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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都在門口等著,只有第一個失明者發現女人們來了又用毯子把腦袋蒙起來,斜眼小男孩還在睡覺。醫生的妻子無須一張一張地數床便毫不猶豫地把失眠的女人放到原來的床上。其他人可能感到奇怪,但她並不在意,因為這裏所有人都知道她最熟悉宿舍的各個角落。她死了,她重複說;發生了什麼事,醫生問道;但妻子沒有回答。醫生的問話包含的可能只是表面的意義,即她怎麼死的,但也可能是,他們怎樣對待你們了,而無論對前者或者後者都不該回答。她死了,就這麼簡單,至於怎麼死的,這無關緊要,只有笨蛋才問怎麼死的,原因隨著時間的推移將被人們遺忘,只留下兩個字,死了。我們已經不是從這裏出去時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要說的話我們已經不能說了,至於她們,她們無名無姓,仍然存在,僅此而已。你們去取食物吧,醫生的妻子說。偶然,厄運,幸運,命運,或者其他確切表達這個意思的名稱,都充滿了名副其實的嘲弄,否則就無法理解,為什麼偏偏選中其中兩個女人的丈夫代表本宿捨去拿食物,而誰也不曾想到,剛剛有人為這些食物付了賬。本可以由其他男人去,比如單身漢們,他們與此事無涉,無須保護夫妻的體面,但卻偏偏選中了這兩個人,可以肯定,現在他們不會願意不顧羞恥地伸出手向強|奸了他們妻子的歹徒們乞食。第一個失明者說話了,每個字都透著堅定不移的決心,誰願意去誰去,反正我不去;我去,醫生說;我和你一起去,戴黑眼罩的老人說;食物不會多,但也夠重的;運自己吃的麵包,我還有力氣;最重的往往是別人的麵包;我沒有權利抱怨,承受別人的麵包的重量就算為我的食物付費吧。讓我們來想象一下,不是想象這番對話,對話到此為止了,而是想象對話的人們,他們面對面地站著,好像能看到對方,在這種情況下並非不可能,只要他們每個人在記憶中竭力搜索,白光閃閃的世界里就能冒出說這些話的那張嘴,以此為中心漸漸輻射,兩個人的臉龐會漸漸顯現,其中一個是位老漢,另一個年歲小一些,既然能這樣看到對方,就不應當稱其為盲人。他們走了,就像第一個失明者滿懷義憤振振有詞說的那樣,去取蒙受羞辱的酬勞。醫生的妻子對其他女人說,你們留在這裏,我馬上回來。她知道她想去幹什麼,但不知道能不能辦到。她想找一個桶,或者能代替桶的其他東西,裝滿水,即便是渾水臭水,把失眠的女人洗乾淨,洗凈她身上自己的血跡和別人的污跡,把她乾乾淨淨地交還給大地,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精神病院里,既然靈魂的純潔已無暇顧及,也許肉體的乾淨還有點意義。
如果為歹徒們記錄非法所得賬目的那個盲人幡然悔悟,決定帶著他的盲文板,厚紙和盲字筆棄暗投明,來到這一邊,那麼可以肯定,他現在應該正在撰寫一篇既富於教益又生動感人的編年史,描寫遭受掠奪的新夥伴們如何過著半飢半飽的日子,忍受著其他種種痛苦。文章一開始就會說,在他離開的那一邊,那些掠奪者們不僅把正直的盲人趕出宿舍,自己佔據整個空間,為所欲為,而且還禁止左側另外兩個宿舍的人使用所謂衛生設施。寫到這裏他會評論說,這種無恥的專橫行徑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急不可耐的人們全都涌到右邊的廁所,任何沒有忘記這裏早先狀況的人們都不難想象其後果。他會告訴人們,只要在圍柵裡邊走上幾步就會絆在盲人身上,他們有些在腹瀉,有些則里急后重,蜷縮著身子,覺得能痛痛快快排泄出來,結果卻白費力氣。如果善於觀察,他不會不刻意記錄下人們吃得少而排得多這一明顯的矛盾,它也許能表明人們常常提及的著名的因果關係至少從數量角度來看並不總是可信。他還會說,這時候歹徒們的宿舍里大概塞滿了飯盒,而在這裏,倒霉的人們馬上就要墮落到不得不去骯髒的地上揀麵包渣。盲人會計也不會忘記自己要以這一事件的參与者和記錄者的雙重身份譴責盲人壓迫者們的罪惡行為,他們寧肯讓食物爛掉也不送給非常需要的人。或許某些食物能存放幾個星期不變質,而另一些,尤其是熟食,不馬上吃掉,就會酸腐或者發霉,人不宜再食用,如果這些人還算人的話。這時候,我們的盲人編年史作者會改變內容,但不會改變主題,極為傷心地寫道,這裏不僅有因為營養不良或消化功能紊亂造成的腸胃系統疾病,除了失明,來到這裏的人並不都個個身體健康,有些人看上去還好,但現在和另一些人一樣,患上了不知道如何傳進來的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五個宿舍里已經沒有一片阿司匹林給他們退燒或者減輕頭痛,從女士們手提包的里袋找出來的幾片在很短時間里就吃完了。慎重起見,我們這位盲人編年史作者對於近三百人當中許多人在如此慘無人道的隔離檢疫中忍受的其他病痛不再分別記述,但他不能不提到其中有兩位癌症晚期患者,當局在追捕盲人過程中不想考慮什麼人道主義,把他們帶到這裏,甚至說法律從誕生那一天起就對所有人同等對待,而民主與特權水火不容。不幸的是,在這麼多人當中只有一位醫生,僅此一位,而且還是我們最不需要的眼科醫生。這時候,盲人會計已經被這人間慘狀和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把盲字筆扔在桌子上,伸出顫抖的手去摸他在履行記錄這世界末日的編年史作者的義務時放在旁邊的那片硬邦邦的麵包,沒想到麵包沒有了,原來已被另一個盲人偷走,可見那位盲人在飢餓之中嗅覺多麼靈敏。於是,盲人編年史作者背棄了促使他來到這邊的義舉,背棄了無私無畏的衝動,決定返回左側第三個宿舍,如果還來得及,在那裡,雖然他對歹徒們的胡作非為義憤填膺,但起碼不至於挨餓。
