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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他把嘴張開,牙醫瞅了瞅說:
「天也沒塌下來。」
「那都是胡說八道,」神父說,「你可要規規矩矩地過日子,不要惹得人背後議論。」
「事過之後,你至少要付給法院和律師兩萬比索。假如專案調查員告訴他們你是百萬富翁的話,興許你付的還要多。」
安赫爾神父沒有搭腔。他走下樓梯,從樓梯平台上啞著嗓子向鎮長告別。這時,鎮長穿過走廊,沒敲門就進了關押塞薩爾·蒙特羅的牢房。
「我?」她說,「我可不怕什麼背後議論。我的所作所為全是公開的。您看,沒有人浪費時間給我貼匿名帖,這就是證明。相反,所有住在廣場周圍的體面人,沒有一個不上匿名帖的。」
女主人打斷他的話頭說: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鎮長未經邀請,自己盛了一碗湯。女主人回到屋裡,端出一個座位,放在桌子跟前,讓鎮長坐下。鎮長邊喝湯邊用欽佩又驚訝的目光觀察著這家的院子。昨天這裏還是一塊光禿禿的空地,今天已經晾上衣服了,還有兩頭豬在泥水裡滾來滾去。
「過去檢察官要由鎮議會任命。」阿爾卡迪奧法官解釋道,「眼下是戒嚴時期,沒有議會,您本人有權任命檢察官。」
鎮長拍拍牙醫的肩膀,快活地說:「你的願望實現不了。」然後張開兩臂說:
「用不著任命,請他來就是了,」秘書說,「一年前不是任命過了嗎?」
時鐘敲打十二下的時候,阿爾卡迪奧法官抱著送給他女人的許多禮物回到家裡。他坐在床上換鞋,他的女人拿起一塊印花綢裹在身上,幻想著生完孩子以後穿上新衣服該是什麼樣子。她吻了一下她男人的鼻子。法官本想躲開,不料她突然向床上撲來,伏在他身上。兩個人誰也沒動。阿爾卡迪奧法官摟住他女人的後背,感到她鼓鼓的大肚子熱乎乎的,自己的后腰也一個勁兒地跳動。
「這些事我不懂,」她說,「不管怎麼說,照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挺好,總算有個地方住,也不愁飯吃。」
「等一下,我把門關上。」
「假如他把你遺棄了呢?」
「等到被你們殺害的親人復活過來的時候。」
「你有沒有人選?」鎮長問。
「願上帝保佑,你吃的東西都堵在心裏。」女主人說,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鎮長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塞薩爾·蒙特羅依然是那樣無動於衷。
鎮長用食指指著神父說:
這時,鎮長看到郵遞員打開郵包,把信件交給希拉爾多大夫。他叫了一聲郵遞員。官方郵件裝在另一個郵包里。鎮長撕開封印一看,全是關於日常工作的通知和政府印的傳單。等他看完了,碼頭已經變了樣子,堆滿了成包成包的貨物、成筐成筐的母雞以及馬戲團的道具。已經是下午了。鎮長舒了口氣,站起身來。
塞薩爾·蒙特羅吃力地慢慢站起來。他一站起來,鎮長立即覺得他簡直是一頭龐大的猛獸,而自己在他面前卻成了個可憐蟲。鎮長的眼睛里閃爍著熱切的光芒,他看著塞薩爾·蒙特羅走到窗口。
「換湯不換藥……」
她抬起頭,咬著牙,喃喃地說:
敘利亞人摩西停下手中的扇子,問道:「您知道,我今天賣了多少錢?」鎮長沒敢瞎猜,等著摩西自己來回答。
「總算來了個馬戲團。」鎮長嘟嘟噥噥地說。
「不對,」神父鎮定而有力地說,「是您下令不給他飯吃的。」
「搬到這兒來更糟糕。死人就埋在後邊公墓里,我們更忘不了你們造的孽。」
