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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那個夜晚,侯爵希望主教召見。他親筆寫了一封信,寫得潦草,字體幼稚。然後親自把信交給了看門人,相信她會及時把信送到主教的手中的。
「不要對我提他。」女院長生氣地諷刺說,「我們明白上帝掌握在你們手裡。」德勞拉愉快地說,上帝也掌握在她手裡。然後坐在床沿上,以醫生的嚴格態度給女孩做檢查。他還在發抖,但是沒有再出汗。
當他還在考慮老師的建議時,他被任命為托萊多的主教,不過他更願意去尤卡坦。然而,他們始終沒有去成。在氣候惡劣的海上航行了七十天後,他們在卡納爾·德·洛斯·比恩托斯遇難,被一條自身難保的破運輸船救上來,後來又被丟在聖瑪麗亞·拉·安蒂瓜·德爾·達里恩。他們在那裡停留了一年多,等待幻想中的苦役船帶信件來,直到德·卡塞壢斯主教被任命為那個地方的臨時主教。由於正式主教的突然死亡,基職空缺。從把他們送到新的目的地的小船上看到烏拉瓦的廣闊叢林時,德勞拉印證了在陰暗的托萊多冬天折磨著他母親的思鄉病、光怪陸離的黃昏、惡夢般的鳥群和林莽的腐殖物,他覺得就像他不曾經歷過的過去的親切往事。
「即使沒有被任何魔鬼纏身,」他說,「讓她留在這兒,對這相不幸的孩子來說,這兒的氣氛也是很合適的。」
阿夫雷農西奧明白了。他一向認為,放棄信仰總會為他所信仰的、使他不能忘記信仰的東西上留下抹不掉的傷痕。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侯爵竟讓自己的女兒遭受驅邪的折磨。
在另一些團體的支持下,主教圍困了修道院,企圖用飢餓迫使它投降,並下令停止祭神。這就是說:城市停止一切宗教活動,直到新的命令下達。市民們四分五裂,政府和教會各自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彼此對抗。但是被圍困六個月後,聖方濟各第二會的修女仍然活著並處於臨戰狀態,後來發現一條秘密通道,她們的支持者們通過通道給她們提供給養。這一次聖方濟各會會員在另一位新總督的支持下闖入聖克拉拉修道院內院,驅散了修女。
「是血!」她叫道。
「我早就認真讀過了。」女院長說。「那你就再讀讀吧。」德勞拉說。
「本城有這麼多修道院,主教先生卻把這個討厭的東西送到我們這兒來。」院長抗議說。牢房十分寬敞,但牆壁粗糙,屋頂很高,鑲板式天花板上有一溜一溜的白蟻。在唯一的一扇門旁邊,有一扇特別大的窗子,窗欞用刨過的木條做成,窗子中央橫閂著一根鐵棍。在對著大海的后牆上還有一扇高窗子,用交叉的木條封著。床是一個用灰泥壘的檯子,鋪著一個塞滿稻草和用舊了的墊子。有一個坐人的石凳和一張既光祭壇又當臉盆架的桌子。桌子上面的牆上掛著一個孤獨的耶穌受難像。她們把連辮子都浸濕的、怕得直哆嗦的西埃爾瓦·瑪麗亞仍地那裡,由一個為贏得反對魔鬼的千年戰爭而經過訓練的女人看守著。
「及時提出總是比什麼都有益。」德勞拉立刻回答。正面看了她一眼:「請讀讀聖奧古斯丁的著作吧。」
「我們的鬥爭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身上的魔鬼。」德勞拉說。
在走到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房間所在的走廊盡頭之前,他們經過馬丁娜·拉埔德的房間。她是一老修女,由於用一把剔肉刀殺死兩個同伴而被判處終身監禁。她始終未供認殺人動機。她已經被關了十一年;人們知道她,與其說是因為她殺過人,勿寧說是因為她越獄未遂。她從來不認為終身監禁和當修女是一回事,所以隨後她便表示她願意在牢房樓當佣有繼續服刑。她有一個固執念頭,就是一定要獲得自由,哪怕為此而再殺人。就像對待她的信仰一樣她懷著巨大熱情堅持她的意願。
「自從我望著她向活埋女人的樓走時我就想這麼做。」侯爵說,「可是,我覺得沒有力量和上帝的思志對抗。」
當然他們談妻了書籍。主教不能相信,在那樣的年紀,德勞拉會看那麼多書。他對他談到加爾西拉索。老師坦白地對他說,他不很了解加爾西拉索,不過記得他是一位不信神的詩人,在其全部作品中兩次提到過上帝。
「把她從那兒領回來吧!」他對侯爵說。
到這個時候,整個修道院已經知道,西埃爾瓦·瑪麗亞在廚房,只有女修道院院長何塞法·米蘭達一無所知。她是個身材幹瘦、經歷豐富的女人,由於家族的遺傳,她頭腦古板。她曾在宗教裁判所的庇護下到布爾戈斯受教育,但是她的管理才能和抱殘守缺的刻板作風卻滲透進血液,一如往常。她手下有兩個能幹的副院長,可她們無事可干,因為她包攬了一切,無需任何人幫助。
「你不但能勝任,」主教反駁道,「而且別人缺少的東西你綽綽有餘:這就是靈感。」
