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同？」

白姬神秘地笑了：「在西域，嬰骨笛又被稱為『萬事如意，無所不能』之笛，嬰鬼能夠為主人做什麼事情，軒之你自己去猜想吧。」

白姬點頭：「嬰骨笛是用嬰孩的腿骨做成。它絕對可以驅走小鬼，崔大人盡可拿回家一試。小鬼再來搗亂，你吹響嬰骨笛，就會有效了。」

「哎喲喲！痛死小生了！」元曜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黑貓將頭從西瓜中拔、出來，冷笑道：「這就是崔循不還嬰骨笛的原因了。他八成是嘗到了甜頭，想驅使嬰鬼為他做更多的事情哩！人都是一樣，貪得無厭，得隴望蜀。笨書獃子，嬰骨笛不祥，可是誰在乎？只要慾望能夠實現於朝暮間，哪怕飲鴆止渴，作繭自縛，也有人願意去做。」

元曜捧著木匣跟上。

「真的么？難道小鬼怕笛聲？」崔循好奇地問道。

離奴冷笑：「獃子！他哪是忘了還，他是根本就不想還。」

白姬笑了：「不，此物不賣。崔大人驅走小鬼，全家平安之時，望訖歸還。」

白姬指示元曜關上地門，掛上辟邪銅鎖。元曜鎖好地門后，將鑰匙還給蛤蟆，蛤蟆一口吞入腹中，蹦蹦跳跳地回到樹洞里去了。

崔循帶著嬰骨笛告辭離開。元曜相送，他站在縹緲閣門口，望著崔循匆匆走遠。一個錯眼間，他似乎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肚|兜兒的小孩摟著崔循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這顆以戾怨瘴氣凝聚而成的烏珠，倒是可以高價賣給喜歡詭異陰森玩物的韋彥，這是白姬此刻正在考慮的事情。

「為什麼？」元曜不解。這條奸詐貪財的白龍還肯把吞下的金銀珠寶吐出來？

小書生捂著火辣辣的臉，眼淚汪汪，不敢出聲。

「哪裡。丹陽去徐州公幹了，要秋天才會回長安。」元曜道。

白姬伸出縴手，一道一道地撕開封印。每撕開一道封印，她嘴角的詭笑就深一點。

崔循在裡間等待，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神色焦灼不安。看見白姬回來，他一下子彈了起來：「白姬，寶物找到了嗎？」

黑貓張口吞食了珠子，彷彿吃了極美味的東西，伸出粉舌舔了舔，意猶未盡。

白姬笑了九-九-藏-書笑，沒有直接回答，「崔大人回家試了，就知道了。」

「喵喵——」黑貓蹭白姬的手，似乎還想要。

「不知道。她臨走時沒有交代。」

白姬聲音縹緲，「嬰骨笛自然是嬰孩的骨頭做成的笛子。」

元曜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他看得很清楚，隨著白姬每撕開一道封印，黑匣中就會溢出大量可怕的黑氣。在最後一道咒符被撕掉時，黑氣如流水一般湧出來，將白姬和崔循包圍。黑氣彷彿有生命，有知覺，它們趨安避危，繞開了白姬，化作藤蔓纏上了崔循的腳，爬上了他的腰。

等送崔循離開，回到縹緲閣，望著那兩盒價值不菲的謝禮時，小書生才一拍腦袋回過神來，難怪覺得少了點什麼，崔循沒有把嬰骨笛還來，而且隻字未提嬰骨笛。

元曜一驚。

白姬笑道：「沒有了。別淘氣了，去看店。」

元曜回到裡間時，白姬還坐在青玉案旁，地上那一小灘烏黑的水漬不見了，青玉案上多了一顆黑珍珠。

白姬抬眸，淡淡地道：「嬰骨笛是西域傳來的禁忌法器。製作嬰骨笛的方法，可以算是人性殘忍的極致。設邪神祭壇，在黑巫術的咒語中，用七種殘酷的極刑將一個健康的小孩折磨至死。這麼做，是為了積累嬰孩心靈的怨恨和暴戾，他們臨死前感受到的恐懼、絕望、憤怒、怨恨越深，死後成為嬰鬼的力量也就越強大。小孩的年齡通常在三歲以下，因為年齡越小，死後化作的嬰鬼就越兇殘。據說，暗界最可怕的嬰鬼是一個不到半歲的嬰兒，他生前被折磨到死時，只剩下一架骷髏和少許殘破的內臟。嬰孩死後，巫師用他的腿骨挫成短笛，在笛子上刻上驅使靈魂的密教咒文。在黑巫術儀式中死去的孩子，靈魂過不了忘川，到不了彼岸，無法往生。他們在嬰骨笛上棲身，被吹笛人驅使，為他們做事。」

