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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十三

第二部

二十三

她點一支香煙,但打火機打不著,她叫苦連天。我從她口中拿過煙,為她點著了火。往常,對這類不如意的事,她總是很有耐心,從不抱怨。她抽著煙,嘴唇由於噁心而皺緊了。
一杯好咖啡,喝了有好處。
第二次行人准行信號停止了。輪到卡車通過。一輛裝載貨箱的卡車強有力地啟動了。人行橫道上已沒有一人。警察原地向後轉,像釘在十字架上似的伸出雙臂。我摟住她的肩,帶著她向前走。她看到了一切,走動的卡車,空無行人的過街橫道。但她聽我擺布。我第一回完全沒有了硬拉她往前的感覺。我們向前衝去。卡車的擋泥板險些撞到我的腿。一個女人驚叫起來。在到達安全島前一會兒,緊接著那女人的驚叫,在警察的大喊聲中,我對她說我愛她。
晚上,在帳篷里,當獅子吼叫的時候,我會給你講你要聽的。我們帶上埃帕米農達斯嗎?
我想回船上去。
我們終於面對那條從廣場通往港口的大街。我們重新見到裝著鐵屑和煤的卡車的長隊。我在一處人行橫道前停下來。我們沒有必要穿過去。我相信她看出來了,但她沒提醒我注意。
我會給你講你要聽的。 我說。
她儘可能親切地對我微微一笑。
她直僵僵地站起來,眼淚汪汪的。
不少水手和士兵經過這裏,各種國籍的都有。他們兩個兩個地走著。在咖啡館前,他們放慢步子,觀看這個秀髮披散、神情驚呆的女人。
我又一次叫來侍者。我也向他解釋她需要一杯好咖啡。我以一種默契的神態告訴他:
我拉著她的手,向她解釋:
人總是在等什麼。 我說, 等得太久了,人就會改變,等別的來得快些的東西。羚羊就是為此準備的,立等可取。你應該能習慣的。
很長。
登陸非洲總是突如其來,沒有一座島嶼,沒有長浪緩緩平息的海灣,沒有在海面上起伏、通常預示著大陸的群島。
要不是我剛剛開始愛上她,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是的,我可以相信這愛才剛剛開始。我使勁夾著她的胳臂,她微微撅起嘴,但有點像是她不得不接受我帶給她的這份痛苦,就像接受卡車的雜訊以及其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但願還不認識她,我儘力想象她在我前面走著,有著這樣一張臉和這雙眼睛。我當然做不到。儘管如此,我覺得她更美了,她比我在蘆葦叢後邊發現她的那天更使我驚奇了。
為什麼要看電影? 她溫柔地問。
甚至有一回,由於這海岸,我發現了自身處境可笑的一面。
為什麼不看?
味道很好。 我說。
我很想離開這裏, 我說, 但你還不能走動。你得喝一杯好咖啡。
我不想說,到達科托努的時候,我們各個方面都認真了,只是說比一開始認真多了。眾所周知,變成認真的人是漫長而困難的,不是一天甚至十天就變得了的,只是開始在變。
你不知道你要什麼。 她說。
到科托努前三天,我們遭遇了一場相當強大的風暴。我們關閉舷窗和艙門,誰也無權去甲板上。埃帕米農達斯暈船了,他為自己 聽任擺布 而感到遺憾。這場風暴持續了兩天。船像一條抹香鯨似的升起,又隨著慣性落入可怕的旋渦。每次我們都會尋思它能不能再升起。布律諾總在自問這個問題,埃帕米農達斯有時也在暗自嘀咕。對於我們來說,卻不同。船徘徊不前,儘可能堅持,它那持續而徒勞的顛簸,https://read.99csw•com使我們覺得在我們的努力和它的努力之間有某種相似之處。第二天,像它和所有人一樣,我們繼續做著努力。而這一天,風暴仍然沒有停息,不過太陽升起來了。透過酒吧的舷窗,我們觀看陽光下波濤洶湧的怒海。景象美極了。螺旋槳經常在海水之外旋轉,全船的人都嚇得叫起來。然而,這一天,想到船可能在埃帕米農達斯的約會前沉沒,我們反而覺得挺好笑。
