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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心扉,擁抱西語文學

敞開心扉,擁抱西語文學

《百年孤獨》的日子里,我做過許多夢。但我做夢也沒想到,它會一版發行一百萬冊。一百萬人決定去讀一本全憑一人獨坐陋室,用二十八個字母、兩根手指頭敲出來的書,想想都覺得瘋狂。今天,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又決定將一本已經在百萬讀者面前晃過無數次的小說再版發行一百萬冊,把我這個睡不著覺的寫書匠著實嚇了一跳,到現在都沒恍過神來。
「我們只有五十三比索。」
「八十二比索。」
我從二十歲開始出書,三十八歲已經出了四本。當我坐在打字機前,敲出「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時,壓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這句話從哪兒來,將往哪兒去。我只知道,十八個月里,我天天寫,沒有一天不寫,直到寫完。
好心的房東是政府高官,是我們所認識的最有風度、最有耐九_九_藏_書心的人之一,他一樣不動聲色。
2007年3月26日 哥倫比亞 卡塔赫納
我們拆開包裹,分成兩半,先把一半寄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剩下那一半,要怎麼湊錢寄過去,我們心裏完全沒譜。後來發現,寄走的是後半部,不是前半部。錢還沒湊夠,南美出版社的帕克波魯阿就迫不及待地想看前半部,給我們預支了稿費。
卡塔赫納會議中心,第四屆西班牙與國際會議開幕式上的講話。會議向3月6日滿八十的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致意,併為紀念《百年孤獨》出版四十周年、馬爾克斯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二十五周年,發行《百年孤獨》紀念版。https://read.99csw.com
這不是,也不能算是對作者的承認。這一出版奇迹無可辯駁地表明:想讀西語小說的人無以計數。今天,作為作者,我面紅耳赤地接過這第一本超大發行量版的《百年孤獨》。一百萬冊書,不是對作者的一百萬次致敬,而是說明有幾百萬西語讀者對這份精神食糧翹首以待。
如果把《百年孤獨》的讀者聚攏在一個國家,那裡的人口排名能進全球前二十。這不是為了自吹,我只想說,這些人的閱讀習慣表明,他們樂意敞開心扉,擁抱西語文學。這是對所有西語作家、詩人、敘述者和教育工作者的挑戰。激發興趣,壯大讀者群,是我們這個行當,當然也是我們自身的真正使命。
梅賽德斯數了數錢包里剩的紙幣加硬幣,實話實說:
面對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院士與西班牙國王
九九藏書那時到現在,我的工作一直都沒有變過。七十多年來,我埋頭苦幹,不停地用兩根手指有節奏地敲出永恆不變的二十八個字母。今天,我抬起頭,心懷感激地來參加這次紀念盛會,不禁要停下來想一想,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看到的是:當年,面對著空白稿紙,我還不知道讀者會在何方;如今,無數人對西語文學如饑似渴。
先當了些零頭碎腦的玩意兒,以解燃眉之急,後來又去當梅塞德斯多年來從娘家得來的首飾。當鋪的專家就像外科醫生那樣嚴謹,對耳環上的鑽石、項鏈上的祖母綠和戒指上的紅寶石一一用秤秤、用「魔眼」看,最後,他像見習鬥牛士那樣立住腳不動,斗篷一甩,將首飾一股腦地拋還給我們,說:「全是玻璃的。」
「我們想,房租六個月後一塊兒付。」
「對不起,夫人,」房東對她說,「您知道那是多大的一筆數目嗎?」
「我知道。」梅塞德斯依舊不動聲色地九-九-藏-書回答,「您放心,到時候一切都會解決。」
「那好,夫人,有您這句話就行。」他算出那筆大數目,「九月七日,我等您。」
在最艱難的日子里,梅塞德斯算了算賬,不動聲色地對房東說:
就這樣,我們獲得了新生。
郵局的人稱了稱包裹,算了算,說:
那段日子,我一分錢都不掙,梅塞德斯和我,外加兩個孩子是怎麼活下來的,這絕對能寫本更好看的書。連我也不知道梅塞德斯是如何做到的,總之那幾個月,家裡天天都還能揭得開國。一開始,我們還不想走借貸這條路,後來心一橫,終於頭一回去了當鋪。
終於,一九六六年八月初,梅賽德斯和我去墨西哥城郵局,將《百年孤獨》的定稿寄往布宜諾斯艾利斯。書稿列印在普通稿紙上,雙倍行距,共五百九十頁,扎了個包裹。收信人是南美出版社的文學總編弗朗西斯科·波魯阿。
很難相信,當時最窘迫的問題之一居然是缺打字九*九*藏*書機紙。我老覺得,文章有打字錯誤、語言或語法錯誤,都是創作上的失誤。因此,我有錯就撕,撕了就扔,重新再來。照這個用法,一年算下來,估計寫本書,光買紙就得花掉六個月的稿費。
埃斯佩蘭莎·阿拉伊薩,令人難忘的佩拉,她給眾多詩人和電影人當過打字員,也譽過不少墨西哥名家名作,比如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最明凈的地區》、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以及堂路易斯·布努埃爾的好幾個原創劇本。我請她譽最終稿時,稿子嚴重塗改,為了避免混淆,我先用黑筆改,之後又用紅筆改。可對於在此行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佩拉來說,那實在算不了什麼。多年後,她告訴我,那天瓢潑大雨,她帶著我修改完畢的終稿回家,下公交車時滑了一跤,稿子飛了一地,又是泥又是水。在其他乘客的幫助下,她把被雨淋濕、幾乎無法辨認的書稿一張張從地上撿起來,帶回家用熨斗一張張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