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尼姑這才搖頭道：「沒有這個人。本庵中的小輩尼姑都是『清』字輩，沒有『玉』字輩。」

「元……元公子？」

王維道：「我希望分別的時日能夠遲一些。」

王貴搖頭，道：「之前沒有。不過，最近幾天，老朽倒是看見了一隻老虎的影子。但是，並沒有聽見附近的農人說有虎豹傷人的事情。」

元曜來到王維的別院時，已經是下午了。

這是怎麼回事？是他眼花了，還是野獸跑了？元曜一頭霧水，他想了想，謹慎起見，走到籬笆邊，把大門上的門閂插緊了。——其實，如果野獸真要進別院，關緊了大門也沒什麼用，因為別院周圍的籬笆並不高，也不甚結實。

猞猁以狂奔來表達心中的高興和激動，它奔過之處，不時地驚起一群飛鳥，嚇跑幾隻野獸。

之前，玉鬼公主因為一場誤會，以為元曜討厭它，於是在凌霄庵出家修行了。元曜本想找時間來向它解釋，但是一直因為別的事情耽誤著，沒能成行。

一輪青色的上弦月下，南山頂上凸出的岩石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小生沒說你們呀，這真是……什麼跟什麼嘛！」元曜坐在空蕩蕩的桌案邊，獨自喝粥，苦悶無言。