牢房很簡陋,只有一個臉盆和一張鐵床。塞薩爾·蒙特羅躺在床上,蓬頭垢面,身上穿的還是上禮拜二離開家時穿的那身衣服。聽到鎮長進來,他沒有九_九_藏_書動彈,連眼皮也沒抬。「你跟上帝已經結完賬了,」鎮長說,「現在該跟我結結賬了。」他把藤椅挪到床邊,兩腿騎著椅子坐下去,前胸靠在椅背上。塞薩爾·蒙特羅聚精會神地望著屋頂的大樑。他嘴唇翕動著,彷彿自言自語地說了好半天了。看起來,他一點也不焦急。「你我之間就不必兜圈子了,」塞薩爾·蒙特羅聽見鎮長這麼說,「明天你要走了。碰巧你走運,過兩三個月會來一位專案調查員。我們的責任是向他彙報情況。再過一個禮拜,他乘船回去,一定也會認為你幹了一件蠢事。」
「現在情況不同了,」鎮長解釋說,「新政府很關心公民的福利,而你們還……」
鎮長當即回答說:
鎮長看見安赫爾神父朝他走來,就和牙醫告別了。「真準時!」說著,他和神父握了握手,「都挺準時的,天倒也沒下雨。」神父鼓了把勁兒,爬上了警察局直上直下的樓梯,順口回了鎮長一句:
「我還沒想出來。」法官沉思著說。
「多少錢?」
一聽到小船的馬達聲,他連忙脫下衣服,用毛巾擦了擦汗,換上軍裝,然後走過去抓知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知了,走到大街上。從等船的人群中走出一個穿著乾淨整齊的小孩,手裡拿著一支塑料機關槍,擋住了鎮長的去路。鎮長順手把知了送給這個孩子。
「你這輩子最好的一筆生意……」鎮長喃喃地說。
「你來起草一封信吧。」
「不管怎麼樣,」鎮長用關切的語氣說,「順利的話,公文轉來轉去,起碼得兩年。」
「我要是您的話,就再委任一位檢察官。」
「做午飯哪。」鎮長說。
裏面在做懺悔的時候,鎮長就坐在走廊上,回憶著馬戲團的表演。一個女演員用牙齒咬住一根帶子,把身體懸在五米高的空中,一個男演員穿著綉金線的天藍色衣服,不停地敲著小鼓。半個小時后,安赫爾神父從塞薩爾·蒙特羅的牢房裡走出來。
秘書遲疑了一陣,心裏在琢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對有錢的人,還能白幫忙?」鎮長說,兩眼緊緊盯著安赫爾神父那雙清澈的藍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我希望您能幫助他弄清這些事理。」
「你們這種態度得要堅持到什麼時候啊?」鎮長問。
「你們還可以種上點東西。」鎮長說。
「什麼時候想來,就儘管來。我就盼著您把命丟在我家裡,能不能如願以償,咱們走著瞧吧。」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這不是他在懺悔里說的。」神父說。
「你真蠢,」神父說,「不過,上帝讓你交好運,找到個疼你的人。為了這個,你也應該結婚,建立一個正式的家庭。」
「也許早就淪為娼妓了。」
「我的牙可不介入黨派之爭啊。」
她脫掉了木屐,說話的時候,兩膝左右分開,腳趾踩在小凳的橫檔上。懷裡抱著把扇子,兩隻胳臂捂住隆起的肚子。她看到安赫爾神父沒有吱聲,又重複說:「壓根兒沒想過,神父。堂薩瓦斯花了二百比索把我買下來,在我身上榨了三個月的油,然後把我扔到大街上,連根別針也不給。要不是阿爾卡迪奧收留我,我早就餓死了。」說著,她第一次看了看神父。
鎮長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幾個月前,有人通知他委派了一位公民身份登記處處長。當時,他打過一個長途電話,詢問應該怎樣接待這位官員。上面回答說:「給他幾槍算了。」如今命令又變了。鎮長兩手插在衣兜里,回過頭來對秘書說:
