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4

14

警督脫了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兩隻手的手指交叉墊在後腦勺下面,望著天花板出神,指望上面給他送來勸告,或者,如果不肯施此大恩,至少給他一個我們通常稱為不承擔風險的意見。也許因為經過隔音處理,天花板的耳朵聾了,所以什麼話也沒有對他說,也可能是在獨自度過漫長時光之後,已經完全喪失了話語能力。警督開始回憶與醫生的妻子和她丈夫進行的談話,眼前一會兒是這張臉,一會兒是那張臉,那隻狗見到他進去,立即哼哼地叫著站起來,聽到女主人的聲音才又趴下,一盞三個燈頭的黃銅油燈使他想起當年父母家裡也有一盞,與這個式樣完全相同,但誰也不知道後來怎麼不見了,這些回憶與剛剛從警司和警員嘴裏聽來的話混雜在一起,他捫心自問,現在自己乾的是什麼混賬事情呀。他超越了電影里的偵探們最純潔的信念,曾深信自己是在生死存亡的危險中拯救祖國,並且以這個信念的名義給下屬們下達了一個又一個荒唐的命令,他們體貼他,沒有怪他,他是在試圖支撐一個蒙太奇,而這個用疑問構成的蒙太奇已經搖搖欲墜,每分鐘都有倒塌的可能,現在他感到一個巨大的痛苦壓在心上,他驚訝地問自己,這隻海鸚,現在應該編造什麼合理可信的情報送給那隻信天翁,此時他大概正在急不可耐地問為什麼遲遲沒有消息。我對他說什麼呢,他問自己,說對魚鷹的懷疑已經確認,她的丈夫和其他人參與了陰謀活動,這時他會問那些其他人都是誰,我就說,有個戴黑眼罩的老人,給他起了個很傳神的代號,叫狼魚,一個戴墨鏡的姑娘,我們可以稱她為貓魚,寫信的那傢伙的前妻呢,她的代號是針魚,信天翁,如果你同意的話就用這些代號吧。警督已經站起身來,正在用紅色電話機通話,是,信天翁,確實,我剛才向你提到的這些人都不是大魚,他們只是運氣好,遇到了保護他們的魚鷹;關於這隻魚鷹,海鸚,你認為她如何;我覺得她是個正派,正常又聰明的女人,如果其他人說的一切屬實,信天翁,那麼我傾向於認為確實是這樣,她是個絕對超凡脫俗的人;海鸚,她超凡超到了用剪刀殺死一個人的程度;據證人們說,信天翁,被殺的人是個強|奸者,從各個方面看都是個可惡的傢伙;海鸚,你不要受迷惑,我認為事情一清二楚,為了應付某一天可能受到的訊問,這些人早已串通好,對發生的事約定了統一的說辭,他們用了四年的時間商量這個計劃,根據你提供的情報,以及本人的推斷和直覺,我以你想得到的任何東西打賭,這五個人構成了一個組織的分部,甚至可能是我們很久以來談論的那條絛蟲的腦袋;信天翁,我和我的同事們都沒有產生這樣的印象;如果你不改變想法,不產生這樣的印象,海鸚,那麼你就不可救藥了;我們需要證據,信天翁,沒有證據我們將一事無成;你們去尋找證據,海鸚,到各家嚴加搜查;可是,信天翁,只有法官批准,我們才能進行搜查;我提醒你,海鸚,這座城市處於戒嚴狀態,居民的一切權利和保障均已停止;信天翁,如果我們找不到證據怎麼辦;我拒絕同意你找不到證據的說法,海鸚,我認為,作為一個警督你過分天真了,自從我就任內政部長以來,沒有證據的,最後都有了;信天翁,您要求我做的事既不容易也不令人愉快;我不是請求你做,海鸚,而是命令你去做;是,信天翁,無論如何我請求指出這一點,我們面對的不是一樁明顯的犯罪,沒有證據,被確定為嫌犯的人實際上也不是嫌犯,對其進行的一切接觸,以及所有的訊問,都表明事實恰恰相反,表明那個人清白無辜;海鸚,被捕的人從照片看上去總是像個可能無罪的人,以後才會知道他就是罪犯;我可以提個問題嗎,信天翁;提吧,海鸚,我會回答你,我一向樂於回答問題;如果找不到犯罪證據會怎麼樣;和找不到無罪證據一樣;信天翁,這我應當如何理解;一些案件的判決書是在犯罪之前寫好的;既然如此,既然我清楚地知道了您最終要的是什麼,信天翁,我懇求您把我調離這項任務;你會被調離的,海鸚,我答應你,但既不是現在,也不是應你的要求,而是在本案結束以後,而本案只有依靠你和你的助https://read.99csw.com手們卓有成效的努力才能結束,你聽好,我給你五天,記住,五天,一天也不準多,要把那個分部的所有人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然後交給我,魚鷹和她的丈夫,後者真可憐,來不及得到個名字,還有現在浮上水面的