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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想一想!大屠殺之後才五年啊!勛伯格對那片故土沒有思戀之情,一個美國記者竟然不予寬恕,要知道當年天下最恐怖的事是當著勛伯格的面在那兒發起的呀!但是,沒有辦法,荷馬以桂冠來頌揚思鄉之情,由此劃定了情感的道德等級。珀涅羅珀佔據了等級之巔,遠遠高於卡呂普索。
法伊阿基亞的水手沒有叫醒尤利西斯,而是把身上裹著床單的尤利西斯放在伊塔克海邊的一棵橄欖樹下,悄悄地走了。歸程由此結束。他精疲力竭,在沉睡著。醒來時,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雅典娜撥開了他眼前的迷霧,接踵而至的是沉醉;是對大回歸的沉醉;是對已知的迷醉;是讓天地間空氣震顫的音樂:他看見了兒時熟悉的錨地,看見了眼前矗立的大山,他撫摸著古老的橄欖樹,讓自己確信自己一直像在二十年前一樣。
回歸(retour)一詞,希臘語為nostosAlgos意為「痛苦」。由此,nostalgie一詞的意思即是由未滿足的回歸慾望引起的痛苦。就此基本概念而言,大多數歐洲人都可使用一個源於希臘語的詞(nostalgie,nostalgia),另外也可使用源於民族語言的其他詞:如西班牙人說añoranza;葡萄牙人則說saudade。在每一門語言中,這些詞都有著某種細微的語義差別。它們往往只是表示因不能回到故鄉而勾起的悲傷之情。Mal du pays(思鄉病)。Mal du chez-soi(思家病)。英語叫homesickness。德語為heimweh。荷蘭語為heimwee。但是卻將這一大的概念限於空間。然而,歐洲最古老的語言之一冰島語卻明確地區分了兩種說法:一個為söknudur,指普遍意義上的nostalgie,另一個為heimfra,意即「思鄉病」。捷克人則除源於希臘語的nostalgie外,表達這一概念的還有名詞stesk和它的動詞;捷克最感人的情話是:stýská se mi po tobě,即法語j'ai la nostalgie de toi,意思是:「我不能承受你不在身邊的痛苦。」西班牙語中,añoranza源自動詞añorar(相思),añorar又源自加泰羅尼亞語的enyorar,而該詞又由拉丁語的ignorare(ignorer)派生而來。通過這番詞源學的啟迪,nostalgie即可視作不知情造成的痛苦。你在遠處,我不知道你怎麼樣了。我的家鄉在遠處,我不知道家鄉發生了什麼事。某些語言在表達nostalgie這一概念時有些困難:法國人只能以源自希臘語的名詞來表達,沒有動詞形式。他們可以說:je m'ennuie de toi(我由於你不在而心煩),但s'ennuyer一詞弱而冷,總之太輕了,不能表達如此沉重的情感。德國人很少使用希臘語形式的nostalgie一詞,喜歡說Sehnsucht,意為「對不在之物的慾望」,但Sehnsucht既可指存在過的也可指從未存在過的(一次新的冒險),因此並不一定就會有nostos的意思。要使Sehnsucht一詞含有揮之不去的回歸念頭的意思,就得在該詞后增加補語:Sehnsucht nach der Vergangenheit,nach der verlorenen Kindheit,nach der ersten Liebe(對過去,對逝去的童年,對初戀的懷念)。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九_九_藏_書
伊萊娜長期以來的可憐流亡生活與此毫無可比之處。尤利西斯在卡呂普索那兒過的是真正的dolce vita,也就是安逸的生活,快樂的生活。可是,在異鄉的安樂生活與充滿冒險的回歸這兩者之間,他選擇的是回歸。他捨棄對未知(冒險)的激|情探索而選擇了對已知(回歸)的讚頌。較之無限(因為冒險永遠都不想結束),他寧要有限(因為回歸是與生命之有限性的一種妥協)。
卡呂普索,啊,卡呂普索!我常常想起她!她愛上了尤利西斯。他們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七年。不知道尤利西斯與珀涅羅珀同床共枕有多長時間,但肯定沒有這麼久。然而,人們卻讚頌珀涅羅珀的痛苦,而不在乎卡呂普索的淚水。
在《奧德賽》的第五歌中,尤利西斯對她說:「不管珀涅羅珀有多莊重,但與你相比,就談不上什麼偉大與美麗……然而,我每天都在許一個願,那就是回到那裡去,在我的家園看到回歸之日!」荷馬繼續寫道九_九_藏_書:「尤利西斯在傾訴著,太陽落沉;黃昏降臨:他倆又回到岩洞深處,在穹頂下擁抱相愛。」
思鄉之情的奠基性史詩《奧德賽》產生於古希臘文化的黎明時期。我們再強調說明一下:尤利西斯這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冒險家也是最偉大的思鄉者。他去參加(並不太樂意)特洛伊戰爭,一去就是十年。後來,他迫不及待要回到故鄉伊塔克,但諸神的陰謀耽擱了他的歸程,前三年裡充滿了神奇的遭遇,后七年裡他則成了女神卡呂普索的人質和情人。卡呂普索愛上了他,一直不讓他離開小島。
一九五〇年,阿諾德·勛伯格在美國待了整整十七年之後,一個記者向他提了幾個不善而且幼稚的問題:流亡生活是否真的會使藝術家喪失創造力?一旦故鄉之根停止提供養料,他們的靈感是否真的就會立即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