白姬似乎不經意地抬手，將涼茶潑在了地上。黑色的瘴氣迅速被吸入茶中，黑藤彷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離了崔循，進入了茶水中。轉眼之間，地上的黑氣消失殆盡，只剩一小灘黑色水跡。

「咳咳，軒之，九_九_藏_書這個嬰鬼一定很喜歡你。」

元曜把崔循來過的事情告訴離奴，擔憂地道：「崔大人似乎忘了歸還嬰骨笛……」

「小鬼在哪裡？」白姬走回來。

過了許久，離奴睡醒了，悠閑地晃出來。它看見兩盒珠寶綢緞，問小書生：「這是誰送來的？」

元曜抬頭一看，是崔循。

白姬的聲音帶著一種勾攝人心的魅惑，元曜心中一驚。

元曜道：「真不巧，她出去了。」

「咯咯——咯咯咯——」小孩子純真無邪的笑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

白姬回到縹緲閣時，離奴和小書生坐在後院納涼，白姬也坐了下來。小書生將浸泡在井水裡的西瓜撈出來，拔出西域胡刀，斫破碧玉團，千點紅櫻桃。元曜將西瓜放在瑪瑙盤裡，端了上來。

有人走進了縹緲閣。

小鬼抱得更緊了，並張開口，咬向元曜的大腿。

「這樣啊。崔某還有公事要辦，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哦，這些薄禮請笑納，權作讓崔某家宅平安的謝禮。」

小鬼咬了元曜一口之後就不見了，小書生指天指地，指不出個所以然。

木匣純黑色，一尺見方，開口處貼著一些封條。封條的紙張已經老舊泛黃了，但上面用硃砂書寫的鬼畫符一般的文字卻鮮明刺眼。

「唉，軒之，你太善良了。」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你明天去崔府時，順便將崔循帶來的禮物送回去。他如果不肯歸還嬰骨笛，那就算了，但是禮物一定要留在崔府。」

崔循身後還跟著兩名手捧禮盒的僕人。

崔循絲毫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他只是迫切而焦急地盯著木匣。

月色朦朧，夜露凝霜。

「什麼是嬰骨笛？」

「小鬼是南方術士以法術操弄的古曼童，也就是出生時夭折的，或者因故喪生的孩童的靈魂。巫師將他們的骸骨或者屍油保存起來，以咒符驅使他們的靈魂為自己做事。古曼童孩子心性，不會做大惡，大多只是惡作劇嚇唬人，鬧得人家宅不寧罷了，而嬰鬼……嘻嘻……」白姬詭異地笑了，不再說話。

黑貓招爪，「書獃子，你過來。」

元曜道：「小生還是想https://read.99csw.com去崔府，試一試勸說崔大人。」

元曜猜道：「難道嬰鬼也像崔大人遭遇的小鬼一樣，會跑去主人的仇家家裡搗蛋惡作劇？」

小孩回過頭，對元曜詭異一笑。

「給。」白姬伸手撫摸貓頸，將手中的烏珠放在貓嘴邊。

崔循讓家人將兩個禮盒放下，一盒金銀珠玉，一盒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曄曄照人。

「啊！到出口了，不知道崔大人有沒有等得不耐煩而先走了。」白姬提著裙裾，走出甬道，沒有理會元曜的追問。元曜趕緊跟上，生怕她會把自己留在井底。

白姬並不奇怪，嘴角勾起一抹笑：「忘了還？那就算了吧。」

「白姬，鬧得崔大人家宅不寧的小鬼也是嬰鬼嗎？」周圍安靜地詭異，小書生無話找話，想以聲音來驅趕恐懼。

崔循精神抖擻，笑道：「一切都平安無事了。白姬在嗎？」

「小鬼和嬰鬼稍有不同。」

元曜的背脊有冷汗流下，「剛才，咬小生腿的小孩子莫不就是……」

崔循的眼神亮了一剎那，但瞬即又黯淡了，「這，這是個什麼東西？短笛？！」

「白姬，嬰骨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元曜忍不住問道。在古井中，白姬避而不答，他實在很好奇，也隱隱為崔循擔憂，因為怎麼看，嬰骨笛也不是吉祥的東西。

白姬回頭，「軒之，你在幹什麼？」

崔循渾然不覺，全神貫注地望著黑匣。

「這樣啊，如果等到秋天，烏珠就沒有靈力了。」白姬有些失望，大聲喚道：「離奴——」

黑貓乖乖地出去了。

元曜撲哧笑了，搖頭晃腦地道：「離奴老弟，你這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個小孩子的鬼魂，能夠為人做什麼事？」元曜問道。