醫生和戴黑眼罩的老人帶著食物走進宿舍,他們沒有看見,也不可能看見,七個女人都赤條條的,失眠的女人躺在床上,她一輩子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乾淨過,另一個女人在一個接一個地為女伴們洗澡,最後又給自己洗。
一些盲人躺在食堂的長桌上。一個污水池上面的水龍頭沒有關好,流下一股細線一樣的水流。醫生的妻子環顧四周,看有沒有桶或者其他容器,但什麼也沒有找到。一個盲人好像發現有人,感到奇怪,問了一聲,誰在那裡。她沒有回答,知道不會受到善待,誰也不會說,你想找水嗎,如果是為了給一個死去的女人洗澡,拿吧,需要多https://read•99csw.com少就拿多少吧。地上胡亂放著些塑料袋,是用來盛食物的,有的還挺大。她想,大概都是破的,後來又想,兩三個一起用,一個個套起來,水就流不走多少了。她立即開始行動。盲人們從桌上下來,七嘴八舌地問,誰在那裡,聽到流水聲他們更加驚慌,朝那個方向走去。醫生的妻子走過去,把一張桌子改變方向,又推了推,使他們無法靠近,然後回去繼續用塑料袋接水,水流得太慢,她急得用力擰水龍頭的開關,水像是掙脫了壓力,猛地噴出來,把她淋成了落湯雞。盲人們嚇得趕緊後退,以為水管破裂,直到流出的水淹沒了他們的腳,他們更覺得剛才想得對,他們不會想到有陌生人進來放水,而那女人也明白,水太多太重,會拿不動。她在袋口打了個結,背起袋子,竭盡全力往外跑。
確實如此。每當負責去取食物的人帶著很少的東西回到各宿舍的時候,宿舍里總是爆發出一片憤怒的抗議聲。常常有人建議組織起來,舉行大規模集體示威,提出的理由確鑿有據,說人多勢眾,並且以頗為辯證的口氣斷言,只要有決心就能做到,一般來說,只要眾人同心協力就無所不能,在某些情況下力量會成倍增長,直至無窮大。但是,只要有較為審慎的人客觀地衡量一下此建議的利弊,提醒那些熱心人注意手槍往往產生致命的後果,人們的情緒很快就又冷靜下來。走在隊伍前面的知道那邊有什麼在等待他們,審慎的人會說,至於後面的人,非常可能的情況是聽到第一聲槍響就嚇得屁滾尿流,那麼我們相互踩壓致死的人會比被打死的人還多。其中一個宿舍做出了一個折中的決定,並告訴了其他宿舍,他們仍然派人去取食物,但不是原來那幾個曾遭到對方訓斥的人,還由那些人去顯然不合適,而是一夥新人,並且人數更多,比如十個或者十二個,代表所有人齊聲向對方表示不滿。於是徵求志願者的工作開始了,但是,或許由於謹慎小心的人們發出的警告起了作用,哪個宿舍報名執行這項任務的人數都不夠。感謝上帝,在得知做出上述決議的那個宿舍派出的征討隊有何下場之後,人們覺得當初表現出的意志薄弱簡直算不了什麼,甚至無須為之臉紅,顯然謹慎從事才是合理的對策。敢於前去的八條好漢遭到一陣棍棒的迎頭痛擊,失魂落魄地逃了回來。不錯,確實只開了一槍,但這一次子彈不是像前幾次那樣朝高處打的,去提要求的人們都能作證,他們賭咒發誓地說,分明聽見子彈貼著腦袋嗖地一聲飛過。至於當時開槍者是否真的要殺人,我們以後也許能明白,眼下暫且對此表示懷疑吧,也就是說,要麼這一槍只不過是警告,雖然確實是嚴重警告,或許歹徒首領對示威者們的身高估計錯誤,把他們想象得矮了一些,而第二種猜測更令人不安,就是錯在把示威者們的身高想象得比實際高,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麼對他殺人的意圖就不能不加以考慮了。現在,暫且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放在一邊,關注一下整體利益,這才是最重要的。絕屬偶然,但確實幸運的是,示威者們自報家門,說出了他們是某個宿舍的代表。這樣,只有那個宿舍受到三天沒有飯吃的懲罰,不過,他們運氣不錯,不是永遠斷絕供應,畢竟,誰敢於咬給他東西吃的人的手,永遠不能得到食物也是天經地義。膽敢造反的宿舍的盲人們沒有別的辦法,在三天時間里只得沿屋乞討,說可憐可憐他們,給塊麵包皮,如果可能,給一點兒佐餐的肉或乳酪。不錯,他們都沒有餓死,但不得不聽盡風涼話和諷刺挖苦,你們既然想出了這種主意,就只能靠喝西北風活著;要是我們當初聽了你們的鬼話,現在會是個什麼下場;不過,最難聽的話是,你們忍著吧,忍著吧,這比咒罵更刺耳,還不如被羞辱呢。三天的懲罰期終於過去了,人們以為會開始新的一天,不料,對四十名造反盲人所住宿舍的懲治並未結束,因為先前勉強夠二十個人吃的食物現在更少了,不足以讓十個人果腹。可以想象,他們多麼氣憤,多麼惱怒。不過痛心歸痛心,事實總是事實,看到飢餓難忍的人們要來搶奪食物,其他幾個宿舍害怕了,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是應當履行人類休戚與共的古老義務,另一方面是同樣古已有之的法則,即仁愛始於家。