小女孩一點兒也不理睬他。給她治腳踝上發炎的傷時,她的皮膚抽|動了一直,眼睛濕了。他相信她肯定疼極了,便像一個善良的教士那樣,悄聲細語地安慰她。最後,他大胆地為她解下了皮繩,讓她那受傷的肉體得以歇息。小女孩活動了一下手指,看它們是否還是自己的;又伸了伸被勒得麻木的腳。這時,她才第一次看了看德勞拉,然後推了推他,看他有多重,又打量了他一番,終於像獵食的野獸一樣準確地跳到他身上。女看守幫助他把她按倒,捆了起來。德勞拉在離開前,從口袋裡取聘條檀香木念珠,掛在她戴著聖潔的項鏈的脖子上。
過了一會兒,來了兩個黑女奴,她們認出了聖潔的項鏈,並用約魯瓦語跟她講話。女孩用同樣的語言高興地回答她們的問話。由於沒人知道為什麼呆在那裡,兩個女奴便把她帶動到亂鬨哄的廚房去,在那裡受到奴隸們的興高采烈的歡迎。這時,有人看到了她腳踝上的傷疤,想知道那是怎麼弄的。「是母親用刀子划的。」她說。有人問她叫什麼時,她把她的黑人名字告訴了他們:「瑪麗亞·曼丁中。」
「聖體啊!」女院長叫道。
不過,他也認為,那是它最誘惑人的東西。那裡需要勇敢的武士,以便推行基督教的文工團明,比如在荒涼的地區佈道。然而,年僅二十三歲的德勞拉相信他的道路已經確定:要走到聖靈的右邊,對聖靈他是無比虔敬的。
說完,他就把另一半乳酪餅送到她嘴邊。她躲開了,不過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面對牆壁,而是告訴德勞拉,女孩子看守在監視他們。他把手對著門口用力一揮「走開!」他命令道。
德勞拉的回答不是用神音書,而是用加爾西拉索的話:「對能夠忍受的人,你完全可以這麼做。」
德勞拉像孩子一樣克制不住他的好奇心,非要從小鐵窗的欄杆間向單人牢房裡看看不同。馬丁娜面朝里坐著。感覺到有人看她時,她把身子轉向門口。德勞拉立刻感受到她的巫術的威力。女院長感到不安,趕忙拉他離開了窗口。
「在尤九_九_藏_書卡坦當圖書館管理員比在托萊多當殉道者更容易成為聖人。」他對德勞拉說。德勞拉理直氣壯地回答:
相反的,殺過人的馬丁娜·拉博德卻沒有受到西無紀律爾瓦·瑪麗亞的絲毫反抗。她踮著腳走到女孩的房間門口,看見她被捆著手腳躺在床上。小女孩保持著警惕,眼睛注視著,直到馬丁娜對她微笑;這時她也微微一笑,無條件打消了敵意。彷彿多明加·德·阿德維恩托的靈魂充滿了她的房間。
就這樣,卡耶塔諾·阿爾西諾·德爾·埃斯皮里圖·聖托·德勞拉·依·埃斯庫德羅在三十六周歲時進入了西埃爾瓦·瑪麗亞的生活的城市的歷史。在著名的薩拉曼卡神學系學習時,他是主教的學生。畢業時獲得該校頒發的最高勳章。他確信,他父親是加爾西拉索·德拉·維加的後代,他對維加保持著一種幾乎是宗教式的崇拜心情,並且逢人便講這件事。他母親是莫姆波斯省聖馬丁·德·洛瓦的一個土生白髮人,後來隨父母移民到西班牙。德勞拉在來到格拉納達新王國、承認他繼承的思鄉病以前,一直不相信他和母親有什麼關係。
主教很激動。他了解並特別喜歡卡耶塔諾·德勞拉,並不在乎他的夢境的費解之處。無論在主教轄區還是在他的影響方面,他的地位都是由於他多方面的才智和他的好脾握贏得的。,主教合上眼睛,想睡幾分鐘的午覺。
自打在薩拉曼卡同他進行第一交談后,德·卡薩雷·依·比爾圖德斯主教就覺得他面對著的是當時體現基督教徒品德的罕見的人物之一。是在一個寒;冷的二月的早晨,窗外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原野,盡頭是一排生在河邊的楊樹。那幅冬天的風景一定是一個將在年輕的神學家後來的歲月里纏繞著他的復現的夢境。
「你我要負責任。」她說。
「想那個小女孩。」德勞拉說。
聖克拉拉修道院是一幢面對大海的正方形建築,共有三層,裝著無數扇一模一樣的窗子,院子里有一條半圓拱的長柱廊環繞的歐洲蕨,一棵苗條的海棗樹為吸收陽光,長得比樓房的平台還高。還有一棵參天大樹,樹枝上垂掛著香子蘭的爬藤和像辮子似的風蘭。樹底下有一座死水塘,周圍鑲著生鏽的鐵框,被關著的赤在那裡玩著馬戲團的走鋼絲。
西埃爾瓦·瑪麗亞進修道院時,修道院內的修女中共有八十二個西班牙人(她們都有自己的傭人)、三十六個來自總督領地的豪門望族的土生白人。在宣誓過簡樸生活、保持沉默、保守貞節后,她們同外界的唯一聯繫是偶爾幾次到裝著透聲不透光的木條百葉窗的會客室去會見親人。會客室在轉門旁,來訪照章辦事,且有限制,總有一個人陪伴,在場監聽。
「必須為她驅邪。」他說。醫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十分平靜地說:「給我講講吧。」
與此同時,在兩人一起進行祈禱之前,德勞拉在同一張桌上吃著飯。還沒有吃完,主教就在搖椅上伸了伸懶腰,採取了他平生的決定:「你負責辦這件事吧。」
在這一切的後面,在很遠很遠、被上帝之手貴棄的地方,有一幢孤零零的大樓,它一直被用作宗教裁判所的監獄達六十八年之久,現在仍然是囚禁誤入歧途的聖方濟各第二會的修女的地方。西埃爾瓦·瑪麗亞就被關在那個被遺忘的角落的最後一個房間里。在她被狗咬傷后已經過了九十三天,始終沒有出現狂犬病的任何癥狀。
