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阿加特怎麼啦？

雅克 如果他沒天分的話，就不會寫作了。

老葛庇 （從閣樓上走下來）我的教子，真高興看見你呀！這麼一大早，你打哪兒跑出來的？

雅克 要換的話，當初就該先想好，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主人 一種衝動。年輕的詩人這麼說：「有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我寫出蹩腳的詩句。」我們主人扯開嗓門大聲對他說：「我再說一次，該說的我可是都說了！」可是這位詩人卻還接著說：「大師，我知道，您是偉大崇高的狄德羅，而我只是個爛詩人；不過，我們這些爛詩人是人多的一邊，我們永遠都是大多數！就整體來說，人類不過就是些爛詩人組合起來的！而大眾的思想、大眾的品味、大眾的感覺，也不過是爛詩人的集合罷了！您怎麼會認為一個爛詩人會去指責別的爛詩人呢？爛詩人代表的就是人類啊，人們愛這些蹩腳詩愛得要命哪！正因為我寫的都是些蹩腳詩，有朝一日，我會因此成為公認的大詩人！」

雅克 求求您好不好。

聖圖旺 不是，不是，事情不是這樣的！他們很尊重你啊，他們只是希望你能說清楚將來有什麼打算，不然，你就不該再去他們家了。

雅克 我半個詩人也不認識。

主人 看得出來，你對那個把我們創造出來的主人是一無所知。你是個很沒有文化的僕人。

朱絲婷 對呀！

主人 所以，聖圖旺，您的意思是說我該出現啰？

雅克 不，不，我是後來才想到的。

主人 她哭了。

雅克 主人，您打斷了我的話，這個習慣非常糟糕。

主人 這個我喜歡。

老葛庇 他不想喝的話，我們可要喝了。（舉起酒杯）乾杯，我的教子……

主人 （不太高興地）好啊。這樣的話，我們就再走一段路吧……還有好長的路要趕呢……真是要命哪，我們怎麼會沒有馬騎呢？

主人 （向著雅克大叫）叛徒！卑鄙無恥的東西！我早該想到你會這麼做……

主人 你這個讓恩人戴綠帽子的人。

雅克 是您先提起這個名字的。

聖圖旺 請你擁抱我，因為我背叛的那個朋友，就是你。

老葛庇 （朝著閣樓上破口大罵）葛庇！葛庇！你這個該死的懶骨頭！

主人 您這麼做是對的，聖圖旺。

雅克 （面帶不悅）吃完晚飯以後，該由我來講我是怎麼開始戀愛的！

雅克 主人！拜託啦！請您繼續說下去！

雅克 她躲到床底下去了。

雅克 他叫做葛庇，是我朋友。我們倆都想要得到這個女孩，但不知為什麼，後來是他得到了，而不是我。

聖圖旺 我怎麼可以？因為我是天底下最卑鄙無恥的小人！我的朋友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而我卻那麼無恥地背叛他。您問我為什麼嗎？因為我是個混蛋！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主人 我們兩個都被那個小賤貨給害了，您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是她勾引您的！您對我如此真誠，您剛才什麼都告訴我了，您永遠都是我的朋友！

主人 有一件事情我搞不懂。是因為上天這麼註定，所以你是個混蛋呢，還是因為上天知道你是個混蛋，所以才這麼註定？到底哪一個是因，哪一個是果？

雅克 您對您的創造者有這麼壞的評價。

主人 （嘆了一口氣）是呀，是太遲了。咦，那個傢伙又是誰？

主人 可是這女人已經弄得我心癢了……

小葛庇 你騙人！

雅克 這我不能否認。

老葛庇 你到哪裡去晃了這麼久？把這個輪框拿到外面去。

雅克 您別忘了，我們這會兒可是在舞台上啊，這裏怎麼可能會有馬！

主人 是啊，我建議您這麼做。

主人 （對聖圖旺）那個下賤的女人！還有您！您，聖圖旺，您怎麼可以……

聖圖旺 （搖頭）我的朋友，只怕您還不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哪。

雅克 我在笑啊。

主人 那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們幹嗎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雅克 去找過我們主人的那個年輕詩人……

