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誰惡作劇，和他開玩笑吧。」

元曜、裴先安慰了韋德玄一番。韋德玄見韋彥還昏迷不醒，叫了隨行的家人抬他回府，找大夫醫治。

「是啊！咦，書獃子，你怎麼知道？」

夜來一頭霧水，道：「這位公子在說什麼？從昨晚起，奴家就一直在陪著裴公子飲酒作樂呀。」

離奴愁眉苦臉地道：「真傷心，自從玳瑁跟了鬼王，就一直避我不見。當然，見面了，我們也會吵起來。我想讓它也來縹緲閣，和我一起過日子。它想拉我入魔途，逆天道，求長生。唉，有一個不聽話的妹妹，真是傷透了腦筋，我想不管它，但是爹臨死前又交代讓我照顧好妹妹。書獃子，一想起玳瑁，我就愁苦！」

元曜、離奴回到縹緲閣時，白姬正坐在屋頂垂釣。遠遠望去，飛檐之上，一襲白衣靜如雕塑。白姬結跏趺坐，手持一根碧竹釣竿，吊線垂在空氣中，不知道在釣什麼。

元曜、離奴一起回縹緲閣。白姬給的一吊錢，元曜還沒用，他在街邊小攤上看中了幾本坊間傳奇小說，花了幾文錢買了。離奴一見，搶了半吊錢，去買了一包香魚乾。元曜見離奴買了香魚乾之後，不再愁眉苦臉了，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元曜奇道：「夜來姑娘，你什麼時候跑出來和裴兄在一起了？」

「上來吧，軒之。」

白雲緩緩飄來，飛落在縹緲閣中，鋪散開來，化作雲梯，從元曜的腳下延伸到屋頂。

貓女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道：「算了。他是縹緲閣的人，那條龍妖非常難纏，餓鬼道和縹緲閣井水不犯河水，不要節外生枝了。」

裴先也道：「是啊，夜來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和我在一起。」

元曜壯著膽子，走上了血水的源頭。

元曜苦著臉道：「別提了，昨晚小生和丹陽怕是遇見女鬼了。今早，丹陽還被吊在房樑上，現在正昏迷不醒。」

貓女倏然一躍而起，幾個起落間，阻住了元曜的去路。蛇女、鷹女、蝎女也都圍了過來。

男子看見元曜，笑了，「這不是軒之嗎？」

白姬望著元曜，嘻嘻詭笑，「你說呢？」

裴先告辭自去了。元曜本來擔心韋彥，想和他一起去韋府，但是念及和離奴還有約，決定先回縹緲閣一趟，再去韋府看韋彥。

韋德玄昨夜也和幾名同僚在長相思作風雅之歡，今早宿醉剛醒，就聽見兒子在樓下上弔了，驚得鞋子都沒穿，光著腳就跑來了。

原來，剛才元曜大哭的時候，阿纖和兩名胡姬都驚醒了，她們見韋彥掛在房樑上，元曜在哭喪，嚇得花容失色，也不敢細看，就急忙跑出去向老鴇報信。不一會兒，「韋公子上弔慘九*九*藏*書死」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長相思。

「嘩啦——」元曜一把拉開裡間的移門，眼前的景象嚇得他頭皮發麻。「夜來」不知去向，韋彥被一根白綾弔死在房樑上了，他的身上血跡斑斑。

「那，丹陽欠了哪個非人的命了？」

「玳瑁不在家。我等了它一晚上，它也沒回來。」

想起了離奴的告誡，元曜更害怕了，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這些穿紅鞋的女人會吃了他，然後拿他的生魂去煉不死葯嗎？

元曜吃完了薔薇糕，氣也消了。他抬頭看天上縹緲的白雲，可能是滿口香甜的關係，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媽呀——」元曜趕緊回身，拔腿想逃。

元曜不寒而慄，問道：「什麼是鬼界三道中的非人？」

昨晚酒喝多了，元曜有些內急，爬起來，穿上外衣去上茅房。元曜從茅房回來時，因為分佈在走廊兩邊的雅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他迷路了。

