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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恩尖叫起來,他父母和格蘭妮跑向後門,衝上爐渣鋪成的小道。
格蘭妮眉頭緊鎖。「不是太清楚。」她承認,「我本來希望你能告訴我更準確的方向,你對磚啊瓦啊的不是更熟嘛。」
「你能把他變回來嗎?」他問。格蘭妮猛一轉身,把問題瞪到艾斯卡身上。小女孩聳聳肩。
「可是——」
那是個楔進兩棟房子之間的小貨攤,有頂棚、黑帘子和一股霉味兒。儘管毫不打眼,生意倒還挺紅火。顧客大多是女人,什麼年齡的都有,偶爾也有幾個男人。主顧們有個共同點:誰都不直接走進去。他們全都好像在悠悠閑閑地散著步,快走過了才猛地閃到陰暗的頂棚底下。一會兒工夫之後,他們再次露面,手還沒從提包或衣兜上拿開就競相擺出最最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家的表現都如此精彩,旁觀的人很可能以為自己剛才看花了眼。
「不是?」
「據說它有許多門,但通向這個世界的門在安科-莫波克。」格蘭妮一臉迷惑。「在環海沿岸。」希爾塔加上一句。格蘭妮仍是滿臉彬彬有禮的茫然。「在五百英里之外。」
「多半是一隻腳站在一桶冷稀飯里,再戴上一隻手套,諸如此類的玩意兒。」她繼續自言自語,「我才不想干這個呢,可它們讓我別無選擇。」
「火絨箱在——」
「他不相信我會魔法。」她鎮定自若地說。
「哦,好吧,」她嘟囔道,「其實誰願意費工夫把他變成豬呢,他已經把自己弄得很有豬樣了。」
艾斯卡拿過法杖瞅了瞅。
「完全不是我了?」
古爾塔大惑不解地坐在一堆不再合身的衣服中間,皺著一張豬嘴。
「不是我乾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再說,這樣子對他更合適,不是嗎?」艾斯卡毫不退讓。
「所以沒什麼可擔心的。」
希爾塔轉過身去,動作很慢很慢,把艾斯卡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

「可你不是說男人才能當巫師,女人只能當巫女嗎?」
「可這到底是怎麼了?」
「哦。」
「幽冥大學,是的。訓練巫師的學校。」
「哼,得了吧。」格蘭妮滿臉不高興。
「什麼?」
「什麼?」
「你在說些什麼啊,格蘭妮?」
「是真正的魔法,」最後她說,「我竟然使出了真正的魔法。」
分,艾干經,兒且對煩多的加誤活都坡有心德,我
「他們說錘頂山下頭有矮人的礦。」她嘮叨著,「天,那些小壞蛋可有得瞧了。」
「大概是吧。」
瑟恩和古爾塔從小路上飛奔而來,在樹下又推又擠地定住腳。他們瞅著自己的妹妹,既入迷又不屑。巫女和巫師都是大家崇拜的對象,但妹妹不是。不知怎麼的,一旦發現自己的妹妹正在學做巫女,你會覺得這整個職業的身價都貶低了不少。
格蘭妮不自在地扭了扭。「呃,是的,」她說,「但這並不矛盾,順其自然罷了。你只需要握住他們的手,他們自己就會預測吉凶。問題是沒必要真的信這東西。要是咱們也隨隨便便地什麼都信,那麻煩可就大了。」
眼看著煙囪也沒救了,但就在這時,年老體衰的爐底石率先放棄抵抗,隨著最後一串爆裂聲,火球落到了地底下。
格蘭妮又哼了一聲。「不。」希爾塔道,「但這會是一趟奇異的旅程。你會走得很遠,卻又留在原地。方向也十分奇特。這將是一次探索。」
