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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侯爵對他女兒的命運感到焦慮,他建議我到你這兒來。」德勞拉說。
那是一個富有啟示意義的時刻。琴聲把侯爵關於女兒的、未能清楚告訴德勞拉的事情告訴了他。
主教對他的激憤態度感到驚訝。德勞拉注意到了,便竭力以平均的語調進行解釋。「我是說,」他說,「她認為罪惡的力量那麼無所不能,我看她更像是魔鬼的崇拜者。」
「無們這兒了解這類信息的是卡耶塔諾神甫。」
主教說,日蝕已經結束了。「過幾個小時你的日蝕就會消失。」他說。他坐在吊床上,伸了一下懶腰,打了個呵欠,為新的一天感謝上帝。德勞拉沒有忘記原來的話題。
「伏爾太的拉丁文譯本幾乎是左道邪說。」他開玩笑在說。
「為了使她複原,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侯爵堅持說。由於德勞拉沒有任何表示,他最後說:「看在上帝的面上,我懇求你拯救她。」心靈已受到創傷的德勞拉對他說:「我懇求你,不要讓我忍受更多的痛苦了。」侯爵沒有再堅持。他拿起床上的小提箱,請德勞拉帶給他女兒。「起碼她知道我想念她。」侯爵對他說。
他慌亂不安地問她,為會么不想。「因為我不想。」她說,「我死也不想。」
「有理由對他好嗎?」德勞拉說,「不正式通報,誰也不能敲主教家的門。」主教不同意他的看法,非常堅決地要他明白這一點。「我家的門是教堂的門,他的表現證明他像一位先前的教徒。」他說,「由於我的胸中患的疾病,我那樣對待他太不慎重了。我必須想辦法補救。」走到卧室門口時,他說話的語氣和話題改變了。他拍了拍德勞拉的肩頭,跟他告別。「今天晚上為我祈禱吧。」他對德勞拉說,「我擔心黑夜會變得很長。」
為了避免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只想到這個辦法。阿夫雷農西奧開了門,以為真是政府的官員。他不認識。「我是主教管區的圖書館管理員。」德勞拉說。醫生在昏暗的門廊里為他帶路,幫助脫掉被雨淋濕的法袍。按自己的方式用拉丁語問道:「在什麼戰鬥中你失去的那隻眼睛?」
「不值得你看,」她對她說,「這裏只有兩個女囚犯,其中一個被魔鬼纏身」一聽這話,她的興趣就來了。無論是房間尚未收拾還是囚犯沒有準備,都擋不住她。房間的門一打開,馬丁娜·拉博德就撲在她面前,哀求寬恕。
「你不知道我多麼愛她。」侯爵說,「為了看到她,我可以獻出我的生命。」德勞位又一次感動,聖靈不會忽略那怕是最微小的細節。「如果我們能夠證明她沒有中邪,」他說,「那你就很容易見到她。」
貝爾納達嘆道:「你是說,現在我們的恥辱已眾所周知。」她在丈夫的眼皮間看到一滴淚水在閃動,心裏不禁一陣顫慄。這一次不是因為想到死亡,而是因為不能不相信不幸的事情遲早會發生。她沒有想錯。侯爵使出全身的力氣從吊床上下來,倒在她面前,用無用的老人的刺耳聲音大哭起來。丈夫的熾熱水透過絲綢晨衣順著她的腹股溝往下流,貝爾納達心軟了。她雖然對西埃爾瓦·瑪麗亞無比地憎惡,還是坦白地說,知道她還活著,心裏好受多了。「除了死亡,我什麼都理解。」她說。
「黑奴對我們說謊,但對他們自己不說謊。」侯爵說。
主教和他的參謀取部的六位教士接待了他。他讓卡耶塔諾·德勞拉坐在他右邊。主教只介紹了他的合名,而示提他的任何頭銜。在交談開始前,總督用同情的目光察看了牆皮剝落的四壁、破舊的窗帘、最便宜的手工傢具和穿著粗糙的法衣、汗流滿面的教士。主教近乎自豪地說:「我們是木匠約瑟的兒子。」總督做了個理解的表情,接著講述起他第一個星期的印象。他談到了他想象中的貿易;談到了政府干預教育的功績;談到了對文學藝術的鼓勵惜施,以便使這些殖民地的邊區和世界相稱。「時間是屬於改革的。」他說。
西埃爾瓦·瑪麗亞被貴記忘在腐蝕性的生石灰、浙青的蒸氣、折磨人的錘擊聲和一直侵入到修道院內院的各類人的高聲叫罵聲中,腳手架倒了,發出一陣巨響。一個泥水匠喪生,七個工人受了傷。女院長把災禍歸罪於西埃爾瓦·瑪麗亞這個喪門星。在修道院建院五十周年時,她利用這個新機會堅持要求把她轉到別的修道院去。這一次她提出的理由主要是有一個中邪的女孩為鄰,對總督夫人是不合適的。主教沒有理睬她。
「不知道。」侯爵說,「我覺得對她,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不了解她。」
「我想告訴你,主教已把你女兒精神上的康復問題交給我負責。」他說。
他迫不及待地想儘快看到西埃爾瓦·瑪麗亞。走到門口他才發現天色已完全黑了。雨已停止,但是下水道被大雨灌得滿滿的。德勞拉順著街心往前走,雨水漫到了他的腳脖子。由於宵禁的鐘聲即將敲響,修道院的看門人攔住了他。他讓她躲開。「這是主教先生的命令。」
卡耶塔諾並不感到意外。從前有一位總督,他想把比利牛斯山的雪弄來,讓土著人見識見識,因為他不知道幾乎在海里的聖瑪爾塔雪山上有雪。也許堂羅德里科·德·布恩·活薩諾以其新穎的藝術描繪過雪景。
侯爵對他表示感謝,並想知道他女兒的情況如何。「還好。」德勞拉說,「不過,我想幫助她恢復得更好。」
德勞拉看出了他的難處。阿夫雷農西奧可能是他的保護人,跟他談話可能會自討沒趣兒。侯爵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用一隻手有氣無力地揉了揉因午睡而變得模糊不清的眼睛,在吊床上坐起來。卡耶塔諾為自己冒昧地闖進來表示歉意。侯爵解釋說,敲門的聲音之所以沒人理,是因為接待客人的習慣早就喪失了。德勞拉用嚴肅的口吻說:「主教先生很忙,哮喘得厲害,他要我代表他來見你。」禮節性的開場白說完后,他坐在吊床前,開始談使他心急如焚的事情。