「您有一個比索嗎?」
「兩毛五。」
「跟變戲法一樣。」報務員說。
「您這份好心未免要九_九_藏_書價太高了吧。」神父說。
「正大光明的,怕什麼,」她說,「別人還不是一樣,只不過他們是關了燈乾的。您沒看過匿名帖嗎?」
鎮長摘下軍帽,當扇子扇著。阿爾卡迪奧法官看見他前額上留下一道帽子印。從鎮長扇風的架勢來看,他還在琢磨這件事。法官用小指上細長彎曲的指甲撣掉煙灰,又等了一會兒。
鎮長扭頭走開了。他看看表,差二十五分四點。走到警察局門口,衛兵告訴他安赫爾神父等了他半個小時,還說四點鐘再來。
「兩毛五。」敘利亞人說。
鎮長扶正了別在腰間的手槍,斬釘截鐵地說:「我會到這兒來的。」牙醫面不改色地說:
「兩毛五。」敘利亞人有氣無力地、一字一頓地重複說。
顯然,他這話是對秘書說的。
安赫爾神父憤憤地看了他一眼。
「準是個馴獸女郎。」他說。
噼里啪啦的打字機聲給辦公室增添了一派忙碌的氣氛。受到這種氣氛的感染,阿爾卡迪奧法官覺得應該找點事干,可一時又想不出幹什麼。他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支香煙,在手掌里搓了搓,點燃起來。隨後,他把椅背朝後一仰,仰到最大限度。坐定以後,他猛然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人選嘛……」法官閉著眼睛重複道。

「就是,」秘書說著停下腳步,他已經到家了,「讓人睡不著覺的倒不是匿名帖,而是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貼一張。」
「我再加五隻,」塞薩爾·蒙特羅說,「今天晚上電影散場,你立刻用快艇把我送走。」
「像這麼個居民區,二十四小時就建好了,這種事過去可從來沒見過。」鎮長固執地說,「我們是在設法把這個鎮搞得體面些。」
「他不會遺棄我的,神父,我心裡有數。」
安赫爾神父低下了頭。
「小船明天走,」鎮長說,「只要他今天晚上能夠明白過來,明天就可以走。我只想教他明白一件事,我是為他好。」
「那些正在搬家的人,」鎮長最後攤開兩臂說,「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這頓飯由鎮政府出錢,神父。您看見了吧。情況有了多大的變化。」
法官離開了辦公室。秘書是個迷信的人,他覺得今天中午有點不吉利。就連上鎖他也覺得像是干一件什麼犯忌的事。鎖好門,他連忙逃出來。在郵電局門口,秘書趕上了阿爾卡迪奧法官。法官很想弄清楚,「猜三張」的竅門是不是可以用在打撲克牌上。報務員不肯把秘密說出來。磨到最後,他只同意反覆不斷地玩幾次,看阿爾卡迪奧法官自己能不能瞧出點名堂。秘書也在一旁觀看,終於看明白了。最後那三張牌,阿爾卡迪奧法官連看也不看。他知道,隨便怎麼挑老是那三張,報務員用不著看就還給他,一猜就中。
安赫爾神父還是不以為然。他勸這個女人至少要去望彌撒。她回答說,最近幾天一定去。神父繼續朝前溜達著,等著和鎮長約會的時間到來。一個敘利亞人對他說:「今天天氣真好。」神父沒有聽見,他正興緻勃勃地觀看馬戲團的活動。下午陽光明媚,馬戲團的人往岸上搬運那幾隻焦躁不安的馴獸。神父在那兒一直待到四點鐘。
「是死牛味兒。」鎮長說,「準是堵在什麼地方了。」
鎮長一邊聽著,一邊在信上籤了字,連看也沒看,接著發表了一些看法,表示很有興趣。但是,秘書對他的上司建議的任命手續,從倫理學角度提出了一些意見。阿爾卡迪奧法官仍然堅持說,這是緊急情況下的應急辦法。
敘利亞人摩西說馬戲團里有馴獸,還有玩雜耍的。鎮長對馬戲團另有一番想法。他伸直兩腿read.99csw.com,眼睛瞧著皮靴尖。
