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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1

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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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她就去她的劇院了。好幾年前,當她的病剝奪了她燈火輝煌的舞台生涯時,克利瑪為她找到一份當秘書的工作。這工作還算不叫人討厭,她每天都能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人,她還能相當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她坐在辦公桌前,準備起草好幾份公函,但她的精力總是無法集中。
早在頭一天,她就產生過念頭,動身去溫泉城,以便證實那可疑的音樂會是否確實將要舉辦,但她立即放棄了,因為她知道,她的嫉妒會惹克利瑪發火,她不應該對他公開地表示嫉妒。但是,嫉妒總是在她的心中旋轉,像是一台啟動的馬達,她情不自禁地拿起了電話。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她對自己說,她就往火車站打一個電話,沒有特別的目的,隨便打一個,因為她實在無法集中自己的精力,去撰寫她的公函。
沒有任何東西read.99csw.com能像嫉妒那樣消耗一個人的全部精力。一年前,卡米拉失去自己的母親時,那顯然是一件比小號手的偷情更令人悲傷的事。然而當時,她深深愛著的母親的死,還不像現在那樣讓她痛苦。那一痛苦幸運地點綴了多種多樣的色彩:在她的心中,有憂慮,有懷戀,有激動,有後悔(卡米拉有沒有足夠地關心她的母親?她是不是有些忽略了母親?),同時,還有一絲恬靜的微笑。那一痛苦幸運地朝各種各樣的方向分散:卡米拉的思緒落到母親的棺材上,彈起來,飛向回憶,飛向她自己的童年,甚至飛得更遙遠,飛向她母親的童年,它們飛向數十種日常的操心事,它們飛向開放的未來,而在未來中,像是一種慰藉那樣,勾勒出克利瑪的身影(是的,那是一段例外的日子,那九九藏書時候,她的丈夫對她來說確實是一種慰藉)。
「今天早上,你不是也要出門的嗎?」她問。
「我又不用太著急!我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慢慢地去找那些傻瓜。」克利瑪回答說。他打了一個哈欠,一翻身,臉朝向另一側。
她把好不容易寫完的信件交給劇院經理。她在劇院中很是引人注目。大家都喜歡她,作為一個著名音樂家的妻子,她表現得實在很謙遜,很和藹。偶爾從她身上表露出來的憂愁,更解除了別人對她的戒心。經理什麼都不能拒絕她。她保證星期五下午就回來,然後在劇院里加班到晚上,把耽誤的工作全給補回來。
兩天前的深夜,他已經對她說了,在那次使人疲憊不堪的報告會上,他不得不作出保證,為一些業餘樂隊提供幫助,作為具體措施,在星期四晚上,他要去一個溫泉小城,跟演奏https://read•99csw•com爵士樂的一個藥劑師和一個醫生一起,舉辦一場音樂會。他罵罵咧咧地大聲說著這一切,但克利瑪夫人直直地盯著他看,她看得很清楚,那幾聲咒罵並不表達一種真摯的憤怒,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音樂會,克利瑪瞎編出它來,惟一的目的就是掩人耳目,好安排時間跟一個情婦偷偷地幽會。從他的臉上,她已經讀出一些東西來了;他什麼都瞞不了她。當他罵罵咧咧地翻身朝向另一側時,她立即明白,他其實並不困,他只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臉,想阻止她打量他。
當她得知,火車上午十一點開,她便想象自己穿行在幾條陌生的街道上,尋找著一張寫有克利瑪名字的海報,跑到旅遊諮詢處,去問人家是不是知道有一場音樂會,她丈夫是不是要演奏什麼,當她聽人回答沒有音樂會時,她便在一個荒涼而又https://read.99csw•com陌生的城市中東遊西盪,像一個丟了魂的可憐蟲。她隨後還想象,第二天,克利瑪會如何對她談起音樂會,而她會如何刨根問底地打聽細節。她將直瞪瞪地盯著他的臉,她將聽著他胡編瞎造,她將帶著一種苦澀的慾望喝下那浸泡著謊言的毒藥。
克利瑪夫人已經準備出門了,但是她丈夫還躺在床上。
而嫉妒的痛苦,則正好相反,它並不在空間中運行,它像是一把銑刀那樣,始終圍繞著惟一的一個點旋轉。沒有擴散。如果說,母親之死打開一道通向未來(一個不同的,更為堅實的,也更為成熟的未來)的門,而由丈夫的不忠引起的苦痛並不打開任何的未來。一切都集中在惟一(因而始終不變地在場)的不忠之軀的視象上,在惟一(因而始終不變地在場)的譴責上。當她失去她的母親時,她還可以聽聽音樂,她甚至可以讀讀書;而當read.99csw•com她嫉妒時,她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但是,另一種聲音立即帶著某種狡猾的天真回答:可是,不!她不會去窺伺他的!克利瑪對她肯定地說過,他要舉辦一場音樂會,她相信他的話!恰恰因為她不願意再嫉妒了,她才很當真地,她才毫不懷疑地接受了他肯定的說法!他不是對她說過嗎,他很不情願去那裡,他擔心在那裡會度過一個枯燥的白天和一個枯燥的晚上!那麼,她僅僅只是為了準備給他一個驚喜,才決定去那裡找他!音樂會結束后,當克利瑪帶著厭惡的心情向聽眾告別,同時想著累人的歸途時,她將一步衝到舞台跟前,他將看見她,然後,他倆就都笑了。
但是,她立即又對自己說,她不應該如此胡思亂想。不,她不能夠整整好幾天,整整好幾個星期地窺伺並哺育著她的嫉妒的形象。她擔心失去他,而正由於這種害怕,她到後來還可能真的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