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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天使們 6

第三部 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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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工作著,不知疲倦。
我也在圓圈裡跳過舞。那是一九四八年,共產黨人在我的國家剛剛取得勝利,社會黨和基督教民主黨的部長們避難到了國外。我搭著其他共產黨學生的手或肩,我們原地跳兩步,向前邁一步,一邊抬起右腿,然後另一邊抬起左腿。我們幾乎每個月都做這個,因為總有什麼要慶祝,一個周年紀念或是隨便哪個事件。過去的不公正被彌補,新的不公正又產生,工廠被國有化,成千的人進了監獄,醫療實行公費制,煙店掌柜被沒收了煙草鋪,老工人第一次出門度假,住在國家沒收的別墅里,而我們的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其後,某一天,我說了不該說的什麼話,我被黨逐出門外,也就不得不離開跳舞的圓圈。
讓時日和四季為我們構建。
安德烈·布勒東不相信卡蘭德拉背叛了人民和人民的希望,在巴黎他呼籲艾呂雅(一九九*九*藏*書五〇年六月十三日的一封公開信)出面抗議這一無端指控並設法營救他們的老朋友。可是,艾呂雅正在一個連接著巴黎、莫斯科、布拉格、華沙、索非亞和希臘的宏偉的圓圈裡跳著舞,在世界上所有的社會主義國家和所有的共產黨之間跳來跳去,他在到處吟誦著他那世界大同的美麗詩句。讀到布勒東的信后,他原地跳兩步,向前跳一步,搖了搖頭,拒絕去捍衛人民的叛徒(在一九五〇年六月十九日的《行動》周刊上),並開始用鏗鏘的聲音朗誦起來:
他搭著他們的肩,在和他們一起唱那兩三個極簡單的音符,他一邊抬起左腿,然後另一邊抬起右腿。是的,是他,布拉格的寵兒,艾呂雅!忽然,和他一起跳舞的人們靜了下來,他們在一片寂靜中繼續舞動,而他則伴著鞋跟嗒嗒落地的節奏,抑揚頓挫地吟誦起來:
我們要趕超黎明和春天
填補上我們一直read.99csw.com
我們將不再孤單。
我們遠離休息,我們遠離睡眠,
我循著這個聲音在布拉格的街上跑著,擔心看不到在城市上空飛翔的由人的身體編織成的美麗花冠,並且我惶恐不安地認識到:他們像鳥兒一樣飛升,而我像石頭一樣墜落;他們有翅膀,而我永遠也不會再有。
然後,所有人突然都開始唱起這三四個極簡單的音符,並且加快了舞蹈的速度。他們遠離著休息和睡眠,趕超著時間,填補著他們的天真。他們每個人都微笑著,而這時艾呂雅向和他搭著肩的一個年輕姑娘傾下身來:
而我當時正在布拉格的街上遊盪,我的周圍旋動著又笑又跳的捷克青年的圓圈。我知道,我不是他們那邊的,而是在卡蘭德拉一邊,他也脫離了圓形軌道,墜落下去,不斷墜落,直到掉進了囚犯的棺材。可是儘九-九-藏-書管我不是他們那邊的人了,我還是在羡慕和留戀中看著他們在跳舞,我的眼睛離不開他們。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他,就在我眼前。
我在這時候才理解了圓圈的神秘意義。要是離開隊列的話,還是可以回到隊列的。隊列是一種開放式的組成。而圓圈是封閉的,一離開就回不來了。行星繞著圓圈轉動,這不是偶然的,如果一塊石頭跌落出來,那它就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萬劫不復地遠去了。正如脫離了星球的隕石一樣,我離圓圈而去,直到今天還在不停地墜落。有些人註定是盤旋落地而死,有些人垂直落地。這些直落的人(我是其中的一個)身上總是對失去的圓圈有一種羞怯的懷戀,因為在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宇宙里,萬事萬物都是繞著圓圈運轉的。
天知道又是哪一個周年紀念日,布拉格的街上又有了青年人在跳舞的圓圈。我在這些人中間遊盪,我離他們很近,但是我不被允許加入任何一個圓圈。那是一九五〇年六月,米拉達·霍拉科娃前一天被絞死了。她是社會黨議員,法庭指控她陰謀危害國家。與她同時被絞死的是扎維斯·卡蘭德拉,捷克超現實主義者,安德烈·布勒東和保爾·艾呂雅的朋友。年輕的捷克人在跳舞,他們知道,就在前一天,在同一個城市,一個女人和一個超現實主義者被吊在了繩索上。他們跳得更狂熱了,因為他們的舞蹈是他們天真無邪的顯現,他們的天真無邪與兩個被絞死的人的罪惡行徑,形成鮮明的對照:那兩個人背叛了人民,背叛了希望。read.99csw.com
所缺少的力量九_九_藏_書
我們要為天真無邪
嚮往和平的人臉上總是掛著微笑。
那姑娘就開始笑了起來,腳更有力地踩踏著碎石路,以致她從地面升高了幾厘米,帶著其他人一起升高。不一會兒,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腳還著地,他們離開地面,原地跳兩步,向前跳一步。是的,他們在聖瓦茨拉夫廣場上空飛翔,他們的圓舞就像是飛揚起來的一個大花冠,而我在下面的地上跑著,抬眼看著他們,看著他們越來越遠,看著他們在飛翔中一邊抬起左腿,隨後另一邊抬起右腿。在他們的下面,是布拉格,是布拉格充滿了詩人的咖啡館,充滿了人民叛徒的監獄,而在焚屍爐里,人們正焚燒著一個社會黨女議員和一個超現實主義作家,煙霧就像一個吉祥的預兆一樣升向天際,我聽到了艾呂雅那鏗鏘的聲音:
我們要按照我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