主人 沒什麼。

聖圖旺 您真的這麼想嗎？

雅克 主人，要是她跟您的阿加特長得不像，我也沒辦法，不管她長什麼樣子，您都得照單全收。不過，她那雙腿倒是又修長又漂亮。

主人 當然啰，而且這些話讓我產生了一種非常不敬的想法。

主人 混蛋！我可看清你了。

主人 不要這樣，不要再侮辱您自己了！

小葛庇 （滿心歡喜）一個是最貞潔的女人！一個是最忠誠的朋友！我幸福得跟國王一樣。

老葛庇 你不想喝嗎？

老葛庇 你要去哪兒？你就不能讓那可憐的孩子好好睡個覺嗎！

小葛庇 謝謝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葛庇擁抱雅克。）現在，請你擁抱朱絲婷。（雅克猶豫不前。）好了，別害羞了，你可以當我的面擁抱她！我命令你！（雅克擁抱朱絲婷。）我們三個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生死與共……在荒島上……你真的不會碰她嗎？即使在荒島上？

雅克 我從來沒跟您提過的事情還多著呢。

主人 （在平台上，對雅克）我有時候是這樣子的啊。後來我就沒再去看她了。

聖圖旺 我們兩人同時和一個女孩子交往，我朋友愛上這個女孩，但這女孩卻愛上了我。我朋友花錢供養這女孩，但得到好處的卻是我。我從來就沒有勇氣把真相告訴他，不過，我總是得告訴他的。如果我遇見他，我一定要把一切都說出來，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他，這樣我才能從那可怕的秘密里解脫出來，從那個讓我痛苦不堪的秘密里解脫出來……

雅克 九*九*藏*書我會想一想……風流韻事最糟的結局會是什麼……不過，主人，我的風流韻事要說完，也還早得很。我失去了貞操，我發現誰是最好的朋友。所以，那天我實在太高興了，結果我喝得爛醉，我父親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頓，一支軍隊剛好從附近經過，我就這樣去當兵了。作戰的時候，我的膝蓋吃了一顆子彈，人們把我丟上一輛雙輪馬車，他們在一間破房子前面停了下來，一個女人出現在門口……

聖圖旺 （慢慢走近站在平台邊緣的主人）老兄，你也太招搖了吧，做父母的總是會擔心別人閑言閑語……

主人 那小葛庇呢？

主人 夠了！我什麼事都不會再告訴你了！（他怒氣沖沖地從平台上走下來。）

聖圖旺 錯了！你不能再讓步了。如果你現在回去，那就全盤皆輸了。這些市井小民，是該給他們一點教訓。

主人 您怎麼可以！

聖圖旺 阿加特哭了。

主人 您呢？聖圖旺，您呢？您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得到她嗎？

主人 就為了一場可笑的演出，我竟然得用腳走路。可是，那個創造我們的主人明明給了我們馬呀！

主人 快說來聽聽……

小葛庇 （動搖了）他真的這麼說嗎？

主人 請擁抱我！

聖圖旺 我的好朋友，我只是受人之託帶個口信罷了。

雅克 他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老葛庇 對呀，雅克。他在上面睡得都打呼了。唉！我們這些當父親的真可憐。你們全是一個樣啊！好啦，快去吧，你還杵在那兒幹什麼？

雅克 他送完車軸就跑到我家！我跟他說：你先去村子里走一走，你父親就交給我，我會想辦法讓朱絲婷找機會跑出來。不過你得給我多一點時間。

主人 阿加特的頭髮是金色的。

主人 雅克，你真是野蠻，真是鐵石心腸啊。

聖圖旺 沒錯，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朱絲婷 對呀！

雅克 怎麼解決這些詩人呢？把他們淹死嗎？

小葛庇 讓我過去！

主人 （緊張得抖了抖身子，整整衣服，彷彿害怕衣著上的一點疏忽會引起人家的注意）就當那兒沒人吧。

客棧老闆娘 大鹿客棧。

主人 （從先前的角色里脫離出來）你說什麼？

雅克 因為我失去貞操以後喝得爛醉，我父親簡直氣瘋了，他氣得把我狠狠揍了一頓。那時候，一支軍隊剛好從附近經過，我就這樣去當了兵。後來，在一場戰爭里，我的膝蓋吃了一顆子彈，一連串的艷遇就這樣開始了。要是沒有那顆子彈，我看我是根本不可能墜入情網的。