那三條小魚,狼魚,貓魚和針魚,我想看到的是他們被不可否認,難以迴避和無法辯駁的大量罪證壓垮,海鸚,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我儘力而為,信天翁;嚴格按照我剛才的話去做,不過,為了不讓你對我有個壞印象,而且我是,我確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認為你需要某些幫助才能圓滿完成這項工作;信天翁,您會給我派另一位警司來吧;不,海鸚,我不會給你這種幫助,而是非常有效的,有效得多的幫助,如同從這裏派去全部警察任你調遣一樣;我不明白,信天翁;待鑼聲響起來的時候,你會頭一個明白的;什麼,鑼聲;海鸚,是發起最後攻擊的鑼聲。電話掛斷了。
現在他們圍坐在今天吃早餐的桌子旁邊,桌子上攤著打開的記事本,準備記下什麼錦囊妙計。你先說,警督命令警員;我剛剛進屋,他說,就發現誰也沒有事先通知那個女人;當然不會,我們早已約定所有人都要在十點半到達;我稍微遲到了一些,敲門的時候是十點三十七分,警員坦誠地說;現在這已經無關緊要,接著往下說,不要浪費時間;她讓我進去,問我是不是可以給我送上一杯咖啡,我回答說可以,沒關係,就當我是一個來訪的客人,這時候我對她說,我受委派前來調查四年前發生在精神病院的事情,但我想還是不要馬上提出盲人被殺的問題為好,於是把話題扯到了當時那場火災的情況上,她對我們在四年之後重新提起人人都想忘記的事感到奇怪,我說,我們現在的想法是盡量多地記錄一些資料,因為在我國的歷史上,發生那個事件的幾個星期不應當是一片空白,但是她裝傻充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提醒我要注意不協調的問題,對,不協調,她用的就是這個詞,說我們的城市正在因為空白選票的事被隔絕,處於戒嚴狀態,有人卻想起來調查白色失明瘟疫時期出現的事情,我必須承認,警督先生,在第一時間我心裏確實很慌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最後終於編造出一個解釋,說這次調查早在空白選票事件以前就決定進行了,只是由於官僚手續問題拖延下來,到現在才得以開始,這時她說,對於發生火災的原因她一無所知,或許是以前也可能發生的偶然事件,於是我問她是怎樣逃生的,她開始說起醫生的妻子來,對那個女人讚不絕口,說那是她這一生認識的最出色的女人,在一切方面都出類拔萃,我相信,要不是她,我就不會在這裏跟你談話了,她救了我們所有的人,不僅救了我們,她做得還多得多,保護我們,給我們找吃的,照顧我們;這時候我問她,她所說的我們指的是哪些人,她逐個說出我們已經知道的所有人的名字,最後還說她當時的丈夫也在那個小組之中,但關於前夫她不願意多談,因為三年前他們已經離婚,這就是談話的全部內容,警督先生,我從中得到的印象是,從各方面看,醫生的妻子都是一位女英雄,一個偉大的靈魂。警督裝作沒有聽明白最後幾個字的樣子。佯裝不懂就無須申斥警員了,因為這個下屬形容為女英雄和偉大靈魂的女人是捲入了幾樁重罪的嫌犯,在當前情況下可以定為危害祖國罪。他感到疲倦了,用低沉的聲音讓警司報告在妓|女和戴黑眼罩的老人家裡談話的情況。如果說她曾經是妓|女,我不認為她現在仍然是;為什麼,警督問;她不像妓|女的樣子,沒有妓|女的舉止,也沒有妓|女的語言和風格;你好像很善於觀察妓|女;請不要這樣以為,警督先生,我只是有些常識,一點直接經驗,尤其是有許多固有的想法;接著說下去;他們禮貌地接待了我,但沒有請我喝咖啡;他們結婚了嗎;至少兩人都戴著結婚戒指;你看那老人如何;是個老人,這就說明一切了;這樣說你就錯了,老人們的一切都有待說明,往往只是因為沒有向他們提問,他們才沉默不語;但這個老人沒有沉默不語;這對他比較有利,好,繼續說下去;我像這位同事一樣,從火災開始談起,但https://read.99csw.com很快意識到,這樣談下去是死路一條,於是決定改為正面進攻,我說警方收到一封信,信中描述了火災以前精神病院里的某些違法行為,比如說一宗謀殺,我問他們對這件事是否有所了解,這時候她說,了解,不可能有誰比她了解得更清楚,因為她本人就是那個殺人的人;她說了用什麼武器實施犯罪嗎,警督問;說了,用剪刀;扎進了心臟;不,警督先生,是扎進了喉嚨;還有什麼;我不得不承認,我完全被