小船來到鎮上的時候,鎮長正打算睡午覺。天氣太熱,睡也睡不著。面頰已經開始消腫,但他還是覺得不舒服。一連兩個小時,他側耳細聽著河水悄悄的流動聲。屋裡有隻知了一直叫個不停。鎮長頭腦里空空的,什麼也想不出來。
對女主人這番詛咒,鎮長根本沒往心裏去。他只顧全神貫注地吃他的飯,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淌,也顧不上擦一擦。吃完以後,女主人收起空盤子,還是沒有看他。
鎮長一挺身站起來。「您別為這事發火,」他換了副笑臉說,「既然您這麼關心他,現在就來補救一下。」鎮長叫來一名警察,命令他到飯店去給塞薩爾·蒙特羅打飯。「給他弄一整隻肥雞,一盤土豆,一大盤冷盤。」他回過來又對神父說:
「你們在犯罪,」他說,「這個人五天沒吃飯了。虧了他身子骨結實,才沒死。」
過了兩分鐘,神父被帶進關押塞薩爾·蒙特羅的牢房。
鎮長在敘利亞人摩西開的店裡坐了一會兒,看著小船靠了岸。港口裡鬧騰了足有十分鐘。鎮長覺得胃裡沉甸甸的,頭還有點疼。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主人詛咒他的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瞧著旅客們紛紛走下木頭跳板。一連八個小時他們一動不動地坐在小船上,這會兒都伸胳臂動腿地活動起來。
阿爾卡迪奧法官拿起郵電局的字典查找了一會兒,他自己那本字典缺了幾個字母。在Pasquino條下,字典上注著:羅馬一個鞋匠的名字,以諷刺挖苦世人而著稱於世。還有其他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法官心裏想,按照對這個歷史人物的註釋,往人家大門上張貼辱罵人的匿名帖,恐怕可以稱作Marforio罪。雖然事情搞得不清不楚,他卻並不感到悵然。相反,在翻查字典的兩分鐘內,他多年來第一次體驗到盡職的心情是多麼坦然。
「嚯,夠大伙兒飽餐一頓的了。」他說。
「難啊,太難了,」秘書最後說,「大部分匿名帖在天亮以前就被揭掉了。」
「這麼一來,孩子不成了私生子了嗎?」神父說。
「咱們鎮真是日新月異啊。」他說。
「懺悔完了?」鎮長問。
「說得有理。」鎮長說。
窗戶正對著小河。塞薩爾·蒙特羅認不出這條河了。小河變了,鎮子也變了。「我願意幫你的忙,」他聽見鎮長在背後說,「我們大家都清楚,這是個名譽問題。不過,你把匿名帖撕了,幹了件蠢事。再要證明你是維護自己的聲譽,可就不大容易了。」這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鑽進了牢房。
阿爾卡迪奧法官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翻了翻口袋,只有兩毛五分錢,還有一枚美國硬幣,那是他從大學起帶在身邊當護身符用的。敘利亞人拿走了那兩毛五分錢。
「你的一切全都捏在我的手裡,」他說,「上邊有命令,叫我們結果了你,叫我們設個埋伏殺死你,把你的牲口全部沒收。政府要拿這筆錢支付全州大選的龐大開支。你也知道,別處的鎮長可都照辦了,只有我們這兒沒照命令辦事。」
鎮長正在辦公室里等著法官,要同他商量一個道義方面的問題:在最近那次大選當中,警察沒收並撕毀了反對黨成員的九-九-藏-書選民證。如今沒有辦法識別鎮上多數居民的身份。
「我要是您,就委派一個正直的人。」秘書說。
女主人態度和藹地說:
「這又是一出猜不透的鬼把戲,」阿爾卡迪奧法官說,「我可犯不上為一張沒人看過的匿名帖連覺都睡不著。」