主教趁著節日對女院長的申述書和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最後安排問題進行了考慮。卡耶塔諾·德勞拉則想進行驅邪前的潔身工作,帶著木薯麵餅和水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但未能如願。他夜裡神出鬼沒志紊亂,白天不肯睡眠,拚命地寫無所顧忌的詩,這是平息他的肉體的慾望的唯一的辦法。在幾乎過了一個世紀後圖書館被拆毀時,這些詩有一些仍保存在一份幾乎辨認不清的紙卷里。第一首,唯一完全看得清的一首是對他自己十二歲時的樣子的回憶;在阿維拉學校的鋪著石頭的院子里,他冒著春天的濛濛細雨,坐在他的學生衣箱上。他穿著按照他的身材改做的他父親的衣服,從托萊多動身騎了幾天的騾子剛剛到達。衣箱比他本人重兩倍,因為他母親把他直到期末過一種體面的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統統給他裝在了裡頭。看門人幫助他把衣箱放在院子中央,讓他呆在那兒淋著小雨。「把箱子提到三樓去吧,」看門人對他說,「那裡有人告訴你睡在哪裡。」
離開她后,德勞拉走到馬丁娜的房門口往裡看了看。他第一次就近看到她臉上有麻子,她的頭光著,鼻子特別大,牙齒像老鼠的。但是她的誘惑力卻像流動的物質,立刻能感覺到。德勞拉寧肯就站在門口說話。
「老實說,要不是聖靈非要通過那個女孩證明我的信仰的堅定性的話,我根本不清楚我為什麼到這裏來。」德勞拉說。
「我的身份不允許我同意你的看法。」主教說,「不過,我很高興和你一致。」他斥責他可能會做出任何一種過分的事情九九藏書,要求他忍耐女院長的壞脾氣。「福音書上寫了許多像她這樣的女人,她們的缺點比她還嚴重。」主教說,「但是耶穌很讚賞她們。」他不能再說下去,因為雨季的第一聲雷鳴在住宅里炸響。然後滾向大生活費,一場像聖經上描寫的大雨把他們同外面的世界隔斷了。主教躺在搖椅上,陷入對家鄉的思念。「我們離得多遠啊!」他嘆道。「離什麼?」
「馬丁娜。」女孩說。
「我們還缺乏確鑿的證據,不過修道院的言行錄告訴我們,那個不幸的女孩已被魔鬼纏身。」主教說,「女院長比我們更清楚這一點。」
主教再一次證實了塵世的權力是多麼輕率。他把食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德勞拉,但沒看他,同時對總督說:
「我們不能干預地球的轉動。」德勞拉說。
「根據我的理解,女院長的考慮是可行的。」他說,「她認為別的修道院也許有更好的條件來解決如此棘手的問題。」
「比他的書還多二百本左右。」阿夫雷農西奧說。
「她是魔鬼,我的神甫,」德勞拉對他說,「是所有魔鬼中最可怕的一個。」
他讓他脫下教士服和涼鞋,給他擰乾衣服控干鞋然後把他的自由緞斗給他蓋在襪褲上。接著又把他的眼罩取下來,扔進了垃圾箱。「最不幸的是,你這隻眼睛看到的東西比應該看到的東西多。」他說。德勞拉特別注意大廳里密密實實排列著的許多書。阿夫雷農西奧察覺到了這一點,把他帶到藥房,那裡的高書架挨著屋頂,書更多。
「人們沒讀到,」阿夫雷農西奧說,「經過海關運到各個王國去了。」德勞拉沒有聽他講話,因為他認出了《阿馬迪斯·德·高拉》的珍藏本。「九年前,這本書從我們圖書館的秘密書框里消失了,一直沒見它的足跡。」他說。「我應該想到這一點。」阿夫雷農西奧說,「不過,有別的理由認為它是一本極其重要的書。在一年多時間里,它至少在十一個人中間手手相傳,至少有三個人已經死去。我確信,他們肯定是某種不明氣味的受害者。」
堂羅德里科·德·布恩·洛薩諾是一個成熟持重、年輕漂亮的阿斯圖裡亞斯人,巴斯克球戲和獵石雞的冠軍。他比妻子大二十歲,他憑著他的翩翩風度彌補了這一不足。即使在笑他自己的時候也用整個身體。有機會他就展示自己的肉體。一感覺到夾帶著夜晚的鼓聲和熟透的番石榴的香味的加勒比海風,他便脫胎換骨掉春天的衣服,袒露著胸脯從女士們中間走過。上岸時他只穿立夏襯衫,既沒發表演說也沒有放禮炮。儘管主教早就明令禁止。但人們還是以他的名義批准跳方丹戈舞、布恩德舞和昆比安巴舞,還在空曠的場地鬥雞、鬥牛。
多虧總督夫婦的斡旋,房間完全不同了。因為在告別前的拜訪中,他們使女院長明白了主教講的那些令人信服的道貌岸然理。床墊換成了新的,床單是亞麻的,枕頭是羽毛的,增加了日常的衛生用品和浴盆。窗口的交叉木條已拆除,海上的光線射進來,在新刷的牆上閃爍。由於飯菜和內院的修女們吃的一樣,就不需要從外面往裡帶了。但是德勞拉還是經常偷偷地從大門口往裡帶美味可口的食物給她吃。
有一會兒,全學校的學生都跑到對著院子的檯子上,等著看他怎樣把衣箱運到樓上去。這時他就像一齣戲的唯一的角色,他自己卻沒有察覺。當他明白沒有人肯幫助他時,他便把箱子里能夠用手抱的東西拿出來,順著用粗石頭砌的陡直的樓梯抱到三樓上去。輔導老師把新生宿舍的兩排床鋪中他的床位指給他。卡耶塔諾把他的東西放在床上,返回院子,又爬了四次才把東西運完。最後,他抓著箱子的提手,把空箱子順著樓梯拖上了樓。