「是嗎?好吧,我猜你已經把他說服了。」格蘭妮道,「現在你要把他變回來,小姐。就現在,聽見了?」
希爾塔哈哈大笑起來。艾斯卡挺喜歡這聲音。格蘭妮從不笑出聲,最多只是讓嘴角往上翹翹。希爾塔不一樣,瞧她的模樣,像是好好想過生活是怎麼回事,而且看出它不過是個笑話。
「可你不是說——」
「挺不錯,」她不太清楚該怎麼反應,「花紋很漂亮。幹什麼用的?」
「是的。或者說是通過她乾的。」格蘭妮滿腹狐疑地瞅了眼法杖。
「古爾塔,衣服穿上,別再哼哼了。」說完,當父親的重新轉向格蘭妮。
艾斯卡回來時格蘭妮正往麵包片上抹黃油。艾斯卡把自己的凳子拉到桌前,可老太婆卻對她晃晃小刀。
小店昏暗的凹室里有個人影,一隻皺巴巴的棕色大手輕輕滑到她手上。
「現在你信了?」她厲聲說,「你真以為她該在這兒安定下來,把魔法什麼的都忘了?要是她結了婚,你能想象那個可憐的丈夫會怎麼樣嗎?」
「你剛不是說我不會嗎?」艾斯卡輕快地答道。
「你不會!」
格蘭妮正把水桶里的水灌進一個水壺,她停下來。
「現在坐下。就這一次,別插嘴,給我好好聽著。在你出生的那天……」
希爾塔揚起眉毛,「你們知道它在哪兒嗎?」
「大傢伙,各式各樣的。就在周圍坐著。」
「咋巴拉?」他說。
「那是妖術師!」
「可是——」艾斯卡絕望地抓緊法杖,急急忙忙地想要後退,結果撞倒了凳子。
「一種真正的魔九九藏書法,」格蘭妮糾正道:「別忘了這點。再說你肯定也不想老那麼干。要是你有魔法,就得學著控制它。」
「自由。」耳聰目明的希爾塔回答道。她回身問格蘭妮,「你教了她多少?」
「也許。」
「嗯,一多半都是我猜的。」希爾塔往椅背上一靠,伸手去拿茶壺。(領頭的鼓手剛爬到半中央,這下又摔落到正大口喘氣的鈸手身上。)她仔細地打量著艾斯卡,又加上一句,「女巫師,對嗎?」
格蘭妮搖搖頭。艾斯卡眨眨眼。
她用蠟燭的蠟把信封好,放到碗櫥上。明天得去村裡弄個新水壺,到時候正好把它交給送信的。
「那不就得了,」艾斯卡鬆了口氣,「我留下學習怎麼當巫女。」
她對巫女的了解更堅實些。她曾經跟格蘭妮去拜訪過山裡其他幾個村子的巫女,再說巫女的故事在錘頂山的民謠里也佔了很大分量。巫女很精明,通常很老,或者至少故意裝出很老的樣子,她們會使很實用的有機魔法,稍稍有些可疑,有的也長鬍子。還有,她們都是女人,無一例外。
「就像性急的情人,來來去——」格蘭妮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艾斯卡,希爾塔把話咽回肚子里。
艾斯卡低頭看著他的臉。她愛她的哥哥們,當然,這種愛帶有很強的責任感,而且一般在她提醒自己應該去愛的時候才會出現。大多數時候,他們於她不過是兩條吵吵鬧鬧的褲子。但古爾塔瞪著她的樣子讓人很不舒服,特別像頭豬,就好像她的存在冒犯了他似的。
她戳戳一塊正在冷卻的融鐵,那原本是她的水壺:「爐板真可惜了,上頭刻著貓頭鷹呢,你知道。」
她的巫女朋友聳聳肩。鼓手們才剛要爬上來,這下子又失手摔下了崖底。
「要是沒人教我,我又怎麼學呢?」
格蘭妮站起身,拍掉了想象中粘在裙子上的一粒灰塵。
「我會遇上一個神秘的高個子嗎?」艾斯卡仔細觀察自己的掌紋,「格蘭妮對女人們總那麼說,她說——」
「跟家裡的根本沒得比。」
「你曾經說有更好的辦法升火。做給我看。」
「你真的會咒語嗎?」古爾塔問,「我們聽見格蘭妮說你會。」
「她乾的?」
「怎麼了?」鐵匠問,「古爾塔呢?這隻豬在這兒幹嗎?」
