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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為什麼要陷害她?
背緊緊地貼在他們做|愛的那個房間的牆上,伸出手來,色眯眯地盯著他們光溜溜的身體看:當他們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她一直想象著這樣的畫面。現在,他的背緊緊地貼在樹榦上,笨拙地對著路人伸出手來。剛開始,她想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然後,她心裏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想利落地了結這個錯綜複雜的局面,她故意很刻意地走到他的前面停下來。他連眼睛都沒有抬起來,嘴裏只重複著他那句套話:「我求您幫助我。」
唯一可能的答案:他想要陷害她。
為了擺脫她。事實上,他還很年輕,而她已經老了。她想要掩飾她身上會突然燥熱已經掩飾不了了,她老了,而且都看得出來。他在找借口離開她。他不能告訴她:你老了,而我還很年輕。他太正派了,不會這麼做,他人太好了。可是當他能確定她會背叛他,她有能力背叛他的時候,他就能夠離九九藏書開她,能像他把他的老朋友F推離他生命一樣輕易、一樣冷酷。這種冷酷,帶有一種莫名的快樂,這一向都讓她覺得害怕。現在她了解了,她的害怕正是一種預兆。
她看著他:他很在意自己的整潔,脖子上系著一條領帶,他花白的頭髮全都往後梳。他帥嗎,他丑嗎?他的處境使他超脫於美、丑之外。她很想去跟他說幾句話,可是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尷尬不自在的樣子使她說不出話來,她打開了皮包找零錢,可是除了幾生丁,她什麼也沒找到。他直挺挺地杵在那兒,動也不動,一個恐怖的手掌對著她伸過來,他不動如山的樣子使沉默更形沉重。現在開口說:「對不起,我身上沒帶錢」,似乎太晚了點,於是她想給他一張鈔票,但她只找到一張兩百元的紙幣;這種過度大方的施捨不禁讓她臉紅起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在供養一個想象的情人,為了感謝他寫情書九九藏書給她,而多付給他一些報酬。當這乞丐感覺到他手中是一張紙幣,而不是一個冰冷的銅板時,他抬起頭來,她看見他的眼睛里充滿了訝異。那是一個受驚的眼神,而她,很不自在地快步走開。
一股怒氣衝上了她的腦門,她氣的是自己。為什麼她花那麼多心思在這件無聊的事情上?雖然只是想象,她為什麼讓自己任這個遊手好閒的人擺布,甘願掉進他所設的小小冒險?會想到把那幾封信藏在胸罩底下的做法,突然讓她覺得很受不了。她想象,有一個旁觀者在隱秘的角落觀察她所有的行為,可是他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以他眼睛里所見到的,他只會以為她是一個對男人饑渴的平凡女人,甚至更糟的是,還會認為她是愛幻想而愚蠢的女人,把每項愛的訊息都當做神聖物品一樣保留下來,讓她能沉溺在幻想中。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非常憤怒,這怒氣向著許多箭九-九-藏-書靶而發:氣那個陌生的男人,他寫那些信騷擾她,也沒跟她道個歉;氣她自己傻裡傻氣地把信藏起來;也氣讓-馬克窺伺她。她拿出那幾封信,走到廁所去(這已經走過多少趟了!)。在廁所里,在還沒把信撕碎,還沒把它丟進馬桶以前,她最後又讀了一遍這些信,她現在心裏猜疑,覺得信上的筆跡很可疑。她很仔細地研究:一直是用同樣的墨水,字體都很大,也都略微往左邊傾斜,不過,每封信的筆跡都有點不同,就好像寫信的人沒辦法一直維持同樣的筆跡。這個發現讓她覺得非常奇怪,所以這時候,她還是先不把信撕掉,坐到桌子旁邊重新仔細地再看一遍。第二封信讓她停下來磨蹭好久,那封信寫她到洗染店去的情況:當時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樣?她是和讓-馬克一起去的;提皮箱的人是他。在洗染店裡,她還記得很清楚,是讓-馬克把老闆娘逗笑了。寫信給她的人也https://read.99csw.com提到了老闆娘的笑。可是他怎麼聽得見呢?他是說他在街對面看到她笑了。可是有誰能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呢?杜·巴羅不在那裡。乞丐也不在那裡。唯一在場的人:就是和她在洗染店裡的那個人。而信上寫的那一句:「有某種人為的東西加在您的生活里」,她本來以為是批評讓-馬克的一句笨拙的話,其實卻是讓-馬克自己自我陶醉的調情。沒錯,是他的自戀自憐心理泄了他的底。他想藉著哀哀怨怨的自憐對她說:一旦有別的男人出現在你面前,我就只是個沒有用的東西,加在你的生活里。接著,她想起了他們在餐廳吃飯吃到後來,他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他對她說,也許,他搞錯了她的身份。也許她是另外一個人!「我像個間諜一樣跟蹤您」,他在第一封信里這麼寫。這個間諜,就是他。他觀察她,他拿她來做實驗,以證明她不是他所認為的那樣的人!他以陌https://read.99csw.com生人的名義寫信給她,然後觀察她的反應,偵查她,一直偵查到她的衣櫃,一直偵查到她的胸罩!
當她把紙幣放在他手裡的時候,心裏還在想,她把錢給了她的仰慕者。等到走遠了以後,她的意識才清醒一點:他的眼睛里沒有閃過一絲一毫同謀共犯的些微光芒;看不出來他對他們之間小小的冒險有任何無言的暗示;而只有發自於內心的、全然真實的訝異;一個窮苦的人受到驚嚇的訝異。突然,她一切都明白了:以為寫情書的就是這個人,實在是太荒謬了。
她再也受不了這個隱形的旁觀者嘲笑的眼神,一回到家,就走到衣櫃前。她看著疊成一疊的胸罩,有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可是當然,昨天她就已經發現了:她的披肩不像她原來折的那個樣子。只是當時心情愉快很快就忘了這回事。可是這一次,她沒辦法假裝沒看見,這不是她放東西的方式。喔,這太明顯了!他看了這些信!他監視她!他窺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