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突然想起自己初入長安，路過啟夏門時，城門上兩個惡鬼的談話，那隻載他來長安的灰兔似乎是因為偷了縹緲閣的寶物，兩百年不得入長安城。

「欸？！」元曜一驚，望向離奴。

韋彥見元曜回來，就邀他同行：「走，軒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離奴笑道：「這離奴可不清楚，您得問主人。」

元曜的臉唰地一下紅了，窘得手足無措：「丹陽你不要胡說，小生哪裡見異思遷了？！不對，小生根本還沒與非煙小姐完婚！丹陽你不要壞了小姐的清譽……」

韋非煙道：「我也不知道。」

元曜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頭撞上亭柱，疼得眼冒金星。他正好跌在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腳邊，她的裙裾拂在他的臉上，有絲綢的冰涼質感。

發生了這種意外，韋彥也沒有了淘寶的興緻，隨便轉了轉，就拉了元曜離開了。

白姬、韋彥聽見響動，從裡間走出來。

此時此刻，元曜沒有發現許多奇形怪狀，如同輕煙一般的東西從碎裂的寶器中冉冉升起，掙扎著逃逸出縹緲閣，消失在了長安城的各個方向。

元曜嚇得魂飛魄散：「有、有賊！」

看見滿地狼藉，白姬一臉心痛，韋彥一臉驚愕。

白姬扔掉翡翠，走向裡間，頭也不回：「離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雖然是他失足，但你也逃不了干係。把店面收拾乾淨，等我列好賬單，你送去韋府。嗯，東西的價格我得往最高了寫。」

純善的小書生再次嚇了一跳：「什麼？非煙小姐約小生夜半相會？！這、這不合禮數，萬萬不可！」

房間里，一個愁眉苦臉的書生正踮腳站在小凳子上，把頭往從房樑上懸下來的腰帶里套。

元曜又問：「縹緲閣是什麼……什麼人開的？」

你想要什麼？

白姬笑道：「真不巧，三月不是上貨的時節，西域、東海、南疆的商旅都還在路上。韋公子如果覺得店中的物件無趣，我前幾天閑來無事，用水晶珠織了一卷珠簾，相當有趣，要不要看一看？」

傍晚，韋府，燃犀樓。

「喵～」黑貓叫了一聲，似在抗、議。

白姬笑道：「東西已經碎了，傷神也是徒然，兩位公子不必掛在心上，影響挑選寶物的心情。等我清點整理之後，會派人將帳單送入韋府。到時候，你二位按價付銀即可。放心，看在韋公子是熟客的份上，零頭我會抹去的。」

韋彥十分有興趣，道：「拿出來讓我看看。」

「好！」

離奴已經恢復了清俊少年的模樣，他指著嚇呆了的小書生，道：「主人，這位公子摔了一跤，帶倒了貨架，就成這樣了。」

小巷中沒有人家，只有三月瘋長的春草和氤氳裊繞的白霧。一踏入小巷中，如同踏入了另一個世界，連西市中此起彼伏的喧囂聲都漸漸在耳邊模糊遠去。

元曜驚得魂飛魄散，跌坐在滿地殘金碎玉中，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

白姬話音剛落，一隻毛色黑亮，瞳孔尖細的貓從櫃檯邊躥出，來到滿地古董殘片中，用嘴和爪子刨碎玉斷金。它與其說是在清理，不如說是在玩耍，一會兒滾，一會兒跳，樂不可支。

「不，不，小姐美如天仙，小生只是不敢唐突佳人。」元曜趕緊道，隨即抬起頭來。韋非煙笑吟吟地望著他，那名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風帽低垂，靜靜地站在一邊。

紅線這才回過神來，她走進房間，從衣袖中拿出花箋reａd•9９cｓｗ.ｃom，遞給元曜：「奴名紅線，是非煙小姐的婢女。小姐命我送書給元公子，請元公子今夜子時三刻在後花園的牡丹亭中相會。」

韋彥隨白姬進入裡間，隨口問道：「這樣的水晶簾，多少銀子？」

白姬和韋彥走進裡間去看水晶簾，留下元曜獨自站在原地。

白姬笑了，回答元曜：「也許，是在夢中見過吧。」

大漢鬼魅般向牡丹亭逼來，手裡的朴刀森寒如水：「都別動！誰動，老子殺了誰！」

白姬苦笑道：「都逸走了啊，這個獃子，他知不知道他這一失足間，長安城中又要增加多少鬼魅妖靈？又要有多少人與異界因緣糾纏呢？」

賊人在元曜、韋非煙面前舞動著明晃晃的朴刀，惡形惡狀地道：「你們兩個誰敢喊叫，老子就殺了誰！」

離奴一邊吃魚乾，一邊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唇角：「書獃子，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像吃魚乾一樣吃了你。」