我感到我的臉由於一陣無法克制的笑而激動。她沒有看見。
咖啡不一樣。 我說, 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指定要一份現濾咖啡。
他走了,幾乎是捧著過濾器跑回來的。於是必須等咖啡流下來。我在過濾器上拍著,想讓咖啡濾得快些。
不, 她說, 不要咖啡。
她掉轉頭來看我,似乎懷疑我有什麼不良的企圖。
不。
安娜讓人帶來足夠的義大利葡萄酒,使聚會可以延遲到深夜,也使任何人不會對路易的朋友給我們講述的事真的感到驚奇。
晚餐很簡單,但極好。路易的那個年輕的富拉尼族女人非常殷勤地在桌旁侍候我們。但她從不參加談話。達荷美的往昔儘管如此輝煌,顯然卻引不起她的注意,至於直布羅陀水手的故事,她了解得大概已經夠多,不需要從小學教師口中獲悉什麼了。晚餐結束時,她走到門廊上,唱起阿塔科拉大高原的吟誦式牧歌。
下面就是他的敘述。他講時已將近凌晨兩點,聲音壓得很低——到處都是警察,他對我們說——用史詩和神秘劇的語氣,帶著相當大的醉意,伴隨著阿塔科拉吟誦式牧歌的抑鬱而壯烈的音調。
第三天,天色明朗起來,離抵達的日期還有兩天。從這時起,為了追回失去的時間,我們朝直布羅陀水手加速航行。
她不搭腔。這裏說話很難,幾乎必須喊叫。以紅燈的亮起和熄滅為間隔,巨大的聲浪有規律地撲向我們。屋宇為之震動,談話被迫中斷。
是的,我相信她明白了,因為在馬路對面,顯然沒有一家電影院。而她差不多已不再醉了。一個穿白制服的警察,站在一種加高的白色安全島上,以教皇的手勢,指揮著那些裝滿鐵屑的怪物。只需他戴著手套的手一個動作,它們便在剎車震耳欲聾的嘎吱聲中停下了。
這和電影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我要走了。
誰知道呢?
我們要穿過去。 我說。
我嘗了嘗咖啡,味道很好。她從我手中拿過去,一飲而盡。
她看了看他,笑了。我等那警察發出的交通信號,等了一次,又等了一次。每次通過的時間,不管行人還是卡車,都持續三分鐘。有很多人。
那一天,天朗氣清。成群的鼠海豚來同我們相會。它們跳躍著,在暖烘烘的海水裡閃著銀光,極盡誘惑,等著我們中的一個獻身於它們旺盛的食慾。她給它們扔麵包。一排不大的長浪把大西洋推到了後邊,我們進入幾內亞灣,在水深達五千米的海上,天際一覽無遺,只是下午快要結束時,出現一個貨船的煙囪,或再晚一些,出現幾張幾內亞棉業工人的黃色船帆,完美無缺的天際才受到了打攪。將近晚上六點,我們在波多諾伏下了船。
世上多的是, 我說, 你一點都不了九*九*藏*書解。
我對她說,她該整理一下頭髮。她用披巾把頭髮扎了起來。
這家咖啡館,什麼都糟透了,冰淇淋一錢不值。
你要都糟蹋了。 她說。
她當然毫不猶豫就給他,甚至還很樂意。路易讓人給她送信息,不僅僅因為他認為找到了直布羅陀水手,也為了使她有可能給他家中提供這小小的幫助,這一事實絲毫沒改變她樂於助人的心情。
沒必要等了, 她說, 我肯定這咖啡好不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說。
我們沿著非洲海岸航行,過了丹吉爾,它始終在我們的視線以內。混亂的岩岸一直延伸到塞內加爾,從那裡開始,它變得平坦而無生氣,並且一直到底都是這樣。在威士忌的作用下,有時我們覺得它還是有變化的。