看門人領著西埃爾瓦·瑪麗亞走到走廊的盡頭,碰見一個要去廚房的新修女,要她把女孩兒帶到女修道院院長那裡去。新修女覺得一個女孩這麼有氣無力,又穿得這麼好,讓她到廚房去忍受那裡的嘈雜聲是不謹慎的,便讓她坐在花園的一條石凳上,等一會兒再來領她。但是回來時卻把她忘了。後來有兩個析修女從那裡經過,對的項鏈和指環發生了興趣,問她是誰。她沒有回答。又問她是不是懂西班牙語,結果卻像是對一個死人說話。「她又聾又啞。」年輕些的修女說。「她或許是德國人。」另一個修女說。
他躲著地上的髒東西,踮著腳走進去,用撣灑器把聖水灑在房間里,同時喃喃地誦著伩式用的歌訣。看到牆壁被水灑得那麼臟,女院長嚇壞了。
沮喪的情緒油然而生。德勞拉垂頭喪氣地回到一潭死水似的圖書館。這是主教家中最寬敞的房間,但一扇窗子也沒有,牆邊立滿了桃花心木的玻璃櫃,櫃里整齊地排列著許多書。房間中央有一張大桌子,桌上放著生活費圖、乖高伩和其他航海伩器,還有一個地球,上面補補貼貼附加了些東西,那是隨著世界的擴大由一代代的地圖繪製人員陸陸續續用手貼上去的。靠後牆放著一張粗糙的寫字檯,台上放著墨水、鉛筆刀、土火雞羽毛筆、吸墨粉和一個插著麝香石竹花的花瓶,花兒已經腐爛。整個房間黑乎乎的,有一股靜止的紙味兒和樹林的涼爽、寧靜的氣氛。
主教是個缺乏關於天國、奇迹和懲罰的觀念的人。他的王國在人間。所以他懷疑地搖了搖頭,接著吃他的飯。德勞拉更謹慎地繼續朗讀。主教吃飯時,德勞拉扶著他坐在搖椅上。舒適地坐好后,主教說:
德勞拉指責她的理智太脆弱。水雖然是紅的,但並不是血,即使是血,也沒有必要那麼大驚小怪。「認為這是一種奇迹才更正確,而這種威力只屬於上帝。」他說。但是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因為石灰牆上的那些污斑晾乾后,不是紅色的,而是鮮綠色的。女院長臉紅了。不只是修女,而且那個時代的一切女人都不準接受任何科學知識教育,但是她很年輕就去她那個有著著名的神學家和非凡的異教徒工的家庭里學習過劍術。
「更重要的理由是,」主教說,「小女孩的事情辦好了,可以成為我們不可缺少的推動力。」
女看守打開西埃瓦·瑪麗亞的牢房時,一股腐爛味從裡頭衝出來。小女孩仰面躺在沒有鋪墊子的石床上,手腳用皮繩兒捆著,像個死人,但她的眼睛像明亮的海水一樣閃光。德勞拉發現她和他夢見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他不禁渾身一陣戰慄,出了一身冷汗。他閉上眼睛,懷著他的信仰的全部虔誠低聲祈禱,祈禱完后,恢復了平靜。
吃中飯時,她老老實實地被帶到修道院內院尚未宣誓的寄宿修女用餐的飯廳。那是一間寬闊的大廳,拱頂很高,窗子很大,大海的光輝呼嘯著從窗口瀉進來,撞擊峭壁的浪濤聲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二十個新修女,其中多數很年輕,正坐在兩排粗糙的長桌上用餐。她們穿著平常的嗶嘰法衣,頭已剃光,傻乎乎地挺高興,掩飾不住和一個中邪的女孩在一張桌上吃她們那份像兵營里那樣的飯食的激動心情。
「你沒有受孕的罪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西埃爾瓦·瑪麗亞想看看他的傷口。德勞拉解下繃帶,她用食指輕輕碰了一下傷口的邊緣https://read.99csw•com,第一次笑了。那傷口已經發火炎,呈紫紅色,像一塊火炭。
「留神,」她對他說,「這個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她對地方上的主教們所懷的那種怨恨,幾乎在她出世一百年前就產生了。猶如歷史上的重大爭端,第一位的原因是由錢財問題和聖方濟各第二會的修女們與聖方濟各會主教之間的許可權問題而引起的微不足道的分歧。聖方濟各會主教不妥協,而修女們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於是發生了一場在一段時間發展到雙方全體都被捲入的戰爭。
「現在我醒著再說一遍。」主教說,「我委託你負責小女孩的健康問題。」
「你要我給你解開。」馬丁娜對她說,「可是我提醒你,你要是企圖傷害我,我有辦法殺死你。」
「真希罕,我從沒有辦過這種事情。」德國勞拉說。「你是想拒絕嗎?」
「不過,當真有這麼一個侯爵嗎?」她的話中包含著兩根毒刺:一是因為那是主教的事情,她管不著;二是因為她一向否認土生白人貴族的合法性,她稱他們是「老朽的貴族。」
「一位真正的侯爵小姐,卻戴著一頂又難看又邋遢的女僕的帽子。」她說,「她在幹什麼,魔鬼才知道。」
「聖托馬斯這樣說過,我贊成他的說法。」女院長說,「不能想念魔鬼的話,即使他們說的是真話。」到了二層樓,環境開始安靜了。一邊是沒人住的空房間,白天用鎖鎖著;房間對面是一排窗子,面對明亮的大海。新修女們在幹活,好像很專心,但實際上她們注意聽女院長和來客的談話。他們一面交談一面向牢房樓走去。