*致首習烏師,有冥大學,你好,喜望你伸體好,我送
她在想巫師。他們不常來「臭屁」,但關於他們的故事倒有不少。她回憶起故事里都是怎麼說的。巫師很有智慧,通常都非常老,他們會使強大、複雜又神秘的魔法,還有,他們幾乎都長著鬍子。另外,他們都是男人,無一例外。
「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格蘭妮喃喃道。
「拿著法杖。那,我在壁爐里放了柴火。把它點上。」
艾斯卡把法杖靠在了樹榦上。瑟恩小心地戳了戳。
老巫女把法杖從陰影中拉出來,沖艾斯卡舞了舞。
「還行,」格蘭妮承認,「大自然的女僕總是受歡迎的。」
艾斯卡滿臉恐懼地抬起眼睛。
格蘭妮由著自己隨波逐流。那些小攤讓她也挺著迷。她東瞅瞅西瞧瞧,同時半點沒放鬆瞀惕,時刻提防著扒手、地震和拉皮條的。最後,她終於瞟到個有些眼熟的東西。
艾斯卡伸出手去。希爾塔的指頭上戴滿了戒指,那感覺就像把手插|進了一袋胡桃里。
她暗想,他看起來跟一隻生氣的小豬一模一樣。
「她是跟我一起的,」格蘭妮一轉身,厲聲道,「還有,要是你看不出她的年紀,希爾塔·羊訪得,你的眼睛準是背叛了你。」
第一站是去石匠家訂購一個爐底石。然後她們出發去見鐵匠。
微風輕輕搖動蘋果樹。艾斯卡坐在一根樹枝上,百無聊賴地晃著雙腿。
艾斯卡又聞了聞罐子里的粉末,然後小心翼翼地蓋上蓋子。有股薄荷的味進,但她分辨不出隱藏在薄荷之下的究竟是什麼。兩個女人正交換流言蜚語,她們有一套女性專用的密碼,儘是眼神和不宣諸于口的形容詞。艾斯卡趁機察看其他陳列在店裡的古怪藥劑,更準確的說法也許是「沒有陳列在店裡的藥劑」,因為這些藥劑怪得很,一個個猶抱琵琶半遮面,彷彿希爾塔並不真想出售似的。
「你覺得光是借體還不夠,你覺得要能偷走對方的身體才好對不對?但你必須明白,身體就好比——好比果凍模子,它能規定內容的形狀,懂嗎?老鷹的身體里不能有一顆女孩的心。至少不能長時間這樣。」
「臭屁。」艾斯卡熱心地提醒。她從櫃檯上拿起個小土罐子,嗅了嗅裡頭的味道。
的天夫,不過她的講來如和我也不只到,她公坐芹
小攤兩旁的房子為她們提供了一個隱蔽的角落。三人來到兩堵牆中間,在大包大包不知名的草藥上坐下。read.99csw.com希爾塔用一種芬芳的綠葉子泡茶,茶具精巧得讓人吃驚。一眼看去,她和格蘭妮何止天差地別。格蘭妮打扮得像只莊重的大烏鴉,希爾塔·羊訪得則滿身花邊、披肩、色彩、耳環,還有數不清的鐲子,只要她稍微動動胳膊,那動靜就像整個打擊樂隊掉下了懸崖似的。然而艾斯卡還是發現了她們的相似之處。
面對文字的世界時,格蘭妮的情緒向來不高。她鼓起眼珠,伸出舌頭,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不過鵝毛筆還是在紙上飛馳,當然其間少不了穿插幾聲低沉的「該死」或者「討厭」。
「我會。」她說。
「呣?怎麼?哦。」格蘭妮回過神來,「嗯,知道了。現在我要你下樓去,到餐室里拿些熏肉給老鷹,明白了?最好再跟它說聲謝謝。今後的事兒誰也說不準。」
格蘭妮對著燭光把信挑剔地審視了一番。看上去應該是封好信。「煩多」這個詞是她從每晚都讀的《年鑒》里學來的。那本書總在預言「煩多的瘟疫」和「煩多的厄運」。格蘭妮不太清楚這個字到底什麼意思,但該死的它總歸還是個好詞。
那天剛好是趕集的日子。
「那兒有星星,我想。格蘭妮?」