「丹陽沒有上弔，只是掛在上面了。」

元曜離開長相思，來到昨天和離奴分別的三岔路口。他等了一會兒，離奴才怏怏地走來，「書獃子。」

已經是二更天，平康坊中仍然燈火煌煌，熱鬧非凡。夜色中浮動著脂粉與醇酒混合的香氣，遠處隱約傳來絲竹聲，笑語聲。

元曜也笑道：「真巧，竟在這裏遇見了裴兄。」

「啊？！」元曜十分擔心，問道：「丹陽欠誰的命了？！他不會有事吧？！」

元曜走了過去，女子猛地抬起了頭，她長得十分美艷，黛眉一彎，明眸流光，但瞳孔細得如同一根線。女子看見元曜，紅唇勾起了一抹笑，她的左唇角有一顆黑痣，更添風情萬種。本該是人耳的地方，卻長了一雙貓耳。

元曜提筆寫了兩句，然後卡殼了。他仰頭望月，尋找靈感。不一會兒，靈感沒來，瞌睡來了，他也就倒頭睡了。

「這樣啊。那，修羅道是指『阿修羅』么？阿修羅不是和白姬你一樣，也是八部眾之一？」

白姬收了釣線，將釣上來的東西解下，放入了琉璃小瓮中，蓋上了蓋子。

元曜的腦子「嗡」地一下，他想起了昨晚那一場血腥的噩夢。他離開裡間時，似乎看見「夜來」的裙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如果「夜來」和貓女、蛇女、鷹女、蝎女一樣，那韋彥現在……

在夢裡，他走在平康坊的街巷中。黑黢黢的巷子深處，有影子在踽踽獨行，有動物在蠕蠕爬動。

元曜抬頭道：「好。白姬，你爬上屋頂釣什麼魚？」

硃砂字只有一句話，讓人不寒而慄：欠命還命。

元曜、裴先也解釋不清，只得道：

元曜笑道：「小生是陪丹陽一起來散心的。早知read.99csw.com道裴兄也在，大家都在一起聚一聚了。」

元曜手搭涼棚望去，但見一陣夏風吹過，白姬的衣袂翩躚飛舞，仿如謫仙。她手中的釣線垂在庭院中，本該是釣鉤的地方，墜了一小塊碎玉。

元曜放下書本，沏了一壺香茶，盛了一盤薔薇糕，一盤羊乳酥，端到了院子里。他望了一眼坐在屋頂上的白姬，犯愁了，「白姬，小生上不去，你還是下來喝茶吃點心吧。」

裴先和元曜把韋彥解了下來，放在地板上。

蛇女道：「玳瑁，別跟他啰嗦了。吃了他。」

貓女圍著元曜轉了一圈，翕動鼻翼，紅唇挑起，「你身上，有離奴那傢伙的味道……你是從縹緲閣來的？」

「華殿銀燭夜旖旎，千金顧笑何所惜。媚弦妖嬈松綠鬢，艷歌悱惻落紅衣……」

「啊？！」元曜想起昨晚那場血腥的噩夢。在夢中，蛇女叫貓女為「玳瑁」，貓女也曾讓他向離奴問好，他忍不住問道：「離奴老弟，令妹的左唇角是不是有一顆痣？」

一個赤、裸裸的男人躺在地上，肚皮被撕開了，內臟流了一地。貓女正在咀嚼男人的肝臟，唇角鮮血淋漓。

白姬咬了一口薔薇糕，道：「欠命還命……看來，韋公子有麻煩上身了……」

元曜怕雲朵不結實，猶豫了一下，才踏了上去。雲梯軟軟的，像是棉花，但很堅實，元曜踏了幾步，也就不再害怕了。

白姬放下釣竿，開始喝茶吃點心，「看軒之氣色不錯，想必昨晚在平康坊一定玩得很開心。」

白姬低頭，見元曜回來了，笑眯眯地道：「軒之，沏一壺茶送上來，再拿一些點心。」

離奴手搭涼棚，望了一眼庭院，笑了，「嘿嘿，今年的夜光水母也不少呢。」

「嘩啦——」元曜踏在了一片水窪里。他低頭看去，嚇了一跳。他的腳底，是鮮紅的血漿，血水源源不絕地從小巷的高處往低處流淌。

「修羅道中有各種非人，阿修羅一族是修羅道中的鬼王。阿修羅眾和我們天龍眾一樣，都是八部眾之一。」

貓女對元曜道：「書生，走吧。記得替我向離奴那傢伙問好。」

裴先道：「昨夜無事，就來這長相思看夜來姑娘的拓枝舞。早知道軒之也在，就找軒之一起飲酒賞舞了。」

貓女是四人中的頭領，她說算了，蛇女、鷹女、蝎女也就不再說話了。

元曜悲從中來，撲上去抱住韋彥的腿，放聲大哭：「丹陽，丹陽，你死得好慘——」

原來，韋彥沒被弔死，而是被白綾捆住了腰，懸挂在房樑上，乍眼看去，像是上弔。韋彥的身上也不是血跡，而是被人用硃砂寫滿了字，甚至連他的臉上也被寫上了。ｒeａｄ•９９csw•ｃｏm