小葛庇 他真的說即使你們單獨在荒島上，他也不會碰你？

雅克 （坐在樓梯最上面的階上）就像您現在聽我說話一樣清楚。

雅克 您戴綠帽子戴得還不過癮嗎？

主人 你說什麼？

聖圖旺 你的謹言慎行會使你受到尊重。

雅克 前天晚上，小葛庇和朱絲婷縱慾過度，結果早上爬不起來。

主人 對！有一天，有個年輕詩人跑來找我們主人，也就是創造我們的那個主人。詩人們常常來煩他。年輕的詩人總是多得不得了，光是在法國，每年就會增加大約四十萬個詩人，其他沒文化的國家情況更糟。

老葛庇 雅克已經累得快死了！

主人 （愁眉苦臉地）真可惜。

雅克 主人，您剛才要我說一下對那個詩人的看法。

小葛庇 我永遠都不會再相信你了！

雅克 當然啰！

朱絲婷 我發誓！我用我父母親的性命擔保，我說的都是真的！

雅克 是啊，她是被困住了，主人。

雅克 （難過地，沉默片刻）您知不知道這樣子很悲哀？

主人 好哇！你是怎麼開始戀愛的？快說！

主人 豐|滿？你沒開玩笑？

小葛庇 （帶著怒氣）我的朋友？

雅克 主人，您知道我聽您說話的時候，有多專心嗎？我連一次都沒有打斷過您。如果您能拿我當榜樣就好了。

主人 您怎麼了？您也一樣啊，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主人 他會被您的坦率與悔改所感動，他會緊緊地擁抱您。

主人 他做得倒是沒錯……雅克，這個女人長得怎麼樣？快說給我聽！

主人 啊，故事終於要開始了……

小葛庇 （推開他的杯子）這麼一大早的，我不渴。

雅克 啊，主人，您真讓人擔心哪！

主人 別裝蒜了，你跟我一起想到的。

主人 跟我一樣。

老葛庇 我才不信事情有這麼簡單呢，她把他整死的話最好！……好啦，現在我得帶你回去見你父親，讓他原諒你翹家這檔子事。唉！你們這些不肖子啊！都是一個樣！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傢伙……好啦，我們走吧。

朱絲婷 是啊！他是你的朋友，他真的連碰都沒有碰我！

聖圖旺 （朝主人走來）我把您交代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訴他們了，不過，我覺得您似乎太殘忍了點兒。

老葛庇 你是不是在妓|女家裡過的夜？

主人 我了解您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

主人 可是如果他們不來找我了呢？

小葛庇 我已經說過我不喝了。

雅克 她要我什麼都別告訴小葛庇。

聖圖旺 在我過去的生命里有個污點，就那麼一個污點，是的，只有一個污點，可是……

小葛庇 不要再說了！

聖圖旺 （對雅克）閉上你的狗嘴，奴才！（對主人）您的沉默可把他們都嚇壞了。而阿加特……九-九-藏-書

雅克 不，不，是您先想到的。

主人 來，喝吧！

雅克 主人，我可沒打斷您的話，我只是在跟您說話，您不是一直希望我這麼做嗎？而且，我要跟您說的是我的想法：我一點兒都不喜歡您的朋友，我敢打賭，他想讓您娶他的女朋友。

聖圖旺 當然想過。可是你出現了，從此我對阿加特來說，就好像不存在似的。我們之間一直維持著好朋友的關係，僅止於此。現在，只有一件事可以讓我感到欣慰，那就是讓我最要好的朋友與她共度良宵，這樣的話，跟我自己去做也沒什麼兩樣。請相信我，只要能把你送到她床上去，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主人 你想想看。

主人 怎麼啦？

主人 （貪婪地看著客棧老闆娘）這倒是要好好想一想。

主人 想要求和的話，那就換你來說故事，而我，我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把你的話打斷。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失去貞操的。還有，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第一次做|愛的場面一開始，我就會打斷你好幾次。