小書生哭喪著臉，道：「有隻小鬼咬小生的腿……」

「今晚的西瓜一定又甜又可口。」白姬笑了笑，走向草叢中。

黑貓跳上貨架，在一面銅鏡前照了照，「世界上有爺這麼正氣凜然的小人嗎？！」

元曜殷勤相送，但又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

元曜不安地道，「不如，小生明天去崔府提醒崔大人，讓他歸還嬰骨笛？嬰骨笛是不祥之物，只恐崔九*九*藏*書大人反被嬰鬼所害。」

黑貓爪鋒如刃，一爪抓向元曜的臉，氣呼呼地道：「臭書獃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才是小人！爺活了一千五百年，從非人界到人界，還從來沒有誰敢說爺是小人！」

元曜奇怪，湊過去問道：「這是什麼？」

白姬笑吟吟地道：「找到了。我先打開讓你看一看。」

白姬和元曜沿原路返回。白姬走在前面，元曜捧著木匣走在後面。甬道里陰風瘮人，手中又捧著嬰骨笛，元曜的雙腿有些發抖。

「嬰骨笛。」白姬頷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過了七天。這一天下午，白姬出門了，行蹤不知。離奴又在後院的樹蔭下偷懶打盹，元曜倚在櫃檯后看書。

走過小書生身邊時，黑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估計是覺得他又在偷懶了。

「哈哈，那群討厭的小鬼在我家裡搗蛋，難道我還要買樂器回去給他們助興？！」崔循以為白姬捉弄他，感到很憤怒。他滿懷希望地以為木匣里裝的是純金佛像，翡翠浮屠之類的鎮宅寶物，誰知道竟是這麼一截白森森，光禿禿的短笛。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著崔循，目光意味深長。

崔循一邊說著「禮物寒微，不成敬意」之類的話，一邊告辭了。

白姬笑得頗有深意：「嬰鬼的力量再強大，也終歸只是小孩子，而且是寂寞的小孩子。他們會將驅使自己的人視作父母，他們渴望寵愛，渴望溫暖，渴望關懷。嬰鬼不會傷害崔大人，哪有渴望父母來疼愛的孩子會傷害父母？嬰鬼求得眷愛的方式是向主人炫耀自己的力量，無所不能的力量，可以為主人實現一切慾望的力量。」

不知為何，元曜隱隱覺得不安。究竟為什麼不安，他也說不出所以然。

一隻黑貓聞喚而來，無視小書生，跑到白姬身邊，蹭她的手。

崔循急切地望著木匣，想知道裏面是什麼。

小書生巴巴地靠過去，「離奴老弟有何賜教？」

離奴反問：「怎麼不會？」

呃，怎麼會這樣？之前說好，家宅平安之後，他就歸還嬰骨笛，他難道忘記了嗎？唔，一定是他忙著去處理公務，所以忘記了。說不定，他忙完公事之後，想起來了，就會把嬰骨九-九-藏-書笛還來了。

「不要啊，小生不要它喜歡啊啊——」小書生抱頭哀嚎。

白姬笑得神秘：「嬰骨笛。」

白姬似乎看穿了崔循的心思，笑道：「崔大人稍安勿躁。這嬰骨笛正是驅除小鬼的法器，比佛像，浮屠更有用。」

白姬的目光落在了元曜腿邊的一個木匣上，她走過去，將木匣從木架上取下，笑了：「找到了，就是它。」

「嬰鬼怎麼了？」元曜追問。

元曜急忙來迎：「崔大人，好久不見，家宅中可平安無事了？」

元曜這麼想著，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繼續安靜地看書。

元曜道：「怎麼會？」

白姬拿起一片西瓜：「今天崔循來過了？」

元曜回頭一看，地門消失不見了，古井仍然是古井。井邊的木桶里，碧幽幽的大西瓜正浮在沁涼的水中。

「好吧，崔某拿回去試試。這個，多少銀子？」崔循死馬當作活馬醫，反正如今也束手無策，不如拿這嬰骨笛試試。

「她什麼時候能回來？」

白姬詭笑，「嘻嘻，小鬼之於嬰鬼，如同家畜之於猛獸。嬰鬼不會惡作劇，只會殺人。」

白姬拈著珍珠，對著陽光欣賞，「軒之，韋公子怎麼許久不來縹緲閣了，難道你們吵架了？」

一支白森森，光禿禿的短笛，靜靜地躺在木匣中。

元曜仰頭裝作沒看見。

「好，如果能驅走小鬼，家宅平安，崔某一定帶著厚禮前來致謝，並歸還嬰骨笛。」

崔循半信半疑，伸手拿起嬰骨笛，只覺得冰涼浸骨，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為什麼要叫嬰骨笛？難道它是用嬰孩的骨頭做成的嗎？它真能驅逐小鬼？」

「做人不能太貪心，做妖也一樣。收了因果，還要收錢財，未免太不厚道，太折福壽了。」白姬詭異地笑了。

白姬打開木匣。

一陣風吹過，草浪起伏，木葉紛落。

元曜回答道：「來過了。崔大人送來了許多謝禮，但他似乎忘了還嬰骨笛。」

元曜生氣，嚇唬小鬼：「你再不放開，小生就把你送到鍾馗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