他經過每層樓時,在陽台上看熱鬧的師生沒有再看他。但是等他爬上三樓時,校長卻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等著他,並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著歡呼起來。這時卡耶塔諾才知道他已經通過了學校接待新生的第一項伩式,這便是什麼也不問,也不需要任何人幫助,把衣箱運到樓上的宿舍。他的敏捷的頭腦、善良的性情和堅強的毅力,被宣布為新生的榜樣。
卡耶塔諾·德勞拉神甫被主教邀請到黃色鍾狀花架下去等著看日蝕。家裡只有在那個地方能夠看到大海的天空。在空中展翅不動的鰹鳥,看去彷彿在飛翔中死去。主教剛剛睡完午覺,在吊床上緩緩地搖著扇子。吊床用船上的絞纜繩懸挂在兩個樹杈上。德勞拉坐在旁邊一把柳條搖椅上晃動著。兩個人神態平靜。喝著羅望子水,望著屋頂後面萬里無雲的天空。剛剛打過兩點的鐘聲,天色便開始暗了,母雞紛紛爬上棲木,滿天的星斗也同時亮了。一陣神奇形怪狀的寒戰震動了大地。主教聽見遲歸的鴿子扑打著翅膀尋找黑暗中的鴿子房。
但是,最能代表他的過去的往事是那天晚上他在校長室的談話。校長約他去談談在他的衣箱里看到的那唯一一本書。書的裝釘線已綻開,頁碼不全,封面已掉,他偶爾把書從父親的箱子里拿出來時就是這樣。在旅行的夜裡,他如饑似渴地閱讀,渴望了解書的結尾。校長想知道他的看法。「把書看完后我會知道的。」他說。
「上帝真偉大,」他嘆道,「連動物都感覺到他的存在了。」
果然,由於接待來訪時就預感到的哮喘病發作,他覺得自己要死了。由於酒後嘔吐劑和其他激烈的緩和劑沒有減輕他的癥狀,人們只好給他做緊急放血治療。天亮時,他的精神又恢復正常了。
「我認為她只是被嚇壞了。」德勞拉說。「我們有大量的證據,」主教說,「難道你沒有看言行錄嗎?」
「它的命運跟這些世紀最優秀的小說一樣。」阿夫雷農西奧說,「不印這類書,而只為學者印刷論著。如果不偷偷地看騎士小說,今天的窮人看什麼書呢?」
「你讀過萊布尼茨的書嗎?」
在卧室里,德勞拉一眼就分清了哪是她祖母的數不清的用品,哪是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新東西;活生生的洋娃娃、上弦的女舞蹈演員入八音盒。侯爵送女兒去修道院時用的小手提箱仍然像侯爵收拾的那樣放在床上。落滿塵土的古詩琴被隨便地丟在一個角落裡。侯爵解釋說,這是一件廢棄不用的義大利樂器,它使小女孩彈奏它的才能表現了出來。侯爵開支心不在焉地調弦,最後不但能以良好的記憶演奏,而且唱起了和西埃爾瓦·瑪麗亞一起唱過的歌兒。
「你記得書名嗎?」阿夫雷農西奧問。
訪問結束時,已無庸置疑,總督最感興趣的是了解西埃爾瓦·瑪麗亞的處境。他解釋說,他的來訪就是為了她,為了女院長的安寧。她的憂慮使他感到很不安。
德勞拉認為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中世紀醫學的誇張,但他沒有進行爭論,因為這對他從神學上說明小女孩沒有中邪很有用處。他說,西埃爾瓦·瑪麗亞會講的三種非洲語言和西班牙語、葡萄語完全不同,但遠遠沒有在修道院里歸咎於它們的極其有害的罪行。有許多證據證明她具有不一般的體力,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是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同樣也不能證明她有任何升騰的功能或預卜未來的能力。而這兩種現象的確也可以作為神力的輔助證據。然而德勞拉卻竭力想到著名的教友會會員或其他團體成員的支持,但沒有一個人敢表示反對修道院的言行錄,也不敢反對公眾的輕信態度。但他明白,無論是他的還是阿夫雷農西奧的觀點,都說服不了任何人,兩個人的九-九-藏-書觀點合在一起更不行。「也許是我和你在反對所有的人。」他說。
值班的修女給主教送來一盞大蜡燭和幾塊觀察太陽用的煙色玻璃。主教拓吊床上坐起身,開始用玻璃觀望日蝕。
她那完美無缺的胴體使眾人為之震驚。肩頭並沒有因為買賣時打的銀色烙印而遭褻瀆,後背也沒有因為印著第一個主人的姓名的縮寫而遭褻瀆。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親狎的氣息。總督面色發白,喘了口氣,把手一揮,把他腦海里難以忍受的幻覺驅散。
「讀過,閣下。」德勞拉說,又解釋說,「這是由於我的職務關係。」
「當心!」主教提醒他說,「比起我們的弱點來,魔鬼更善於利用我們的智慧。」
德勞拉想把她那隻健全的腳脖上的皮繩解下來,以為這樣她會高興。「躲開,」她說,「別碰我。」
她身上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但他說不清。最明顯的跡象是她的痛苦情緒。他沒有想錯。治療剛開始她就用一雙憂慮的眼睛望著他,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說:「我要死了。」德勞拉哆嗦了一下。「誰對你說的?」
阿夫雷農西奧讓他坐在他面前,開始進行使他們陶醉的交談。這時一場可怖的暴風雨使大海翻動著滔天的波浪。醫生聰明而博學地講述了人類有史以來的狂犬病史、狂犬病造成的坎過問的災難和千百年來面對這些災難醫學的無能為力。他舉了一些令人遺憾的例子,說明人們總是把狂犬病同中邪和其他某些精神失常的疾病或神經錯亂混為一談。至於西埃爾瓦·瑪麗亞,經過幾乎一百五十天後,好像不存在染上狂犬病的可能性。阿夫雷農西奧最後說,唯一現實的危險是,她可能會像其他許多人一樣被殘忍的驅邪術折磨死。
