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十五

第二部

十五

我懂。不過我確信,直布羅陀水手是個善解人意的人。
我喜歡令人不快的城市,令人不快的處境。不喜歡幸運的城市,不喜歡幸運的處境,也不喜歡世間任何幸運的事物。
那麼,告訴我,出什麼事啦?
不是這樣, 我說, 這甚至是一個有點俗套的故事。
我也睡了。 她說。
你能說出為什麼嗎?
也許我還是喜歡看她,超過做其他任何事情。
她一點兒也沒笑。
這確實有很大差別。 她低聲說, 人總在重新認識一些事物。
還有呢?
我們重新穿過整座城市,時間不長,才用二十分鐘就到了港口。快到時,她問:
我不想知道。
她抬起頭來,用冷靜的嘲弄口氣說:可你知道,我們終歸要交談的,不是嗎?
不能同時到處都找。 她說。
我喜歡這些小城,勝過其他一切城市。我喜歡世間令人不快的事物。
她放鬆了,微笑著補充說: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
她和洛朗一起走了。我見他們進了酒吧。他們有時要商量一些和我完全無關的事。我到甲板上去,在絞盤附近我待慣的地方躺下來。天時已晚,甲板這一邊沒有一個水手。船幾乎立刻就開了。它緩慢地離開碼頭,遠去。一旦開出錨地,船不是向南轉,而是完全掉了個頭,義大利海岸也跟著改變成相反的方向。幾分鐘內,我也無心地翻了個身。突然,我又和厄爾巴島打了個照面。她一點都沒告訴我。我沒料到,覺得好笑。她剛剛下令直九*九*藏*書駛北方的塞特港,埃帕米農達斯和直布羅陀水手在那裡等著她。我隱約覺得她可能通知了什麼人。船加快了速度。厄爾巴島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從我的左邊漂向被我們放棄的南方。船還在加速,加速,再加速。我相信,它在用儘可能快的速度航行。總之,自我們從羅卡出發以來,船還從沒有開得這麼快過。她要把給我講述直布羅陀水手的故事丟失的時間補回來。大海無可挑剔,美得出奇。夕陽西下。但這一次,我來不及看到天黑了。我睡著時,天空仍然很亮。我們大概還在義大利的外海航行。
你知道, 她不急不忙地說, 一切都是可能的,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隨時都有可能在下一條街的街角出現。
是的。有點像是另一個人。
我懂, 我說, 甚至已經在船上,正等著我們呢。
聽到她的聲音,我驀然想起了她,一下子認出了她。我們彼此看不太清。我坐起來,一把抱住她,將她翻倒在我身邊的甲板上。
這故事像別的故事一樣, 她說, 你大概沒好好理解。
沒出任何事。
不是因為這個故事,而是因為這很累人。
我們不聲不響地走了一會兒。
到時候自會知道。 我說。我們笑了。
她不堅持問下去了。我緊握她的手臂,對她說: 我想,我對這次出行很滿意。
洛朗沒有站起來。她漫不經心地同他們談了一會兒,談到埃帕米農達斯。水手阿爾貝建議她讓埃帕米https://read.99csw.com農達斯上船。他和洛朗都沒有間接提及埃帕米農達斯捎來的信息。另一個水手說: 像埃帕米農達斯這樣的,沒有第二個人了。 她表示同意,答應讓他上船,隨即不和他們聊下去了。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我們都垂下了眼睛。我們無法交談。這顯而易見,連洛朗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很快離開餐廳。另外兩個水手緊接著進來。其中一個打開收音機。播音員正在報告義大利重建的消息。她從褲兜里掏出一支鉛筆,在紙桌布上寫道: 你來。 我笑了。我壓低聲音對她說,每天晚上不行,做不到。她沒笑,也不堅持,向兩個水手道了晚安,就走了。
你這樣認為?
沒什麼。
這個念頭使我們發笑。她在我的鋪位邊上坐下,雙臂抱著抬起的膝蓋。
出什麼事啦? 她低聲問。
我可再沒有什麼可以給你講了。
我對她微笑。
但他並不是真的情緒不好。她請求原諒。
哦,沒有。 我說, 這個我能肯定。
你該在這艘船上找點事做。
她又補充問道:
沒什麼道理, 我說, 還是應該回去了。
她垂下眼睛,像我一樣看著她赤|裸的雙足。過了相當長時間。然後她用一種完全不同的口氣,平常談話的口氣,再一次問我:
好吧, 我說, 這正是今晚早點睡的好理由。
早知道這樣, 她說, 我就會告訴你,我在做一次觀光旅行。
你真傻。
大概由於我的語氣,她的目光閃過一九-九-藏-書絲猜疑,但她沒有回應。我又說:
個人性格的問題。 我說, 我在這裏比在別處自在一些。不過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我們會交談的, 我說, 會把所有臨時的、不正規的東西規範起來。回你的房艙吧。
不會吧。
我大概沉睡了很長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忘了她的存在。
每天晚上為什麼不行? 她問。
也許你誇張了。 她說。
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是沒什麼。 我說, 我睡過頭了。
我去釣鯡魚。
我們到了港口。水手們不高興了。
有一天, 我說, 你不這麼傻了,我就給你講一個有趣的故事,長得沒完沒了。
這讓我想起羅卡附近的小城薩爾扎納。
只要你願意就行。
她微笑了,略帶些微嘲諷。她在鋪位邊上沒坐好,涼鞋脫落,掉在地下。
我這就回去, 她溫柔地說, 不要擔心。
這能對你有什麼影響? 她繼續問, 即使…… 她仍然在微笑, 即使每天晚上同我在一起?即使同我在一起就像同任何別的女人在一起一樣?
你要聽什麼故事?
從來沒問過?
我陪卡拉去過一次。 她說。
過幾天吧。 我說。
我們總能談些別的事。 我說。
你過分了。 洛朗對她說,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要給自己制定時刻表。
所 有你期待 我 說 的事。 我說, 我會不停地 說 下去的。
她開心地笑了。
差不多吧。
她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想只能這樣理解read•99csw•com。洛朗和另一個水手在餐廳里,他們已經吃完,正在聊天。那個水手說:以這種速度,我們很快就到塞特港了。
我一下子放開她。
我們離開商業街,到了城市的盡頭,眼看著這座城市逐漸往玉米田的方向消失了。
現在, 我說, 刑事時效已經過了。你在找的是一個自由的人,不是嗎?
她很理智,補充說:
說出來和不說出來,中間有很大的差別,你知道嗎?
我告訴你我剛才睡了, 她說, 但這不是事實。我睡不著。
我的聲音大概有些生硬。她還在微笑。
對, 她笑起來——然而似笑非笑, 找人就是這樣的。
什麼故事?
我也奇怪為什麼這樣做, 她說, 可能這樣做像回事吧。
真奇怪, 她說, 我從來沒問過自己,如果找到他,我會做什麼?
可你還繼續在罪犯出沒的港口找他。
我呢, 她說, 我知道。
我緊隨著她也離開了酒吧,去我的房艙。我甚至沒有氣力躺下來。我在鏡子里看見一個咬著手絹不讓自己呼喊的人。我剛回到房艙,她幾乎立刻跟著進來了。
她垂下眼睛。我抓住門不讓自己走向她。她看得十分清楚。
我乾笑一下,就像布律諾說她嘲弄人時那樣。她樂意地接受了。
就像有時剛睡醒時那樣,我動作粗暴,使勁摟著她。我在黑暗中把她緊貼在胸前,既不太明白想幹什麼,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你不想過來吃飯?
你告訴過我了。可我不知道差別達到這個程度。
她沒read.99csw.com反駁,說道:
我不得不大聲一點說出來。可她一動不動,好像我什麼也沒說似的。她雙手抱著頭,彷彿要永遠這樣待著。
我站起來,拉著她進了餐廳。從黑黢黢的地方來,燈光顯得晃眼。她眼睛睜得很大,吃驚的樣子,我覺得她大可不必這樣。
你願意的話,到下一個停靠港,我們還下船。
我只能想到再看見他的時候,想到他就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沒法想得更遠了。 她說。
我沒有作答。
天氣轉晴,也不那麼熱了。那場陣雨大概相當大,街道還都濕淋淋的,碎石沒鋪好的地方有些水坑。不知是由於下午即將結束還是由於暴雨?城市顯得相當歡樂。街上的人比我們剛到時多了許多。城裡的孩子都出來了,赤著腳踩在水坑裡。她望著他們,似乎比早上更加註意。我默默不語,也許她對此感到驚異,不時偷偷瞥我一眼。但這不妨礙她愉快地溜達。我們從容地走著,步調一致。我們能夠走很長時間,儘管喝了酒,儘管身子疲乏,儘管她下船前告訴洛朗的時間已過了一個小時,可我們不提時刻表的事,我們朝港口相反的方向,往城市的深處走去。半小時后,我們偶然走進一條行人很多的街道,兩邊全是商店。滿載乘客的破舊有軌電車駛過整條街道。我和她聊了一會兒。
我確信。人人都有故事可講。人人都有一個故事,不是嗎?
那為什麼?
我醒來時,她正坐在我身邊。天已完全黑了。
回你的房艙吧。
你對我講的時候,會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