出示證件! 警察叫道。
直布羅陀號上的女人就是她。
我裝做沒聽見。在我們等咖啡的這十分鐘里,她簡直受不了廣場上的雜訊。
對我們來說,這種不穩定性很快就顯得難能可貴。而這種荒謬言行也沒使安娜退縮。憑依多年的經驗,她不僅知道最微小、最模糊的跡象,那些可能會使在這方面沒有經驗的新手見笑的跡象,有時會隱藏著真相的端倪,而且知道有時應該信任所有人,包括撒謊者、笨蛋甚至瘋子。她說,誰都可能弄錯。她相信路易,直到按照他的指示,來到中非偏僻的地區,來到韋萊的綠色熱帶草原上。
好像這句話就是一個足以重視的解釋,他對我說他這就去給她拿一杯現濾咖啡,要不了十來分鐘。我回答說我們等著。她不同意,說道:
她似乎但願一切變糟,越來越糟。我以為她就要叫了,我拉住她的手,緊緊握著,以防她叫出來。侍者注意到她是多麼煩躁。他又走向我們,我再次對他說咖啡要好,我指望他了。他對我說他親自操作,水就要開了,他只能做這麼多了。她總算對侍者微微笑了笑,但有點像是說發生的一切只是我的錯而不是他的錯,她想向他表明她很清楚他沒有任何責任。
我再也不下船了。 她說。
我們在卡薩布蘭卡、摩加多爾、達喀爾、弗里敦、伊代納,最後在大巴薩姆都停靠了。她只在達喀爾和弗里敦下船兩次,而這兩次,我陪她一起下了船。但其他各處我也下船了,在卡薩布蘭卡、摩加多爾、伊代納和大巴薩姆,這幾次下船是和埃帕米農達斯一起。像這樣下船,陪她,甚至偕同埃帕米農達斯也一樣,我很快開始喜歡某種地理,即人文地理。這樣為尋找一個人而旅行,得到的樂趣和通常簡單的旅行大不相同。我們當然不是旅遊者,差得遠了,我們不可能是旅遊者。對於我們這些找人的人,中途停靠港全都一樣,它們遠不是自然景觀,而只是人的某read.99csw•com種藏匿處。也許他就像指針,在我們和世界之間建立起一種聯繫,比其他任何聯繫都更強有力。我們當然要去科托努找他,但我們不能忘記,在到科托努之前的每個中途港,我們都有可能找到他。在駛往科托努的途中,每當我們偶爾瀏覽那本塑料地圖冊時,我們似乎看到那上面全是他,只有他。而當我們走遍達喀爾的大街、弗里敦的小巷或大巴薩姆的碼頭時,我們不由自主在這些港口的每個白種男人身上尋找他。相形之下,大自然顯得枯燥乏味。從這些中途港回來,我總是感到非常疲倦。為了恢復體力,我喝威士忌,越喝越多。還有她也一樣,越喝越多。隨著旅行向前推進,我們喝得一天比一天多。先是晚上喝,接著下午喝,最後早上也喝了。每天都提前一點。船上總有威士忌。她自不待言,從找他以來,早就喝了,但在這次旅行中,我覺得她比以前更樂於喝了。很快,我就喝得和她一樣多,而且跟她在一起時,我已完全不再勸阻她別喝太多。大概是因為我們都變得認真了。我們主要喝威士忌,也喝葡萄酒和開胃酒。不過,威士忌顯然是我們最喜歡喝的。這種烈酒在成為美國酒之前,其實是海上漫長追尋的卓越產物。
我一邊用一隻胳臂抱住她,一邊掏出我的身份證,遞給警察。他並沒有太生氣。看到她這樣精疲力竭的模樣,他以為她生恐我被軋著。她微笑著望他,就好像她一心想的是他。警察看出來了,也對她微笑。他把身份證還給我,向後轉,攔住卡車,讓我們通過。我們穿過了馬路。
氣氛平靜而愉快。
當然, 我說, 我知道。
你喝一杯咖啡,一杯好咖啡吧。 我說。
為什麼? 她又問。
他似乎驚得愣住了。他一下子就相信了,一會兒都沒懷疑。