畫完像后,卡耶塔諾送她回房間。他從未見過她走路,她走路的樣子像跳舞那樣優美、輕鬆。他也從未見過她穿過除了長囚衣外的其他衣服,那身女王裝使她顯得既年輕又漂亮,充分展示出一個女人的魅力。他們從未一塊走過路,雙雙這麼天真無邪地相伴而行,他感到很愉快。
馬丁娜把他納入了她的巫術。「我知道閣下是誰。」她說,「我知道你一直很清楚她做的事情。」但是德勞拉感到痛苦,因為他證明西埃爾瓦·瑪麗亞已不需要任何人幫助在那個孤獨地房間裏面對死亡的恐懼。
德勞拉突然感到一陣恐懼。面對即將聽到的最後一句回答而顫抖。他鼓起勇氣問:「那最後呢?」
「你是要我明白你要反叛嗎?」
「我說這話是因為這裡有一本別人的禁書,沒有人告發。」
德勞拉沒有道聲別就匆匆走了。他把小手提箱藏到法袍下裹起來,因為瓢潑似的下著雨。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心裏在哼唱古詩琴彈的那支歌兒的幾句歌詞。他在風雨吹打下大聲唱起來,並且從頭到尾重唱一遍。在手工藝人的作坊區,他向左邊的僻靜的住所拐去,嘴裏仍然唱著歌。他敲了敲阿夫雷農西奧家的門。
「看在主的分上,快把她帶瞳!」他命令說,「我今生再也不想看見她。」
在那個星期中,何塞法·米蘭達女院長寄給主教一份她親手寫的既含有抱怨也含有要求的申述書。她要求免除修女們對西埃爾瓦·瑪麗亞的監護責任,她認為這種監護責任是對她們已經充分滌除的罪孽的過時的懲罰。她重新列了一個關於已經記入言行錄的重要事件的清單,這些事件只能說明小女孩同魔鬼保持著一種不可告人的聯繫。最後她怒氣沖沖地控告了卡耶塔諾·德勞拉濫用職權、思想放縱、對她的私憤和無視修道院的禁令隨著往裡帶食物的行為。
他讓他隨意翻閱那些書。其中有價值連城的孤本。德勞拉辮認著,高興地瀏覽著,然後無比遺憾地把書放回到書刊號架上去。在特殊的位置,和永垂不朽的《修士赫龍迪奧》在一起,他看到了伏爾泰的法文版全集和一部《哲學通訊》的拉丁文譯本。
總督的臉色突然改變。「閣下的失望心情太重了。」他說。
正是這樣。和女院長的請求相反,西埃爾瓦·瑪麗亞仍然留在聖克拉拉修道院里,卡耶塔諾在主教職工的完全信息下繼續照管她。她將不再像以前那樣受監獄制度的管制,而應該和修道院的居民一樣享有一般的待遇。主教非常感謝言行錄上的記述,但是言行錄缺乏嚴格性,致使事情的發展過程不清楚,所以驅邪師應該根據自己的判斷行來。主教最後要求德勞拉以他的名義去拜訪侯爵,以便解決需要解決的問題。與此同時,只要他有時間,健康允許,就召見他過問這件事。「我要說的就這些。」主教最後對他說,「上帝賜福於你。」
由於漫不經心,卡耶塔諾仍然不用玻璃觀察太陽。兩點十二分時,太陽像一張完美的黑唱片,有一瞬間,大白天變成了月黑夜。隨後,日蝕恢復了地球的白正,透明的雄雞叫起來。卡耶塔諾停止觀察后,火紅的圓球仍然留天他的視網膜上。
「她非常清楚。」主教說,「我感到不安的是,她為什麼不敢相信這一點」說話時,他覺得一陣哮喘即將發作,便匆匆忙忙結束了談話。他說婦院長交給他的一份關於職責問題的申述書還沒有看。他答應,只要身體狀況有所好轉,他就以主教火熱的愛心加以解決。總督對他表示感謝,以個人的方式禮貌地結束了會見。他也忍受著頑固的哮喘病的折磨。他提出讓他的醫生來給主教看病。主教不相信自己的病能夠治好。
把她拋在奴隸位的院子里不管的過錯折磨著他的心靈。他把她可能幾個月沉默無言、不理智的爆力的爆發和嘲弄母親的主意一一把母親戴在她手腕上的鈴鐺給貓戴上一一都歸咎於自己。為了了解她,最大的困難是那那種把說謊當作快樂的癖好。「就像黑奴一樣。」
「小心,」女院長對她耳語說,「她就像一隻母老虎。」
「我始終不知道。」德勞拉說,「為了了解故事的結尾,我什麼都可以獻出來。」醫生冷不丁把一本書放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一部塞維利亞出版的古老的《阿馬迪斯·德·高拉》(四卷)。德勞拉哆嗦著翻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差一點不可救藥。他終於鼓起勇氣說:「你知道這是一本禁書嗎?」
靜悄悄地過了很久,才傳來腿瘸的人匆匆的腳步聲和一個半睡不醒的聲音:「誰呀!」
「政府官員。」德勞拉說。
德勞拉沒有回答。他看到太陽像下弦月,儘管玻璃是煙色的,光線還是刺|激他的視網膜。但是他仍然在觀察。
她撲在床上失聲地哭起來。他挨到她旁邊,像懺悔神父一樣用寬慰話鼓勵她。這時西埃爾瓦·瑪麗亞才知道,卡耶塔諾是她的驅邪師而不是她的醫生。「那麼,你為什麼給我治療呢?」她問。他的聲音顫抖了:「因為我非常愛你。」對他的大胆表白,她無動無衷。
在隔壁的圖書館里失眠的卡耶塔諾卻一無所知。當有人通知他主教在卧室里等他時,他正開始做早晨的祈禱。他看見主教在床上吃早飯:麵包、乳酪和一杯巧克力飲料一面吃像一個新風箱似的喘據點,情緒很激動。卡耶塔諾一看見他就明白他已採取了決定。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他說。德勞拉用腦袋做了個意味深長的動作。「我看過宗教裁判所的檔案。」他說。
「閣下應該知道,根據何塞法·米蘭達的正直、能力和權威,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聖克拉拉。」主教說,「而且上帝知道,我們這樣做是對的。」