武恆爻是一個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子，穿著一身素凈的湖藍色長袍。他從裡間出來，逕自走出縹緲閣，臉上似有無限的心事，眼中似有無盡的哀傷。

韋彥拍了拍元曜的肩膀，問道，「哎，軒之，你在做什麼？」

元曜提心弔膽，度秒如年，好容易挨到了子時三刻，花叢小徑的盡頭，兩盞燈火緩緩移來。

「咳咳咳……咳咳……」元曜想說什麼，但是剛緩過氣來，只能一個勁地咳嗽。

元曜一怔，抬頭望去，佇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長安城中隨處可見的二層小樓。小樓的正門上懸著一方虛白匾，木黑無澤，字白有光，以古篆體書著：縹緲閣。小樓的左右門柱上，刻著一副對聯：紅塵有相，紙醉金迷百色燼。浮世無常，愛怨嗔痴萬劫空。

黑衣少年看見韋彥，笑了：「韋公子又來了，這次您想買些什麼？」

白姬笑道：「在裡間，請隨我來。」

紅線失聲驚呼：「來人啊！快來人啊！元公子上弔了！」

小書生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羊，而眼前的兩個人明顯是狼。

韋彥道：「白姬，把能夠讓我覺得有趣的東西都拿出來。」

賊人道：「告訴老子，銀庫在哪裡？」

房間中，元曜從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長吁短嘆，淚濕衣袖。

韋非煙果然一愣，「賜教？！我有什麼賜教？讓我想想……」

「丹陽，這縹緲閣是……是……在長安中開了多久了？」元曜本想問，這縹緲閣是不是一家妖店，但話到嘴邊，終於還是改了口。

韋彥在扇后偷笑，白姬也笑了。

元曜站的位置左邊就是裡間，門並未掩上。他轉目向左望去，一扇畫著牡丹的屏風阻隔了視線，但是透過薄薄的屏風，可以看見兩個對坐的側影：一名是纖柔婀娜的女子，一名是威武挺拔的男子。按照離奴所言，應該就是白姬和武恆爻。

韋彥道：「天上琅嬛地，人間縹緲鄉。縹緲閣在西市，是一家貨賣奇珍異寶的店鋪，它家賣的古董玉玩，琪花瑤草，異域鳥獸都很有趣。」

韋彥道：「白姬呢？有客人來了，她怎麼不出來？」

元曜望著雙魚玉佩，心中驚異萬分，這隻玉佩他再熟悉不過，正是那晚似夢非夢中，用柳條釣水精珠的白衣女子以大鯉魚向他換走的東西。

離奴指了指裡間，笑道：「剛才，武恆爻大人來了，主人正在裏面招呼他呢。要不，韋公子先read.99csw.com隨便看看？」

「元公子愛來不來。」紅線翻了一個白眼，丟下花箋，走出房間。根據她多年來為小姐獵美的經驗，這個沒有姿色的小書生一定沒有戲。她的任務只是傳信，赴不赴約隨他的便。

元曜大驚，踉蹌後退，冷不丁腳下一滑，仰天向後跌去。他站的地方離放置玉器、瓷瓶的貨架很近，這一跌倒，撞翻了貨架。貨架倒下時，又帶翻了另一個放著西域古鏡、杯盤的貨架，但聽得一片劈里啪啦，砰嗵咣當之聲，彩釉瓶，琉璃杯，翡翠環，琥珀盤，玉螺鏡……全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元曜臉一紅，仍是不敢抬頭，「正是小生。」

元曜舉目望去，但見一名白衣黑髮的女子搖著紈扇緩緩走出。女子眉目如畫，左眼角下，一滴硃砂淚痣紅如滴血。他認出了她，正是月夜石橋上釣水精珠的女子。不過，她的眼眸不再是詭異的金色，而是普通的黑色。