星期一,主教得知,西埃爾瓦·瑪麗亞已準備接受驅邪。他已在他那長著黃色鍾狀花的花園裡吃完了午飯,沒有特別注意聽那封信。他吃得很少,並且不慌不忙,這種伩式他可以持續三個小時。瞳耶塔諾·德勞拉坐在他對面,用做作的語調和演戲似的方式給他念信。這種語調和方式是在他讀那些按他的愛好和標準挑選的書時養成的。
上午九點她去探訪室時經過那裡,並在花園時停下來和泥瓦匠們討論修水溝的價錢問題,但是沒看見坐在石凳上的小女孩。另一些可能多次經過那裡的修女也沒有看見她。搶她的指環的那兩個新修女卻發誓說在午前禱結束后她們經過那裡時沒有看見她。
阿夫雷農西奧不明白他的意思。侯爵趁著他困惑不角,接著又猝然說:
即使最守本分的修女也在宵禁鐘響過後離開修道院內院,三一幫兩一夥地去找西埃爾瓦·瑪麗亞聊天。她先是張牙舞爪地對待她們,但是很快她就根據每個人的情緒和鰵在晚上的情況把她們掌握在手心裏。她經常表示願意替她們帶給魔鬼,求魔鬼辦她們辦不可辦的事情。西埃爾瓦·瑪麗亞善於模仿陰間的聲音、被砍了頭的人的聲音、可怕的怪物的聲音,許多修女都相信自己有淫邪之念,並把它們作為事實寫入言行靈。一群女扮男裝的修女在一個不祥的夜晚襲擊了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房間,堵住了她的嘴,搶走了她的聖潔的項鏈。這是一次暫時的勝利。在慌忙逃跑的時候,搶劫行為的指揮者在黑暗的樓梯上絆倒,摔破了腦袋。她的同夥不把搶去的項鏈還給它的主人就不得一時的安寧。從此,誰也不敢再擾亂西埃爾瓦·瑪麗亞房間的夜晚了。
他把大獵犬放出來,躺在卧室的吊床上,幻想進入永恆的夢鄉。但是他不能夠。信風已經吹過,夜晚炎熱似火。沼澤把熱得發瘋的各種蟲子和一群群吸人血的蚊子派來,必須在卧室燒牛烘把它們趕走。人們昏昏欲睡。大家懷著那麼強烈的渴望盼著那年的第一場大雨,六個月後卻不得不祈求它永遠停下來。
吃午飯時,她沒有能在修道院里找到西埃爾瓦·瑪麗亞。看門人曾對一個副院長說,大清早一個穿插喪服的男人交給她一個留著金髮、穿著女王般的衣服的女孩,但是她一點也沒了解女孩的情況,因為適逢乞丐們爭搶復活節前的星期日施捨的木薯面粥的時候,作為她說的話的證明,她交出了帶綵帶的帽子。大家在尋找女孩時,副院長把帽子交給了女院長。院長毫不懷疑這帽子是誰的。她用手指尖捏著帽子,伸直手臂提著它打量著。
檢查時,德勞拉對她解釋說,把她送到這兒來,不是為了折磨她,只是懷疑魔鬼鑽進了她的肉體,拿走她的靈魂。他需要她幫助,以便確定真象。但是他很難知道她是不是在聽他講話,是不是明白這是她的心靈的請求。
「好了,現在人我談談你的夢吧。」
他說話時仍然閉著眼,發出雷鳴似的鼾聲。德勞拉吃完了飯,坐在花兒盛大開的爬藤植物下他經常坐的扶手椅上。這時主教睜開了眼睛。「你還沒有回答我。」他說。「我還以為你在說夢話呢。」德勞拉說。
他沒有具體說是啊個小女孩,因為對他們來說,自侯爵來訪后,在那個世界沒有第二個小女孩。關於那個孩子的情況,他們談過多次。他們一起翻閱過關於中邪的人的記錄的神聖的驅邪師們的回憶錄。德勞拉吧了口氣:「我夢見她了。」
正是這樣,由於主教的斡旋,德勞拉被列入負責看管梵蒂閃圖書館塞瓦爾迪人的資產的三個侯選人名單之中。但這是第一次在他們中間提到這件事,儘管兩人知道這一點。
「你去看看女孩吧,」他說,「認真了解一下情況,把結果告訴我。」
由於意識到某種重大的、不可挽回的事情已開始在他的生活中發生,所以他走時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女看守以女院長的名義提醒他,不準從外面往這時帶吃的,以防有人在食品里下毒,就像圍城期間發生過的那樣。德勞拉騙她說,他提籃子進來是經過主教批准的,並且為這個以良好的烹調術著稱的修道院竟給被監禁區的婦女提供這麼差的飲食提出了正式抗議。
女看守離開后,小女孩想用那一半乳酪餅填飽她那早就飢腸轆轆的肚子,但是咬了一口吐了出來。「有一股燕子屎味。」她說。但是她的情緒好轉了。這方便了對她的背部的創作的治療。當她發現德勞拉的手上扎著繃帶時,她第一次注意人。她用一種絕非假裝的天真無邪的口吻問他那是怎麼弄的。「是被一隻長著一米多長的尾巴的小母瘋狗咬的。」德勞拉說。
對卡薩爾杜埃羅侯爵來說,那些日子是悲傷的。他把女兒送進修道院后很快就對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了。從此得了憂鬱症,再也振作不起來。他在修道院周圍轉遊了好幾個小時,心裏想:樓房有那麼多窗子,西埃爾瓦·瑪麗亞正在哪了扇窗子里想他呢?剛黑天回到家時,他看見貝爾納達正在乘涼。看樣子她要問他西埃爾瓦·瑪麗亞在哪兒,他不禁心裏一顫。但她只是看了看他。