「女人不能當巫師,」格蘭妮坦率地說,「這違反天性。你還不如讓女人當鐵匠呢。」
「哼。」
「什麼樣的東西?」格蘭妮的語調很平穩。
「做給我看。」她命令道,她的聲音冷酷無情。
「正是。」格蘭妮道,「還在賣霹靂水和不值錢的願望,希爾塔?買賣如何?」
「沒錯。」
一個如此不為人知的小店竟然這麼門庭若市,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她伸出一隻發抖的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燒焦的頭髮,「我想我們現在需要好好喝杯茶,我是說,好好喝杯涼水。」
「我是說沒有男巫女,只有些傻男人。」格蘭妮激動地說,「要是男人想做巫女,他們仍然會成為巫師。這都是由——」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氣質學決定的。看你的心是怎麼樣的。男人的心,你看,它們的行為方式和我們不同。他們的魔法全是數字角度界線,再加上什麼星星在幹嗎等等,就好像這些東西真有什麼了不起似的。全是力量。全是——」格蘭妮停下來,挖出她最喜歡的一個詞,她用這個詞來概括男人的巫術中自己所鄙視的一切,「——雞何學。」
格蘭妮·維若蠟盯著牆。
她的腦子裡全是夢。她從被子下伸出一隻胳膊,心裏挺奇怪,胳膊上的羽毛怎麼沒了。一切都迷迷糊糊的。
第二天早晨,格蘭妮在衣著上很花了些心思。她選了件帶青蛙和蝙蝠圖案的黑色長裙,一件紫色大披風——也許不全是紫色,但至少是紫色衣料在被充分利用了三十年之後的樣子,最後還有辦公用的尖帽子,帽子上的別針很有十字架的意味。
「別管那個了。」格蘭妮稍稍平靜了些,「她需要訓練。她需要知道怎麼控制。噢,看在老天的分上,給那孩子穿上點兒衣服!」
「我們在門口偷聽來著。」瑟恩加上一句。
格蘭妮沖鐵匠轉過身去。
最後她問:「你是說這就是我的命運?」
「你不是真會魔法吧,」瑟恩說,「嗯?」
「不壞,不壞。」她趕緊改口,「議會有一兩次想趕我走,你知道,可議員們都有老婆,所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他們說我不是個正經巫女,可我跟他們說,要沒有羊訪得夫人的薄荷保險油,這鎮上的人家還會添上好多張嘴、多上好些花銷呢。還有,我知道都有誰來光顧過,沒錯。我記得誰買過鹿鞭水和舒諾神膏,我都記得。日子還不壞。你那個名字古怪的村子又如何?」
很難形容。反正你就是想象不出她們向任何人行屈膝禮的樣子。
希爾塔莊嚴地說:「神聖的力量奇妙莫測,它會將自己的願望顯示于名喚物質界的一小圈火光之中,但其揭示常常晦澀難解、變幻多端。」說完,她沖艾斯卡擠擠眼睛。
艾斯卡使勁看看法杖,又看看格蘭妮。
「一根舊木棍而已。」
艾斯卡不知道魔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讓精神面對那個方向,默念著自己想要的結果。古爾塔回來了,光著身子,嘴裏還含著個蘋果。
「胡說八道。我收拾收拾就來,你們幹嗎不先去轉轉?」
「請問,你賣的是什麼?」艾斯卡問。人影哈哈大笑。
「是的。不。我不知道。」
「事實上我觀察過爸爸的工作,我看不出為什麼女人不能——」
「反正我也不想摸,」他嘟噥著想掩飾自己的迷惑,「不過是根破棍子。」
「你能教我嗎?」
「聽著,」格蘭妮趕緊打斷她,「根本沒有女巫師,就好像沒有男巫女一樣,因為——」