但是,每件事到來都有其時機,早起的人不一定早死。左側第三個宿舍的盲人們是些組織起來的人,已經決定從離他們最近的左側宿舍的女人們開始。輪流制,這個詞用得再恰當不過了,輪流制有百利而無一弊,首先,能隨時知道哪些做過了,哪些還沒做,就像看手錶就知道這一天如何過的一樣,從這裏到這裏我已經過完了,還差這樣多或這樣少的時間沒過。第二,各宿舍輪完一圈,從頭開始時無疑有一種新鮮感,尤其對健忘的人更是如此。這樣一來,右側各宿舍的女人們可以快活了,相鄰的女人們受罪我能忍受,這句話她們誰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裏都這樣想,確實,頭一個沒有我們稱之為自私自利的第二層皮膚的人還沒有出生,而這第二層皮比第一層厚得多,後者稍受刺|激就會流血。還應當說明,這些女人現在雙倍地快活,這就是人類靈魂的奧秘所在,因為她們即將遭受凌|辱的威脅從各方面來看都近在眼前,這喚醒並激起了每個宿舍里的人們因長時間在一起生活而萎縮了的性|欲,彷彿男人們都在趁女人們被帶走之前瘋狂地在她們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彷彿女人們急於在記憶中填滿自願經歷的感受,以便更好地應付只要可能就加以拒絕的欺凌。人們難免會問,以右側第一個宿舍為例,男人和女人數量上的差別問題是如何解決的呢,即便把男人中功能不全的排除在外,數量上也不平衡,功能不全者確實存在,例如戴黑眼罩的老人和我們不熟悉的老頭和小孩大概都屬於這種情況,出於這種或者那種原因他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值得一記的事情。我們已經提到,這個宿舍有七個女人,包括失眠的女人和那個不知為何人的女人,正式夫妻只有兩對,這樣,男人的數量顯然失衡,斜眼小男孩還未計算在內。也許其他宿舍女人比男人多,不過這裏的習慣造就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後來又成了法律,即不論哪個宿捨出現問題都在本宿舍內解決。這是遵循古人的訓教,而對古人的智慧我們要堅持不懈地永遠讚頌,他們說過,求人不如read•99csw•com求己。因此,右側第一個宿舍的女人們將滿足與她們同居一室的男人們的需要,但醫生的妻子例外,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個男人敢於用語言或者伸出手向她提出要求。而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在當面以出人意料的口氣頂撞了丈夫之後算是邁出了第一步,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幹了其他女人們乾的事,雖然做得不顯山不露水,非常小心。但是,也有任何理由和感情都攻不破的防線,戴墨鏡的姑娘就是這種情況,不管藥店夥計如何磨破嘴皮擺出千條萬條理由,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都不能讓姑娘就範,這就是他為當初對姑娘不恭付出的代價。不管女人們同意與否,在所有這些女人當中數戴墨鏡的姑娘長得最漂亮,身段最苗條,最迷人,所有男人都對她趨之若鶩,不料一天夜裡她自願躺到戴黑眼罩的老人的床上,老人像夏天的暴風雨一樣熱情地迎接了她,盡其所能做了該做的事,對這把年紀的人來說實屬出色,這再次表明人不可貌相,不能僅從長相和身體的靈活程度判斷心念的力量。宿舍里的人們全都明白,戴墨鏡的姑娘主動把自己奉獻給戴黑眼罩的老人完全是出於憐憫,不過也有幾個感情豐富善於想象並且曾享用過她的男人開始浮想聯翩,認為這是世界上最高的獎賞,一個男人正獨自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個女人這時過來慢慢撩起他的被子,鑽到裡邊挑逗他,用身體慢慢蹭他的身體,最後安靜下來,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單等他沸騰的血液讓因為驚喜而突然顫抖的皮膚漸漸歸於平靜。但這一切並非為了什麼,只因為她願意。幸運並不能唾手可得,有時候必須是位老人,而且還要戴著黑眼罩遮住永遠空空的眼眶。或者,對某些事最好不要解釋,僅說發生了什麼,不要深究人內心的想法,比如那一次醫生的妻子離開她的床,去給斜眼小男孩蓋上掀開的毯子,但沒有馬上回去睡覺。她站在兩排床中間狹窄的過道的最裡邊,靠在牆壁上,絕望地看著宿舍另一端的門,從那扇門進來的那一天似乎已很遙遠,現在卻不知會把他們帶向何處。