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個絕對美不可言的屁股，」阿弗納琉斯繼續說，並不在乎我的要求，「她上學時，她的同學們大概捏她的屁股。我想像得出，每次她都發出尖叫，用的是她的女高音。這些叫聲是她後來的尋歡作樂的美妙先聲。」

阿弗納琉斯降低聲音：「不瞞你說，如果不是我對她有興趣，也許我永遠不會實現證書的計劃。這類計劃，我有幾千個，往往都停留在幻想狀態。」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我說。

「她的姐姐阿涅絲：她的身體像火焰一樣升起，但她的頭總是略微耷拉著，凝視地下的抱著懷疑態度的頭。」

「這正是我所害怕的，」我說，「我想起羅伯特·穆齊爾。」

他繼續說：「這件事沒有多大意思。在我把證書交給十足的蠢驢之前，人們早已把他的照片張貼在大街小巷。我想看到有血有肉的他，便到廣播電台所在地的前廳等候他。當他從電梯走出來時，有個女人朝他跑去，抱吻了他。隨後我尾隨九*九*藏*書著他們，我的目光有時遇到那個女人的目光，以致我的面孔大概對她來說顯得很熟稔，即使那時她不知道我是誰。」

「好，至此我了解你的故事，但是我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

我點點頭。

「你應該跑步，晚間跑步。我來給你看一樣東西。」他解開外衣，帶著神秘的表情說。我盯住他的胸脯和大腹便便的肚子周圍，看到一件古怪的裝束，令人聯想起一匹馬的鞍轡。在下方和右邊，腰帶上弔著一根狹長帶子，懸挂著一把咄咄逼人的大切肉刀。

我恭賀了他的裝備，但是為了不再談我已經了解得太多的話題，我把談話引到我所關心的惟一的一件事，而且我好奇地想多知道一點情況：「你在地鐵的通道里遇到洛拉時，她認出了你，你也認出了她。」

「當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感興趣時，他會竭盡所能，至少是間接地同她接觸，以便從遠處觸動她的社會圈子，動搖這個圈子。」

「九_九_藏_書這很危險。你會挨上一下。」

「不過，你從來沒有真正看過這座教堂。」

「不久以前，我朝林陰大道那邊，沿著雷恩街走下去，計算著多少次我能得空朝聖日耳曼教堂抬起眼睛，而不致被過於擁擠的行人推推搡搡，或者被汽車撞翻。我一共瞧了七眼，左臂被撞青一塊，因為一個年輕的冒失鬼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當我頭往後仰，正好直立在教堂入口處時，我看了第八眼。但是，在大為變形的仰視遠景畫面中，我只能看到教堂正面。這些短暫的或者導致物體變形的張望，在我的記憶中只留下一種近似的標記。這近似的標記與真正的教堂談不上有多少相似之處，正如洛拉談不上與我這兩個箭頭的畫有多少相似之處一樣。聖日耳曼教堂消失了，所有城市的所有教堂消失了，有如月亮被銷蝕一樣。汽車侵入街道，縮小人行道，那裡擠滿了行人。行人想相對而視，在視網膜里只看到汽車；行人想看看對面的九*九*藏*書房子，最先看到的卻是汽車；沒有一個角落是看不見汽車的，後面、前面，還有兩側。汽車的喧囂聲無所不在，宛如一種酸，吞沒了所有凝視的時刻。由於汽車，城市以往的美被遮沒了。我並不像那些愚蠢的道學家，他們面對每年有一萬人在公路上死於非命，感到義憤填膺。至少，這要降低汽車駕駛者的數量。但是我憤然反對汽車遮住教堂。」

「我更喜歡洛拉，」阿弗納琉斯用堅決的語氣說，然後他接著說，「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晚上跑步，勝過一切。你喜歡聖日耳曼-德-普雷教堂嗎？」

阿弗納琉斯教授住了口，隨後說：「我要來點乳酪。」

侍者遞給他一張發票，阿弗納琉斯掏出鋼筆，畫了這幅圖：

過了良久，阿弗納琉斯又重複說：「我認為你寫得太勞累。你本該注意身體才是。」

「總而言之，如果貝爾納變成一頭十足的蠢驢，這是因為你喜歡洛拉。」

阿弗納琉斯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在一個審美家來看，」他繼續說，「她的屁股大約顯得太大，並且有點下墜。由於她的心靈想飛往高處，這就格外令人不舒服。對我來說，在這種矛盾中歸結了全部人類狀況：腦袋充滿幻想，屁股如同一隻錨把我們留住在地上。」

我聳聳肩。

阿弗納琉斯的最後一句話，天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憂愁的音響，也許因為我們的盆子空了，再沒有鴨子的痕迹。侍者重新俯下身子，收拾桌子。阿弗納琉斯朝他抬起頭來：「你有紙嗎？」

「是的，我知道。」我表九-九-藏-書示贊成。

「我很想知道你們怎麼相識的。」

然後他說：「這就是洛拉：她的充滿幻想的腦袋仰望天空。但是她的身體墜向地面：屁股和乳|房——也是沉甸甸的，往下凝視。」

「也許你沒有弄錯，」阿弗納琉斯若有所思地說，他又補充道，「在這個女子身上，某種東西使她變成註定的受害者。這正是使我受到她吸引的地方。當我看到她待在兩個醉醺醺的、滿身臭氣的流浪漢的懷抱里時，我好激動呀！多麼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刻呀！」

「是的，真可以談談。請告訴我，你像救世主一樣把她拖出地鐵以後所發生的事。」

「好古怪。」我說，在他的畫旁邊我畫了一幅圖：

「是的。」阿弗納琉斯說。

「你喜歡她嗎？」

「我是注意身體的，」我回答道，「我按時去舉重。」

「你對無聊的事很感興趣，而嚴肅的事令你厭煩，」他帶著相當失望的神態說，一面扣上外衣，「你酷似一個年老的女門房。」

「這是誰？」阿弗納琉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