「我覺得自己在消失!」
「這隻豬,」格蘭妮·維若蠟道,「就是你兒子。」
她掀開被子,起身坐到床沿上,張開她的翅膀飛進急促的風中,滑翔,離開,去廣袤的世界……九*九*藏*書
「我看得出你將走上漫長的旅途。」
這裏頭有些根本性的問題,她還拿不太准。為什麼就不能有……
「能為你效勞嗎,那姐?」一個嘶啞的聲音用無花果糖漿般的口吻問道,「你是想了解命運嗎?還是想改變未來?」
艾斯卡尖叫道:「你不明白!我連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格蘭妮站起來。昏暗的廚房裡,她似乎在不斷膨脹,直到整個房間中充滿變幻莫測、參差不齊的兇惡陰影。她低頭瞪著艾斯卡。
她們在午飯時來到了奧乎蘭的郊區(這地方太小,所以只有一個郊區,所謂郊區也不過是一間小旅館和幾棟房子。都市生活壓力太大,總有些人受不了),又過了幾分鐘,馬車把她們扔在小鎮的中心廣場上——事實上這也是唯一的廣場。
通常情況下,瑟恩的敏感程度相當於滾珠軸承,可讓他自己詫異的是,他的手竟然在戳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了。
格蘭妮嘆口氣。「我希望你得到了些教訓,」她覺得已經可以加進點嚴厲的口吻,「人家說一知半解很危險,但跟徹頭徹尾的無知相比,一知半解還強上好幾倍呢。」
古爾塔的視線從她移到法杖上,他把眼睛一眯,惡狠狠地踢了法杖一腳。
之,經禮,艾絲沒拉大·為若拉(小姐)烏女*
「住在城裡肯定特別容易生病。」艾斯卡嚴肅地說。
小女孩尖叫著轉過身。火苗從她指尖竄出,在房間中劃出一道弧線。火焰爆炸的力量掀翻了屋裡的傢具,一個閃亮的綠色光球在爐壁上濺開。
艾斯卡一臉迷惑,但還是照做了。格蘭妮搖搖頭,把小刀插|進麵包里。
「啊,」格蘭妮沮喪地說,「說起來倒容易,恐怕沒那麼簡單。」
「是的,是的,」她厲聲道,「別管我說過什麼,也別管什麼常識之類的了。有時候你只能順其自然,我估摸著你是無論如何也要去巫師學校的。」
「暗嗎?我是說,這些東西,它們是不是在暗處?」
「裡頭有什麼?」艾斯卡問,「大家買的是啥?」
「格蘭妮·維若蠟?」
「他們會把她變成巫師?」
事實上,將法杖授予巫師學徒通常都伴隨著一個很可觀的儀式,假如法杖是從老資格的前輩那裡繼承來的就更是如此。根據古老的傳統,學徒要經歷一場漫長而又可怕的考驗,其中包括面具、兜帽、寶劍等等,還有嚇人的誓言,涉及削掉舌頭、讓猛禽啄食內臟和把骨灰灑進八風中等一系列活動,時間長達好幾個鐘頭。在此之後,學徒就正式成為這個賢明與睿智化身的團體中的一員了。
艾斯卡身前的人影往前一探。
「我明白了。」
「又黑又悶的,我自己都受不了。」希爾塔·羊訪得道,「可顧客們只認這一套,你知道的。」
來移個叫艾絲卡立那·史密斯的女孩,她有當烏師
格蘭妮長嘆一聲。
那人影從艾斯卡身旁掠過,香氣四溢,彷彿一個專為鼻子設計的萬花筒。她扣上門前的帘子,再把屋后的帘子拉開,讓午後的陽光照了進來。
「不,絕無虛言,」希爾塔說,「是真的。」
格蘭妮指指法杖。艾斯卡聳聳肩。
「喏,看吧,」艾斯卡得意地說,「這下就全解決了,不是嗎?我只能當個巫女,沒別的辦法。」
「你不是說有個什麼教魔法的地方?」他冒險問道。
「那兒有些古怪的東西。」她討好地說。格蘭妮猛地轉過身去。