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丈夫站起來,兩眼發直,像個夢遊者似的朝戴墨鏡的姑娘的床走去。她沒有去阻攔丈夫,而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丈夫怎樣掀起毯子,然後躺在戴墨鏡的姑娘旁邊,看著戴墨鏡的姑娘如何醒來,如何毫無抵抗地讓丈夫躺下,看著他們兩人的嘴互相尋找,貼在一起。後來該發生的發生了,一個人暢快了,另一個人暢快了,兩個人都暢快了,接著是低聲細語,姑娘說,啊,醫生先生。這幾個字本應看來荒唐可笑,但其實不然。他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確實,我們應當這樣想,我們只是看到了,怎能知道連他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呢。兩個人躺在窄窄的床上,不會想到有人在看著他們,醫生也許想到了,突然覺得心神不安,妻子是在睡覺呢,還是像每天晚上那樣在夾道里走來走去呢,他問自己,剛剛挪動一下身子要回到自己床上去時,一個聲音說,不要起來。一隻手像鳥兒一樣輕輕地放在他的胸脯上,他剛要說話,也許要再說一遍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那個聲音又說,你什麼都不說我反而更明白。戴墨鏡的姑娘哭起來,我們太不幸了,她嘟囔著說,過了一會兒又說,我也願意,我也願意,醫生先生沒有過錯;不要說了,醫生的妻子輕柔地說,我們都住嘴,有的時候說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但願我也能哭一哭,用眼淚把一切都傾訴出來,不用說話就能讓別人明白。她坐在床沿上,伸出胳膊抱住兩個人的身子,彷彿要把他們摟在懷裡,然後她伏到戴墨鏡的姑娘身上,在她耳邊小聲說,我看得見。姑娘一動不動,心裏很平靜,只是因為沒有感到驚訝而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似乎她從來到這裏的頭一天起就知道,僅僅由於這是一個不屬於她的秘密才沒有高聲說出來。她把頭稍稍一轉,在醫生的妻子耳邊小聲說,我早就知道,只是沒有把握,但我覺得早就知道了;這是個秘密,你不能對任何人說;放心吧;我相信你;您完全可以相信我,我寧肯去死也不欺騙您;你應當稱我為你;這,這我做不到。兩個女人還在低聲耳語,一會兒這個說,一會兒那個說,嘴唇挨著頭髮,挨著耳垂,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談話,又是一場意義深遠的談話,似乎這一對矛盾竟能融為一體,細聲細語的談話雙方似乎不認識躺在她們中間的男人,而談話的內容又在圍繞這個男人進行,超越了這個由通常觀念和現實組成的世界的邏輯。後來,醫生的妻子對丈夫說,要是你願意,就多在這裏待一會兒吧;不,我要到我們的床上去;那好,我來幫你。她站起來,讓丈夫動作更方便一些,望著沾滿污垢的枕頭上兩個盲人的腦袋,望著他們骯髒的臉和蓬亂的頭髮,只有四隻無用的眼睛閃爍著光芒。醫生慢慢站起來,摸索著可扶的地方,然後站在床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彷彿他突然間失去了空間概念,不知道身在何處,於是妻子像往常一樣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但現在這個動作有了新的含義,他從來不曾像此時這樣需要被別人引領,雖然他不會知道究竟需要到何種程度,只有兩個女人真正明白,當醫生的妻子用另一隻手摸摸姑娘的臉的時候,姑娘猛地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唇邊。醫生似乎聽見有人在哭,似有若無,那聲音只是慢慢流出的幾滴眼淚發出來的,眼淚流到嘴角以後就完全消失,重新進入人類無從解釋的痛苦和歡樂永無休止的循環。戴墨鏡的姑娘就要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床上了,應當安慰安慰她,因此醫生的妻子遲疑了好久才把手抽回來。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如果幾小片硬麵包和發霉的肉也能稱為晚飯的話,左側宿舍的三個盲人出現在右側第一個宿舍門口,你們這裡有多少女人,其中一個問道;六個,醫生的妻子回答說,出於善心,她故意沒有把失眠的女人計算在內,但後者卻用無精打採的聲音糾正說,我們一共七個。那些盲人笑了,活見鬼,他們其中一個說,你們今天晚上必須干許多活了,另一個人說,也許最好到下一個宿舍找幾個幫忙的;用不著,他們當中第三個說,看來這個盲人懂得算術,差不多每三個男人用一個女人,她們受得了。他們又笑起來,問這裡有多少女人的那個盲人下達命令說,你們吃完飯就去找我們,隨後又補充了一句,要是你們明天還想吃飯https://read.99csw.com,想讓你們的男人們吃你們奶的話。