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媽媽暫時停止了一連串的抱怨后，卡萊爾問她：「她怎麼樣了，諾拉夫人？」

然後，火車啟動，媽媽靠在車窗旁，卡萊爾在站台上，長時間向她揮手，長時間，一直揮到最後。

「你不知道我小時候我們和她一起度假是在什麼地方嗎？」

此時此刻，他的眼前出現了那座溫泉小城重巒疊嶂的景色，有著雕刻立柱的木製柱廊，城市四周的山巒上布滿草地，上面有羊群在吃草，聽得見羊鈴兒的叮噹聲響。他在腦海中將諾拉夫人赤|裸的身體種植在這片景色之中（就像一個粘貼畫作者將一幅版畫剪下來貼在另一幅版畫上一樣）。他心ｈｔｔps://read•99ｃｓw•coｍ想，所謂美，就是星光一閃的瞬間，兩個不同的時代跨越歲月的距離突然相遇。美是編年的廢除，是對時間的反抗。

或者，這一縮小隻是個視覺幻象，因為媽媽離得遠，在別處，於是他遠遠地看見她，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綿羊、一隻山雀、一隻蝴蝶？

他心中充盈著這種美，以及對美的感激。然後，他突如其來地說：「媽媽，瑪爾凱塔和我，我們想，您也許還是願意和我們住在一起。換個大一點兒的公寓房不是什麼難事。」

然後，他們就上了火車。卡萊爾要為媽媽找一節車廂，可九*九*藏*書是他們覺得哪節車廂都人多，不舒服。最終，他讓媽媽在頭等車廂坐下，跑著去找檢票員辦理補票。由於他手裡正拿著錢夾，他就抽出了一張一百克朗的鈔票，放在媽媽的手裡，彷彿媽媽是一個要被送到遠方、送到廣袤世界里的一個小女孩。媽媽不動聲色、自然而然地接過錢，就像一個習慣了大人不時給她塞些零用錢的小學生一樣。

卡萊爾還沉浸在昨夜的美色之中。他知道，在一千或三千次性行為中（他一生做過多少次愛呢？），只有兩三次是真正有實質意義，令人難以忘懷的，其他不過是一些反覆、模仿、重複或read.99csw.com者回味。而卡萊爾知道，昨天的愛是這兩三次偉大的性|愛中的一次，他心中生出無限的感激之情。

可是，這一縮小是怎麼回事呢？

他開車送媽媽去車站，路上她不停地說話。

首先她感謝他：她在兒子和兒媳家感覺很好。

「現在，她是個老太婆了，你知道。她差不多瞎了。」

媽媽撫摩著他的手：「你心腸真好，卡萊爾。真好。我很高興你跟我說這個。可是你知道，我的鬈毛狗在那邊有了它的習慣。我也和鄰居們交了一些朋友。」

「這你還不知道？」媽媽生氣地說。兩個女人早就互相不理睬了，她們惡語相向，吵成一團ｈtｔｐｓ://rｅad•9９ｃｓｗ.ｃom，分了手，再也沒和好過。卡萊爾應該記得。

卡萊爾聽著這一長串嘮嘮叨叨的埋怨（他都背下來了），但他一點兒也沒有生氣。他用眼角看了媽媽一眼，又一次吃驚地看到她是如此之小。好像她的一生都是個不斷縮小的過程。

是一個人真正地縮小嗎，放棄了成人的維度，開始了一個長長的旅程，通過衰老和死亡走向沒有維度只有虛無的遠方？

「你們常見面嗎？」

愛娃在顛簸的車廂里瞌睡起來。瑪爾凱塔從車站回來，又睡下了（一個小時以後她要再起床，準備去上班），現在該輪到卡萊爾送媽媽去車站了。今天，是坐火車的日子，再過https://read.99csw.com幾個小時（那時夫妻兩人都已經上班了），他們的兒子就會走下站台，為這個故事劃上句號。

然後，她向他抱怨：他們對她犯下了很多錯。當他和瑪爾凱塔住在她那裡時，他對她缺乏耐心，甚至經常表現出粗魯，漠不關心，她為此非常難過。是的，她承認，這次他們非常之好，和以往有所不同。他們變了，是的。可是，他們為什麼要等待這麼長時間才有所改變呢？

「當然知道，」媽媽說道，隨後她說出了波希米亞一個溫泉小城的名字。卡萊爾很了解這座城市，但他從來不知道是在那裡，確切地說，是在那裡的一個更衣室，他看到了赤身裸體的諾拉夫人。

她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