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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路德維克 11

第三部 路德維克

11

這真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從沒有經歷過的環境。我感覺到,在這三個小時里,我是完全自由的;比如說我不僅可以毫無顧慮地(不管什麼軍紀不軍紀)摘掉帽子,解去腰帶,而且可以脫掉上衣,褲子,高幫皮鞋,一切,而且只要願意,我可以把它們統統踩在腳下,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而人家怎麼也看不見我;再說房間里很暖和,很愜意。這溫暖再加上這自由使我頭腦發起熱來。我擁抱露茜,把她帶到鋪蓋著綠草的床鋪那兒。床上(被子是灰色的)的那些枝枝葉葉使我十分激動。在我看來它們不是別的,正是象徵著新婚;我腦海里閃現出一個念頭(使我心旌搖動):在露茜的稚氣中,不自覺地反映著最古老的習俗,她已經決定要在一種莊嚴的宗教儀式中來告別童貞。
我們把門關上,我這才看出自己是站在一間普通的公寓房間里。雖然布置了很多花草,但也無非是四張鐵床,四個斑斑駁駁的床頭櫃,一張桌子和三張椅子而已。但是從露茜給我開門時起,我心裏的激動就並沒有因這種景象而稍減:因為我整整申請一個月人家才給了我幾個小時的鬆快,而且也因為,長長的一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置身於一個小屋子裡。一股溫馨的氣息以它醉人的芬芳把我團團包圍,那強烈的氣氛幾乎使我暈倒;
我又捲土重來;你是那種把人家的火點了起來又拿人家開心的姑娘吧?你就那麼沒心肝,那麼使壞嗎?九_九_藏_書……我再次抱住她,結果又展開一番短短的、但令人傷心的搏鬥,這番搏鬥是不愉快的,沒有柔情可言,這一次又給我留下了膩味。
正當那個毛頭指揮官在我們連隊建立他那套體系的時候,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開口請假外出;露茜的夥伴們已經到生產隊去很久了,可我也已經有一個月沒有離開過營地;指揮官牢牢地記住了我的面孔和我的名字,這是在軍隊里最糟糕的事。現在,他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來讓我明白,我生活中的每時每刻怎麼過無不取決於他的喜怒哀樂。至於准假外出,那是絕對不行的;首先,他已經宣布過,只有那些經常參加星期天義務勞動隊的人才能得到准假;於是大家呼啦一下全都去了,只不過這樣一來,生活就沒有了盼頭,因為我們沒有一天不下礦井,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人在某個星期六享受到外出的自由,一直弄到凌晨兩點,那麼他在星期天幹活的時候就困得要睡著。
我知道,這一回我也只能得到一個空頭許諾而已。這太少了,但聊勝於無。我按下失望的心情,把剩下的時間都用於閑聊。臨走的時候,我把衣服上沾的天門冬草星子抖落,在露茜的臉蛋上撫摸了好一會,對她說,我從此就只一心想著下一次的見面(這不是假話)。
我越來越不能同情她,她的拒絕在我看來莫名其妙,很傷人,也太不通情達理了,這樣的拒絕太折磨人,我無https://read.99csw.com法理解。我問她,她不肯依從是否因為她還是童身,害怕即將體驗的身體上的痛苦。對這一類的每個問題,她一律都溫順地點頭,因為她拿不出任何論據為自己的抗拒辯護。我對她說,她的守身如玉當然是非常好的,可只要和我、深愛她的我在一起,她會獲得一切新的感覺。「你不高興能成為我的妻子,地地道道的妻子嗎?」「高興。」她說,她想到這一點很高興。於是我馬上抱住她,而她也馬上變得僵硬起來。我幾乎難以控制我心裏的怒氣。「你到底為什麼不肯?」她回答:「我求求你,等下次吧,是的,我很願意,可不要今晚,下次。」「為什麼不要今天?」「不要今晚。」「為什麼不要?」「我求求你,現在不要!」「那麼什麼時候?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可以兩人單獨在一起,你好像還不如我清楚你同房間的人後天都要回來了!以後,什麼地方,我們還能沒有別人一起待著?」「你會找到辦法的。」她說。「好吧,」我說,「我來解決,但你得答應我一定來,因為再要找到一個像你這個房間這麼合意的地方不大可能。」「那沒關係,」她說,「絕對沒關係!你要去哪兒就去哪兒。」「就這樣吧,不過你要答應我,只要一到那兒,你就得做我的妻子,你可不能鬧彆扭。」「好吧。」她說。「你起誓?」「好。」