路易瘦小,曬得黝黑,他的靈活和洒脫給人深刻印象。他也流露出一種特殊的感激,如同埃帕米農達斯,如同所有給她送信息並有點輕易地 認出 他的水手。在路易身上,大概由於他在非洲烈日下生活,這種感激有些過度。我相信,許多人會以為他瘋了,這一點我自己第一天由於不習慣也差點這樣認為。其實,他不瘋。路易只同黑人來往。波多諾伏的白人都不願聽人談起他。他使他們厭煩。白人們說他饒舌,不牢靠,辦不成大事,壞了他們的名聲。只有黑人喜歡路易。他的荒謬言行絲毫不使他們難堪。他那種過一天算一天的不穩定生活也不使他們擔心。
哦,不要。 她說。
我知道。一場電影。這是不時需要的。
我變成一個認真的人。這是從丹吉爾開始的,一直保持下去。她同樣變得認真了,也是從丹吉爾開始的,一直保持下去。
侍者端來一杯咖啡。咖啡不太好,幾乎不熱。她嘗了嘗,哭喪著臉,用十分苦惱的口氣說:
我深信我們會成功的, 我說, 我們去獵羚羊,我們會玩得痛快。人們通常錯就錯在玩得不夠盡興。我們要化裝。我將戴上有襯墊的頭盔、墨鏡,穿馬褲,我給你一個小獵袋,萬一我們頂不住的話,那會很有用的。
那侍者一直站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面向港口,卻不停地瞟我們。我向他要了咖啡。
航行持續了十天。
你知道我們去哪家電影院?
我挽住她的胳臂。她撿起帽子,我們走進一條面向海灘的大道,方向和港口相反。這是一個有多家銀行的辦公區,顯而read.99csw.com易見,這裏沒有電影院。她沒有注意到,什麼也不看。這條大道很安靜,通向一個遠遠望得見的公園。它使人很想返回另一條大街上去。我們走了十分鐘,我就折回去了。
我不太想看電影。 她說。
因此航行的氣氛是平靜而喻快的。
到了達荷美,去埃帕米農達斯的埃維人那裡,總得下船吧。 我說。
瞧那警察。 我說。
不。 她說。
為什麼喝咖啡?
你想去哪裡?
我現在等的不再是他了。 她說。
路易和埃帕米農達斯的感情抒發持續了很長時間。兩年前他們結交,先是在馬賽,然後在船上,他們非常要好。他們在酒吧里坐下,互相講述分手以來各自的生活,半小時內完全把我們忘了。
望著它沒結沒完地這樣展現,我突然覺得自己不可抗拒地同這艘船連在一起了,就像我此時的處境。我甚至對自己就這樣讓人帶到非洲已不再感到吃驚,哪怕一有機會就被趕下船。她笑了,告訴我對許多人情況都是這樣,當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利用非洲海岸來讓自己意識到這些,而且這種處境也不像我認為的那樣特殊。
她笑了。我也笑了。街道在我們周圍像旋轉木馬似的轉著。
待在船上就好了, 她說,又找補一句, 下船后總是這樣。
她在安全島邊上愣住了。我使勁摟住她,免得她倒向不斷駛來的卡車。我剛才對她說的話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是我可以對她說的無數話中的一句。不過,我相信自從她失去直布羅陀水手以來,這是她第一回需要聽一個人說這句話。她站在安全島邊上,一動不動,臉色有些蒼白。
我們一邊審慎地等他們說完,一邊喝著威士忌。路易從事過不少職業,現在全心全意用一艘舊獨桅帆船在科托努和阿比讓之間做香蕉貿易。船是向一家破產的公司買來的。他告訴埃帕米農達斯,他把所有的利潤都用來修修補補這艘船,因而永遠是一文不名。就這樣,我們一開始就得知路易需要五萬法郎給自己買一艘新的獨桅帆船,因為眼下這艘不僅把他賺的錢全耗掉,而且他每次出海都有可能送命。也正是考慮到這個,他誠心誠意地想起了安娜。我隨即料到兩天後他肯定向她要這五萬法郎買新船。
咖啡很燙,她給燙了,又抱怨起來。