這些話他們在每個宿舍都說,但現在說起來仍然像發明了這句話的時候那樣開心。他們笑得前仰後合,連連跺腳,用粗粗的棍子在地上敲打著,其中一個突然說,如果你們當中有人鬧月經,我們可不想要,留著下次再去,沒有一個鬧月經的,醫生的妻子從容地說;那好,你們準備準備吧,不要耽擱時間,我們等著呢。說完,三個人轉身走了。宿舍里一片寂靜。過了一分鐘,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說,我再也不能吃了,手裡只有這麼一點點東西,但我咽不下去;我也一樣,吃不下去,失眠的女人說;我也吃不下去,那個不知是何人的女人說;我已經吃完了,酒店女傭說;我也吃完了,診所女接待員說;我要吐在頭一個靠近我的人的臉上,戴墨鏡的姑娘說。所有女人都站起來,雖然渾身顫抖,但沒有一個動搖。這時,醫生的妻子說,我在前面走。第一個失明者拉起毯子,捂住腦袋,彷彿這對他這個失明的人還有什麼用處似的。醫生把妻子拉到身邊,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飛快地吻了吻她的前額,他還能做什麼呢,至於其他男人,他們對任何一個即將離去的女人都沒有做丈夫的權利和義務去那樣做,因此沒有任何人能對他們說,心甘情願忍受的恥辱是雙重的恥辱。戴墨鏡的姑娘站在醫生的妻子後面,之後依次是酒店女傭,診所女接待員,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不知為何人的女人,最後是失眠的女人,這些女人排成一支怪誕可笑的隊伍,臭氣熏天,衣衫襤褸,面目骯髒,看到她們,禽獸也不可能有強烈的性|欲,也不可能模糊諸感官中最靈敏的嗅覺,甚至有神學家說,當然不是原話,要在地獄勉強活下去,需克服的最大困難是那裡的氣味。在醫生的妻子帶領下,這些女人各自把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開始慢慢地往前走。她們都赤著腳,因為不想在即將經受的折磨和痛苦中丟掉鞋子。到了天井,醫生的妻子朝門口走去,大概是想知道世界還在不在。酒店女傭感到一陣冷風吹來,大吃一驚,我們不能出去,外邊有士兵;失眠的女人說,那樣更好,不到一分鐘我們就會死去,我們所有人本來早就該死了;我們,診所女接待員問道;我們,不,這裏所有的女人,至少我們將擁有失明的最佳理由,自從被送到這裏來以後,她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醫生的妻子說,走吧,只有必定要死的人才會死,死神選中誰並不事先通知。她們穿過通往左側的那扇門,鑽進一個個長長的走廊,之前兩個宿舍的女人們如果願意會告訴她們前面有什麼在等待著,但那些女人都像挨了打的牲畜一樣蜷縮在床上,男人們不敢碰她們一下,甚至不敢走近,否則她們立刻會大喊大叫起來。
一個星期以後,盲人歹徒們傳來口信,說他們要女人。話說得就這樣簡單,給我們送女人來。口氣不算蠻橫,但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要求引起的憤怒不難想象,捎口信的人嚇得昏頭昏腦,立刻回去報告,說所有的宿舍,即右側的三個和左側的兩個,包括睡在地上的男女盲人,一致決定不遵從這卑鄙無恥的命令,他們說,不能讓人類的尊嚴墮落到這般地步,當然這裏指的是女人的尊嚴,還說,左側第三個宿舍里沒有女人,如果要什麼人對此負責的話,也不能把責任推到他們頭上。回答簡短而乾脆,要是不給我們送女人來,你們就休想吃飯。捎口信的人垂頭喪氣地返回各宿舍,要麼送女人,要麼不給我們飯吃。單身女人們,即沒有男伴或者沒有固定男伴的女人們,立即表示抗議,說她們不準備用她們兩腿間的那東西為其他女人的男人們付飯錢,但其中一個忘記了女性應有的自尊,竟然大言不慚地說,我倒願意到那裡去,不過,掙來的是我自己的,如果我高興就留在那裡和他們一起生活,一定既有床睡也有飯吃,但她馬上又想到其中的不利之處,這樣她就必須獨自忍受二十個男人瘋狂的性|欲,而他們個個都已經急不可耐,像二十頭肆無忌憚的發|情公牛。但是,右側第二個宿舍這個女人此番輕浮的話沒有白說,一個捎口信的人特別善於利用時機,抓住話頭提出建議,請女人們報名以志願者的身份去干這件差事,一般來說同一件事主動干比被迫干要容易。只是在最後一刻他想到要小心從事,謹慎為佳,才沒有引用一句人們熟悉的諺語結束他發出的號召,喜歡跑的人不覺累。但即使如此,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爆發出一片抗議聲,女人們憤怒的呼聲四起,無情地把男人們罵了個狗血噴頭,根據她們各自的文化水平成長環境和個人特點把男人們稱為下流坯,拉皮條的人,不勞而獲者,吸血鬼,剝削者。其中幾個女人宣布她們後悔當初出於慷慨和同情答應了男難友們的性要求,想不到他們現在竟這樣來感謝她們,想把她們往火坑裡推。男人們千方百計為自己辯解,說並不完全是那麼回事,你們用不著大呼小叫,活見鬼,平心靜氣地談一談就能互相理解,只不過是在遇到困難和危險的情況時常常有徵求志願者的習慣,我們都有餓死的危險,包括你們在內。