「啊哈!」他說,沒有眨眼睛。「她說你什麼時候死?」小女read•99csw•com孩緊閉著嘴,免得哭出來。「日蝕結束后。」她回答。「一百年也是日蝕結束后。」德勞拉說。
在齋戒的第八天他開始進行下午的祈禱時,有人通知他主教在客廳等著他接待總督。即使對總督來說這也是一次出乎意料的訪問,因為這是他在第一次遊覽城市時突然想到的。當人們召喚附近的官員、稍微整理一下客廳的時候,他不得不站在鮮花盛開的露台上觀望眼前的房頂。
「閣下不要這麼說。」主教十分禮貌地說,「我想把我們需要的宗教力量變得更顯要,使這些人民無愧於我們做出的犧牲。」
女看守給他打開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房門時,德勞拉覺得心臟要在胸膛里爆炸,使他幾乎站不穩腳。只是為了探察那天早晨她的心情,他才問她看沒看日蝕。事實上,她在平台上看了。她不明白他的眼上為什麼戴著眼罩,他問她看太陽時是不是沒有保護眼睛,感覺是不是好。她告訴他,修女們跪著看日蝕,修道院直到雄雞叫一切都停止了。不過,她認為一點兒也不像冥冥的陰間。「我看到的情景和每個夜晚一樣。」她說。
「我知道,要以我的生命為代價。」侯爵說,「不過,這可以換回她的生命。」
德勞拉剛回到家,主教就把申述書拿給他看。德勞拉站著看申述書,面部的肌肉一絲不動。看完后卻大發雷霆:
「在我這樣的年紀,身上有多少代人的混血,我也說不清是啊國人了。」德勞拉說,「甚至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我可以把你的話轉給她。」總督說。
「離我們自己。」主教主,「一個人竟然花了一年才知道自己是孤兒,你說這公平嗎?」沒等對方回答他就道出了他的思鄉之情。
「我們從未見過這麼好的人嗎?」
侯爵的情緒如此激動,歌兒都唱不下去了。他嘆道。「想不到那頂帽子她戴著那麼合適。」德勞拉被他的激動情緒感染了。「看得出來,你很疼愛她。」他說。
她說,她坐在窗前,窗外下著大雪,她的腿上放著一串葡萄,她一面一粒一粒地摘著葡萄吃一面望著下雪。
「這是耶穌會教徒的回答」主教說。
他又把自己關在他的房間里,只喝蜜糖與可可飲料。但是兩個星期後出來時,已枯瘦不堪。侯爵早就察覺貝爾納達在三番五次地外出,只是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在陽光升高前,他看見貝爾納達騎著一匹溫順的騾子從院子的大門出去,後面跟著另一頭騾子,馱著行李。許多次她都是這樣離去的;沒有人給她牽騾子,也沒有奴隸跟著;既不向任何人告別,也不做任何交待。但是侯爵明白,這一次她年頭后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除了往常的箱子外,她還帶走兩個裝滿純金子的罐子。多少年來她一直把那兩個罐子埋在床底下。
她覺得情況不妙。為了喘口氣,她不得不坐在碰到的第一把扶手椅上。「你是說阿夫雷農西奧不得已那麼做了。」她說。侯爵劃了個十字:「上帝寬恕我們吧!」
「她認為你們落入了撒旦的陷阱。」總督說謊。
德勞拉手裡拿著玻璃,沒有看日蝕。兩個人一聲不響地過了良久后,主教在陰暗中察看他,發現他眼裡閃著磷光,對「夜晚」的巫術一點也不關心。「你在想什麼?」主教問他。
「聖靈啊!」德國勞拉叫道,「這簡直是彼特拉克的藏書室。」
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房間里,由於生石灰和浙青的難聞的氣味,空氣仍然刺鼻。但是有了一種新秩序。女看守一打開房間,總督夫人就覺得有一陣寒冷的邪風撲來。西埃爾瓦·瑪麗亞穿著破長衫、臟套鞋坐在一個被她自己的光線照亮的角落裡慢慢地縫著什麼。下到總督夫人跟她打招呼才抬起頭來。總督夫人在她的目光里感覺到一股不可克制的訴說的力量。「聖體啊!」她低聲說,接著向裡頭走了一步。
省長是個過著獨身生活的輕薄男子,他請總督和他共進一頓單身男人用的午餐。進餐時,奏了一支西班牙四重奏弦樂曲,一個聖哈辛托鼓號樂隊進行了演奏,跳了集體舞,舉行了黑人化妝遊藝會一一這是模仿白人舞蹈胡亂編織的舞蹈形式。秘飯後甜食時,客廳的深處拉開一道幕,省長用相當於其體重的金子買的那個衣索比亞女奴出現了。她穿著一件幾乎是透明的長衫,這進一步增加了她赤身裸體的危險。在眾人身邊展露了一番她的身姿后,停在了總督面前,她的長衫從她的肉體上滑落到了腳上。
「你應該明白我要堅持我的懷疑態度,我的主教。」德勞拉說,「不過,我會老老實實聽你的話的。」這樣,他沒有說服主教,回修道院去了。他左眼上矇著一個醫生為他消除視網膜上的太陽而給他戴上的獨眼人的眼罩。他覺得從花園和一條接一條的走廊直到牢房樓,到處都有目光盯著他,但是誰也不跟他講話。整個修道院的氣氛恰似日蝕已經結束一切恢複原狀了。
德勞拉做了個模稜兩可的表情算是回答。主教吃力地直起身子,兩手扶著椅子扶手,直到呼吸平靜下來為止。他不想吃晚飯。德勞拉趕緊點上一支蠟燭,照著路送主教去卧室。「我們對總督很不好。」主教說。
晚飯時,他沒有回來給主教讀經,主教感到不安。他覺得自己飄浮在腳下的一團雲霧上。在那裡,除了被魔鬼奪去尊嚴的西埃爾瓦·瑪麗亞的恐懼形象外,人間和陰間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他躲進圖書館,但是拿起書卻看不下去。他懷著強烈的信念祈禱,唱古詩琴彈過的歌曲,流著熱淚哭泣,淚水像滾燙的油一般燒灼著他的骯髒。他打開西埃爾瓦·瑪麗亞的小提箱,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擺在桌上。他仔細地察看,懷著肉體的貪婪的慾望聞著,他愛那些東西,用下流的六步韻詩跟它們說話,直到再也控制不住。於是他脫上衣,從大寫字檯的抽屜里取出他從未敢碰過的鋼鞭,懷著無比強烈的仇恨開始鞭打自己,不把西埃爾瓦·瑪麗亞留在他心中的最後一絲痕迹拔除乾淨決不罷休。一直等待著德勞拉回來的主教,發現他在血和淚水的泥濘中打滾兒。
