請您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好奇心;什麼好奇心;您對我說您是警察,向我出示了警督證件,但是,根據我至今了解到的一切,警察早在幾個星期以前就撤出了首都,把我們丟在四處橫行的暴力和犯罪的魔掌之中,現在我是否應當認為,您在這裏出現,表示我們的警察返回家裡來了;不,夫人,用你的話說,我們還沒有回到家裡,仍然在分界線的另一邊;你們穿越邊界線來到這裏,大概有重要原因;是的,非常重要的原因;那麼,您要問的問題就必定與這些原因有關了;當然;所以我最好是等待您提出這些問題;是這樣的。三分鐘以後,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音。女人走出客廳,對進來的人說,你想不到的,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一位警督,真正的警督;從什麼時候起警察的警督開始關心起無辜百姓來了。醫生說最後這幾個字的時候已經走在妻子前頭,於是成了對警督的提問,警督從椅子上站起來回答說,沒有人是無辜的,即使沒有犯罪,也會有過錯,有過錯就不能算作無辜;那麼我們呢,我們犯了什麼罪行或者過錯要受到指控或者歸責呢;不要著急,醫生先生,我們坐下來,好好談。醫生和妻子坐在沙發上等待警督開口。警督沉默了幾秒鐘,突然一個疑問湧上心頭,下一步採取什麼戰術最好呢。為了不過早地惹起爭論,警司和警員根據他下達的指示,僅限於問及盲人男子被殺的事,這是對的,而他,警督,則著眼於一個更加雄心勃勃的目標,要調查眼前坐在丈夫身邊的女人,這個若無其事氣定神閑的女人,這個好像不曾虧欠任何人,也不懼怕任何人的女人,查清她除了殺人,是否還參与了讓法治國家遭受凌|辱甚至被折磨得天翻地覆的那個邪惡陰謀。不知道是密碼部門的什麼人決定讓警督使用海鸚這個滑稽的代號,毫無疑問,一定是某個與他結下私仇的人,而對他來說,最合適最名副其實的代號應當是阿廖欣,可惜這位象棋大師已不在人世。心中出現的疑惑煙消雲散了,代之而起的是堅定的信念。看著吧,看看他用多麼高超的組合招數步步緊逼,最後將死對方,至少他自己相信會如此。他優雅地微微一笑,說道,現在我願意接受你熱情提供的咖啡;我提醒一下,警察在執行公務的時候不接受任何東西,醫生的妻子清楚對方這一套,回答說;警督得到授權在認為適當的情況下可以違反規定;您的意思是說,有利於調查的時候;也可以這樣表述;您不怕我端來的咖啡已經是腐敗的第一步嗎;我記得你說的是,這種情況只是在第三杯的時候發生;不,我是說在第三杯的時候徹底完成腐敗的過程,第一杯把門打開,第二杯把門按住,讓希望腐敗的人進去,不至於絆倒,第三杯才徹底把門關上;謝謝提醒,我把這句話視為對我的勸告,既然如此,我在第一杯咖啡上止步;馬上就端來,女人說完,走出客廳。警督看看手錶。著急了嗎,醫生故意問了一聲;不,醫生先生,我不急,只是在想,是不是會影響你們吃午餐;離午餐的時間還早著呢;我也在想,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從這裏帶走我要的回答;是您已經知道您要的回答,還是想讓您的問題得到回答呢,醫生問道,接著又補充說,因為兩者不是一回事;說得對,不是一回事,在與你的妻子單獨進行的簡短交談中,她發覺我很重視語言的準確性,我看你也屬於這種情況;在我的職業中,僅僅源自語言不準確的處方錯誤屢見不鮮;我一直稱呼你為醫生先生,但你沒有問我是如何知道你是醫生的;因為我覺得,問一個警察是如何知道他知道或者自稱知道的東西,那是浪費時間;回答得好,是這樣,先生,誰也不會去問上帝,他是如何成為無所不知,無處不在和無所不能的上帝的;您不會是說警察是上帝吧;醫生先生,我們只是他在地上的謙卑的代表;我原以為上帝的代表是教堂和教士;教堂和教士們屈居第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