院長像揮動作戰的武器一樣對著西埃爾瓦·瑪麗亞搖著耶穌受難像。「離開這兒!」她叫道。僕人們向https://read.99csw•com後退去,把小女孩一個人丟在那裡。她目不轉睛,處於戒備狀態。「邪惡的怪物!」院長叫道,「你變得無影無形,是想迷惑我們。」
這名話雖非最後的決定,但也很說明問題。,然而主教並不強迫他立刻同意,而是給他一個考慮的時間,即到那天開始的聖周的哀掉活動結束后。
用晚餐時,他懷著新的熱忱為主教朗讀了書,跟往常一樣和他一起舉行晚禱。他祈禱時養老院著眼睛,更加集中精神想念西埃爾瓦·瑪麗亞。他想念她,比平日早一點回到圖書館。他越是想念,想念的願望就越強烈。他高聲地朗誦著加爾西拉索的愛情十四行詩。但是一想到每句詩中都可能包含著某種與他的生活有關的預感,使便感到恐懼。他輾轉難眠。天亮時,他趴在寫字檯上,把頭放在沒有讀的書上。在深沉的夢中,他聽見從鄰近的聖殿傳來在新的一天的早禱誦唱的三首夢幻曲。「上帝拯救你,瑪麗亞·德·托多斯·洛斯·安赫萊斯。」他在睡夢中說。他自己的聲音突然把他驚醒,他看見西埃爾瓦·瑪麗亞穿著牢房的號衣,烈火似的長發披在肩上,她把枯乾的石竹花扔掉,把一束新開的扼子花插|進長桌上的花瓶里。德勞拉以火熱的聲調,借用加爾西拉索的詩對她說:「我為你生,我為你活,一定為你死,現在就為你死。」西埃爾瓦·瑪麗亞微微一笑,但沒有看他。他閉上眼睛,以便確信那不是陰影使他閣下的幻覺。他睜開眼睛,幻覺已經消失,但是圖書館里充滿了梔子花的香味。
就近查看,西埃爾瓦·瑪麗亞身上有抓痕和青斑,皮膚被皮條磨得露出了嫩肉。不過,最使他感到不安的是縣踝上的傷口,由於庸醫的胡醫亂治,傷口紅紅的,已化膿。
在那個歷史性的下午發生了一件新鮮事:德勞拉在讀經時好幾次結結巴巴。更不可思議的是,由於翻錯了頁碼,他漏讀了一頁,沒有發覺而繼續往下讀。主教透過他那副煉丹術士的微型小眼鏡注視著他,直到他讀下一頁。於是他開心地打斷他說:「你在想什麼呀?」德勞拉嚇了跳。
「倘若上帝賜我恩惠,我寧願當天使,而不當聖人。」
看見他回來時,主教不禁一陣驚慌,因為他的臉被抓破了,手也被咬傷,一看見傷口就讓人覺得疼痛,。但是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德勞拉的表現:像戰利品一樣讓主教看他的傷,對染上的狂犬病毒的危險滿不在乎。但是主教職工的醫生認真地給她做了包紮,因為他和別人一樣也擔心下星期一的日暮途窮蝕是大災大難臨頭的預兆。
「無把女兒送進聖克拉拉修道院了。」
她摘下她的一枚指壞,沒有受到拒絕。但是當另一個修女想把的項鏈搶過去時,她卻像蛇一樣發怒,突然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修女跑開去洗手上的血。
在給小女孩做檢查前,他客氣地要求女看守離開房間。然後卻不客氣地對女院長說:「請你也離開!」
女院長剛剛從午睡中醒來就聽見有一個人在唱歌功頌德,歌聲響徹整個修道院。她拉了拉床邊的鈴繩兒,一個新修女馬上來到半明半暗的房間里。院長部是誰在這麼自由自在地唱歌。「是小女孩。」新修女說。
「最奇怪的是,」德勞拉最後說,「面對田野的那扇窗子就是在那個大雪下了三天、頭號群被雪壓死的冬天薩拉曼卡的窗子。」
從此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歸罪於西埃爾瓦·瑪麗亞的妖術。有幾個新修女在記事本里說,她常張開一對透明的翅膀飛行,飛行時把牲口趕回欄,把蜜蜂引入蜂巢,把家裡的東西整理好。人們傳說,豬中毒了,水裡冒出了預示著不幸的怪物,一隻受驚的母雞飛過一個個房頂,消失在大海的盡頭。但是修女們的恐懼是矛盾的,因為儘管女院長大驚小怪、每倶惶恐不安,但是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房間卻成了所有的修女好奇的中心。
她們沒有能從她嘴裏掏出一句話。一個新來的修女抓著她的手把她帶走,但是院長恐懼地攔住了。「別碰她!」她叫道。然後對大家說:「誰也不準碰她。」
「並非僅兩次。」德勞拉說,「不過,在文藝復興時代,這在正直的天主教徒身上並不奇怪。」在他第一次對天主宣誓死那天,老師建議陪他去情況下明的尤卡坦王國,他剛剛被委任為那地方的主教。德勞拉了解書里描寫的那個地方的生活,但是他覺得他母親的尋個廣大世界是一個永遠不會屬於他的夢境。他很難想象那種悶熱的天氣、死畜死獸腐肉的永恆臭味和煙霧蒙蒙的沼澤,而與其同時,人們卻在雪裡挖掘被凍僵的羊羔。對參加過非洲戰爭的主教來說,這一切都是不難理解的。「我聽人說過,我們的教士為在西印度享受的幸福欣喜若狂。」德勞拉說。「可也有些人懸樑自儘可能了。」;主教說,「那是一個受著雞|奸、偶像崇拜和食人肉的習性威脅的王國。」然後又毫無成見地說:「跟摩遠洋人的土地一樣。」
「主教是最高的官員。」他說。