弄糊塗了;我想象得出來;同一宗犯罪,突然間有了兩個主犯;接著說;現在出現的是一幅恐怖的畫面;火災;不,警督先生,她開始如實地,近乎殘忍地描述女人們是怎樣在男盲人病房裡遭受強|暴的;在妻子講述這一切的時候,他呢,他在做什麼;他用那隻獨眼直愣愣地看著我,好像看透了我的五臟六腑;這是你的幻覺;不,警督先生,從那時開始我明白了,一隻眼睛比兩隻看得更清楚,因為沒有另一隻的幫助,就必須獨立地做一切工作;也許正因為如此,人們才說,在瞎子的國度里,獨眼就是國王;也許是,警督先生;繼續,接著說;她停下來之後,老人說他不相信我前面所說的造訪的原因,他就是這樣說的,造訪的原因,不相信是來調查一場已經一點痕迹都沒有了的火災,或者來查清一樁無法證實的謀殺案的情節,他說如果再沒有什麼值得一談的東西,就請我離開他們的家;那你呢;我提出我代表的是警察當局,到他們那裡去是為了一項使命,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他呢;他回答說我大概是在首都唯一的一個執行公務的警方代表,因為不知道多少個星期以前警察隊伍就已經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因此他非常感謝我對他們夫婦安全的關心,還盼望來更多的人,他不能相信僅僅為了他們兩個人,就專門派一位警察來;然後呢;局面變得困難了,我不能接著說下去,當時找到的掩護撤退的唯一方法是告訴他們要準備對質,因為根據我們掌握的絕對可靠的情報,那個病房裡殘暴的盲人頭目不是她殺死的,而是另一個人,一個身份已經確定的女人;他們呢,他們如何反應;我覺得一開始他們害怕了,但老人立刻恢復了鎮靜,說在那裡,在他的家裡,或者在隨便什麼地方,都會有一個比警察更了解法律的律師和他們在一起;你真的相信你把他們嚇怕了嗎,警督問;我覺得他們確實害怕了,不過,當然我不太有把握;害怕,他們倒也可能害怕了,但無論如何不是為他們自己;那麼,警督先生,為誰呢;為真正的謀殺者,為醫生的妻子;可是,那個妓|女;警司,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有權這樣稱呼她;確實,那個傢伙在信中檢舉的不是她,而是醫生的妻子,不過,戴黑眼罩的老人的妻子肯定地說是她親手殺的;醫生的妻子確實是這樁罪案的主犯,她本人向我承認並確認了。警督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警司和警員理所當然要等待,等待上司就調查中了解到的情況做一個較為完整的通報,因為他本人對所有涉案人員都進行了調查。但是,警督只是說第二天再到嫌疑人家中訊問,然後再決定下面幾步怎麼做。那我們呢,我們明天幹什麼,警司問;跟蹤,不外乎跟蹤,你負責寫信的傢伙的前妻,不會有問題,她不認識你;那我呢,根據排除法,我自然負責老人和妓|女了;除非你能證明她真是妓|女,或者證明她曾當過而且現在仍然在當妓|女,否則就把妓|女這個詞從我們的談話中排除出去;是,警督先生;即便她是妓|女,你也要想個別的辦法,給她找個別的稱謂;是,警督先生,用她的名字吧;名字已經寫到我的筆記本上,你的筆記本上沒有了;警督先生能不能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這樣我就不再叫她妓|女了;不告訴你,我認為當前這還是機密;只有她的名字是機密,還是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機密,警員問;所有人的;這樣我就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她了;你可以,比如說,你可以稱她為戴墨鏡的姑娘;可是她不戴墨鏡,這我敢發誓;每個人都戴過墨鏡,一生至少戴過一次,警督一邊回答,一邊站起來。他弓著身子慢慢走進他用作辦公室的房間,隨手把門關上。