庭院中並沒有看見什麼水母，不過白姬有時候會收一下釣線，彷彿釣到了什麼東西。她將釣上的東西放入了一個帶蓋子的琉璃小瓮中，重新綁一塊碎玉，繼續垂釣。

「那，白姬，你也是惡鬼嗎？」元曜顫聲問道。

元曜隱約看見一名穿著玳瑁色長裙的女子跪在地上，埋首於一團黑影中，發出咀嚼東西的聲音。那團黑影之下，源源不絕地湧出鮮血，濃腥味四處瀰漫。

韋德玄嘆了一口氣，舉袖抹淚，「唉，老夫前世造了什麼孽，這一世如此不省心！兩位賢侄都是自己人，老夫也不怕家醜外揚，非煙那丫頭不守禮教，到處拈花惹草，結交美男子，老夫已經是臉上無光。如今，彥兒竟然在青樓上弔，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了，老夫還怎麼在長安做人？家門不幸，惹人笑話，老夫愧見列祖列宗！」

白姬淡淡地道：「天地六道，分為天界道，人間道，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其中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被稱為鬼界三道。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十分可怕，會傷害、攻擊人類，人類稱之為『惡鬼』。鬼界三道和人間道有交集：閻浮屠是地獄道與人間道的交集之一，平康坊是餓鬼道與人間道的交集之一，大明宮是修羅道與人間道的交集之一。軒之看到的玳瑁、蛇女、鷹女、蝎女，都是墮入餓鬼道的非人。餓鬼道中的非人捕獵人類為食，它們食用了人屍之後，會把人類的生魂拿去獻祭給鬼王，以煉不死之葯。餓鬼道中的非人通常穿著紅鞋，軒之晚上看見了穿著紅鞋的人，記住不要靠近，不要搭話，更不要跟他們走。」

元曜生氣地道：「你這……」

元曜擦了擦眼睛，努力地望去，還是什麼也沒看見。

「沒，沒什麼。」怕元曜生氣，不給她送點心了，白姬趕緊道。她伸出手，對著西方天空的一朵白雲吹了一口氣。

裴先、元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有人闖了進來，一路悲哭：「彥兒，彥兒，你怎麼忍心叫為父白髮人送黑髮人——」

元曜不敢看四人，垂著頭髮抖。他低頭望去，赫然發現四人都穿著紅鞋。——不知道是血水染紅的，還是本身就是紅色。

「可以呀，軒之在韋府住幾天也沒關係。」

突然，一間雅室中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這兩個人元曜都認識，但他們走在一起，卻讓元曜覺得十分奇怪，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勁。

「離奴老弟，你怎麼看上去無精打采？」

元曜嚇得雙腿發抖，哭喪著臉求饒：「四位大姐饒命，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元曜朝琉璃小瓮中望去，裏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hｔｔｐｓ://ｒead.９９ｃｓｗ.coｍ

月光雖然明亮，但是小巷的深處卻昏朦不清。

第二天，元曜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發現自己躺在雅室的竹席上，阿纖和兩名胡姬橫七豎八地睡在他周圍，都還沒醒。裡間沒有動靜，估計韋彥和夜來也還沒醒。

白姬搖頭嘆道：「唉，百無一用是軒之。」

韋彥雖然還沒死，但是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煞是嚇人。元曜發現，白姬給韋彥戴上的桃木手鏈已經斷了，木珠灑了一地。

裴先後一步趕來，見了這情形，先是一愣，但他畢竟是武將，在生死面前能夠鎮定下來，「不對吧？那白綾系在腰上，沒系在脖子上呀，應該死不了。」

元曜走在迴廊中，憑藉著回憶找路。

元曜不敢再想下去，拔腿飛奔向迴廊。裴先覺得奇怪，也跟了上去。元曜一間雅室一間雅室地找過去，終於找到了他和韋彥的雅室，阿纖、兩名胡姬還在睡覺。

元曜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白姬。

元曜吃了一驚，他再向地上望去，頓時頭皮發麻。

「究竟丹陽做了什麼事？」

元曜做了一個夢。

「三姨父。」

元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安慰離奴，道：「不管怎麼說，令妹還記得向你問好，這說明它心裏也還惦記著你這個哥哥。」