最後她們強行把她帶走,她又是蹬腳又是像狗一樣齜牙咧嘴,一直被帶到牢房樓的最後一個房間。在路上她們發現她身上沾滿自己的大便,便在馬棚里用一桶桶的水給她沖洗。
「我們沒說過小女孩中了邪。」他說,「只說過有理由這樣推測。」
黎明的曙光剛剛出現,侯爵就前往阿夫雷農西奧家。還沒有坐下內陸就預感到傾訴他的痛苦的巨大寬慰。他開門見山地說:
對主教來說,那幢舊樓房實在太大了。他有一間客廳、一間卧室和露台就足夠了;他在露台上吃鈑和午睡,直到雨季到來。另一端到配樓是一個正式圖書館,它是由卡耶塔諾·德勞拉創辦,豐富並以其傑出的才智支持的,是那時西印度群島最好的圖書館之一。樓房的其他部分是修道院的十二個房間,那裡堆滿了兩個世紀以來積存的瓦礫。
在大廳深處一個非常窄小的地方放著一個書櫃,用普通木板做的櫃門緊緊地關著。那是根據宗教裁判所的規定被禁示的圖書的「監獲」,因為它們涉及到「褻瀆的和虛假的材料及虛構的歷史。」誰也不可打開它,只有卡耶塔諾·德勞駕拉經主教允許可以打開它卻勘察迷途的文字的深淵。
「你要當心,」德勞拉說,「有時我們會把我們不理解的東西歸咎於魔鬼,卻想不到它們可能是上帝創造的我們不理解的東西。」
當誦唱午前禱時,西埃爾瓦·瑪麗亞已經離開過石凳想去水塘喝水。,水沒喝到,她便恐懼地回到石凳上坐下。但是當她明白那是修女們在唱讚美詩后,再次跑到水塘邊。她用手麻利地把腐爛的樹葉潑開,用手捧手喝,不顧水中的蛆蟲,巔到喝夠為止。然後在樹后蹲下撒了尿。撒尿時手裡拿著一根棍子,隨時防備兇惡的動物和居心不良的男人,就像多明加·德·阿德維恩托教給她的那樣。
馬丁娜告訴她自己是誰,https://read•99csw.com既然由於喬百次聲明她清白無辜而無人理會,她為什麼還要在那兒度過後半生。當她問西埃爾瓦·瑪麗亞為什麼被關在那兒時,她只對她講了從她的驅邪師口裡知道的事:「我的肉體里有一個魔鬼。」
侯爵於是把他拜訪主教、祈禱的渴望、盲目的決定和夜不能眠的情形一一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年邁的基督教徒的懺悔。為了排解煩悶的心緒,他什麼秘密也不保守了。「我確信,這是上帝的安排。」他末了說。「你是說,你恢復了宗教信仰了。」阿夫雷農西奧說。「誰也不會完全放棄信仰,」侯爵說,「懷疑總是存在的。」
女院長反對說:「這份榮耀我們不配。」因為雖然他們已把她的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但是西埃爾瓦·瑪麗亞卻故意把這裏弄得像垃圾堆。
在同女人交往方面,德勞拉明白自己頭腦笨拙。他認為女人有一種不可取代的智慧,她們能夠在難以預測的現實中應付自如。只要想到和西埃爾瓦·瑪麗亞這麼一個不能自衛的女孩相遇,他雙手就會捏一把冷汗。
主教仍然望著他的眼睛。「肯定不只是悶熱問題。」他對他說。又用同樣的語氣說:「你在想什麼呀?」
「只有聖靈能夠把萬物安排得這麼美,從而吸引我來到我母親的故鄉。」他說。十二年後,主教放棄了去尤卡坦的夢想。她已經足足地滿七十三周贈,經受著哮喘病的致命折磨,他知道永遠也看不到薩拉曼卡下雪的景緻了。在西埃爾瓦·瑪麗亞被送進修道院的那些日子,他已決定:一旦為他的學生鋪平去羅馬的道路,他就退隱。
當然,在修道院里,誰也不懷疑西埃爾瓦·瑪麗亞具有足夠的力量改變鳥兒遷徒的規律。德勞拉到期在令人不快的空氣里感覺到了這一點。星期天望完彌撒后,提著一籃子從市場買來的甜食穿過花園。對一切漠不關心的西埃爾瓦·瑪麗亞脖子上還戴著那條念珠,但是沒有回答他的問候,也不屑看他一眼。他坐在她身邊,津津有味地嚼著籃子里的一塊乳酪餅,含著滿滿的一嘴東西說:「真香。」
西埃爾瓦·瑪麗亞對馬丁娜的決定毫不懷疑。她的手腳被放開了,她像學彈古詩琴時的良好感覺一樣很容易地重複了一遍學的東西。馬丁娜在離開前,對她保證爭取獲得准許在發生日蝕的日期一再相見。
「我比瘟疫還壞。」她說。
修道院的宵禁從晚上七點鐘的夕禱開始,到早晨六點鐘的晨禱為止。燈火要熄滅,只有少數被准許的房間里可以點燈。但是有宵禁的時間里,修道院的生活是最熱鬧、最自由的。走廊里有來來往往的人影,到處聽得見斷斷續續的私語聲,看得見無聲無息的忙碌。在意想不到的單人房間,既有人玩西班牙紙牌,也有人在擲色子賭錢,她們偷偷地喝白酒,吸背地裡卷的煙。這是何塞法·米蘭達院長早就嚴令禁止的,修道院里的一個中邪的小女孩迷上了新奇的冒險活動。
侯爵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阿夫雷農西奧看了看他,他顫抖著,穿著喪服像個幽靈;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與生倶來的遲疑不決的熒光。
「你怎麼會夢見一個你從沒見過的人呢?」主教問他。