聽了這些話以後幾個女人平靜下來,其餘的女人當中有一個突發奇想,嘲諷地問了一聲,這無異於火上澆油,如果他們要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你們怎麼辦呢,說呀,你們怎麼辦,讓我們聽聽,你們怎麼辦;女人們興高采烈,齊聲喊叫,你們說呀,說呀。她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把男人們逼進了死胡同,無處可逃,她們為此興緻勃勃,現在她們倒想看看,男子漢津津樂道的言行一致到哪裡去了。這裏沒有男妓,一個男人鼓起勇氣說;也沒有妓|女,剛才提出挑釁性問題的那個女人立即反駁,就是有的話,她們也不一定願意為了你們去干那種事。男人們狼狽不堪,無言以對,他們知道,只有一個回答能滿足女人們的報復心,如果他們要的是男人,那我們就去,但沒有一個男人膽敢說出這句簡短而明確的話來,在心慌意亂之中男人們竟然沒有想到,說出來並沒有多大危險,因為那些婊子養的不想在男人身上發泄,他們要的是女人。
就在這個時候,歹徒們傳下命令,再次讓他們交錢和貴重物品,認為向他們提供的食物的價值已經超過了第一次付的財物,而且歹徒們說,對交上的物品估價已十分慷慨,高於實際價值。各宿舍都焦急地回答說,他們口袋裡一分錢也沒有了,收集起來的東西全都立即九*九*藏*書交上去了,以及,這個理由確實讓人羞於啟齒,他們說刻意無視各宿舍交納的價值不同,一概而論作出決定是不公正的,用簡單的話說就是,無罪之人不應當替有罪的人獲咎,因此不應當切斷那些尚有餘額的人的食物供應。顯然,任何一個宿舍都不知道別的宿舍交了多少,但每個宿舍都認為自己有理由繼續得到食物,而別的宿舍預付的錢財已經用完。值得慶幸的是,潛在的衝突胎死腹中,歹徒們斷然決定所有的人都必須服從命令,如果在估價方面有什麼差別,那也是盲人記賬員的秘密。各宿舍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有的甚至動了手。一些人懷疑有些自私自利居心不良的傢伙在收集錢財時隱藏了一部分,靠那些為了群體的利益而交出一切的人供養。另一些人則援引之前集體提出的理由為自己爭辯,說已經交出去的錢財還夠自己吃許多天,如果不是被迫用來供養寄生蟲的話。盲人歹徒們一開始就曾發出威脅,要來搜查各個宿舍,懲辦違規者,結果是各個宿舍內部先實施了這一行動,好盲人對付壞盲人,還有心地歹毒的盲人。沒有搜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只發現了幾塊手錶和幾個戒指,從男人身上搜出的比從女人身上搜出的還多。至於宿舍內部進行的懲辦,只不過是推搡一下,有氣無力地打一耳光還沒有打中,聽到最多的是咒罵,有的屬於自古以來用來斥責他人的句子,例如,竟然偷到你親娘頭上來了,想想看,彷彿這種或者更為嚴重的無恥行徑只有到所有人都瞎了的時候才幹得出來,瞎了眼睛,也就失去了自尊。盲人歹徒們接收交去的錢財時威脅說,要對他們採取嚴厲的報復措施,可喜的是他們並沒有報復,人們以為他們忘記了,實際上歹徒們頭腦中另有打算,我們馬上就會知道。如果他們把威脅變為行動,必將出現更多的不公正行為,形勢更加惡化,也許會立即造成戲劇性後果,因為有兩個宿舍為了掩蓋私藏財物的罪行,竟然冒用其他宿舍的名義,向無辜的宿舍栽贓,而這其中一個宿舍非常誠實,第一天就把一切全都交出去了。幸好盲人會計為了省事決定把新交上來的財物通通另記在一張紙上,結果使無辜者和有罪的人全都受益,假如分別記在各宿舍的賬上,那麼盲人會計肯定會發現賬目中的異常現象。
到了最後一道走廊,醫生的妻子看見最裡邊像往常一樣有個盲人站崗,他大概聽到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報告說,她們已經來了,她們已經來了。屋裡傳出喊叫聲笑聲和馬一樣的嘶叫聲。有四個盲人趕緊把堵住門口的床挪開,快,姑娘們,進來,進來吧,我們都像公馬一樣等急了,把你們那玩意兒裝得滿滿的,其中一個人說。盲人們把她們團團圍住,伸出手想摸她們,但立即又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原來是他們的首領,就是有手槍的那個盲人,他大喊了一聲,我先挑,這你們已經知道。所有那些男人的眼睛都在焦急地尋找女人們,有幾個偷偷伸出貪婪的手,如果摸到了其中一個,就知道朝什麼地方看了。女人們站在兩排床中間的過道里,像列隊準備接受檢閱的士兵。盲人首領拿著手槍走過來,動作輕快敏捷,彷彿他那兩隻眼睛能看見。他把閑著的那隻手放在第一個,即失眠的女人身上,摸摸前面,摸摸後面,摸摸臀部,摸摸乳|房,摸摸兩腿中間。失眠的女人大聲喊叫起來,首領把她推開,婊子,你不行。接著摸下一個,就是不知是何人的瞎眼女人,現在他已經把手槍塞進褲子口袋裡,用雙手摸,嘿,這女人還算不錯;他馬上又摸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然後是診所女接待員,然後是酒店女傭,這一次大聲歡呼起來,小夥子們,這些娘兒們都挺好啊。