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麼離奴老弟，十三郎，小生，丹陽卻繡得這麼敷衍了事？」

張昌宗生氣，道：「本公子買匣子做什麼？本公子問的當然是玉簪！」

「不，不，小生只是吃驚，沒想到十三郎如此風流俊俏，一表人才，和離奴老弟差不多呢！」

「呃！」元曜頓時冷汗濕襟，他雖然一向不贊成白姬宰客，但是更討厭張昌宗叫他醜八怪，頓時沒好氣地道：「小生剛才說的是匣子的價錢，不知道張公子問的是玉簪。」

小狐狸實在是太勤快了，從掃地、擦灰，到做飯、跑腿，它什麼事情都搶著做，不讓元曜操心。將懶散而倨傲的離奴整天對自己呼來喝去的日子，和現在的清閑幸福的日子比起來，元曜頓時覺得感慨萬千。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非常想念離奴，哪怕它不如小狐狸溫柔、勤快，總是無理取鬧，對他呼來罵去。

元曜想起了什麼，急忙道：「十三郎，等一等。」

元曜沒好氣地道：「您惜字如金，小生難以意會。」

小狐狸一拍腦袋，道：「某差點兒忘了，去集市要化作人形。」

張昌宗厭惡地望著元曜，彷彿在看一件污穢的垃圾，不滿地道：「去叫白姬下來，本公子可不願意和醜八怪說話。」

元曜記得，離奴不是很喜歡花草，因為花粉會讓它打噴嚏。離奴也很討厭有響聲的東西，響聲會讓它受驚、煩躁。元曜猜測，離奴回來了，看見縹緲閣變成這樣，一定會很生氣。

「把丹陽也綉上吧。」

元曜回到了櫃檯后，低頭看書。

裡間中，白姬坐在青玉案邊飛針走線地刺繡，口中哼著輕快的小調。小狐狸沏了一杯香茶，放在青玉案上，然後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白姬刺繡。

元曜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張昌宗是在和他說話，心中十分生氣，但又不敢反駁。他舉目望去，張昌宗手中拿著一隻雕漆小盒，盒子中裝著一支碧玉簪。

張昌宗剛拿起雕漆小盒，白姬就笑贊道：「六郎真是慧眼識珠，這支碧玉簪可是舉世難尋的珍品，玉質通透無瑕，成色極佳。玉簪的造型優雅而高貴，雕工細緻完美，六郎用來簪發，更顯龍章鳳姿，風度翩翩。」

「好。」

小狐狸留在了縹緲閣，因為太累了，它吃了一些點心之後，就蜷在緋桃樹下睡覺。

白姬飛針走線地繡花。

元曜四處一看，空蕩蕩的大廳中沒有人，他將目光下移，才看見了胡十三郎。

「更加美麗更加美麗更加美麗……」張昌宗喃喃地念叨，如同中了邪。

白姬笑道：「軒之今天也變聰明了。看來，軒之也很有宰客的天分。」

「你……你……你就這樣去市集嗎？https://read.99csw.com」元曜覺得，胡十三郎就這樣去市集，一定會被眾人當妖怪追打。當然，它本來也是妖怪。

胡十三郎去集市買菜了。

元曜送張昌宗出巷子，待他乘上馬車，才回到縹緲閣。

張昌宗放下玉簪，迎了上去，深情地道：「白姬，你真美，本公子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想你。」

「怎麼，軒之不喜歡這條手絹嗎？」白姬見元曜嘴角微微抽搐，問道。

元曜冷汗，指著手絹上的白龍道：「這白龍繡得也太用心了吧？！」

「元公子，已經申時了，你怎麼不叫醒某呢？」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將元曜從遐想中拉回了現實。