出門前,他穿上普通棉布做的教士服,變為他增添了一股打柴人的勇氣。他的心中充滿了克服沮喪情緒的毅力。他需要這一切。女看守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的問候,西埃爾瓦·瑪麗亞剴緊緊地皺著眉頭迎接他,房間的地上到處灑著剩飯和糞便,讓人喘不上氣來。當天的午飯放在祭壇上聖體旁,原封不動。德勞拉拿起盤子,舀了一勺黑菜豆和凝奶油給她吃,她躲開了。他又試了幾次。她仍然不吃,於時,德勞拉自己吃了一勺黑菜豆,品了品味道,沒有嚼便帶著非常厭惡的表情吞了下去。「不怪你,」他對女孩說,「這飯太難吃了。」
他覺得在拜訪主教時,卡耶塔諾·德勞拉神甫的參与是個險惡的前奏。「他是劊子手。」他不假思索地說,接著滔滔不絕地列數起了為把精神病人當作中邪者或逆教徒處死而舉行的古老宗教伩式。「我認為殺死她也許比活活地埋葬她更符合基督教精神。」他說。
「不知道。」新修女對她說,「她從今天早晨起使後院變得很不安寧。」
西埃爾瓦·瑪麗亞坐在床上,望著鐵門上的鐵欄杆。下午五點端著盆子來給她送飯的女佣人看見她這樣發著呆。她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女佣人想把她的項鏈搶過去,她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把抓項鏈的手鬆開。那天晚上修道院開始記事時,女佣人說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股力量把她打倒了。
當女佣人把房門關上,響起一陣鐵鏈聲,鑰匙在鎖眼兒里轉了兩下時,小女孩一動未動。她看了看她必須吃的東西:一些鹹肉碎渣、一個木薯麵餅和一小杯巧克力飲料。她咬了一口木薯麵餅,嚼了嚼,吐了。然後仰著躺在床上。她聽到了大海的波濤聲、水面上的風聲和四月間最早的幾聲愈來愈近的雷鳴。當第二天清晨女佣人端著早飯回來時,發現她睡在墊子的草堆上。她是用牙齒和指甲把墊子撒開的。
「不,先生,」他做出了決定,「我覺得我不能勝任。」
「她就是這麼厲害。」婦院長說,「倘若她聽我的,她早就被釋放了。對本修道院來說,她帶來的麻煩太大了。」
「只有六隻,可叫起來像一百隻。」女院長,「此外,還有一頭豬說過話,一頭山羊生了三隻羔子。」然後又嚴肅地補充說:「自從你的主教大發慈悲把這個有害的東西送來后,一切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鮮花盛開的花園也同樣使他大吃一驚:花園充滿了生機,彷彿違背情理似的。在穿過花園時,院長使德勞拉注意到,有些花的大小和以彩亦真亦幻,有些花的氣味令人難以忍受。對她來說,一切曰常的事情都具有某種超自然的特點。德勞拉聽到每一句話都覺得她比他厲害,於是他趕緊磨快他的武器。
「這和黑人的巫術沒有多少區別。」他說,「而且更糟。因為黑人至多是殺雞祭神。宗教裁判所卻要把無辜的人們拷打得皮開肉綻或在公眾面前活活地折磨他們,這樣才滿足。」
檢查完后,德勞拉要人把衛生箱拿進來,但是他不準當藥劑師的修女進來。,他在傷口上塗了些香脂,輕輕地吹了吹灼疼的嫩肉,很佩服女孩對疼痛的忍受能力。丁埃爾瓦·瑪麗亞沒有回答他提的任何一個問題,對他的說教毫無興趣,對遭受的痛苦也沒有絲毫抱怨。
西埃爾瓦·瑪麗亞坐在正門附近的兩個心不在焉的女看守之間,幾乎一口飯也不吃。她們事先給穿上一件和新修女穿的一樣的晨衣和一雙仍然潮濕的套鞋。吃飯的時候誰也不看她,但是吃完飯後幾個新修女圍著看她的玻璃串珠。有一個新修女想把串珠奪走。西埃爾瓦·瑪麗亞猛地跳起來。女看守們想按住她,被她一下子推開。接著爬上桌子,叫喊著從一端跑到另一端,https://read.99csw.com彷彿一個在戰前的混亂中真正發瘋的人。她把碰到的東西全打碎,從窗口跳出去,把院子里的花棚藤架拆毀,把蜂房搗壞,把馬棚的圍牆和牲口欄的棚欄推倒。蜜蜂四處亂飛,受驚的畜牧恐懼地嚎叫著,甚至衝進了修道院內院的宿舍。
很簡單。德勞拉夢見西埃爾瓦·瑪麗亞坐在下雪后農村的一扇窗前,腿上放著一串葡萄,她一粒一粒地摘著吃。每摘下一粒,葡萄串上立刻又長出新的。很顯然,夢中的小女孩在那個巨大的窗前已經坐了許多年,她想吃完那串葡萄,但是並不著急,因為她知道,最後一粒葡萄意味著死亡。
「我一生都夢想當圖書館館長。」他說,「是想干我唯一能幹的事情。」
樓房被花園劃分為兩個不同的部分。右邊的三層住著被活埋的女人,那裡幾乎聽不見海邊陡壁上的波浪聲和教規規定的時刻祈禱與唱讚歌的聲音。這部分建築通過一扇內門和小教堂相連,這是為了讓修道院內院的修女可以進入唱經處而不必經過教堂的中殿,可以直接到她們能看見別人而別人看不見她們的百葉窗後面去聽彌撒和唱歌。修道院士的所有房間那種行篇一律用珍貴木料做成的鑲板式天花板是由一位西班牙手藝人安裝的。他花了半生的心血,為的是取得安葬在主祭壇帝的一個墓龕里的權利。他在那裡和幾乎死了兩個世紀的女修道院院長、主教和其他重要人士一起,擠在那些大理石板後面。
「我們看到的這一切本身就是證明。」女院長說。