幾個盲人一邊大聲號叫,一邊跺腳,快乾吧,我們等不及了;安靜,有手槍的人說,讓我先把其他的女人看一遍;摸到戴墨鏡的姑娘時他吹了聲口哨,哎呀,我們的好運氣來了,這麼好的牲畜我們這裏還沒有見過呢。這時他已興奮不已,摸到醫生的妻子時又吹了聲口哨,這個是個成熟的女人,不過看樣子也很有滋味。他把最後這兩個女人拉到自己身邊,幾乎是滴著口水說,這兩個我留下,用完以後交給你們。說完他把她們拉到宿舍最裡邊,那裡簡直像足夠供應一團人的食物貯藏室,堆放著無數食物。女人們無一例外都在喊叫,毆打聲,打耳光的聲音和命令聲響成一片,住口,你們這幫婊子,全都一樣,非號叫一通不可;使勁,她馬上就安靜下來;你們等著瞧吧,輪到我的時候她們就要求饒了;你快乾呀,我一分鐘也忍不住了。失眠的女人被一個胖子壓在身下,拚命地號著,其他四個女人被男人們團團圍住,他們已經把褲子脫下來,互相推搡著,活像一群鬣狗在爭奪一個骨架。醫生的妻子被拽到床邊,她站在那裡,用痙攣的雙手緊緊拉著鐵床的床頭,看著有手槍的盲人揪起戴墨鏡的姑娘的裙子撕開,手握著陰|莖對準姑娘的陰|戶,用力往裡扎,她聽見幾聲吼叫,幾句不堪入耳的話,戴墨鏡的姑娘一聲不吭,只是把頭往一邊歪著,眼睛盯著另一個女人的方向,張開嘴就吐了,有手槍的傢伙並沒有發現是怎麼回事,嘔吐出的污穢氣味只有與空氣里其他東西的氣味不同時人們才能發現,最後,那傢伙抖作一團,像頭豬似的喘著粗氣猛地用了三次力,彷彿在打進三根樁子一樣。現在他幹完了。戴墨鏡的姑娘靜靜地哭著,有手槍的盲人抽出還滴著液體的陰|莖,伸出胳膊去拉醫生的妻子,用顫抖的聲音說,你不要忌妒,我馬上就照顧你,然後又提高聲音說,喂,小夥子們,可以來取這個了,不過你們要好好對待她,說不定我還要她呢。半打盲人從兩排床中間的夾道連滾帶爬地涌過來,抓住戴墨鏡的姑娘,幾乎是把她拖走的,我先要,我是頭一個,他們一齊喊著。有手槍的盲人坐在床上,軟綿綿的陰|莖搭在床墊邊,褲子堆在腳踝。你給我跪下,跪在我兩腿中間,他說。醫生的妻子跪下了。給我嘬,他說;不,她說;要麼你給我嘬,要麼我揍你,你還帶不走食物,他說;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東西咬下來嗎,她問;你可以試一試,我兩隻手都在你的脖子上,沒等你給我咬出血來我就把你掐死了,他回答,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聽出你的聲音來了;我認出你的臉來了;你是瞎子,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是看不見;那為什麼你說認出我的臉來了;因為這樣的聲音只能有這樣的臉;給我嘬,少廢話;不;你要麼給我嘬,要麼你的宿舍read.99csw•com連一個麵包渣都得不到,你去告訴他們,他們吃不到東西是因為你拒絕給我嘬,然後你再回來告訴我那裡出了什麼事。醫生的妻子彎下腰,用右手兩個手指的指尖捏住男人黏糊糊的陰|莖,抬高一點,左手去扶地面時卻碰到了他的褲子,感到了手槍那堅硬冰冷的金屬;我可以殺了他,她想;不,褲子堆在了腳踝,不可能抽出口袋裡的手槍,現在殺不死他,她想。她頭往前一伸,張開嘴,閉上眼,免得看見,開始嘬起來。
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想到的事,似乎女人們都想到了,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麼發生這場爭吵的宿舍漸漸寂靜下來,彷彿她們都已經明白,對女人們來說,這場舌戰的勝利無異於隨後必將到來的失敗,也許其他宿舍也進行了內容大同小異的辯論,因為眾所周知,人類的理智往往不斷地重複自身,失去理智的情況亦然。在這裏,作出最後決定的是一位已經五十歲的女人,她帶著年邁的母親,沒有別的辦法供老母親吃飯,我去,她說。她不知道,她這句話簡直是右側第一個宿舍里一個女人的回聲,因為在她之前醫生的妻子剛剛說過,我去。這個宿舍女人不多,也許正因為如此,抗議聲沒那麼多,也沒那麼激烈,這裡有戴墨鏡的姑娘,有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有診所女接待員,有酒店女傭,有一個不知道是何許人,還有睡不著覺的那個女人,但最後這個女人太可憐了,最好不要打攪她,女人們團結一致不一定只讓男人們受益。第一個失明者開始曾宣布,他的妻子不能忍受這奇恥大辱,不能把身體交給陌生人去糟蹋,無論以什麼交換都不行,說妻子不願意,他也不允許,人的尊嚴是無價之寶,如果一個人在小事上退讓,最後會失去生活的全部意義。