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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邊界 11

第七部 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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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場演出中,這個演員去彈鋼琴,用左手開始彈一首圓舞曲:噹噹當,噹噹當。他的右手空懸在那裡,聽不見什麼曲子,總是沒完沒了的「噹噹當,噹噹當」。他用動人的目光看著觀眾,就好像他彈的圓舞曲伴奏是美妙絕倫的音樂,應該得到掌聲,應該讓人激動和感動。他不停地彈,二十次,三十次,五十次,一百次,總是同樣的「噹噹當,噹噹當」,觀眾笑得透不過氣來。
他想是不是因為自己老了:事物重複來重複去,每次都喪失掉一部分意義。或者,更確切地說,每次都一點一滴地喪失掉自動預定著意義的生命力。在揚看來,邊界就意味著九*九*藏*書:重複之物可以讓人接受的最大限度。
可是在我看來,我覺得揚在想象邊界問題上弄錯了,他認為邊界是一條將人的生命切割在某一特定地點的線,它表明著時間的斷裂,人的生命在時鐘上的確定的一秒。不,相反,我確信邊界與我們同在,不管什麼時間,也不管我們有多大年齡,它無處不在,儘管根據不同的情況它時隱時現。
是的,當我們跨越邊界的時候,笑聲就響起來,不可避免。可是,要是走得更遠,比笑更遠呢?
藉此,我想說的是,在他長時間的童男經歷中,他已經知道什麼是對女人身體的厭倦了。在read.99csw.com沒有知曉快|感為何物之前,他已經在思想中窮盡了所有的性興奮。他已經觸及到根本之所在了。
為什麼他的眼中總有邊界的畫面呢?
揚所深愛的女人說的話是對的,生命繫於一發,繫於蜘蛛網上的一絲線。只要很小的東西,很弱的一絲風,就能讓事物不易覺察地動起來,正因為如此,在突然出現萬事皆空的虛無之前的一秒鐘,人們還可以主動犧牲掉自己的生命。
我願意提醒揚回想起他少年時的一段特別經歷。當時他大約十三歲。人們談論著生活在其他星球上的生物,而他想象中的這些外星人身上比地球的居民人類有更多的色情區九-九-藏-書域。這個當時在私下裡偷看偷來的女舞蹈演員裸體照片的孩子,最後認識到:地球上的女人只有一個性器官和兩個乳|房這樣很簡單的三位一體,她們缺乏足夠的色情區域。他夢想的造物身體上所有的,不是這可憐巴巴的三角,而是十幾個、二十幾個色情區域,那會為眼睛提供永無窮盡的愉悅。
因此,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在目光所及範圍內經歷這一神秘的邊界了,在這個邊界之外,女人的乳|房只是人體上半身一個不適宜的贅生物。邊界從他初諳人事起就成了他的命運。夢想出女人身體上長出其他色情區域的十三歲的揚,在對邊界的了解方面,和三十年以後的揚九九藏書相比毫不遜色。
既然揚為自己把邊界定義為可以接受的最大限度的重複,我有義務為他做出修正:邊界不是重複的結果。重複只是使邊界可見的一種方式。邊界線上覆蓋著塵土,重複是撣拭這些塵土的人的手部動作。
揚有一些和他一樣離開故國的朋友,他們終日獻身於為祖國爭自由的鬥爭之中。他們都曾感覺到自己與這個國家的聯繫是虛幻的,他們之所以還準備著為某些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的事情去獻身,那只是一種慣性使然。他們對這一感受都心知肚明,但同時又害怕挑明這一點。他們背過臉去,害怕看到邊界並滑到(因為暈眩或深淵的吸引)另一邊去,在邊界那https://read.99csw.com邊,他們備受折磨的民族的語言只是同鳥鳴一樣微不足道的聲音。
有一天,他去看一場演出。演出之間,一個很有才華的小丑開始無緣無故地數起數來,他數得很慢,表情極為專註:一、二、三、四……他用非常投入的神情念著每一個數字,就好像它們跑了,他努力在他周圍的空氣中把它們找回來:五、六、七、八……數到十五的時候,觀眾開始笑了起來,數到一百的時候,他數得很慢,神情越來越專註,有人從座椅上掉下來。
在揚的想象中,希臘諸神首先熱情地投入到人的冒險事業之中。然後他們趕快回到奧林匹斯山,往下面看,並笑成一團,而今天呢,他們已經沉睡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