老葛庇 我們早該把車軸給那種田的送過去了！動作快一點！

主人 好了，你說吧！到底是什麼想法？快說！

雅克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

聖圖旺 阿加特哭了一整天。

聖圖旺 啊，您實在太寬宏大量了！

聖圖旺 一個足以讓我終生蒙羞的污點。

主人 聖圖旺，您讓我太感動了。

聖圖旺 他們會來找你的。

雅克 那您覺得，換作另一個主人來創造我們的話，我們就會過得比現在好嗎？

主人 聽起來好像我家僕人給我受的罪還不夠！

主人 身為主人，只要我高興，我就有權打斷僕人的話，可是我的僕人無權打斷他主人的話。

雅克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主人，請不要說我是混蛋。

主人 您說的剛好相反，從現在開始，您更有資格當我的朋友了！您的自責和不安證明了您對我的友情。

主人 唉，我說的可是千真萬確的。

雅克 還有，也請您別把那個男人說成是我的恩人。您該去看一看那個男人是怎麼糟蹋他老婆的，就因為她對我動了惻隱之心。

主人 你已經把我惹火了，我不會再說了。

主人 她屁股比胸部大吧！

雅克 沒錯。

聖圖旺 是的……啊！您這是在責怪我！請您將剛才的話都收回去吧！好，好，您想怎麼懲罰我，就請動手吧！您懲罰我是對的，我犯的錯根本就不可原諒。請您放棄我！不要再理睬我！請您鄙視我！啊，如果您知道，那個下賤的女人把我弄成什麼樣子就好了！她逼我扮演如此齷齪的角色，讓我多麼痛苦啊……

主人 好，好，你繼續！

雅克 我不幹了！我不想一天到晚被打斷。

主人 從來沒有。

雅克 碰朋友的女人？你瘋了不成？

主人 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你瘋狂地想要得到一個女人，而她卻一點兒也不在乎，連理都不理你！

客棧老闆娘 （端來一瓶酒，把杯子斟滿）可以嗎？

小葛庇 （開始相信了）即使是在荒島上，他真的這麼說嗎？

聖圖旺 我只怕你的所作所為像個傻子啊，老實人很容易這樣的。

主人 快別這麼說。

雅克 一種什麼？

主人 （愁眉苦臉地）是啊！不過我不想跟你說我那些倒霉事兒。

主人 您不是！

主人 這一段已經說過了。

主人 要是這樣子拖太久了呢？

老葛庇 啊，這些孩子！……這些不肖子！……（閣樓上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還有一些悶住的叫聲）這小夥子，他在做夢哪……看得出來，他昨晚一定過得很不安穩。

主人 這名字從來沒聽過。

主人 他哪是在做什麼夢！他什麼夢也沒做！他在恐嚇朱絲婷哪！朱絲婷用力抵抗，但又怕被老葛庇發現，所以只好忍住不出聲。你這個混蛋！該判你個強|奸罪！

聖圖旺 不要再逼我了，我的朋友！

雅克 我們應該敬愛創造我們的主人；我們愛他的話，就會更快樂，更安心，也會對自己更有自信。可是您，竟然想要擁有一個更好的創造者。老實說，這簡直是在褻瀆神明啊，主人。

主人 （被雅克的故事挑動，對聖圖旺）待會兒再說吧。我們待會兒再繼續……

聖圖旺 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哪！是啊，沒有比這更恰當的形容詞了。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在您面前坦承：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朱絲婷 對呀！

小葛庇 雅克！

客棧老闆娘 （用托盤把菜肴端上來）兩位先生，鴨肉來了……你們用完餐之後呢，我再告訴你們拉寶梅蕾夫人的故事。

雅克 （對觀眾）你們就不能看看別的地方嗎？那好，你們要幹嗎？問我們打哪兒來？（他把手臂伸向後方）我們打那兒來的。什麼？還要問我們要到哪兒去？（帶著一種意味深遠的輕蔑）難道有人知道自己要到哪兒去嗎？（對觀眾）你們知道嗎？啊？你們知道自己要到哪兒去嗎？