王貴道：「沒關係的，它應該不敢下山來襲人。」

王維珍惜地收起剩餘的桃核墨，用錦帕細心地包好，放在一個木盒中。

一夜無事。

花狸貓縮回了頭，過了一會兒，才又探出頭來，原本蓬亂的貓毛順滑了許多，大眼睛十分明亮，它羞怯地道：「元公子來凌霄庵做什麼？」

王維喝醉了，睡得很死，沒有反應。

瘦尼姑對胖尼姑道：「清惠，快把小玉藏起來！它又跑去師父的禪房裡亂翻經書了，師父很生氣，要責打它呢。」

元曜沒有瞧見什麼，但那嚇人的野獸吼叫聲卻還在此起彼伏。

元曜笑道：「貴伯本就不該自擾。時候不早了，且去歇息吧。」

「欸，小生沒有說你呀。」元曜急忙解釋。

陶淵明拍著一壇菊花酒，笑道：「此時就有好酒，暫且把此處當做桃源鄉，一醉方休。」

元曜奇怪，道：「玉鬼公主，你怎麼了？」

花狸貓跑出凌霄庵，來到樹林九*九*藏*書里，元曜追到了樹林里。花狸貓藏在一棵大榕樹后，露出一雙眼睛，遠遠地望著元曜，十分羞澀。

淡月黃昏，涼風初起。

「哈哈，好！」元曜、王維高興地應道。

元曜只好作罷。他想出門去隔壁叫醒王貴、朱墨，但是又不敢開門出去。山中的野獸嘶鳴大概持續了半個時辰，也就安靜了。

元曜和王貴分開，王貴去如廁，元曜回書房。

「欸？」元曜疑惑。玉鬼公主不在凌霄庵？還是，它剃度之後換了名字？

元曜、王維、陶淵明飲酒到二更天，三人都有一些醉了，胡亂倒在床榻上睡了。

坐在元曜對面喝魚粥的離奴聽了，不高興了，道：「不是說主人，那就是說離奴了。原來，在書獃子心中，爺是恐怖的，讓人心寒的妖鬼。」

元曜急忙追去，道：「玉鬼公主！等等小生！」

天色已晚，元曜無法趕回縹緲閣，就留宿在別院中。

元曜出城，順路搭了一個農夫的驢車來到藍田山麓。他和農夫分開的地方離凌霄庵比較近，就打算先去給玉鬼公主送香囊。

元曜笑道：「還是桃源詩？」

元曜道：「桃核墨用完，陶先生就沒有棲靈之所了。」

白姬不高興了，道：「原來，在軒之心中，我是恐怖的，讓人心寒的妖鬼。」

王貴愁道：「他若是害人的厲鬼，倒也還好，請一個道士來收了便是。壞就壞在他是一個不害人的善鬼，但卻又害了郎君。」

元曜奇道：「陶先生哪裡害摩詰了？」

元曜漸漸困了，在提心弔膽之中睡了過去。

說完，離奴也生氣地跑了。

王維有些悲傷，道：「我對先生十分傾慕，希望能夠永遠與他相交。我問他是否會一直都在，他說他不會一直存在，等桃核墨用完之後，他就會消失了。」

元曜鬆了一口氣，拍胸定魂，道：「貴伯，你不是早已經歇下了嗎？深更半夜不聲不響地躥出來，嚇死小生了。」

元曜停在榕樹前，因為奔跑而上氣不接下氣，答道：「正是……小……小生……」

王維道：「軒之怎麼一個人？白姬姑娘沒有一起來嗎？」

元曜看見瘦尼姑抱著的花狸貓，張大了嘴，九九藏書道：「玉……鬼公主？！」

這一天早上，看天氣還不錯，白姬讓元曜去給王維、玉鬼公主送香囊。玉鬼公主借住的凌霄庵也在藍田山麓中，和王維的別院相隔不遠，元曜打算一起送去。

元曜不以為意地道：「長安城中已經有很多恐怖的，讓人心寒的妖鬼了，再來幾個兇惡的，讓人戰慄的非人也沒什麼。」

元曜踏著石階上山時，不時與三三兩兩的善男信女擦肩而過，他們有的來上香拜佛，有的來踏秋遊玩。

吃早飯時，白姬有些心神不寧，道：「軒之，我這幾天總是夢見有不好的東西在接近長安。」

元曜看見王維在寫詩，伸手拿過了他面前的紙，上面寫著一些零散的句子：「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散花竹。」「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

「什麼意思？」

元曜站在原地，遙遙望著遠處鳥獸飛逃，心中發苦，道：「玉鬼公主，香囊和重陽糕你還沒有拿呢……」

他就知道，玉鬼公主是不會聽完他的話的。元曜嘆了一口氣，他等了一會兒，不見猞猁回來，就把重陽糕和香囊放在大榕樹旁，下山去王維家了。

見王貴傷心，元曜勸道：「貴伯不必太煩憂，小生去勸一勸摩詰，讓他與陶先生相交的同時也不耽誤正事就是了。摩詰可能是因為與陶先生相處的日子不會太長，所以格外珍惜這一段友誼，全心投入，一時間無瑕顧及其他。」

凌霄庵坐落在半山腰，規模不大，一共只有十幾個尼姑在修行。凌霄庵中除了供奉彌勒佛、觀音大士，還供奉著西王母。據說，凌霄庵中的菩薩十分靈驗，因此香火很旺盛。

花狸貓一下子愣住。

書房中一片黑暗，陶淵明已經消失了，王維在元曜腳邊睡得正熟。

元曜走到院子中，夜風吹得他清醒了一些。

王貴擦乾眼淚，笑了，「聽了元少郎君一席話，老朽寬心多了。」

元曜嚇得一個激靈，就要放聲大叫，那人開口了，卻是王貴。

山掩草居，黃花滿徑，王維坐在院子中飲酒寫詩，神色十分愉快。見元曜來訪，他十分高興，起身相迎，道：「軒之，我正想起你，你就來了。」

王https://read.99csw.com維點頭，道：「最近常和陶先生促膝長談，心有所悟。」

元曜走進凌霄庵，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玉鬼公主。他看見一個胖尼姑在打掃佛塔下的落葉，就走過去作了一揖，道：「請問大師，貴庵中可有一位叫作『玉鬼』的尼姑？它今年才出家修行。」

胖尼姑一愣，疑惑且戒備地望著元曜。

元曜從茅房出來，覺得夜風有些冷，他裹緊了衣服，想趕快回爐火邊繼續喝酒。

「摩詰的心意很好。可是，上哪裡才能找到桃源鄉呢？」

白姬道：「軒之替我向王公子、玉鬼公主問好。」

藉著月光遠遠望去，那野獸約有猛虎大小，鬃毛迎風飛揚，尾巴約有一丈長。

元曜十分害怕，他爬到窗戶邊向外望去。

花狸貓看見元曜，突然一躍而起，從瘦尼姑的懷裡跳下地，一溜煙跑出了凌霄庵。

上弦月如同一彎美人梳，懸挂在遠山之上，帶著妖異的青暈。

胖尼姑和瘦尼姑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元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猛獸吼聲，他一下子驚醒過來。

「他每晚都會來。」王維道，他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他能永遠都在就好了。」

元曜不經意間側頭，猛然看見南山頂一塊凸出的岩石上站著一隻巨大的野獸。

元曜點頭，道：「嗯。」

王貴流下了兩行老淚，道：「自從郎君和鬼結交，就彷彿走火入魔了一般，白天神思恍惚，每天只念著、盼著夜晚到來，與鬼徹夜飲酒作詩，還把經濟文章拋下，去找什麼桃源鄉。郎君來長安是求取功名的，之前好不容易和幾位達官顯貴結交，他們也頗為賞識郎君的才學，要引薦入仕途。如今，郎君只閑守在別院中與鬼廝混，不去城中結交應酬貴人們，還推病拒絕了貴人們約他一起結社聚會的邀請。老朽雖然不懂聖賢學問，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郎君這麼做會讓之前為出仕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看著郎君如今的樣子，老朽就覺得愧見老夫人，更愧見九泉之下的老爺。」