白姬以袖掩面，道：「這個嘛，綉白龍的工藝太複雜了，時間又有限，顧不上一些無關緊要的背景了。」

「因為縹緲閣正缺一個做飯的人嘛。」

過了片刻，張昌宗問元曜，道：「醜八怪，這個多少銀子？」

「嗯。好。」元曜的臉莫名的紅了。

元曜心中生氣，但念及他是客人，忍下了氣：「張公子稍候，小生這就去請白姬。」

元曜也在白姬對面坐下，看她刺繡。

傍晚時分，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在後院吃飯。

元曜笑道：「小生見你睡得香甜，就沒有吵醒你。」

「為什麼要過幾日才會知道？」元曜好奇地問道。

小狐狸羞澀地道：「多謝白姬、元公子誇讚。」

「好。」

「可以。」

白姬詭笑，「嘻嘻，到時候，軒之就知道了。軒之，你喜歡什麼圖案？」

「那就綉一叢青菊吧。」

「咦，為什麼連我也要綉上去？」

張昌宗嘴角抽搐，指了指元曜，道：「剛才，這個醜八怪說只要八兩銀子。」

張昌宗也舉袖抹淚，道：「一日作三秋算來，你我已有百年未見了，相思磨人，肝腸寸斷。本公子不是為買口脂和香粉，最近皇宮裡的宴會多了，本公子做了幾件新衣裳，想買一支相稱的玉簪。上次那支玉簪，哥哥很喜歡，本公子送給他了。」

「把十三郎也綉上去吧。它和離奴老弟總打架，綉在手絹上，它們就不會打起來了。」

「軒之的話是沒錯，可是千年如一日地待在縹緲閣，實在太無趣了，我總得要找點兒樂子吧？不宰客了，我就沒樂趣了。」

白姬神秘地笑道，「到時候，軒之就知道了。」

張昌宗聽了，明顯很滿意，他撫摸著玉簪，問道，「這個多少銀子？」

這些天來，白姬晚上很少出門，白天也待在縹緲閣中，她在用蜘蛛絲繡花。

「不會啊，對我來說，宰客輕鬆愉快，水到渠成，一點兒也不費腦耗神。」白姬笑眯眯地道。

小狐狸在read.99csw.com縹緲閣住下來了。它把尋找無憂樹的事情交給了白姬，每天只在縹緲閣勤勞地打雜，用心地做美食。自從小狐狸來打雜之後，小書生動得少了，吃得多了，他覺得自己明顯胖了許多。

小狐狸用嘴叼起竹籃，向縹緲閣外走去。

「因為綉自己，不知不覺，就用心了。」

元曜抬頭一看，居然是張昌宗。

胡十三郎臉微微一紅，羞澀地道：「正是某。某容顏醜陋，嚇到元公子了吧？」

白姬好奇地問道：「皇宮中為什麼宴會多了？」

於是，元曜終於不用再獨自提心弔膽地睡在大廳里了。小狐狸蜷眠在元曜的枕邊，或打呼嚕，或說夢話。這情景雖然也有些詭異，但是元曜還是安心了許多。

「繡花太傷眼，讀書太費腦，養花草太耗神。」

「十三郎，白姬好像根本沒有替你去找無憂樹。」元曜擔心地道，他總擔心奸詐的龍妖是在騙純善的小狐狸做白工。

白姬笑了，「我怎麼會騙十三郎？我現在雖然還不知道無憂樹在哪裡，但是過幾日，就知道它在哪裡了。」

元曜撓頭，「梅、蘭、竹、菊都可以……」

元曜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

日頭偏西的時候，白姬挽著一隻柳葉籃回來了，口中還哼著輕快的小調。

元曜道：「白姬一會兒就下來，張公子請先隨意地看看好了。」

「把你也綉上吧。」

張昌宗轉身，拿起之前放下的雕漆小盒。

小狐狸羞澀地道：「那就好，某去買菜了。」

小狐狸堅決不睡離奴的寢具，「那隻臭黑貓用過的被子臟死了，某還是和元公子一起睡吧。」

一個纖好白皙，眉目如畫的俊俏少年出現在元曜眼前。少年足踏烏皮靴，身穿紅綈袍，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翹，眼神溫柔而嫵媚。

白姬笑眯眯地道：「玉簪兩百兩銀子，盒子八兩，六郎買的話，盒子就送給你了，玉石有美顏的功效，以這支玉簪束髮，會讓六郎的容顏更加美麗。」

小狐狸蜷縮在白姬的腳邊小憩。

胡十三郎坐在地上，身邊放著一隻竹籃。

「你找不到無憂樹，那為什麼還答應十三郎，說會實現它的願望？」

元曜知道白姬雖然行事詭秘，但是一向穩妥無差錯，也就不再問了。他低頭望向柳葉籃，看見半籃子綵線，有血赤色，黃金色，荷葉綠，孔雀紫，墨玉藍，月白色，棕褐色。七色綵線極細、極滑，瑩潤而透亮，不像是亞麻線，棉線，也不像是蠶絲。