雅克 我想您猜得沒錯。

雅克 這就是有太多主人的壞處，誰叫我們是給這麼多主人創造出來的。

主人 如果她從此不來找我了，我該怎麼辦哪！

雅克 我喝不下呀，教父，我困得要命，都快倒下去了。

聖圖旺 你到底想當主人還是想當奴隸？

雅克 有啊！朱絲婷就是這樣。

主人 結果朱絲婷就下不來了，對不對？https://read.99csw.com

雅克 幹得好！主人！我就是喜歡您這樣！這回您總算是爭了一口氣！

主人 什麼很悲哀？

主人 （轉向雅克，憤慨地）這些卑鄙市儈的傢伙！我送給阿加特的禮物堆積如山，這些禮物倒從來不會礙到他們！

小葛庇 即使在荒島上。啊！我錯怪他了，他是真正夠義氣的好朋友啊！

客棧老闆娘 搬張桌子來！還有幾張椅子！

雅克 我打斷您說的話，那是因為您給我作了壞榜樣。

主人 那朱絲婷什麼都聽到了嗎？

朱絲婷 我發誓！

主人 我？那還用說嗎？

雅克 主人，還是您先說吧。

主人 這些話，朱絲婷在樓上全都聽到了嗎？

老葛庇 自從他迷上這個不正經的女人，整天就只想睡覺。要是她值得人愛的話也就算了，可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賤貨啊！要是我那可憐的老婆還在的話，她望完大彌撒走出教堂的時候，早就把她兒子給痛打一頓，再把那個小賤貨的眼珠給挖出來了。可是我，我卻像個獃子似的忍受這一切；今天，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對小葛庇）把車軸給我扛起來，送去給那個種田的！（小葛庇扛著車軸離去。）

主人 我不許您在我面前侮辱自己！

雅克 （從階梯上走下來，十分嚴肅地）不，主人，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很有同情心，不過，只有在比較恰當的時刻，我才會發揮同情心。那些濫用同情心的人，等到該用的時候就沒有了。

主人 （沮喪地）阿加特？

主人 有道是瑕不掩瑜，單單一個污點就像完全沒有污點一樣。

聖圖旺 我要折磨我自己。

主人 下流坯子！（雅克聞聲轉向他的主人。）不過，要把我那檔風流韻事說完，還早得很呢……

雅克 （和主人一同轉過身來，然後朝著阿加特的方向點點頭）是她嗎？（主人示意說對）她旁邊那個男人又是誰？

老葛庇 我真擔心，你該不會跟我兒子一樣給人迷得魂不守舍了吧！你竟然會在外頭過夜！

老葛庇 （對雅克）啊！你下來啦！有沒有睡好啊？你是該好好睡一覺的！（對他兒子）他跟剛出生的小嬰兒一樣有精神呢！去酒窖里拿瓶酒來。（對雅克）你現在一定很想吃東西吧！

小葛庇 你是最忠誠的朋友！

雅克 最糟糕的結局是怎樣？

雅克 我說到哪兒了？喔，對了，我說到膝蓋里的那顆子彈。那時候，我被壓在一堆死傷士兵的下面，人們到了第二天才發現我沒死，於是把我扔到一輛雙輪馬車上，向醫院駛去。那條路的狀況糟得很，只要一路上有一點點顛簸，我就痛得哇哇大叫。突然間，馬車停了下來，我要他們放我下車。那是一座村莊的盡頭，有個年輕女人站在一幢茅屋的門前。

雅克 比中等身材稍微高一點……

主人 他是我朋友，聖圖旺騎士。就是他介紹阿加特給我認識的。（以眼神示意，指著朱絲婷）那，那邊那個女人，是你的啰？

聖圖旺 換作是您，您也會擁抱我嗎？

主人 我的風流韻事接著剛才那裡，繼續發展下去，而且結局很嚇人，是所有風流韻事的結局裡，最糟糕的那種……

主人 你這傢伙真該被送上絞刑台！那朱絲婷呢？她在幹嗎？

主人 歡迎光臨？光臨哪裡呀？這位女士。

雅克 是啊，不過我比較喜歡您的。

聖圖旺 她哭總比你哭好啊。

雅克 或許您還真的相信，有機可乘的時候，朋友會對您的情婦無動於衷。

雅克 您又要打斷我的話嗎？

雅克 那個年輕詩人真的對我們主人這麼說嗎？

老葛庇 不然會吵醒雅克。

雅克 （在閣樓上）主人，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強|奸，我只知道，不管對她還是對我來說，感覺都還不壞。她只要我答應她一件事……

雅克 主人，難道有人可以為他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嗎？我的連長常說，我們在人世間所遭遇的一切幸與不幸都是上天註定的。您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把已經註定好的東西擦掉嗎？主人，請告訴我，難道我可以不要存在嗎？我可以去當別人嗎？還有，如果說，我已經是我了，我還能不去做該我做的事情嗎？啊？