「那個不幸的女孩已有相當多的理由感到害怕的。」他說,「我懇求你,不要再火上燒油了。」馬丁娜困惑不解。她從未預言過任何人的死亡日期;更何況她是一個多麼可愛、多麼無力自衛的小女孩。她只是詢問過她的狀況,問了她三四個問題就發現她有說謊的毛病。馬丁娜說話的嚴肅樣子足以使德勞拉明白,西埃爾瓦·瑪麗亞也對他說了謊。他請求馬丁娜原諒他的輕率態度,並懇求她不要要求小女孩做任何事情。
「無的責任是向宗教裁判所揭發此事。」德勞拉說。阿夫雷農西奧開玩筆地說:「我說過左道邪說嗎?」
也許是為了對總督的輕浮態度進行報復,當女院長在她的私人餐廳請總督夫婦進晚餐時,總督夫人把西埃爾瓦·瑪麗亞帶了來。馬丁娜曾提醒他們說:「你們不要摘她的項鏈和手鐲,不然的話,你們會看到她有多麼厲害。」果然不錯。她們給她穿上她來修道院時穿的祖母的衣服,給她洗了、梳了披散的長發,使頭髮拖在身後更好看了。總督夫人親自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丈夫的桌前。連女院長對她的非凡的姿容、她自身的光華和長發的無比秀美驚呆了。總督夫人對著丈夫的耳朵說:「她中了邪了。」
總督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在布爾戈斯見過一個被魔鬼纏身的女人,她不停地拉了一宿屎,把房間都拉滿了。他希望西埃爾瓦·瑪麗亞不要遭到這樣命運,便把她交給他的醫九*九*藏*書生治療。醫生們確信她沒有任何狂犬病的癥狀,和阿夫雷農西奧的看法一致,認為她河能受到狂犬病毒的傳染。但是誰也無權懷疑她已被魔鬼纏身。
四月底,張貼的布告上說,新總督堂羅備里科·德·布恩·洛薩諾即將到來,路過此地,然後前往他的聖菲總督府。他的隨行人員有法官司人員有法官、政府官員、他的僕人和私人醫生,還有一支女王送給他的、為排解對印第安人的厭倦心情用的四重奏弦樂曲。總督促夫人和女修道院院長沾點親,要求把她安頓在修道院里。
他的吼聲更加激怒了小女孩,狂暴地舉動幾乎把皮繩的扣袢崩開。女看守驚慌地趕來,竭力想制服她。但是只有馬丁娜以她那種美妙的方式達到了目的。德勞拉逃走了。
卡耶塔諾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一口氣跑到修道院,但是西埃爾瓦·瑪麗亞不在她的房間里。在禮拜堂里找到了她:她戴滿了真正的珠寶,長發托到了腳上,正擺好姿勢讓總督的隨行畫像師畫像。她服從畫像師安排的老實態度和她的長發一樣令人驚訝。卡耶塔諾如醉如痴,坐在陰影里偷偷地望著她。這使他有充分的時間來打消心中的疑團。
儘管主教不但自然地而且更是經常地猜中他的心思,卡耶塔諾還是感受到驚訝。「你認為老百姓會把他們的不幸同這次日蝕聯繫起來嗎?」他說。主教搖了搖頭,但目光沒有離開天空。「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有道理?」他說,「上帝玩的牌很難看明白。」
「你還在想那個小女孩。」主教說。
「的怪我才對你到這兒來感到意外。」阿夫雷農西奧說,「我不過是宗教裁判所的獰獵場上的一個被人追捕的獵物。」
二十六后,他在主教的藏書室門口意識到,凡是他摸過的書他都讀了,准讀的還是禁區讀的教有,唯獨沒有讀完那一本。當他想到一種完美的生活在那一天結束了,另一種難以預料的生活開始了,他不禁渾身一顫。
「我問你這個,是因為你談到了伏爾泰。」阿夫雷農西奧說,「他的散文盡善盡美。」
主教向前躬著身子,閉著眼睛,想把呼吸的噝噝聲壓下去,這樣一直呆到德勞拉回來。助手們已經悄悄離開客廳,客廳里一片黑暗主教看了看周圍,看到一排排空椅子靠在牆邊,只有卡耶塔諾站在客廳里。他用很低的聲音問他:
他解釋了驅邪的內容和方法,對他談了耶穌賦予他的弟子驅除肉體內的污穢靈魂、治療疾病和弱點的權力,對他講述了古羅馬軍團的福音課經和兩千隻豬中邪的情形。但是最根本的問題是確定西埃爾瓦·瑪麗亞是不是確實中邪了。他不相信這個,但是他需要侯爵幫助他消除一切疑慮。他說,首先他想知道他女兒進修道院前的情況怎樣。
「我在這兒都快發臭蟲了。」侯爵說。
幾個小時后,即將離開修道院時,儘管總督夫人一再追逼,他還是拒絕赦免馬丁娜·拉博德,因為他認為這對他在監獄里看到的那許多損害人類尊嚴的囚犯來講,是個有害的先例。
侯爵懶洋洋地躺在吊床上,又陷入被奴隸們用刀子捅死的恐懼,即使白天也准他們進他的家門。所以當卡耶塔諾·德勞位按照主教的吩咐來拜訪他時,不得不推門而入,因為他用門環敲了半天也沒有人來開門。幾隻大獵犬在籠子里汪汪叫,但是他不停地往前走。侯爵正在果園裡睡午覺。他穿著撒拉遜人穿的帶風帽的外衣,戴著托萊多人戴的那種圓沿帽,身上落滿了甜橙花。德勞拉沒有叫醒他,只是站在床前打量他,就像看到了衰老的、被孤獨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西埃爾瓦·瑪麗亞。侯爵醒了,半天才根據眼罩認出了他。德勞拉伸開五指舉起一隻手表示要他安靜。「上帝保估你,侯爵先生。」他說,「你好嗎?」
