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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偶然 4

第五部 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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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種巧合,人們可以稱為病態的。但是還想問一個問題,哪怕沒用:貝爾納·貝特朗獲得『十足的蠢驢』的證書的偶然性分在哪一類?」
阿弗納琉斯帶著絕對權威的口吻回答:
「你運用什麼方法來計算人與人相遇的可能性?」
彷彿我的問題激怒了他似的,他在水中挺起咄咄逼人的身軀。我也爬了起來,我們來到大廳另一端的酒吧坐下。
「我在尋思,你有什麼根據宣布她是漂亮的。她在一個啤酒店管衣帽間,那時我每天光顧那個啤酒店;她同一群退休老人來到巴黎,旅遊三天。我們互相認出時,尷尬地互相打量;甚至帶著某種絕望,就像一個年輕的雙腿殘缺者在搖彩中獲得一輛自行車時感到絕望那樣。我們兩人都有這種印象:作為禮物得到這種巧合,雖然非常寶貴,卻一無用處。有個人似乎在嘲笑我們,而我們面面相覷,感到羞赧。」
各種事件就是這樣同時發生。每當在Z區發生一件事,在A、B、C、D、E區也發生另一件事。「正當……」是具有魔力的格式之一,在所有小說中都能夠找到。在閱讀《三個火槍手》時,這個格式使我們著迷;這是阿弗納琉斯教授喜愛的小說。作為問候,我對教授說:「正當你進入水池時,我的小說的女主人公終於轉動點火開關鑰匙,駛上通往巴黎的路。」https://read.99csw.com
待她回到車上時,下午已經過去一大半了。正當她把鑰匙插入鎖孔時,阿弗納琉斯教授穿著游泳褲,走近小水池,我浸在熱水裡等待他,從浸沒的四壁噴射而出的洶湧渦流拍擊著我。
「神奇的巧合。」阿弗納琉斯教授帶著https://read.99csw•com顯而易見的滿意神情說道,他浸到水裡。
「都不會。我很遺憾。」我回答道,「這很有興味,但是人類生活從來不適合於數學上的調查研究。我們以時間為例。我渴望做這個實驗:將電極安置在一個人的頭上,計算他將生命的多少百分比用於現在,多少百分比用於回憶,多少百分比用於將來。我們可以這樣來發現人同時間處於什麼樣的關係。人的時間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可以根據對每一個人來說將是決定性的時間觀念,有把握地確定三種基本類型的人。我回到偶然性上來。如果沒有數學上的探討,對於生活中的偶然性能夠說出什麼有分量的話呢?只不過當今沒有關於存在的數學。」
我若有所思地說:
「你會運用哪一種方法?」
「關於存在的數學。絕妙的發現。」阿弗納琉斯說,陷入到沉思之中。然後他說:「無論如何,不管相遇有百萬分之一或者一萬億分之一的出現https://read.99csw.com機會,都是絕少可能的,而這種絕少可能本身就形成全部價值所在。因為關於存在的數學雖然並不存在,卻幾乎會提出這個方程式:偶然的價值與其不可能的程度是相等的。」
「顯然,在世界上,每一秒鐘都發生幾十億這類巧合。我夢想著能寫一本關於這方面的巨著:偶然的理論。第一部分:偶然支配巧合。將不同類型的巧合分門別類。譬如:『正當阿弗納琉斯教授進入水池,將後背對著渦流時,在芝加哥的公園裡,從一棵栗樹上掉下一片枯葉。』這是事情的巧合,但是這一巧合沒有絲毫意義。在我的分門別類中,我把它稱為無聲的巧合。請設想我說:『正當第一片枯葉落到芝加哥城裡時,阿弗納琉斯教授進入水池,按摩背部。』這個句子變得很憂鬱,因為我們將阿弗納琉斯教授看做秋天的使者,他浸入其中的水在我們看來含有眼淚的鹹味。巧合給這件事注入意想不到的意義,因此,我把這個稱為詩意的巧合。但是,正像我看到你時所做的那樣,我也能夠說:『正當阿涅絲在阿爾卑斯山某個地方將小汽車開上大路時,阿弗納琉斯教授浸在水池裡。』這個巧合不能說是有詩意的,因為它對你進入水池沒有給予絲毫特殊的意義,然而這依然是一次非常寶貴的巧合,我稱之為對位法的巧合。這如同兩個旋律結合在同一部創作中。我從童年起就了解這一點。一個男孩唱起一支小曲,另一個男孩唱起另一支小曲,這兩支小曲互相應和!不過還有另一種巧合:『正當一個拿著一隻紅色撲滿的漂亮太太,待在蒙帕納斯的地鐵里時,阿弗納琉斯教授步入那裡。』我們得到一個產生故事的巧合,這種巧合對小說家尤其寶貴。」https://read•99csw.com
這時我停頓下來,期望促使read.99csw.com他對我談一點地鐵里的邂逅;但是他只滿足於聳動後背,以便讓腰痛受到噴出的水流的按摩,而且佯裝與我舉出的最後一個例子沒有絲毫關係。他說:
「如果貝爾納·貝特朗晉陞為十足的蠢驢,這是因為他是十足的蠢驢。偶然跟巧合毫無關係。這裡有一種絕對的必然性。甚至如馬克思所說的,歷史的青銅律也不比這張證書更具有必然性。」
「在巴黎城區不期然地遇到一個多年未見的漂亮女人……」
「我無法擺脫這個想法:在人類生活中,巧合不受可能性計算的支配。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往往面對千載難逢的偶然性,這些偶然性得不到任何數學上的證明。最近,我在巴黎一個毫不足道的街區里一條毫不足道的街道漫步,遇上了一個漢堡女人。二十五年前,我幾乎天天看到她,後來我就完全見不到她了。我沿著這條街道走,因為我出了錯兒,提前一站下了地鐵。至於那個女人,她到巴黎來度過三天,走錯了路。我們相遇只有十億分之一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