雅克 您說得沒錯，主人，不過還是請您繼續說下去。即使我猜到了什麼，那也不過是一般故事的情節罷了。我可沒法兒想象，您和聖圖旺談話的時候，會有什麼精彩的細節；也沒法兒想象，故事里還有哪些讓人無法捉摸的情節。

小葛庇 他真的說他是我的朋友，他真的說即使你們單獨在荒島上，他也不能碰你？

主人 這是從前的做法，古時候在斯巴達，他們是這麼做的。那時候，詩人一生下來，就會被人從高高的岩石上扔到海里，不過在我們這個文明的時代，任何人都有權利活到他自己斷氣的那一天。

老葛庇 啊！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對雅克）哼，一定是朱絲婷。他在外頭晃那麼久，一定是晃到她家去，然後撞見她跟別人在一起。（對小葛庇）活該！我早就跟你說過她根本是個妓|女！（對雅克）看看這傢伙，這瓶酒又沒錯，幹嗎跟酒過不去！

聖圖旺 這怎麼可能呢？她從來就沒有過片刻的軟弱嗎？

聖圖旺 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主人 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您都不該侮辱您自己。

雅克 很多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感覺更好。

主人 （頗表贊同地點著頭）稍微高一點。

小葛庇 不想。

雅克 那女人回到屋子裡，拿了一瓶酒出來給我喝。他們本來想把我再弄回馬車上，但是我緊緊抓住那女人的裙子不放，後來我就失去意識了。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那女人家裡了，她丈夫和孩子都圍在床邊，而她正在https://read.99csw.com幫我敷藥。

聖圖旺 是啊，您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啊，我的朋友……

雅克 我們家主人？他會殘忍？

雅克 我說我們的風流韻事實在太像了。

老葛庇 真要命，我的煙斗跑哪兒去了？一定是葛庇這個廢物拿去用了！我去看看在不在樓上。

雅克 主人，誰是「那傢伙」？在天上的那個嗎？

聖圖旺 我跟你保證，她會再來找你的。你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讓阿加特知道，你不會任她擺布，她得對你多用點兒心才行……不過，你老實說……我們的交情夠好吧！你敢不敢發誓賭咒，說你跟她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主人 您瞧，不過是個污點，那是什麼樣的污點呢？

雅克 那個年輕的女人？

小葛庇 我這就來了！（他一邊扣上長褲的扣子一邊下樓。）

老葛庇 滾開！你睡覺的時候，喜歡人家把你吵醒嗎？

雅克 （比劃了一下）就像這樣……

主人 沒錯，一字不差。

雅克 還有更好的呢！

雅克 （無法確定地）沒有，還是胸部比較大。

朱絲婷 對呀！

小葛庇 為什麼要拿到外面去？

老葛庇 看得出來，你是把力氣都用光了，希望那女人值得你花這麼多力氣！好啦，咱們別聊了。我兒子不在，你就上樓去睡吧。

小葛庇 （大聲）爸爸！爸爸！

主人 （若有所思地）這就難說了。如果我們倆真是出自名家之手，出自一個天才的筆下……那當然不一樣啰。

主人 你只要答應她，一切就沒問題了。

主人 我是真的這麼想。

雅克 （舉起酒杯）乾杯……（對小葛庇）我的好朋友，跟我們一起喝嘛。那麼一點兒小事，沒什麼好生氣的。

聖圖旺 我的朋友！我親愛的朋友！請過來……（聖圖旺站在平台邊上，將手臂伸向站在平台底下的主人。主人爬上平台與聖圖旺會合。）啊！我的朋友，能夠擁有一個讓人感受真摯情誼的朋友，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事啊……

主人 他說得還真有道理……

雅克 主人，我覺得我們的風流韻事實在太像了。

主人 （對聖圖旺）很好。（在平台上向前走）我就托你去告訴他們，別指望把結婚戒指套在我手上。也請你告訴阿加特，如果她想留住我，以後就得加倍溫柔地對我。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浪費錢，要花啊，我花在別人身上還管用些。