賊人望向韋非煙，見是一名明艷少女，頓時露出了猥褻的笑容：「老子轉悠了半天，腿都累折了，也沒有找到銀庫。罷了，今夜劫不到銀子，劫走一個美人兒，也不算是白來一遭。」

元曜定睛望去，是一名手持朴刀的彪形大漢。

紅線的驚叫聲，引來了不遠處的韋彥、南風。

離奴倚在櫃檯后，繼續吃小碟里的香魚乾，他望了元曜一眼，瞳孔尖細：「喂，書獃子，我討厭你，你身上有水的味道。」

韋彥聞言，想了想，頗感疑惑：「呃，奇怪，我怎麼不記得它是從什麼時候在那裡了？」

韋彥拉走元曜，道：「玉有什麼意思，過來看看，這些是西域運來的神奇香料，點燃之後，能夢入異境。沙漠之中，金殿玉池，高鼻碧眸的美人環伺，相當美妙銷魂。」

韋彥又安慰了元曜幾句，起身離去。南風也跟了去。

月色明朗，萬籟俱寂。

元曜偷眼望去，鵝黃衣衫的女子綰著同心髻，額貼梅妝，眉目與韋彥有幾分相似。紅衣女子看不清模樣，因為她全身上下都罩在一件連頭斗篷中，連臉龐也隱在風帽下。她手中的青燈發出碧幽幽的火焰，將斗篷映得紅灧似血。

白姬倒是笑了，細長的鳳目中閃過一抹奸詐的幽光：「韋公子，這位公子是你什麼人？」

「去，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滾一邊去！」賊人蒲扇大的手一把推向元曜，將他摔了開去。

元曜忍不住問道：「縹緲閣是什麼地方？」

剛才，縹緲閣的離奴已經送來了帳單，摔碎的物品列了滿滿三張紙，摺合起來，約有兩千兩黃金。——據說，還是白姬看在韋彥是縹緲閣的熟客的份上，給出的最低價錢。

韋彥見狀，用摺扇輕拍了一下元曜的肩膀，撇嘴道：「我說妹夫，你可不能見異思遷，辜負了我妹妹。」

韋非煙一怔，臉上露出古怪之色，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自然是我啊，公子就是元曜？」

縹緲閣的店面不大，也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格局與布置都與東、西市中的古玩齋一樣，貨架上的物品有古董字畫，花草鳥獸，還有西域各國的寶石，香料，金器，捲軸等。

元曜胡思亂想了一通，終於還是決定赴約。他安慰自己，只是說兩句話，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也不算是太逾越吧？如果被人發現，大不了他當場撞死，以全小姐的清譽。

元曜吶吶地問道：「小生是不是在哪ｈｔtps://reaｄ•９９ｃｓw.com裡見過白姬姑娘？」

元曜不由得一愣，韋家小姐可真大胆，半夜與男子花園私會，居然還敢提燈？不過，怎麼有兩盞燈？

黑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他的容顏十分清俊，只是瞳孔細得有些詭異。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不、不知道……」

元曜問：「什麼地方？」

元曜到得有些早，韋非煙還沒來。他只好在牡丹亭中等候，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假山巨石，花叢樹林隱隱綽綽，一陣夜風吹過，木葉沙沙作響。

韋彥對白姬道：「白姬，快拿出新奇有趣的玩物吧。」

元曜剛將頭套進腰帶里，又覺得自尋短見不是男兒所為，而且自己一死，韋彥就得背負這筆債務，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了他。不管怎麼樣，自己闖出來的禍，那就得自己來承擔。

韋非煙望著賊人，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白姬看見元曜、韋彥，不由得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外面有人。

紅線離開之後，元曜尚未從縹緲閣的債務煩惱中解脫，又陷入了牡丹亭夜半私會的苦惱中。去赴約吧，他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怎麼能去做那等仲子逾牆之事？不去赴約吧，又怕傷了韋非煙的顏面，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韋非煙看清元曜的模樣，十分失望。唉，世間的絕色美男子怎麼就這麼難尋？

「嘻嘻，閑來無事，也風雅一下。韋公子什麼時候來了？這一次，又想買些什麼？」白姬望向韋彥，嘴角似笑非笑。她又望向元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還有這位公子，進入縹緲閣，就是有緣人，你想要什麼？」