「乾脆說吧,」法官突然憤憤道,「你沒去調查那些材料。」
「你應該逼著他同你結婚,組織起家庭,」他說,「照目前這樣混下去,不光你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保障,還會給鎮上開個不好的先例。」
「那倒無所謂,」女人說,「阿爾卡迪奧待我很好。要是我逼著他跟我結婚,以後他就會感到受拘束,會跟我鬧彆扭。」
「有合適的人選嗎?」鎮長問。
「什麼時候打發他走?」
希拉爾多大夫瞪著兩眼看著船上卸貨,直到貨物全部卸完。他指著一位體態矯健的女人,叫鎮長注意看看。她長得真像一位聖女,兩隻胳臂上戴著幾副手鐲,躲在一把彩色的陽傘下面,似乎在等著救世主降臨。鎮長沒有多想這位新來的女客是什麼人。
這時候,他開始注意到塞薩爾·蒙特羅在思索什麼。他叉開兩腿,把胳臂支在椅背上,心想,雖然塞薩爾·蒙特羅沒有說出來,但心裏一定在罵他。於是,他說:
「那是他自己樂意。」鎮長若無其事地說。
女主人把洗乾淨的衣服從鐵絲上取下來,拿到屋裡去。鎮長一直用眼睛瞄著她,只聽她回答說:
鎮長沒再等著上咖啡就站起身來。「你們可真不知好歹,」他說,「我們把地白白送給你們,你們還一肚子牢騷。」女主人沒有回答。鎮長穿過廚房,朝大街走去的時候,她俯身在爐灶上,嘟嘟囔囔地說:
秘書搜集的材料很不齊全,可是阿爾卡迪奧法官還是想看一看。法官記下了案發日期和相關人員的姓名。七天之內案發十一起。十一個人之間毫無關係。看到匿名帖的人都說,帖子是用油漆刷子寫的,藍墨水,印刷體,大小寫用得很亂,似乎是小孩子的筆跡,字母亂七八糟,好像故意寫錯的。匿名帖里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講的都是早已眾所周知的事情。法官正在做種種揣測,這時敘利亞人摩西從店裡喊道:
「您想要什麼就拿什麼,等有了錢再付給我。」說著,他把幾枚硬幣噹噹扔進空的收銀抽屜里,「快十二點了,我得趕快做祈禱去。」

阿爾卡迪奧法官的女人叉開兩條腿。「我壓根兒沒想過,神父,」她說,「眼下更不用想了,我快要給他生兒子了。」安赫爾神父轉過臉往河上看了看。一條淹死的大母牛從上游漂下來,牛身上落著幾隻兀鷹。
女主人頭也不抬地說:「種什麼,豬都會糟蹋光的。」接著,她用盤子盛了一塊煮得半熟的肉、兩塊木薯、半根青香蕉,端到桌子上來。儘管拿出這麼多東西,她還是盡量裝出不心疼的樣子。鎮長笑容可掬地看著女主人的眼睛。
「已經好了。」鎮長說。
鎮長一直等到最後一家安置完畢。人們花了二十個小時修好一條寬敞光潔的新馬路,馬路盡頭是公墓的牆壁。鎮長肩並肩地和居民一起幹活,幫他們安放好傢具。最後,他氣喘吁吁地來到附近一家的廚房裡。在地上臨時砌起的爐子上,一鍋湯嘩嘩地開著。鎮長揭開砂鍋蓋,聞了聞鍋里冒出的熱氣。爐灶旁邊站著一個乾瘦的女人,瞪著兩隻安詳的大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鎮長。
報務員看見阿爾卡迪奧法官把字典放回書架上,插在早已被人丟在腦後的郵政電報條例和規定的彙編當中,便停下手中正在傳送的一封措辭嚴厲的電文,走到法官身邊,一邊洗牌,一邊邀他再玩read.99csw•com一次時髦的遊戲:猜三張。阿爾卡迪奧法官沒有答理他,只是抱歉地說:「我正忙著哪。」說完,法官走到熱氣蒸人的大街上。他模模糊糊地覺得還不到十一點鐘,心想這個禮拜二還有不少時間可以利用。
六個月來,安赫爾神父一直堅持要她結婚。
塞薩爾·蒙特羅把頭轉過來衝著鎮長。儘管他的動作很小,床上的彈簧還是嘎嘎直響。