這時,醫生問他,在我們大家所處的狀況中,您看有什麼生活意義可言呢,忍飢挨餓,從頭到腳骯髒不堪,虱子咬,臭蟲叮,跳蚤蹦來蹦去,他接著說,我也不願意讓我的妻子到那裡去,但我願意不願意沒有任何用處,她說她願意去,那是她的決定,我知道我男子漢的自尊會受到傷害,我們的所謂男子漢的自尊在遭受這些屈辱之後不知道是否還保留著一點名副其實的東西,我知道它會受到傷害,而且已經在遭受傷害,但我無法避免,如果我們想活下去,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每個人按照自己的道德觀念行事,我現在這樣想,並且不打算改變主意,第一個失明者氣勢洶洶地反駁說;這時候,戴墨鏡的姑娘說,別人不知道我們這裡有多少女人,所以您可以把您的妻子留下來供您一個人享用,讓我們來供養你們,供養您和她,不過我倒想知道您以後是不是為此感到有尊嚴,想知道您怎樣吃我們給您帶來的麵包;問題不是這樣,第一個失明者開始回答了,問題是,但這句話沒有說完,留在了空中,實際上他也不知道問題是什麼,此前他說的話只不過是些支離破碎的意見,僅此而已,屬於另一個世界而不是這個世界的意見,此時他本該把雙手舉過頭頂,感謝命運,或者說,感謝上蒼讓他把恥辱留在家裡,不必遭受靠別人的妻子養活的恥辱。確切地說,是靠醫生的妻子養活,因為其他女人當中,除了戴墨鏡的姑娘是單身自由人之外,沒有任何女人有丈夫在這裏,而對戴墨鏡的姑娘的放蕩生活我們已經有相當充分的了解。那半句話之後出現的寂靜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出來一錘定音,使局面明朗化,因此那個必鬚髮言的人很快說話了,這就是第一個失明者的妻子,她的聲音甚至沒有一點顫抖,我和別的女人一樣,她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只能按我說的做,丈夫打斷了她的話;不要耍威風了,在這裏耍威風沒有任何用處,你和我一樣瞎;這太有失體面;你體面不體面全在你自己,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吃飯好了,如此冷酷的回答出自一個對丈夫畢恭畢敬言聽計從的女人之口,實在讓人始料未及。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酒店女傭,哎呀,他會吃,會吃的,可憐蟲,不然他怎麼辦呢,笑聲忽然變成了哭聲,說的話也變了,我們怎麼辦呢,她說,聽起來像是在提問,是個無可奈何而又沒有答案的問題,就好像無精打採的搖頭嘆息,診所女接待員也跟著說,我們怎麼辦呢。醫生的妻子抬起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剪刀,從她的眼神來看好像在問剪刀同樣的問題,也許那雙眼睛希望剪刀能回答說,你想用我幹什麼呢。
盲人歹徒們放女人們走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失眠的女人不得不由女伴們抬出去,而她們自己也幾乎走不動了。一連幾個小時,一個又一個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凌|辱,一次又一次的作踐,凡是能對一個女人做的他們都做了,不過總算給她留下了一條命。你們已經知道,我們用食物給你們付費,告訴你們那些不中用的男人,讓他們來取食,告別的時候,有手槍的盲人嘲弄說。隨後他又卑鄙地補充了一句,姑娘們,再見,回去準備下一場吧。其他盲人們也都異口同聲,大致重複了首領的話,再見,一些人說娘兒們,一些人說婊子們,但從他們缺乏自信的聲音里可以發現他們都累得有氣無力了。女人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話也不說,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只想拉住前邊那個人的手,而不是像來的時候那樣扶著前邊那個人的肩膀,可以肯定,她們當中誰也不能回答這樣的問題,你們為什麼手拉著手呢,這個問題本身就不該問,有些動作,並不能輕而易舉地解釋,有時甚至費盡心機也解釋不清。她們穿過天井以後,醫生的妻子朝外面望了望,士兵們還在那裡,另外還停著一輛小卡車,大概是向各檢疫隔離地點分發食物的汽車。就在這個時候,失眠的女人兩條腿癱到了地上,確切地說像是兩條腿突然被砍斷了,心臟也癱了,它剛剛開始收縮但還沒有來得及收縮完就停止了跳動,我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睡不著覺了,現在讓她睡吧,我們不要吵醒她。她死了,醫生的妻子說,聲音毫無生氣,一個活人嘴裏竟然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像死人一樣。她把死者抱起來,死者的身體像是突然散了架,兩腿間血跡斑斑,腹部青一塊紫一塊,可憐的乳|房露在外面,一個肩膀上還有被瘋狂地咬出的牙印。這是我自己的身體的寫照,她想。是所有這些女人的身體的寫照,在她所受的屈辱和我們的痛苦之間只有一點區別,那就是我們暫且還活著。我們把她抬到哪裡去呢,戴墨鏡的姑娘問;先抬到宿捨去,以後再掩埋,醫生的妻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