聖圖旺 （呼喚著主人）喂！我的好朋友！

主人 你沒事在那兒自吹自擂，說是沒打斷過我，其實就是為了要把我的話打斷。

主人 雅克，你沒事詛咒女人幹嗎呢？

朱絲婷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雅克 她扯著自己的頭髮，絕望地望著天，不停地扭動手臂。

主人 （放聲大笑）你剛才說的話，人家一聽就知道你不過是個僕人。你以為寫作的人都有天分嗎？那上次來找我們主人的那個年輕詩人呢？

主人 噢！真是太妙了！我實在太佩服你這個混蛋了！你呢？你那時候在幹嗎？

小葛庇 雅克，別開這種玩笑了。

朱絲婷 我發誓，他碰也沒碰過我一下！

主人 （還沉醉在客棧老闆娘的迷人風韻里）詩人？

客棧老闆娘 （剛上場；向雅克和他的主人走來，向他們行屈膝禮）兩位先生，歡迎光臨。

主人 誰能證明他不是呢？

主人 這個男的收容你住在他家，而你竟然用這種方式來回報他！

主人 （憤慨地，對雅克）我一想到就氣，帶我去那女人家的就是他！在那兒敲邊鼓的也是他！跟我保證說那女人很容易上鉤的還是他！

小葛庇 雅克是真正的朋友。

主人 你們做了幾次？

聖圖旺 現在，我只想要報復！這個賤女人欺騙了我們的感情，我們要一起報復！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小葛庇 在荒島上？他是這麼說的嗎？你發誓！

主人 （在聖圖旺騎士面前單膝跪下）請別再說了，我的朋友。您說的話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到底有什麼事困擾著您？有什麼事讓您如此自責？

朱絲婷 他不是混蛋！他是你的朋友啊！

主人 你知道？

雅克 她的眼睛？我不記得了。不過她的頭髮是黑色的。

老葛庇 是不能跟他說，他不狠狠揍你一頓才怪。換作是我兒子，我也會好好修理他。別說了，來吃點東西吧，酒喝下去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朱絲婷 他跟我說他是你的朋友，即使我跟他單獨在荒島上，他也不會對我怎麼樣。

雅克 一點兒也沒錯。

主人 為我們的友誼乾杯，不管多放蕩的女人，都破壞不了我們的感情。

聖圖旺 我是！

聖圖旺 我沒有資格當您的朋友。

主人 啊！你這個混賬東西！你愈說我就愈想要她，可她是你恩人的老婆，你竟然把她……

主人 （看著雅克）我只是評論他的作品而已呀。

客棧老闆娘 兩位先生要用點什麼？

主人 雅克，我常常問自己，我們算不算是好的產品。你覺得那傢伙把我們造得很好嗎？

主人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雅克 （用雙手比劃了一下）迷人的胸部。

雅克 （無法確定地）中等身材。rｅad.9９ｃｓw•ｃｏm

雅克 是呀。不過這話可絕不能跟我父親說。

主人 怎麼說呢？這事怎麼發生的？

主人 喔！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這要看上天是怎麼註定的！

雅克 當然想啰！

主人 （試飲一口酒）好極了！就擱這兒吧。（客棧老闆娘退場。）喔，剛才說到有一天，有個年輕詩人跑到我們主人家來毛遂自薦，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我們的主人說：「這可不簡單，這是詩！」詩人回答說：「是的，大師，這是詩，這是我自己寫的詩，我懇請您跟我說真話，我只想聽真話。」我們的主人問他：「可是您不怕聽真話嗎？」「我不怕。」年輕的詩人用顫抖的聲音回答。我們的主人接著說了：「親愛的朋友，我覺得，不只是您手上的詩句連狗屎都不如，我想您再怎麼寫，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了！」年輕的詩人說：「這真是令人傷心哪，我一輩子都得寫些爛東西了。」我們的主人回答說：「小詩人，我可要提醒您，詩人平庸是天地不容的，不論是神是人還是街旁的路標，都從來沒有寬恕過詩人的平庸啊！」詩人說：「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也沒辦法呀，那是一種衝動。」

