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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小說,記憶,遺忘 作為穿越多個世紀和陸地之旅的小說

第七部分 小說,記憶,遺忘

作為穿越多個世紀和陸地之旅的小說

我們為什麼必鬚生下來?我們又是誰?我們的土地又是什麼?如果我們僅僅用一種純粹內省的記憶去探索身份的秘密,我們將只能明白很少的事情。布洛赫說過,要理解,就必須比較;必須讓身份去經受對比的考驗;必須(像卡彭鐵爾在《啟蒙世紀》〔一九五八〕中所做的那樣)將法國大革命與它在安的列斯群島的翻版對比(將巴黎的斷頭台與瓜德羅普島的斷頭台對比);必須讓一個十八世紀的墨西哥移民(像在卡彭鐵爾的《巴洛克音樂會》〔一九七四〕中一樣)在義大利跟亨德爾、維瓦爾第、斯卡拉蒂友善相處(甚至與斯特拉文斯read.99csw•com基和阿姆斯特朗友善相處,在縱情作樂的聚會上酒深入醉之時!),從而讓我們參与拉丁美洲跟歐洲的奇妙對比;必須讓一個工人和一個妓|女的愛情,正如在雅克·斯蒂芬·亞歷克西的《一眨眼的工夫》(一九五九)中一樣,發生在海地的一家妓院內,而背景是一個由一群北美水手嫖客所代表的完全陌生的世界;因為英國人與西班牙人面對征服拉丁美洲這一事件而產生的對比在空氣中到處可以感受到:「張開眼睛吧,哈里埃特小姐,記住,我們殺死了我們的印第安人,而且我們從未有勇氣與印第安女人交配,好至少產生出read.99csw.com一個混血兒國家來。」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小說(《老外國佬》,一九八三)中的人物這樣說。他是一個年老的北美人,迷失在了墨西哥的革命中。通過這些詞,卡洛斯·富恩特斯抓住了兩個美洲之間的區別,同時又抓住了兩個相對立的殘酷的原型:一種是紮根于鄙視中的殘酷(更傾向於遠距離殺人,不碰到敵人,甚至不見到他),另一種是沉浸在長久的親密接觸中的殘酷(更喜歡眼睜睜看著敵人殺死他)……
阿萊霍·卡彭鐵爾的小說《豎琴與陰影》(一九七九)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發生在智利的十九世紀初,後來的教皇庇護九世在那裡生活了九_九_藏_書一段時間;他堅信對新大陸的發現是現代基督教最光榮的事件,於是就決定致力於將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封為聖人。第二部分將我們拉回到三個多世紀之前:克里斯托弗·哥倫布本人講述了他發現美洲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冒險經歷。在第三部分,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在去世四個多世紀之後,隱身參加了一次教會法庭的開庭。在經過了一場既淵博又奇異的討論之後(我們當時已經到了后卡夫卡時代,非逼真的邊界已經不再受到監視),法庭拒絕封他為聖人。
如此將不同的歷史時代放置到同一小說結構中,這是在二十世紀小說的藝術面前打開的新的可能性之一,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九_九_藏_書,因為小說越過了它對個體心理的迷戀,開始關注廣泛意義、普遍意義、超個體意義上的存在問題。我又一次參照赫爾曼·布洛赫的《夢遊者》,他為了表現被「價值貶值」的激流沖走的歐洲存在,聚焦在三個不同的歷史時代上,就像三級台階,通過它們,歐洲走向它的文化與它的存在理由的最終崩潰。
布洛赫為小說的形式開闢了一條新路。卡彭鐵爾的作品是否在同一條道路上?當然是的。沒有一個偉大的小說家可以走出小說的歷史。但在相似的形式後面,隱藏著不同的意圖。通過不同歷史時代的對比,卡彭鐵爾不再試圖解開一種偉大的垂死狀態的神秘;他不是一個歐洲人;在他的時https://read•99csw•com鐘(安的列斯的時鐘以及整個拉丁美洲的時鐘)上,時針總是遠離午夜;他不會自問:「我們為什麼必須消失?」而是問:「我們為什麼必鬚生下來?」
在所有這些小說家中,進行對比的激|情同時也是一種對空氣的渴望,對空間的渴望,對呼吸的渴望:也就是對新形式的渴望;我想到了富恩特斯的《我們的土地》(一九七五),這是一次穿越好幾個世紀和陸地的長途旅行;旅行中總是可以遇到同樣一些人物,他們多虧了作者天馬行空的奇思異想,在不同的時代,以同樣的名字轉世再生;他們的出現保證了小說結構的統一性。這一結構在小說形式的歷史上,令人難以置信地矗立在可能性的最後邊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