我敢打賭,他去跟內政部聯繫了,請求指示,警司說;他這九-九-藏-書是怎麼啦,警員問;和我們一樣,感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好像不相信他正在做的事;那你,你相信嗎;我執行命令,但他是長官,總不能發出讓我們暈頭轉向的信號,事後卻由我們承擔後果,海浪打在巨石上的時候,受罪的總是貽貝;我非常懷疑這句話的準確性;為什麼;因為我認為,水從貽貝下面流過的時候,它們非常高興;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聽到過貽貝笑;聽我說,它們不僅會笑,還會放聲大笑,只不過被浪濤聲掩蓋了,必須把耳朵貼近它們才能聽到;哪裡的話,你是在拿二級警員開心;這是消磨時間的方法,沒有惡意,你不要生氣;我覺得有個更好的辦法;什麼辦法;睡覺,我累了,去上床睡覺;說不定警督會需要你;一個人腦袋撞了牆還去撞第二次,我不相信;大概你說得有理,警司說,我和你一樣,也去休息一會兒,不過我會在這裏留下一張紙條,說需要我們當中任何一個的時候就去叫我們;我認為這個主意不錯。
警督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時針指向六點二十分。他看到警司留在桌子上的便條,就在下面寫了幾個字,我有事處理,你們等我回來。然後到地下車庫,鑽進汽車,發動之後朝出口處的斜坡開去。他在出口停下,打個手勢讓管理員過來。管理員還在為不久前的爭執和受到天佑公司房客的粗暴對待心懷不滿,提心弔膽地走近車窗,說了程式性的兩個字,請講;剛才我對你有點粗魯;沒關係,我們對這裏的一切都習以為常了;我無意侮辱你;我也不相信先生有理由那樣做;警督,我是警督,這是我的證件;請原諒,警督先生,我絕對沒有想到,另外兩位先生呢;年輕的是警員,另一個是警司;我明白了,警督先生,保證以後不再打擾,不過以前我也是出於好意;我們來這裏進行一項調查工作,不過公務已經結束,現在我們像是在這裏度假一樣,與所有其他人一樣,當然,為了你的安寧,我勸你要十分小心,請記住,警察永遠不會因為度假而不是警察,這樣說吧,你現在就像在血海的邊上一樣;我十分清楚,警督先生,但是,既然如此,恕我直言,您最好什麼也不要對我說,眼看不見,心就感覺不到,不知道就像沒有看到一樣;我正需要向什麼人發泄一下,正好你在旁邊。汽車已經開始爬坡,但警督還有件事想提醒對方,一定要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不要讓我將來後悔對你說過那些話。假如他此時返回地下車庫出口,肯定要後悔,因為他會看到管理員正神秘兮兮地打電話,或許是在告訴妻子,他剛剛認識了一位警督,或許是在告訴看門人,那三個穿深色外衣,從地下車庫直接上到天佑保險與再保險公司所在樓層的是些什麼人,也許是前一種情況,也許是后一種,最為可能的是此次通話的真實內容永遠不為人知。剛剛出去幾米,警督把車停在人行道旁邊,從外衣口袋裡掏出記事本,翻到寫著檢舉信作者當年那些夥伴的姓名和地址的那一頁,隨後又查看了城市交通圖和地圖,看到離他最近的是檢舉人前妻的住處。同時還記下了去帶黑眼罩的老人和戴墨鏡的姑娘家的最佳路線。警督記得,他說這個名字指的是戴黑眼罩的老人的妻子時,警員露滿頭霧水的樣子,想到這裏他笑了;可是她不戴墨鏡啊,可憐的二級警員迷惑不解地說。我不夠厚道,警督暗想,本該讓他看看那組人的照片,照片上那個姑娘右臂沿身體下垂,手裡拿著一副墨鏡。他想起了福爾摩斯,親愛的華生,你剛剛入門,必須具有警督的慧眼才能發現這一點。汽車又開動了。他心血來潮離開了天佑公司,心血來潮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地下車庫管理員,現在,心血來潮前往離婚的女人家裡,心血來潮前往戴黑眼罩的老人家裡,若不是曾經對醫生的妻子和她的丈夫說過明天同一時間再去訊問,同樣的心血來潮也會讓他出現在他們的家裡。訊問她什麼呢,他想,比如對她說,夫人你被懷疑是一個顛覆運動的組織者,負責人和最高領導者,該運動旨在把民主制度置於嚴重危險之中,我這裏指的是投空白選票的運動,你不要裝傻,也不要問我這樣說有何證據,那是白白浪費時間,應當由夫人你來表明自己清白無辜,這是因為,請夫人相信,在必要的時候,證據read.99csw.com一定會出現,不過是編造一兩個無可辯駁的而已,即使並不完全確鑿,有幾個臨時對付著使用甚至很久以前的證據,對我們來說也就足夠了,比如說,四年前全市所有人走路都跌跌撞撞,鼻子常常碰到路燈柱子上,那時候夫人你卻沒有失明,這是個無法理解的事實,搶在你回答說這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