白姬開心地笑了：「軒之，把玉簪給張公子包好。」

白姬將柳葉籃放在櫃檯上，笑道：「九尾狐族最擅長尋物，連它們都找不到無憂樹，我怎麼會找得九_九_藏_書到呢？」

「是啊，公主以前陰沉寡歡，喜怒無常，與她相處，讓人無端地覺得恐懼壓抑。如今，她容光煥發，笑容滿面，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太后見了，非常高興，說這一定是公主年初去感業寺吃齋，蒙受了佛祖的庇佑。」

張昌宗沒有理會元曜。

「把小生也綉上，可以嗎？」

白姬高興地道：「軒之喜歡就好。記住，要隨身帶著喲。」

這一日是十五，陽光明媚，雲淡風輕，生意冷清的縹緲閣居然次第來了幾名買古玩的客人。白姬忙著繡花，沒工夫宰客，讓元曜去招呼客人。元曜沒有宰客的惡趣味，老老實實地賣了東西。客人滿意地離去了，他也很開心。

白姬裊裊娜娜地走了出來，懷裡抱著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

「啊，好。」元曜喝了一碗美味香濃的雞湯之後，也就把擔心給忘記了。

胡十三郎有點兒不高興，道：「請不要把某和那隻自大、醜陋的黑貓相提並論！」

「呃，好。」元曜不敢再多言了。

小狐狸話音剛落，驀地化作了人形。

小狐狸安慰元曜，道：「元公子一點兒也不醜，那張公子想必是眼拙了。不勞元公子移步，某去樓上請白姬吧。」

白姬詭笑，「沒事，繡得越多，到時候越安全。」

元曜挫敗。原來，離奴，十三郎，韋彥和他都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這條龍妖不僅奸詐，懶惰，還非常自戀，自大。

白姬放下小狐狸，和張昌宗執手凝望，流淚：「六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讓人柔腸寸斷。你上次買的口脂和香粉這麼快就用完了？」

元曜被噎住了。奸商果然是天生的。

張昌宗聽到「更加美麗」四個字，彷彿中了魔一般，急忙點頭：「好，好，這支玉簪，本公子買下了。」

元曜很生氣，覺得張昌宗真是不可理喻。

「軒之，繡得好看嗎？」白姬笑眯眯地問道。

小狐狸怯生生地問道：「請問，白姬的口味是怎樣的？她喜歡吃重口的，還是清淡的？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喜歡吃葷菜？還是素菜？有沒有什麼最愛吃的？有沒有什麼忌口？」

元曜剛要說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狐狸已經放下抹布，飛快地上樓去了。

元曜鬱悶地道：「有位張公子，嫌棄小生貌丑，要見白姬，才肯買東西。」

「難道你在騙十三郎？」元曜有些生氣，這條奸詐的龍妖不會是騙純善的小狐狸替她做白工吧？

元曜生氣地道，「小生才不會宰客，小生只是不喜歡張公子叫小生『醜八怪』而已。古語云，君子愛財，取之以道。白姬你這樣宰客圖利，有違古人的教誨。」

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我對六郎一往ｈｔｔpｓ://rｅaｄ•9９cｓｗ•coｍ情深，也就不虛價了，二百兩銀子，這是最低的價錢了。」

「能把離奴老弟也綉上嗎？多日不見，小生怪想它的，以後睹帕如見它。」

「啊，好。」元曜趕緊從櫃檯后翻出一吊錢，放入小狐狸的竹籃里。

元曜笑道：「小生也是什麼都吃，十三郎不必特意費心。」

元曜坐在櫃檯后，托腮望天，浮想聯翩。無憂樹，無憂樹，世上真的有能讓人忘記煩惱，快樂無憂的無憂樹么？如果有的話，他也真想去無憂樹下坐一坐。

「呃，十三郎？！」元曜大吃一驚。

「怎麼看，這幅綉圖的背景都應該是白龍吧？！」元曜在心中咆哮道。

元曜笑道：「白姬在樓上繡花，她交代小生招呼客人。張公子想買什麼，告訴小生就可以了。」

小狐狸回頭，放下菜籃，「元公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白姬眼神微變，但臉上的笑容還是燦爛如花。

「八兩銀子。」元曜沒好氣地道。這隻碧玉簪成色一般，雕工有些過於誇張了，不是頂好的東西，張昌宗的眼光可真不怎麼樣。

元曜問道：「白姬，你怎麼這麼高興，莫非你知道無憂樹的下落了？」

白姬似乎完全沒有去找無憂樹的意思，小狐狸也不催促，也不著急。

胡十三郎做了駝蹄羹、生羊膾、葫蘆鴨、杏酪，還燉了一鍋香濃的烏雌雞湯。菜肴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慾。元曜狼吞虎咽，讚不絕口，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縹緲閣吃到不是魚的晚餐。白姬也吃得很歡快，也對十三郎的手藝讚不絕口。