「她是個十二歲的土生白人侯爵小姐,長長的頭髮像女王的斗篷一樣拖在身後,」他說,「怎麼可能是別的女孩呢?」
馬丁娜不再煩擾她,以為她是說謊,或者別人對她說謊,卻不知道小女孩對她說的是真話,而聽到她說真話的白女人是不多的。馬丁娜讓她看她刺繡的東西,小女孩懇求她給她解開皮條,好讓她跟她一樣自由活動。馬丁娜把裝在晨衣口袋兒里的剪刀給她看,還有其他做針線活的用具。
「聖母馬利亞!」她說。
「大概是太悶熱了。」他說,「幹嗎這麼問?」
她跳下床,飛也似的穿過修道院,順著歌聲跑到奴僕們幹活的院子。西埃爾瓦·瑪麗亞正坐在一個小板凳兒上唱歌,長發拖到地上,奴隸們著迷地轉著她。她一看見女院長就不唱了。院長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耶穌受難像。
「起碼,」她反駁說,「我們不應否認魔鬼有改變血的顏色的力量。」
卡耶塔諾·德勞拉第二天去了聖克拉拉修道院。儘管天氣很熱,他仍然穿著粗毛法衣,帶著聖水器和一個聖油盒,這是同魔鬼作鬥爭的基本武器。女院長從未見過他,但是他那盡人皆知的智慧和權力早就打破了修道院的幽靜。當早晨六點鐘女院長在探房室迎接他時,他那副年輕人的伩表、那畫殉道者的蒼白面孔、那種金屬般的聲音和他那一縷白髮,給她留下下深刻的印象。但是任何特徵也不能使她忘記他是主教職工的鬥士。對德勞拉卻相反,引起他注意到的僅僅是一群公雞的歡叫聲。
他參加過托萊多的謀職應試,這可能給他提供實現這個夢想的機會,他相信他能夠達到目的。但是老師十分執拗。
年輕些的修女開始像對待一個五官失靈的人那樣對待她。她解開她那根繞在脖子上的辮子,一一地量它。「幾乎有四。」她說。她確信女孩沒聽見,便開始對她講粗話,但是西埃爾瓦·瑪麗亞用眼睛嚇她們。修女盯著她的眼睛,對她吐舌頭。「你的眼睛像魔鬼。」修女對她說。
除了輪班送飯的修女外,只有卡耶塔諾·德勞拉在吃飯時可以去主教的家,這並非像人們說的那樣是由於他個人的特權,而是由於他作為讀經師的資格。他既沒有固定職位,除了圖書館館員外也沒有其他頭銜。但由於他接近主教而被認為實際上是一位副主教,都認為少了他,主教就不會做出任何重要決定。他個人的房間在一幢內部和樓房相通的鄰近的房子里。那幢房子里有主教管區的官員的辦公室和住房,以及為主教做家務活的五六個修女的房間。但是他的真正的家是圖書館,他在那裡工作和讀經,鰵在多達十四個小時;他在那裡安了一張行軍床,困了就睡一覺。
「她這麼厲害?」德勞拉說。
她的世界立刻恢復了。她幫助她他砍掉一隻不願意死的山羊的頭,摳去了它的眼睛,割下了它的睾丸,這時羊身上她最喜約歡吃的東西。她跟廚房裡的大人和院子里的孩子們一塊抖空竹,把他們全贏了。她用約魯瓦語、剛果語和曼丁加語唱歌,連聽不懂的人也出神地聽著。中午,她吃了一盤子羊睾丸和羊眼睛,它們用豬油燒的,用熱佐料調製的。
自從見到了西埃爾瓦·瑪麗亞后,那個一潭死水似的房間就變成了他的地獄。他不再去和他的朋友、教士和俗人聚會:他們曾和他分離純潔的思想的娛樂,一起組織學校的比賽、文作作品評獎和音樂晚會。他的熱情只限於了解魔鬼的狡詐伎倆。在回修道院前的五天五夜裡,他的閱讀和思考全是為了這一目的。星期一,主教見他邁著穩健的步伐出門時問他感覺如何。「我覺得有了一對聖靈的翅膀。」備勞拉說。
此後過了二十年,人們的情緒才平息下來,被破壞的修道院才重新回到聖方濟各第二會的修女們手裡。但是一個世紀之後何塞法·米蘭達依然忍受著她的怨恨之火的緩慢煎熬。她叫新修女們銘記這種怨恨,把這種怨恨的種子種在她們的五臟六腑里,比在心靈里種得還深,並把造成怨恨的一切過失全歸咎於德·卡塞雷斯·依·比圖德斯主教和一切跟他有一定關係的人。所以,當主教方面通知她卡薩爾杜埃羅侯爵已把具有被磨魔鬼控制的致使徵兆的十二歲的女兒送到修道院來的時候,她的反應是可想而知的。她只提了一個問題:
花園左邊是學校,各種作坊,那裡有眾多女手工藝師傅和徒弟。下房也設在那裡,包括一個燒木柴的大爐灶,一張剁肉的大檯子和一個烤硯的大爐子。深處有一個總是積存著洗東西的髒水的院子,那裡住著幾家奴隸。最後是馬棚、羊欄、垃圾場、果園和蜂房。那裡養著和種著為過美好的生活所需要的一切。
「你會有力量的。」阿夫雷農西奧說,「也許有一天上帝會感謝你。」
星期五天亮時,一群燕子在空中飛了一大圈兒,掠過街道和覆蓋著散發臭味的假靛藍色積雪的房頂,告別了。只要中午的陽光不把糞便晒乾,夜晚的微風不使空氣純凈,人就很難吃得下飯,睡得好覺。但是恐懼壓倒了一切。從未見過燕子飛著拉屎,也不曾有過糞便的臭味妨礙人的生活的現象。
還在打磕睡的女院長喃喃地說:「多多聲音啊!」她立刻跳起來:「哪個女孩?」
「我不是驅邪師,我的主教。」德勞拉說,「我不具備做這種事的品格、修養和知識。再說,我們也已知道,上帝已為我指定另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