「欸？！」元曜嚇了一跳，回頭望向韋彥，露出訕訕的笑容：「沒、沒做什麼，小生在看玉，這雙魚玉佩成色真不錯。」

元曜只覺得脖子倏然一緊，人就已經懸挂在了半空中。他的臉漲的通紅泛青，難受得無法呼吸，只能拚命地蹬腿：「……救……救命……」

元曜十分緊張，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夤夜相召，不知有什麼賜教？」

元曜愧恨難當，覺得無顏苟活，解下了腰帶，拋向了房梁。

走了約一百米，韋彥一展摺扇，回頭對元曜笑道：「軒之，到了。」

離奴一臉無辜，打斷了元曜：「公子可別誣賴我，我一直站在櫃檯后，可沒到貨架那邊去。」

元曜辭別韋德玄，回到燃犀樓時，韋彥正穿戴整齊要出門。

這東西，怎麼擺在了縹緲閣的貨架上？！

元曜一驚，指著離奴，氣急之下，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明明是你……」

也許是因為白姬的聲音縹緲如夢，這五個字帶著一種神奇的，蠱惑人心的魔力，讓潛伏在人內心深處的各色、慾望，或純白，或黑暗，或介於純白與黑暗之間的灰色，都開始蠢蠢欲動，噴薄欲出。

縹緲閣的四扇古舊的木門大開，隱約可以看見裏面的幾個貨架，有花瓶，古董，玉玩擺在貨架上。

韋非煙掩唇笑道：「元公子總是低著頭做什麼？難道是我太醜陋，不入公子之眼？」

不多時，兩名女子已經步上了牡丹亭。

「一千零一兩銀子？倒也不算天價。」

忐忑不安地等到子時，元曜藉著月光摸下了燃犀樓，潛行到了後花園，摸上了牡丹亭。——他在韋府中住了將近半個月，已經熟悉了各處的道路。

元曜唯有抬袖抹淚，無助地望著韋彥。

白姬的聲音很低，只偶爾說一兩句話，也是縹緲九-九-藏-書如風，聽不真切。

元曜無言，只得望向韋彥，欲哭無淚：「丹陽，小生……」

「不，是黃金。」

白姬懶洋洋的聲音從裡間傳出，道：「離奴，如果日落前不收拾好，三個月內別想吃香魚乾。」

紅線站在窗外，怔怔地望著元曜，心中十分失望。這個書生根本就不是美男子，他的容貌只能算是端正，一副怯弱良善的模樣，既無風流瀟洒之姿，也無頂天立地之態。不過，唯有那一雙清澈的黑眸，明亮得仿如不染纖塵的明鏡，映照出人世間的一切陰暗與幽昧。

不一會兒，白姬也從裡間走了出來，她輕搖紈扇，自言自語：「相思煎為返魂葯，深情刻作長生文。人心之幽微，人性之曲離，真是難以洞悉。」

韋彥疾步走過來，從窗口望見掛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小書生，急忙闖進去將他放下：「軒之，你怎麼這麼想不開！」

元曜趕緊行了一禮，不敢抬頭：「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敢問，誰是非煙小姐？」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月光之下，花、徑之中，兩名女子緩緩走來。一名走在前面，身著鵝黃衣衫，步態婀娜，提著一盞紅色宮燈。一名走在後面，一身紅衣，步履飄忽，提著一盞幽幽青燈。

韋彥只得答道：「軒之是我表兄，客住在我家中。」

元曜一把抓住紅裙，對女子道：「快去找人來救你家小姐！」

韋彥安慰道：「軒之休急，我明日再去縹緲閣一次，向那個黑心的女人殺殺價。你摔碎的那些東西，頂多就值一千兩黃金。」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過含光門，韋彥帶著元曜走進商賈繁華的西市，在複雜的巷陌之中周轉，進入了一條幽僻的小巷。

紅衣女子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元曜望向櫃檯，發現黑衣少年正在吃的東西是一碟香魚乾。

韋彥望著滿地摔碎的奇珍異寶，臉色蒼白：「軒之，你……」

離奴在櫃檯邊道：「這些都是主人辛苦收集回來的，如今散去八方，再想找回來，可就不容易了。」

韋彥一收摺扇，頗感興趣：「哦？如何有趣？」

韋彥一陣頭暈目眩，以他對白姬的了解，當然知道這個奸商一定會趁機狠宰一通，到時候只怕是賣了麻姑、帝乙，都不夠還清帳單。

紅線已經是第四次來燃犀樓了，下午跑了三次，替小姐傳花箋，但是元曜與韋彥出門，一直未歸。這次再來，還好，僕人說元公子在房間里。

說話間，韋彥和元曜已經出了韋府，出了崇仁坊，向西市而去。

「嗯，先看看再說。」

一名黑衣少年倚在櫃檯邊吃著什麼，聽見有人進來，他抬起頭，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了一下嘴角的食物殘渣。

韋彥沒有騎馬，也沒有帶隨從，兩人徒步走在三月柳絮紛飛的長安街頭，身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