他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情況了。他閉上眼睛為她祈禱。祈禱完后,他的情緒完全不同了。「不必擔心。」他對她說,「我向你保證,有聖靈保佑,我很快就會獲得自由,得到幸福的。」貝爾納達一直不知道西埃爾瓦·瑪麗亞被關在修道院里。她幾乎是偶爾知道的。一天晚上,她遇見桿爾塞·奧利維妞在打掃和整理房子。在幻覺中,她以為她是自己的某個親人。為了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她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查看。在這個過程中,她突然發覺,她很久沒看到西埃爾瓦·瑪麗亞了。卡里達德·德爾·科夫雷返回知道的情況告訴了她:「侯爵先生對我們說,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她看見丈夫的卧室里亮著燈,便不敲門進去了。
「畫有魔鬼也像嗎?」畫師問。「是的。」她說。
但是他必須集中精神給她治療,不能讓她看到他難過得硬住了喉嚨。西埃爾瓦·瑪麗亞沒有再說話。他又望了望她,對她的沉默感到不安。他看到她的眼睛濕了。「我怕。」她說。
阿夫雷農西奧告訴他,此書是由科英布拉的一位僧侶翻譯的。為了供朝聖者們開心,此人不惜筆墨,寫了許多奇特的書。德勞拉翻閱時,醫生問他懂不懂法文。
女院長抓住了她的手臂。總督夫人沒有進去但是一看見西埃爾瓦·瑪麗亞那副樣子,她就想把她贖出來。
「但是我們可以裝做活,這樣京不痛苦了。」主教說,「除了信仰,伽利略所缺少的是心。」德勞拉了解折磨著主教的那種恐慌緒。自從他突然感到衰老后,在那些凄涼的落雨之夜,他總是忍受著恐懼的折磨。他能做的只是轉移他對他那倒霉的精神的注意力,直到被睡意征服。
「如果說有人被所有的魔鬼:怨恨的魔鬼、不容忍的魔鬼、白痴的魔鬼纏身的話,那就是何塞法·米蘭達。真可恨!」
「不僅是我們,還有整個西班牙。」主教說,「我們漂洋過海來到這裏,是為了實行基督的宗教。我們在彌撒、宗教遊行和守護神的節日上達到了目的,但在精神上尚未達到。」
「阿維拉人,」德勞拉說。「那就更不一般了。」阿夫雷農西奧說。
一說完這句話,阻塞著他的喉嚨的疙瘩就消除了。阿夫雷農西奧望著他的眼睛,透過眼睛看到了他的內心,發現他幾乎要哭了。
侯爵躺在吊床上睡不著。吊床籠罩著一片為驅蚊子而緩緩燃燒的馬糞煙。他看見由於穿著絲綢晨衣而變了樣子的古怪女人走進來,他也以為是個幽靈,因為她面色蒼白,無精打采,彷彿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貝爾納達問他西埃爾瓦·瑪麗亞在哪裡。「她好些天不和我們在一起了。」他說。
德勞拉覺得自己無地自容。他站起來,尋找房門的位置,但沒有驚慌地逃走,因為他沒有把脫掉的衣服穿上。阿夫雷農西奧幫他把還沒有乾的衣服穿好,一面向他表示希望繼續他們的交談。「和你交談,可以一直不停地談到下一個世紀。」他對他說,阿夫雷農西奧拿來一瓶可以治療他觀日蝕的眼傷的透明眼藥水,想挽留住他。並把他從門口叫回來拿他忘在房間某個角落的小手提箱。但是德勞拉似乎被一種致使的痛苦所左右。他感謝那個下午,感謝醫生的幫助和他的眼藥水,但是他唯一應允的事情是保證改日回來多談一會兒。
西埃爾瓦·瑪麗亞想請他一起吃午飯。德勞拉只吃了塊修女們做的有名的小餅乾。吃飯時,她突然說:「我見過雪。」
「該怎麼做,我很清楚。」她說。
「這本書和其他許多本書。」阿夫雷農西奧說,同時用食指對著他那些放滿書的書架擱板畫了個大圓圈。「不過,如果你從前為此事到這兒來,我也許不會給你開門。」他轉向他,愉快地說,「但是read.99csw.com,你現在來了,我很高興,看到你在這兒很愉快。」
「沒有必要這麼難過。」他用勸慰的口吻對他說,「你到這兒來也許僅僅因為你需要談談她的情況。」
她曾兩次企圖逃走,第一閃失敗,第二次成功,現在要求寬恕似乎就難了。第一閃發生在六年前,她和另外三個因不同的罪行判處不同徒刑的修女一起想從面對大海的露台上逃走。一悠悠和女逃了出去。從那以後,窗口就被封死了,露台下的院子也加固了。第二年,未能逃走的那三個修女把當時睡在樓里的女看守捆起來,從一道便門逃了出去。據馬丁娜的懺悔神出鬼沒甫說,她的父母又把她送回了修道院。漫長的四年來,她是修道院唯一的女囚犯,沒有權利去探訪室會見親友,也無權利去小教堂望星期天的彌撒。所以,得到寬恕看來是不可能的。但是總督夫人答應替她去向丈夫說情。
小女孩認出了小手提箱,臉上馬上燃起了怒火。「可我不想。」她說。
總督夫人幾乎是個少女,特別活潑,但有點任性,像一陣乍起的大風一樣衝進修道院。沒有一個角落她不查看,沒有一個問題她不想明白,沒有任何好東西她不想改進。在察看修道院的過程中,她是想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想的那樣輕易地使一切盡善盡美,以致命名女院長覺得應該減少她對監獄的不良印象。
是的,德勞拉都認真地研究過。那些言行錄對了解女院長的思想更有用,對了解西埃爾瓦·瑪麗亞的狀況卻不然。那天早晨小女孩進修道院後到過的地方、碰過的東西,都已驅邪收妖。和她接觸過的人也受到了洗滌和凈化。第一天搶她的指環的那個新修女被判處在果園強制勞動,據說小女孩在肢解一隻她用手擰斷頭的山羊時很高興,並吃了羊睾丸和燒制得像炭火似的眼睛。她炫耀自己的語言才能,她能和任何一個民族的非洲人交談,比非洲人跟非洲人之間的交談還流利,並能和任何一種動物支話。她到修道院的第二天,二十年來被抓來美化花園的十一隻赤天亮時無緣無故地死了。她用不同於她的嗓音唱的魔鬼歌兒使傭人們社魂顛倒。當知道女院長找她時,她只為對付她而變得無影無蹤。