雅克 對，稍微高一點。

主人 你是說你有過戀愛的經驗？你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件事呢？

聖圖旺 （張開雙臂）我的朋友，請你擁抱我吧！

雅克 我說如果他沒天分的話，他就不會寫作了。

雅克 但願魔鬼把朱絲婷叉死，然後，把那個讓我失去貞操的爛閣樓也一起毀了吧！

客棧老闆娘 上天註定這回該我講了。

雅克 我跟您說我躺在床上，膝蓋里有一顆子彈害我痛苦不已，而您卻滿腦子邪念。還有，您一直把我的故事跟那個什麼阿加特的故事搞在一起。

主人 敢哪，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聖圖旺 別管我！我要繼續侮辱我自己！

小葛庇 跟那個混蛋！

聖圖旺 如果您真的了解我，您就會希望不曾認識過我……

聖圖旺 您也建議我這麼做嗎？

主人 我呢，我比較喜歡你那個，她比較有肉。你不想交換看看嗎？

雅克 老葛庇一向睡在他的修車房裡，每當他熟睡的時候，他兒子就會偷偷打開門，讓朱絲婷從小樓梯爬上閣樓。

聖圖旺 不，不！我們立刻就動手！只要您吩咐，我做什麼都好！您怎麼打算，只要吩咐一聲就行了。

片刻黑暗

主人 我好害怕，雅克，我好怕去想我們要到哪兒去。

雅克 我正要回家去。

雅克 您可什麼也沒看清。

客棧老闆娘 您不需要想啊，上天註定您會吃鴨肉配馬鈴薯，再加上一瓶葡萄酒……

主人 上天老早就註定，有一個人會在人間寫我們的故事，而我想問的是，這個人寫得好嗎？誰知道他是不是多少有點天分哪？

主人 （不甚滿意地）嗯……

小葛庇 雅克？

主人 不要提這個名字。

主人 （放聲大笑）她大概被嚇得一身汗吧！

雅克 （小心翼翼地）主人……（指著台下觀眾給他的主人看）他們幹嗎全盯著我們看？

主人 她要你答應什麼事？你這個無恥的混蛋！

雅克 這我不能否認。

主人 那朱絲婷呢？朱絲婷呢？

雅克 您在想，創造我們的主人，說不定也是個蹩腳的詩人。

雅克 您比較喜歡屁股大的？

雅克 您在笑什麼？

聖圖旺 那您覺得我朋友會怎麼想？

主人 對……就像阿加特那樣……那她的眼睛呢？長什麼樣子？

主人 這個小故事實在太妙了！它讓我們更了解女人，也更了解朋友。

主人 可是她在哭啊……

老葛庇 教堂早上讀經的鍾都敲過了，你還在那兒打呼。你要我拿掃帚上去把你轟下來是不是！

雅克 您高興就好，主人，您有權這麼做。請看吧！（他轉身指著樓梯，朱絲婷和小葛庇正爬上樓梯；老葛庇站在樓梯底下。）我的教父老葛庇在他的修車房裡，樓梯上去是閣樓，床就在閣樓上，我朋友小葛庇也在那兒。

主人 再說下去有什麼用！反正你的觀察力這麼敏銳，這麼自以為是又沒有品味，你什麼事都可以未卜先知嘛。

小葛庇（在閣樓上）爸爸！不要生氣嘛！

雅克 主人，請相信我，從來就沒有人知道自己要到哪兒去。不過，就像我的連長說的，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

雅克 您在害怕？

雅克 你會再見到她，這件事也會煙消雲散，沒什麼好心煩的。

主人 （想得出了神）修長的雙腿。你真會逗我開心哪！

客棧老闆娘 上天註定你們在旅行途中會到我們的客棧來休息，你們會在這兒吃飯、喝酒、睡覺，還會聽那位遠近馳名既多話又粗魯的老闆娘說故事。

老葛庇 唉！孩子啊，孩子，你成了個浪蕩子嘍！

主人 好哇，不過還是待會兒再說罷。我現在想看看雅克的故事怎麼收場。

雅克 還有豐|滿的屁股。

雅克 沒有的事兒，主人。我跟這個女人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

主人 朱絲婷？那個讓你失去貞操的女人？

主人 好，說來聽聽。

客棧老闆娘 您的主人會決定該由誰來說故事。

聖圖旺 啊！這是不可能的。雖然只是絕無僅有的一個污點，但是這個污點實在太可怕了。我，聖圖旺，我曾經背叛，是的，我曾經背叛過我的朋友！

主人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