韋德玄老淚縱橫，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彥兒怎麼上弔了？」

「這得等他醒了，才能知道。」

「韋世伯。」

「小生昨晚好像遇見令妹了……」元曜將夢裡的情形說給離奴聽，最後道：「令妹還讓小生向你問好。」

「白姬，今晚小生想告假去韋府看丹陽，可以嗎？」

「唉——」離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應該是欠了非人的命了吧。韋公子應該沒有性命之虞，否則他已經喪命了。對方並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在恐嚇，或者說泄憤。」

元曜回到外間，望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阿纖和兩名胡姬，也不打擾她們，輕手輕腳地來到窗邊，坐下繼續醞釀長詩。

韋德玄看了一眼兒子，確信沒死，才鬆了一口氣。

「是啊，丹陽正和夜來姑娘睡在裡間，還沒醒呢。」元曜隨口答道。話一出口，他的目光頓在了裴先身邊的橘衣女子身上。——女子黛眉杏眼，臉若皎月，不是夜來又是誰？

元曜暗自慶幸，太好了，昨晚看見貓女、蛇女、鷹女、蝎女食人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

男子姓裴，名先，字仲華。裴先在朝中任武職，為左金吾衛大將軍。裴先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但是性格有些剛愎自用。裴先的母親和韋鄭氏是姐妹，他和韋彥算是表兄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前些時日，一起打獵時，他和韋彥還一言https://read.99csw.com不合，互相賭氣。裴先雖然不喜歡韋彥，但倒是挺喜歡元曜，覺得他滿腹經綸，純善可親。元曜也很喜歡裴先，覺得他英武不凡，很有武將的氣概。

元曜覺得，白姬比鬼界三道中的惡鬼加在一起還可怕。當然，這個想法他不敢說出來。

「咦？丹陽也來了？」

「噗。」白姬笑了，道：「不，地獄道、修羅道中的非人很少在人間道行走，如果人間修羅橫行，獄鬼四伏，那必定是生靈塗炭的亂世了。地獄道、修羅道中的非人沒有特定顏色的鞋子，也不一定吃人，軒之不必費心提防了。」

「不過，軒之不幹活，月錢要減半。」

元曜定睛望去，什麼也沒看見。

如果夜來一直和裴先在一起，那昨晚陪他和韋彥飲酒的「夜來」是誰？！

元曜、裴先抬頭一看，竟是韋德玄。

元曜連連點頭，道：「小生明白了。那，地獄道，修羅道中的非人呢？它們穿什麼顏色的鞋子？白姬請告訴小生，也好讓小生有一個提防。」

「白姬，離奴老弟的妹妹玳瑁姑娘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吃人？」

貓女的周圍還有三名女子，各自在啃噬一個開腸破肚的人。四具屍體的鮮血順著小巷流下，匯聚成了一方水窪。那三名女子也十分美麗，但都不是人，一個身覆蛇鱗，一個長著鷹鼻，一個拖著蝎尾，她們埋首在屍體的內臟中，吃得津津有味。

元曜來到屋頂，在白姬身邊坐下，放下了茶點。碧竹竿上的釣線顫抖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咬住了碎玉。

元曜跌得眼冒金星，頭撞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頓時昏了過去。

白姬拿了一塊薔薇糕，塞進元曜的嘴巴里，把「也太過分了」幾個字堵住了。

白姬輕聲道：「不是釣魚，是釣夜光水母。噓，小聲點兒，別把水母驚走了。」

元曜、裴先趕緊見禮：

離奴去廚房吃香魚乾了。

元曜聞言，擦乾眼淚，仔細一看。

元曜沒聽清，問道：「白姬，你說什麼？」

貓女推了元曜一把，元曜一下子跌倒了，他沿著小巷滾了下去。

「太好了。」

「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會獵食人類，尤其是餓鬼道中的非人。它們食人五臟，懾人生魂，軒之下次見了，記得躲遠一些。」

「這就不清楚了。人類每天有意無意地，都會傷害幾條生命，比如無意中踐踏的螻蟻，蓄意謀殺的生靈，食案上的肉類，身上禦寒的毛皮……人類不欠命，就無法存活下去。對韋公子來說，他欠的命實在太多了，可能報復他的非人也太多了。只不過，怨氣達到會專程化形而去，把他吊起來泄憤，這樣的非人就不多了。韋公子一定做了一些特別的事情，才讓某個非人如此記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