「在這些王國,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血統。」阿夫雷農西奧說,「我想,恐怕得多少世紀后才能知道。」德勞拉一邊交談一逝不停地翻閱著圖書。就像經常發生的那樣,他突然想起十二歲時學校校長給他沒收的那本書。他只記得書中寫著一個故事在他的漫長一生中,他曾反覆對能夠幫助他的人講這個故事。
總督又接著剛才的話碴兒說:
「不,」小女孩說,「是在夢裡見到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了。」校長對他說,「這是一本禁書。」
「我的一切都掌握在上帝的手中。」他說,「我的年齡都達到聖母死時的年齡了。」和問候時的情形相反,告別拖的時間長些,而且彬彬有禮。包括德勞拉在內的三位教士陪伴總督默默地穿過陰暗的走廊,走到大門口。總督的衛兵將戟交叉在一起組成一道牆把乞丐攔住。在上馬車前,總督把身子轉向德勞拉,用食指指著他,不容分辯地說:「你可別讓我忘記你。」
總督順著他的食指看去、看到遠處的一張面孔和一雙驚呆的眼睛。那雙眼睛正不眨眼地望著他。他懷著真正的興趣問德勞拉:
「必須用一隻眼看。」他說,竭力克制著喘息聲。「不然的話,會有雙眼失明的危險。」
「我仍然看得見日蝕,」他高興地說,「我看哪兒,啊兒就有日蝕。」
「儘管我很尊敬你,我的主教,」他說,「但我不相信那個孩子中了邪。」這一次,主教真的大事屋驚訝了。「你這麼說有何根據?」
「你說這話,因為你是西班牙人。」阿夫雷農西奧說。
他說了實話。他謹慎地對她解釋說,他沒有及時告訴她,因為他想按照她的願望對她講故事:就當做她已經死了。貝爾納達眼也不眨地注意聽著。十二年,貝爾納達和丈夫一直過著不和睦的生活,她從未這麼注意地聽他講話。
他提到了尤卡坦,那裡建造了豪華的大教堂,用來遮蔽異教的金字塔,卻沒有想到,土著人去望彌撒是因為在銀色的祭壇底下,他們的聖殿仍存在。他提到了服以來一直存在的血統的混合:西班牙人的血和印第安人的血、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同各種各樣的黑人甚至伊斯蘭教的曼丁加入的血的混合。他問自己,這樣的混血在上帝的王國里能否存在。儘管他有呼吸上的障礙和老年人的咳嗽,直到講完也不給總督插話的機會:
校長輕鬆地微微一笑,把書鎖了起來。
「不會講,只會讀。」德勞拉用拉丁語說。接著又說,一點不難為情:「此外,我也可以看希臘文、英文、義大利文、葡萄牙文和一點德文的書。」
「但是,」德勞拉說,「我認為,我們視為邪惡的東西應是小女孩被父母遺棄后養成的那些黑人的習慣。」
德勞拉用他的古拉丁語對他講述了觀察日蝕時發生小問題,並且詳細告訴他,儘管主教的醫生肯定地說眼罩確實管用,但是眼病還是遲遲不愈。不過,阿夫雷農西奧注意是只是他的純正的拉丁語。「你的拉丁語真是完美無缺。」他欽佩地說,「你是哪裡人?」
他說這句話如此突然和費解,德勞位來不及說什麼,只恭敬地點了點頭。總督前往修道院,去把拜訪主教的結果告訴女院長。
「我害怕說。」西埃爾瓦·瑪麗亞說。
「你去跟阿夫雷農西奧談談,」侯爵說,「一開始他就說西埃爾瓦·瑪麗亞很健康,只有他能夠說清楚。」
「這使我們更加感到難過。」德勞位說,「遺憾的是,它是一個法國人寫的。」
他不聽,小女孩啪啪地向他的臉上吐唾沫。她一動不卻,並把另一張臉也給她吐。西埃爾瓦·瑪麗亞又吐了他一臉。他又換了一張臉讓她吐,被鎖在心頭的快樂終於衝破了牢籠,他陶醉了。他閉上眼睛,在心裏祈禱,一面繼續讓她往臉上噴吐。他越是感到快樂,她吐得就越凶,直到她明白她的發怒毫無用處為止。這時,德勞拉看到了一個真正的中邪女人的可怖表現。西埃爾瓦·瑪麗亞的長發像癥狀杜莎的蛇發一樣憑著自己的生命豎立起來,嘴裏流出一股綠口水,同時用狂熱的信仰者的語言發出一連串的辱罵聲。德勞拉搖動他的耶穌受難像,把受難像湊近她的臉,恐怖地吼道:「快離開這兒,不管你是誰,那怕是地獄的畜牲。」
傍晚時分,她的像畫完了。畫像師站在遠處仔細察看畫像,又加了兩三筆。寫名字前,他要西埃爾瓦·瑪麗亞看看她的像。跟她一模一樣,腳下是一團去,周圍是一群順從的魔鬼。她不慌不忙地欣賞著,看到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她終於說:「像一面鏡子。」
小女孩對他說,馬丁娜曾到她的房間來過兩次,教她學刺繡,兩人一起觀看日蝕。她對他說,馬丁娜對人善良、和氣,女院長允許她在露台上教她刺繡,以便看海上的日落。
西埃爾瓦·瑪麗亞恐懼地醒來,在黑暗中沒認出他來。他不知道怎麼對她解釋,他為什麼在一個這麼不平常的時刻到這兒來。但他立刻找到了借口:「你父親想見你。」
「有別的書。」德勞拉說,「《堂吉訶德》初版一百冊在出版當年就在本地流傳開來。」
「這麼說,對魔鬼來說,最好的禮物就是為一個健康狀況的女孩驅邪惡了。」德勞拉說。主教發火了。
「這一切,不是魔鬼的陷阱又會是什麼呢?」
「一想到西班牙人們已經進入夢鄉我就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