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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的交談往往給他們兩人以蠱惑,動聽的語流給消退的性|欲投上一層面紗。當交談突然中斷,性|愛的空缺就如同幽靈般浮現出來。面對伊萊娜的沉默,古斯塔夫失去了自信。從此以後,他喜歡在她的母親、在她的同母異父兄弟與妻子等家人都在場的時候和她在一起;他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不是在別墅,就是上飯館,在大家的陪伴中尋找一個避風港,一個藏身處,一份安寧。他們永遠也不會說錯了話題,因為他們能談的本來就很少,他們受詞彙的限制,要想能說明白,都得慢慢地說,重複著說。古斯塔夫漸漸地恢復了安寧的心境;這慢吞吞的閑聊正對他的胃口,讓人心寧,愉快,甚至開心(有多少次,他們止不住大笑,笑那些英語詞念走了音,好不滑稽!)。
在共產主義時期,布拉格曾被人忽視而沉睡在一邊,而今布拉格在他眼前蘇醒了過來,遊客如雲,新商店新旅館燈光閃爍,經過翻修和粉刷的巴羅克式建築重新裝飾著城市。「Prague is my town!」他不由得感嘆。他愛這座城市:並不像是一個愛國者在祖國的每一個角落尋根,尋找記憶,尋找死者的蹤跡,而是作為一個遊客來感受驚奇,為它讚歎,像一個在遊樂園裡到處逛的孩子,著了迷,玩得再也不想離去。學著了解布拉格的歷史之後,他總愛向那些樂意傾聽的人,滔滔不絕地談論布拉格的大街、王宮、教堂,介紹此地的名人,如魯道夫皇帝(他是畫家和鍊金術士的保護人),如莫扎特(據說他在這裡有過一個情婦),如弗蘭茲·卡夫卡(這個不幸的人幾乎一生都住在這座城市,多虧那一家家旅行社,他最後成了這座城市的主保聖人)。read•99csw•com
然而,布拉格改變了他們兩人之間read.99csw.com的說話模式;他說英語,她竭力堅持她越來越感依戀的法語。但是,由於沒有任何外界的支持(在這座曾經親法的城市裡,法語已不再施展魅力),她只好讓步;他倆的角色關係在對換:在巴黎的時候,古斯塔夫伸著耳朵來聽伊萊娜如饑似渴般地操用自己的語言;在布拉格,他成了個說家,一個大說家,說起來沒完的說家。因為她英語不行,古斯塔夫說的話她似懂非懂;而她又不想花功夫去學,所以幾乎不怎麼聽他講,而開口對他說就更少了。她的這次大回歸顯得十分奇特:走在街上,四周都是捷克人,從前那種親熱的氣息撫慰著她,一時間令她感到幸福;可是一回到家裡,她便又成了一個沉默的異鄉人。
這一來,一切都改變了。我們不妨說說馬丁死後伊萊娜的生活狀況:她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跟她說捷克語了,她的女兒,也不願把時間浪費在一門顯然已沒什麼用場的語言上,所以,法語就成了https://read.99csw.com她天天要用的語言,成了她惟一的語言;在這種情況下,強迫她的瑞典男人講法語,當然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這一語言選擇決定了他倆各自的角色:既然古斯塔夫法語講得很糟糕,他們兩人間的談話就由她主導;她為自己的口才而陶醉:經歷了好長時間之後,我的上帝,她終於可以說話了,不僅說話,而且有人聽!這種口頭上的優勢使得兩人的力量對比獲得了一種平衡:一方面,她完全依賴於他,另一方面,在兩人的對話中,她又控制著他,把他引進她的世界。
早在一九八九年的前三年,古斯塔夫就在布拉格給自己的公司開設了一個辦事處,可每年他只過來幾次。儘管來得不多,他還是喜愛上了這座城市,認為這裡是理想的生活地方;這不僅僅是因為對伊萊娜的愛,而且也因為(可能是主要原因)他覺得在布拉格比在巴黎更能割斷與瑞典、與他家庭、與他從前的生活的那些聯繫。當共產主義在歐洲出人預read.99csw.com料地消失以後,他就果斷地把布拉格強加給了他的公司,作為他的公司征服新市場的一個戰略要點。他讓人買下了一座漂亮的巴羅克式房屋,在裏面布置了辦公室,同時在頂層給自己留了兩間屋子。另外,伊萊娜的母親單獨住在郊外的一幢別墅里,她把別墅整個二層都留給了古斯塔夫,所以對他來說,想住哪一邊都可以。
出乎人們意料,布拉格很快就把俄語遺忘了,在過去的四十年間,每一個居民都不得不從小學就學俄語,如今急於在世界舞台上受到歡迎,它向四方來客展示的是英文招牌:skateboarding,snowboarding,streetwear,publishing house,National Gallery,cars for hire,pomonamarkets,等等。在古斯塔夫的辦公室,公司里的職員、商業合伙人以及那些有錢的客戶和他談話都用英語,捷克語因此而變成了私下的低語,成了背景音響,場面上的人說話只能用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發音。所以有一天,當伊萊娜來到布拉格,他去機場接的時候,也沒有用他倆慣用的法語「Salut!」招呼她,而是開口就說了個「Hello!」https://read•99csw•com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伊萊娜的眼睛都茫茫然沒有任何慾望,但由於習慣使然,還是睜得大大的,望著古斯塔夫,弄得他很不自在。為了轉移視線,掩蓋其色情的用心,他總是津津有味地講一些輕鬆而放肆的小故事,含沙射影,曖昧而逗人,說得有聲有色,笑聲不斷。伊萊娜的母親是他最好的搭檔,總是準備好了接他的茬,放開喉嚨,講些粗俗的笑話,用她那幼稚的英語,顯得過分而滑稽。伊萊娜聽他們說說笑笑,覺得如今連色情都變了味,成了滑稽的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