「不，挺好的，多謝白姬，小生很喜歡。」元曜趕緊道。算了，算了，不管怎麼說，這手絹好歹也是白姬辛苦綉出來的東西，不好太苛責，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刺繡。」

「放心吧，元公子，縹緲閣在千妖百鬼中口碑很好，信譽也很好，白姬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她說會替某找到無憂樹，就一定會替某找到。」小狐狸並不擔心。它坐在一個火爐邊，火爐上放著一個瓦罐，瓦罐里煨著雞湯，「雞肉似乎已經熟了，元公子來嘗嘗鹹淡？」

一陣香風襲來，環佩叮咚。

白姬微微一怔，道：「太平公主……變得非常快樂？！」

小狐狸喜歡花花草草，它把大廳中，裡間中，迴廊中，甚至廚房中都擺上了盆栽的花花草草。小狐狸喜歡風鈴，它在屋檐下掛了許多它自己磨的貝殼風鈴。風一吹過，叮鈴鈴作響。

白姬穿戴整齊，出門去了。元曜猜測，她可能是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了。

元曜聞言，臉突然紅了，「你為什麼要送小生手絹？」

白姬笑了，「也許，真是佛祖庇佑吧。對了，六郎想買怎樣的玉簪？」

半九九藏書個時辰之後，白姬放下了針線，吐了一口氣，「終於綉完了。」她將一方手絹遞給元曜，「軒之，你看怎麼樣？」

「宰客難道不費腦耗神嗎？」

「嗯，可以。」白姬答應了。

張昌宗道：「因為太平公主突然變得開朗快樂了，公主心情一好，太后也心情大悅。太后心情大悅，皇宮中的宴會自然就多了。」

「大家一起綉在上面，更熱鬧。」小書生開心地道。

元曜走進裡間，小狐狸正在擦屏風，「元公子怎麼不在大廳待著？」

「對著你這個醜八怪，本公子當然惜字如金了。和醜八怪多說一句話，本公子也會變成醜八怪的！」張昌宗厭惡地道，同時把目光轉向了白姬，彷彿多看一眼元曜，他就會變醜。

「對，我打算送軒之一條手絹。」

手絹是雨過天青色，長寬半尺有餘，右下角綉了一叢青菊。青菊邊，並排坐著一隻黑貓，一隻紅狐，再往左邊去，是一個手持書卷的青衫書生，一個手拿摺扇的華衣公子。這兩人兩獸繡得十分簡單粗獷，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只佔了手絹的三分之一。佔了手絹三分之二的圖案，是一條栩栩如生盤旋在天空的白龍。白龍精、氣、神十足，生猛而美麗。白龍的綉工極其精細逼真，連盤旋如珊瑚的犄角，須張如戟的鬣鬃，光澈如琉璃的鱗甲上的每一處細節都處理得惟妙惟肖，生動細膩。襯托白龍風姿的雲霧裊繞飄逸，也繡得十分用心，十分細緻。

「白姬，綉這麼多東西，你不覺得麻煩嗎？」

元曜覺得有些恐懼。

「好。小生看看。」元曜笑著接過手絹，展開一看，一滴冷汗滑落額頭。

「刺繡？！」

小狐狸揉臉，道：「某是來打雜的僕役，可不敢偷懶，元公子請一定要對某嚴格一些。剛才，某去廚房轉了一圈，發現除了鹹魚，已經沒有菜了。集市應該還沒散，某去買些菜回來，準備做晚飯。元公子請給某一吊錢。」

「那，元公子你呢？」

白姬笑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個非人。」

「不管是君子，還是非人，宰客圖利都不對。白姬，你要改掉這個壞習慣。」

「好。」

白姬笑道：「我買的蜘蛛絲。」

元曜回到大廳里，張昌宗在貨架邊徘徊。

「你買蜘蛛絲做什麼？」

元曜坐在白姬對面，看茶煙氤氳，聽風鈴叮噹。

「你可以繡花，讀書，養養花草。」

元曜送走客人，剛回到櫃檯后，又來了一位客人，聲音倨傲：「白姬在嗎？本公子要買東西。」

元曜想了想，道：「白姬不怎麼挑剔食物，沒有特定的喜歡和忌口，她什麼都吃，你不必擔心。」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夢，充滿了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