及之前,我現在就對你說,編過一個籃子的人就會編一百個,雖然所用的詞語不同,但至少表達了我們部長的意見,部長的意見我必須服從,即便心裏痛苦也要服從,夫人你會說一個警督的內心是不會感到痛苦的,那是你的判斷,夫人,你可能對警督非常了解,但我敢保證對這個警督你一無所知,當然,我不是帶著誠實的目的來向你說明真相的,可以說對夫人已經未審先判了,但這隻海鸚,我的部長就是這樣稱呼我的,這隻海鸚內心感到疼痛,並且不知道怎樣解脫,聽我的勸告,你認罪吧,即便沒有過錯也認罪吧,政府將來會告訴人民,他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集體催眠術的受害者,而夫人你是這一藝術的精靈,也許將來人們會覺得有趣,生活將返歸原來的軌道,夫人你要過上幾年鐵窗生活,如果我們願意,你的朋友們也可能到裏面去,不過,你已經知道,需要修改選舉法,取消空白選票,或者把空白選票作為事實上的有效票公平地分配給各個政黨,使其得票率不會發生變化,尊敬的夫人,百分比才是有用的,至於那些棄權而又未提交醫生證明者,對付他們的最好辦法是在報紙上公布他們的姓名,就像古時候把罪犯綁在廣場的示眾柱上一樣,我之所以對你說這些話,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好人,為了讓你看到我多麼同情你,我只告訴你,回想起四年前那場悲劇,我想,當時可能得到的最大幸福莫過於不失去部分家人,但我不幸已經失去了,除此之外就是與夫人你保護的那組人在一起,當時我還不是警督,是個失明的警司,只是個失明的警司,那樣的話,視力恢復之後就會出現在被夫人你救了的那些人的照片上,你那隻狗,見到我走進你家的時候也就不會對我哼哼地叫了,如果這一切以及更多的事情的確曾經發生,我就會以我的名譽向內政部長聲明,他錯了,告訴他說,一次那樣的經歷,加上四年的友情,足以清楚地了解一個人,結果,你看,我卻作為敵人走進你的家裡,現在不知道該怎樣走出去了,是獨自一人去向內政部長承認我這次任務失敗,還是與你一起去,把你押進監獄。最後這些話已經不是警督想的了,現在他正忙著找一個停車的地方,暫時無暇提前考慮一個嫌犯的命運和他本人的前程。他又看了看筆記本,按了寫信人前妻所住樓層的電鈴。又按一次,再按一次,但樓門沒有打開。當他伸出手來準備再試一次的時候,一層的一扇窗戶里出現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只見她一頭鬈髮,身穿寬大的便服,你找誰呀,她問;找住在二層右邊的那位太太,警督回答說;她不在家,我好像看見她出去了;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嗎;一點都不知道,如果想給她留口信就說一聲,老人主動表示願意幫忙;非常感謝,不用了,我改天再來。警督不會想到,一頭鬈髮的老太太會一直猜測,看來二層右邊那個離了婚的女鄰居已經開始接受男人們的拜訪了,今天上午已經來過一個,不過從年齡看,現在這個足可以當她的父親。警督看了一眼攤在旁邊座位上的地圖,發動了汽車,朝第二個目標開去。這一回沒有女鄰居從窗戶里探出頭來。樓梯的門開著,可以直接上到三樓,戴黑眼罩的老人和戴墨鏡的姑娘就住在這裏,真是奇怪的一對,失明日子里的無助使他們互相親近了,這不難理解,但是,四年的時間過去了,如果說四年對一個年輕女子算不了什麼,而對一個老人來說就是雙倍的時間了。他們仍然在一起,警督想。他按響門鈴,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回應。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一聽。裏面沒有一點兒動靜。又按了一下,這次完全是出於習慣,並非指望有人回答。他走下樓梯,鑽進汽車,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們在哪裡。如果汽車裡有直撥電話,接通內政部長,告訴部長他現在要去什麼地方,他相信部長大概會這樣回答,好樣的,海鸚,這才叫工作,給我把那幫渾蛋當九-九-藏-書場抓住,不過你要小心,最好帶人去,獨自一個人對付五個不顧一切的江洋大盜,那是電影里才能看到的,何況你不會空手道,也不是能那樣做的年齡了;放心吧,信天翁,我不會空手道,但懂得在做什麼;進去的時候要拿手槍,鎮住他們,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是,信天翁;我馬上開始安排給你授勛;不著急,信天翁,還不知道做完這件事能不能活著回去呢;別胡說,海鸚,這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對你我完全相信,所以才指定你負責這項任務;是,信天翁。