我停下來,突然自以為明白了露茜為什麼要拒九*九*藏*書絕我。上帝,我怎麼沒有早點想起來呢?露茜是個孩子,性|愛大概嚇著了她,她還是童身,她害怕所未經歷過的事;我馬上決定一改我迫不及待的方式,這隻能使她膽怯,我要溫柔,要細緻入微,性|愛應當和我們的溫情撫愛沒有一點差別,它本身應當是溫情撫愛的一部分。所以我沒有固執堅持,而是對露茜溫存起來。我擁抱她(很久很久,我都不再覺得愉快),對她百般殷勤(不是由衷的),裝出並不是故意的樣子,想法讓她躺下。我做到了;我摩挲著她的乳|房(露茜從來沒有抗拒過這樣);我在她身邊輕輕地說我對她身體無論是哪一部分都會十分溫柔,因為這是她,我對她的一切都要十分溫存;我甚至把她的裙子稍微撩起了一些,在她膝蓋以上十到二十厘米的地方親吻著,然而我再不能往上了;當我把腦袋快要貼近她下身的時候,露茜突然驚恐萬狀,掙脫我跳下床去。我望著她,她的五官不知為什麼竟抽搐著微微抖動起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樣的表情。
我也和別人一樣,報名去參加這種星期天的活兒,可這絲毫不能保證我的申請就會被批准,因為只要是床沒有收拾好,或者隨便什麼小錯,星期天的活就白乾了。然而,當權者的專橫並不僅僅表現為冷酷,也有(少得多)表現寬大為懷的時候。所以,幾個星期一過,毛頭指揮官又高興開恩了。最後我得到一個晚上的假,正好是露茜的read.99csw.com夥伴們回來的前兩天。
露茜,露茜,莫非是光線太亮使你覺得難為情嗎?你想讓房間黑暗?我問她。她把我的問題當作是塊救命的木板,點點頭,光亮對她是一種障礙。我到窗子跟前想放下遮簾,可露茜說:「別,不是的!放著別動!」「那為什麼?」我問。「我怕。」「你怕什麼東西,怕黑還是怕亮?」她不作聲了,淚流滿面。
我想拿話開導露茜聽我的,我就對她說起來:我告訴她我愛她,相愛就意味著相互給予一切,完整的一切;儘管這沒什麼出奇,但完全是無可非議的,而且露茜也絲毫沒有想要反駁的意思。相反她只是默然,要不就懇求:「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再不就是:「別在今天,別在今天!……」她於是想方設法(她那不善應變令人心動)轉移話題。
於是我們並肩坐著(屁股下面壓著枝枝葉葉)閑談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談話沒多大意思)我又擁抱露茜,她抵制著。我跟她扭搏一番,不過很快我就發現這種情愛上的比武一點也不好玩。由於露茜用力地、拚命地、幾乎是不顧一切地自衛,這簡直就是在打架,只可能把我們的戀情弄得面目可憎。我只得住手。
我擁著露茜(她站在門后,沒有動),吻了她一下,她穿著一件黑色長裙,腳上是高跟鞋,那是我給她買衣服的同一天送給她的。她站在這莊嚴的綠色之中,彷彿是一位修女。
露茜雖然也回報我的親吻和擁抱,但顯然是很有https://read.99csw.com保留的,這一點我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察出來。儘管她的嘴唇也是熱烈的,但始終嚴鎖著;她全身緊緊貼著我的身體,但當我把手伸進她的裙子想用手指撫摸她雙腿的時候,她就掙脫了。在忘懷一切的眩暈之中,我原本急切地想讓我和她盡情在一起。但我明白了,這種急切之情只是單方的。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因為失望而熱淚盈眶(我在露茜屋裡才不到五分鐘)。
當看門的老太婆讓我在會客簿上登記的時候,我很慌亂,接著她就允許我上五樓去。我敲敲長廊盡頭的一扇門。門開了,但是因為露茜藏在門背後,所以我面前只見到一個空房間,一眼望去,它一點也不像個宿舍;我簡直以為自己是到了一間用來舉行不知哪種宗教儀式的屋子:桌上被一束大麗花裝點得很漂亮,窗前兩大枝榕樹葉,到處(桌子上,床上,地板上,牆上的鏡框下面)是一片星星點點的綠色(我馬上認出那是天門冬),彷彿在這兒等待著耶穌基督騎著他的小毛驢降臨似的。
直到那時,凡在我和露茜一起散步的時候,空間總是敞開的,把我和軍營仍連成一片,同時也連著我的特殊處境;周圍無處不在的空氣像一根看不見的纜繩始終把我和那扇鐵柵門系在一起,門上寫著:「我們為人民服務。」我似乎覺得,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可以(哪怕是一小會兒)停止「為人民服務」。整整一年了,我從來沒有看見自己居然能身處一間由四堵牆圍起來的私人小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