對她說了那句話,我感到頭暈目眩。我們掉轉方向折回,重新穿過人行橫道,這一次是在合適的信號下通過的。警察顯得驚奇,但還是對她微笑。我們在和大街垂直相交的一條小街上找到一家電影院。晚餐前一會兒,我們回到船上。又一次,洛朗在等我們出發。
不, 她說, 再也沒有羚羊了。
該做好了, 他說, 我給您拿來。
一到卡薩布蘭卡,我就買了三件襯衫,重新開始洗澡,變得乾淨起來。這當然也有點困難。不過到了大巴薩姆,我差不多重又變得乾淨利落了。睡眠占的時九九藏書間略多了些。但不管怎樣,我每夜或多或少都睡著了。慢慢地,我日漸佔據這艘船上屬於我的確切位置。而她日漸讓我有充裕的時間佔據它,她日漸明白這樣做對她對我都要好得多。很快,這個位置對我就變得很珍貴。
習慣於這樣一種生活方式遠看似乎容易,但我相信很少有男人能像我這樣養成習慣。為了好好尋找,就像對其他事一樣,必須只做這個,不後悔放棄其他任何活動,從不懷疑尋找一個男人值得另一個男人為之奉獻一生。換句話說,必須確信自己沒有更好的事可做。對於我來說,情況正是這樣。我沒有更好的事可做。我的意思是,除了尋找他。儘管這是一項非常微妙而困難的活動,它會具有極其矛盾的表象,比如表面上完全無所事事,儘管我還遠遠不了解它的各個方面和所有的困難,但我相信我可以不過於自我吹噓地說,從這次航行起,我已經開始成為尋找直布羅陀水手的優秀人選。
真長。 她說。
全城都是這樣。只要一家咖啡館里的冰淇淋不好吃,那麼在全城所有的咖啡館里,它們都不會好吃。所有咖啡館都是從同一個冷飲製造商處進貨。
那咖啡呢?
我們去看電影。
路易住在一所有兩間屋子的平房裡,房子朝向港口,相當破敗。他是這片土著區唯一的白人。他同一個年輕的富拉尼族女人已生活了兩年,那種不穩定的關係好像她也非常適應。我們剛到的當天晚上,路易就請安娜和埃帕米農達斯一起去用晚餐。我也湊了過去。也許埃帕米農達斯將我在船上的角色告訴了他,不過稍晚了一點,我到他家的時候,路易為把我忘了而表示歉意。他對我說,他很高興我能光臨。他十分友好而自然地把我當做她帶去的又一個男人,一個可以讓她更方便地等待直布羅陀水手,總之也能幫她去尋找的男人。況且,我對當晚給我們講的故事高度重視的程度,完全證實了他對我在她身邊的角色的看法。晚餐還有第四位賓客,是路易最好的朋友,科托努男生學校的一個黑人小學教師,路易把他介紹給我們,說他是整個達荷美最了解直布羅陀水手的人,還是一部長達六百頁的法文著作的作者,這部著作由殖民部的宣傳部門出版,講述了貝漢津國王的祖母、達荷美王后多米西吉的生平事迹。席間,話題多圍繞多米西吉。何況,像殖民部的所有公文擬稿員一樣,我手頭有過這部對殖民主義的好處具有如此說服力的著作——既然一個黑人子民用法文把它寫出來了。路易長時間地對我們描述,他參加了這部書的起草和修改。他認為這是一部權威著作。我熱烈祝賀作者寫出這部書。我當然避免承認我連一個字都沒有讀過。於是,對路易和他的朋友,我就成了唯一讀過並欣賞《多米西吉》這部著作的白人,外加直布羅陀水手,他對我們這樣說。他們的喜悅因而倍增。還是由於這種巧合,在他們眼裡,我們的相逢和我們在達荷美逗留的理由就可以說更充分了。這是理所當然的。路易的朋友給我們講述他和直布羅陀水手的多次相遇,雖然他的敘述插入不少話暗示達荷美的過去,但這似乎一點兒也沒妨礙安娜。至於我,可以說什麼都在我的預料之中,這點事怎麼會妨礙我呢?
擁擠的大街在我們眼前流動。大客車、小汽車、卡車排著密集的長隊,在恐怖的轟隆聲中,沿著露天座前行。
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