街上的路燈亮了,晚霞滑向天邊,夜幕即將降臨。警督按響門鈴,這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在多數情況下警察是按門鈴的,並不總是破門而入。醫生的妻子出來了。我本以為你明天才會來,警督先生,現在我不能接待你,她說,我們家裡有客人;我知道他們是誰,不認識他們,但知道他們是誰;我不相信這個理由足以讓我放你進來;請你;我的朋友們與你來這裏的事情毫不相關;夫人你連我為什麼事情來到這裏都不知道,現在已經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進來吧。
他們沒有在一起吃午飯。警督忠實執行有控制的分散戰術,在各自去找餐館之前提醒警司和警員,不要再去前一天去過的地方,他自己也以身作則,嚴格執行本人下達的命令。他具有犧牲精神,在最後選定的那家菜單上最多標有三顆星的餐館里,他只點了標一顆星的菜。這一次不是僅有一個碰頭地點,而是有兩個,警員在第一個地點等待,警司在第二個地點。這兩個人很快發現上司精神不振,寡言少語,可能是與眼科醫生及其妻子的會面進行得不順利所致。鑒於兩個下屬在調查中都沒有取得有價值的成果,在天佑保險與再保險公司召開的情報交流與分析會也不是一帆風順。彷彿公務進展欠佳還不夠,地下車庫管理員的無禮詰問更讓他們不安,汽車開進車庫的時候,管理員說,先生們,你們是哪裡的。當然,應當佩服警督的品質與職業經驗,他沒有失去自製,我們是天佑公司的,他生硬地回答,隨後又以更加生硬的口氣說,我們到應該停車的地方停車,停在屬於我們公司的地方,所以,你的問話不僅不適當,而且缺乏教養;也許不適當,也許缺乏教養,但我不記得以前在這裏見過各位先生;這是因為,警督回答說,你除了缺乏教養之外,還是個記憶力極差的人,我這兩位同事是公司的新人,第一次來,但我早就在這裏了,現在你給我躲到一邊去,因為我們的司機有點神經質,可能無意間把你撞翻。把車停好之後他們走進電梯。警員沒有想到他可能犯了不謹慎的毛病,試圖解釋他神經沒有任何問題,說進入警察隊伍之前進行的檢查中他被評為高度沉著冷靜,但警督做了個粗魯的手勢,讓他住嘴。現在,已經處在加固的牆壁,隔音的房頂和天佑公司的地板保護之下,他開始無情地訓斥冒失的下屬,你這個白痴,怎麼不用腦子想想,電梯里可能安裝了麥克風;警督先生,我難過得要死,真的沒有想到,可憐蟲結結巴巴地說;明天你不用出去,留下來看家,利用這個時間把我是白痴這四個字寫五百遍;我是白痴,警督先生,請您;不要說了,別介意,我知道剛才的話說過頭了,可是,地下車庫那傢伙實在把我惹惱了,我們一直想方設法盡量不走正門,避免出頭露面,可現在冒出這麼個混賬東西來;也許最好給他捎個口信,警司建議說,就像我們以前對看門人做的那樣;會適得其反,現在需要的是不讓任何人注意我們;我擔心已經晚了,警督先生,如果城內有我們機關的另一個據點的話,最好搬到那裡去;有倒是有,但據我所知,恐怕行不通;可以試一試;不,沒有時間了,除了內政部絕不會喜歡這個主意之外,這個案件萬分火急,必須很快解決;允許我坦率地說幾句嗎,警督先生,警司問;說;我擔心我們已經鑽進了死胡同,更糟糕的是鑽進了一個有毒的馬蜂窩;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但事實是我覺得像是坐在火藥桶上,導火線已經點著,我感覺隨時可能爆炸。警督剛剛好像在聽他自己的思想說話,但職位和完成使命的責任不允許他離開履行義務這條筆直的道路,他說,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他用這幾個字宣告此事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