元曜正要細問時，一個瘦尼姑跑了出來，懷中抱著一隻花狸貓。

元曜十分害怕，摸到床九-九-藏-書邊，推叫王維：「摩詰，醒一醒——」

「好。」元曜答應了。

陶淵明拍桌大笑：「生何歡，死何懼，來何匆，去何遽。早知道摩詰如此多愁善感，恐懼別離，我就不告訴你我會在桃核墨用完時離去了。」

「好。老朽先去一趟茅房，就去睡了。」王貴道。

元曜更是嚇得雙腿發抖，牙齒打戰。

元曜揉了揉眼睛，再次向野獸望去。

白姬憂心忡忡，道：「不清楚。我隱隱感到是兇惡的，讓人戰慄的非人。」

說完，白姬拂袖而去。

元曜道：「貴伯且放寬心，陶先生雖然是鬼魂，但不會害人。」

「嗯。」元曜應道。

「小生剛才也看見了一隻野獸站在山上。」

王貴愁道：「可是，郎君把貴人們都得罪了，只怕入仕無門了。」

元曜和陶淵明見過禮，三人圍坐在爐火邊閑談。

花狸貓突然一躍而起，化作一隻猛虎大小的猞猁，身姿矯健，威風凜凜。

王維嘆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元曜答道：「快到重陽節了，小生來看看玉鬼公主，順便給公主送茱萸香囊和重陽糕。之前的事情是一場誤會，小生從未討厭玉鬼公主，還得多謝公主從玉面狸的爪下救了小生一命。」

白姬想了想，又道：「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上午，元曜準備去藍田山麓，他提了一個竹籃，竹籃里裝著兩個香囊，兩份重陽糕，一份給王維，一份給玉鬼公主。

「元少郎君，是老朽。」

王維笑道：「如果找到了，我們三個就一起去桃源鄉中喝酒。」

王維道：「對。所以，我現在很珍惜地使用桃核墨，一想到先生遲早會離去，我就覺得悲傷。無論如何，，我希望在他離去之前，能夠找到桃源鄉，讓他去看一看。」

一輪妖異的青月掛在天邊，遠山如墨筆暈染，一層濃，一層淡，風吹木葉，沙沙作響。

王維接過茱萸香囊，笑道：「有勞白姬姑娘費心了。請軒之替我表達感謝之意。」

陶淵明見了，笑道：「摩詰不必過分珍愛，我已非人，遲早會與你分別。」

元曜插緊門閂，轉身回房。冷不丁，籬笆的陰影中躥出一個黑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王維道：「先生豁達，我卻難以放九_九_藏_書下。我希望先生能夠伴我更久一些，待我找到桃源鄉給先生看。」

野獸臨風而立，背後是一輪青色的上弦月。

元曜自覺唐突，趕緊解釋道：「請不要誤會，小生並非歹人。這位玉鬼是小生的妹妹，因逢重陽節，小生來看看它。」

猞猁仰天狂吼一聲，興奮地狂奔而去，一邊奔跑，一邊嚎道：「哈哈，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元公子沒有討厭玉鬼，還給玉鬼送來了茱萸香囊和重陽糕！哈哈哈哈——」

元曜心中咯噔一下，疑惑且害怕。難道這山中有虎豹？它會不會下山襲擊人？

元曜道：「白姬最近賣出了一幅古畫，有些事情纏身，不方便離開縹緲閣。不過，她說重陽節時一定會抽空來郊外登高踏秋，到時候再來叨擾摩詰。對了，白姬做了一個茱萸香囊，讓小生送來給摩詰，說是辟邪保平安之物，請摩詰佩戴在身上。」

元曜問道：「貴伯，這山中是不是有虎豹之類的野獸走動？」

元曜勸道：「陶先生不必太悲觀，或許蒼天憐眷，摩詰能夠找到桃源鄉。」

元曜、王維、陶淵明在燈下喝菊花酒，談笑風生，不覺到了半夜。因為酒喝得比較多，元曜有些內急，起身如廁。

王貴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道：「一想到郎君和鬼在隔壁對飲，老朽就睡不著啊睡不著。」

元曜隨王維在石桌邊坐下，道：「小生也一直記掛著摩詰。過些日子就是重陽了，小生來給摩詰送一些重陽糕。」

白姬做好茱萸香囊，已經是三天以後。長安城中，重陽節的氣氛更濃了。

「陶先生還常來嗎？」

陶淵明苦笑：「其實，我已經對桃源鄉不抱任何期待了。」

書房中燃起了一點燈火，王維、元曜坐在木案邊，地上有一爐火，幾壇菊花酒。王維在硯台中研開了桃核墨，陶淵明又出現了，他還是一身廣袖舒袍，清雅端方。

元曜道：「摩詰既有文采，又有治世之才，他的光芒難以掩蓋，絕不會缺少賞識他的伯樂。」

「什麼東西？」元曜奇道。

「嗷嗚——」「吼喋喋——」遠山之中，野獸凄厲地咆哮，一聲恐怖似一聲，彷彿兩隻野獸正在互相撕咬，對戰。

猞猁一吼，回聲蕩漾，森林中鳥獸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