她咬咬嘴唇,神秘地笑了笑,回答說:
開口之前,他把詞句斟酌了一下,說:
這時,阿爾卡迪奧法官一心只想著怎樣才能穿過灼|熱的大街。最後,他打定主意走過去,一伸手抓住了秘書的胳臂,拉著他一起走。大街上熱得像是浸在熔化的玻璃里一樣。他們快步躲進人行道的陰涼地里。這時候,秘書把「猜三張」的把戲說給他聽。其實非常簡單,簡單得讓阿爾卡迪奧法官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了。
敘利亞人摩西告訴鎮長一個消息:鎮上來了個馬戲團。鎮長覺得這個消息是可靠的,雖然說不出為什麼。興許是因為他看見小船頂上放著一堆木棍子和五彩斑斕的布條吧。另外還有兩個女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花衣服,像是一個模子里摳出來的。
「有幾顆牙還得鑲套。」
「五千比索,用一歲的牛犢來付。」
「你花的那些救命錢,連一個鏰子也落不到我手裡,所有的錢都將花在選舉上。眼下新政府決心讓大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我拼死拼活地干,掙的還是那幾個錢。可你呢,躺在錢堆上都不知道怎麼花好。你的生意幹得挺不錯。」
塞薩爾·蒙特羅還是站在窗戶跟前,似乎沒有聞見這股惡臭。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碼頭上停泊著三條船。船員們在掛吊床,準備睡覺。等到明天早上七點鐘,碼頭上會是另一番景象:人群要鬧騰上半個小時,等著看押解犯人上船。塞薩爾·蒙特羅嘆了口氣。他把兩手插|進衣兜里,口氣堅決又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想法概括為三個字:
「當心點,神父。懺悔可要保密,您別違反了這一條。」
鎮長又走到街上,一時不知道幹什麼好。他看見牙醫佇立在鑲牙鋪的窗口,於是走過來,問他借個火。牙醫把火兒遞給鎮長,看了看他那還發腫的面頰。
「你們來以前,我們這個鎮本來夠體面的了。」
法官聽出了秘書話裡有話。「那當然,那當然。」說著,他一會兒看看鎮長,一會兒又看看秘書。
沒料到,鎮長沒有立即回答。鎮長看了看表,沒看清是幾點鐘,反正離午飯時間還早。「不知道委任檢察官需要什麼手續。」他冷淡地說。
鎮長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你再想想,」他說,「等水災過去,咱們再來解決檢察官的問題。」秘書俯身在打字機上,聽到鎮長的腳步聲走遠才直起腰來。
鎮長覺察出塞薩爾·蒙特羅在自下而上地打量著他。當塞薩爾·蒙特羅把目光落在鎮長的眼睛上時,他還沒有把話說完,不過口氣變了。
「還是老一套。」鎮長說。
「簡直是個瘋子,」秘書說,「一年半以前,他們用槍托把檢察官的腦袋打了個稀巴爛。現在又到處找人,送人官做。」
「你不打算結婚?」
阿爾卡迪奧法官看得出來,鎮長這雙臂一張是想表示他心裏不好受。其實,鎮長的問題非常簡單,只要申請任命一位公民身份登記處處長就行了。秘書提出了一個更省事的辦法。
「我得走啦,」他說,「你這些話,聽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可別倒了我的胃口。」
法官一挺身站了起來。
「您這話還真有點道理,」希拉爾多大夫咬住他那兩排像尖利的石頭一樣的牙齒,一字一頓地說,「她是塞薩爾·蒙特羅的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