元曜剛要拿開腰帶，突然從窗口冒出一顆人頭，怪腔怪調地朝他喝喊，他唬得腳下一滑，凳子一下子翻倒在地。

離奴邪魅一笑，露出兩顆長長的獠牙，說不出的嚇人。

元曜心中奇怪，暗道，她莫非是白天送信的紅線？不對，紅線身形嬌小，沒有這麼高挑。也許，是另一個貼身服侍韋非煙的丫鬟？一定是。不過她這身打扮，實在有些詭異瘮人。

元曜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哪裡賠償得出這筆巨資？韋彥雖然沒說外話，但從他流覽帳單時煞白的臉色來看，這筆錢對他九_九_藏_書來說也不是一筆能夠輕易拿出的小數目。

韋彥，元曜品了一會兒香，裡間傳來響動，武恆爻出來了。

一千兩黃金！元曜欲哭無淚，他全身上下，只有用大鯉魚會賬時，吉祥客棧的掌柜給的二十文錢。

武恆爻的聲音稍大，話語急促如走珠，由於帶有濃厚的并州口音，只能聽得出殘破的隻言片語：「意娘。」「生辰八字……」「……返魂香。」

白姬眨了眨眼，道：「月圓之夜，每一顆水晶珠里都會浮現出一張人臉，都是長安城中溺水而亡的人的臉。說不定，韋公子還能看見相熟的面孔呢。」

白姬道：「這是怎麼回事？」

韋彥四處望去，但見小書生站在擺放玉器的貨架前，獃獃地望著一隻雙魚玉佩，神色古怪。

韋彥已經舉足踏了進去，元曜急忙跟上。

韋彥笑道：「縹緲閣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自稱姓白，但從不言名，大家就叫她白姬。等會兒見到她，你不要被她的外貌迷惑了，她其實是一隻老狐狸，東、西兩市的商人沒有比她更奸詐貪財的了。」

「軒之，你來看，這是西域的醍醐香……」韋彥拿起一隻木匣，側頭對元曜道，卻沒看見元曜在身邊。

韋彥笑道：「縹緲閣。一個好地方。」

韋彥笑道：「白姬好悠閑，今天不做生意，倒吟起詩來了。」

韋彥一揮摺扇，道：「離奴，可新到了什麼有趣的玩物？」

韋彥、元曜離開之後，白姬走到滿地殘金碎玉中，拾起一塊斷裂的翡翠如意，冰涼沉甸，死氣沉沉，沒有任何靈性的律動和生機。

韋彥的臉色十分難看，勉強安慰小書生，「無妨，無妨。」

元曜抬頭望向紅線，聲音沙啞：「姑娘是誰？為何出現在小生的窗前？」

「一千零一兩。一顆珠子一兩，整好一千零一顆水晶珠。韋公子是熟客，手工費我就不收了，把人面弄進水晶珠里的工藝，可是相當耗費精力和時間呢。」

「你怎麼不去搶？！」

「啊！兀那書生，休得自尋短見！」紅線一急，從街頭茶館中的說書人口中聽來的話本台詞脫口而出。

元曜盯著刀子，雙腿哆嗦，小聲道：「小生不敢，好漢饒命！」

話剛出口，元曜就想扇自己的嘴，這實在不是現在這種情況和氣氛下應該用的措辭和語氣。

「搶劫哪有宰人更樂趣無窮……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一兩黃金換一張人臉，已經很便宜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臉，不僅五官俱全，還有喜、怒、哀、懼，甚至還會發出笑聲和哭聲。夜深月圓，萬籟俱寂時，您在燃犀樓里秉燭觀賞，可是相當的有氣氛和樂趣啊！」

韋彥「嗯」了一聲，就自去貨架之間賞玩各種寶物。

紅線提心弔膽地來到三樓，生怕撞到帝乙，踩到麻姑，好容易平安地來到了元曜的房間外。她見窗戶沒有關上，心想未來的姑爺來長安求功名，一定正在房間里發奮苦讀，便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探頭探腦地向里望去，想先偷窺姑爺是個什麼品貌。

元曜嚇得臉色蒼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卻還是擋在了韋非煙的身前，道：「你、你休想對小姐無禮！」

紅線探頭，向房間里望去，原本怦怦跳動的心一下子跳快了三拍。

白姬道：「前世因，今生果。今日因，來日果。一切皆因他而起，自然也該由他而了。放心，他一定還會再來縹緲閣。」

韋非煙正在思索，牡丹亭下的巨石后突然躥出了一個高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