鐵匠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女兒。艾斯卡正在生悶氣。
「我聽說過男巫女。」艾斯卡怯生生地說。
「我不知道他們會把她變成什麼。」
「但現在都結束了。」格蘭妮露出一絲笑意,「你又變回了真正的你,老鷹也取回了自己的意識。它正坐在廁所旁邊那棵大山毛櫸上,我希望你去拿些吃的給它。」
「這些我一個都不認得。」艾斯卡半是自言自語地說,「它們能給人帶來什麼呢?」
她一身耐穿的黑色,渾身藏著好些帽針,還有一把切麵包的小刀。她軟磨硬泡,讓鐵匠預支了些旅費,這些錢被秘密地藏在內衣的夾層。她往裙子口袋裡塞滿了能帶來好運的符咒,手提包里還墜著塊新打的馬蹄鐵,這可是遇上麻煩時最有效的防護。現在,格蘭妮感到自己幾乎算得上是準備充分,可以面對這個世界了。
艾斯卡愣愣地盯著格蘭妮腦袋後頭的某個地方。
「呃,你到底會不會?」古爾塔的臉漲得通紅。
「我當不了巫女?」
「你得去能教你的地方。巫師學校。」
「哦。」鐵匠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他不得不承認這模樣對他的確合適。瑟恩還在尖叫,鐵匠伸出手去,看也沒看就往他後腦勺狠狠地敲了一記。
艾斯卡的眼晴閃閃發亮。中心廣場是個噪音、九九藏書色彩和氣味的大拼盤。廣場的一邊坐落著好些神廟,它們屬於幾位比較苛刻的神仙。神廟裡飄出古怪的香氣,同市集的臭味兒混在一起,好似一張複雜難解的碎呢地毯。有的攤位上擺滿了誘人的稀奇玩意兒,惹得艾斯卡心痒痒的。
「就是這麼回事。」她表示贊同,「來點兒茶好嗎?」
巫女開始解讀艾斯卡的掌紋。格蘭妮坐得筆直,十足地不以為然。

「首先,站起來,面朝我。」
「你這一來可就更好了。」那人影道:「是什麼風把你吹下山來的,格蘭妮?還有這孩子,是你的助手嗎?」
有輛馬車定期來為鐵匠送原料,她們於是搭了個便車。這車顛簸得很,但總比走路強,特別是當你拎著死沉死沉的行李的時候。格蘭妮把她們僅有的一點點財產都打包進了一個大袋子里,保險起見,她親自坐在口袋上。
格蘭妮聽見卧室地板上「砰」的一聲,她急忙跑上樓梯,把嚇壞了的孩子抱起來,緊緊摟住。她前後搖晃,嘴裏發出毫無意義卻讓人安心的聲音。
艾斯卡遲疑片刻,檢查一番。「是的,」她說,「是的,當然。現在。」
「這些樹看起來沒什麼不同。」
艾斯卡一邊摩挲著法杖,一邊望著樹林不斷後退。等她們來到村外幾英里遠的地方,她突然說:「我以為你說過,在大老遠,植物長得不一樣。」
「這兒。它是你的。拿著。但願我不是幹了件蠢事。」
小攤裡頭滿是天鵝絨投下的陰影,草藥的氣味濃烈非常,打包裝進瓶子里也不成問題。格蘭妮戳了戳幾捆千草藥,展現出專業人士特有的手法。艾斯卡從她身邊跑開,試著辨認瓶瓶罐罐上潦草的標籤。她對格蘭妮的許多藥劑都了如指掌,但這兒的東西卻一個也不認識。它們的名字還挺逗,什麼老虎油、少女的祈禱、老公的幫手,有一兩個瓶塞的味道倒是似曾相識,像是格蘭妮背著她蒸餾什麼東西以後洗碗間里的那股味兒。
會讓她代些淺過去。祝你見亢長受,心另平京,此

「我變成了一隻老鷹?」
「我命中注定要當巫師?」
「不願意。他沒禮貌。」
艾斯卡想了想。
格蘭妮沉吟半晌。跟艾斯卡交談總讓一個正派人深感自己詞彙的貧乏,只好常常停下來琢磨琢磨。
艾斯卡坐在地上,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
「你知道它在什麼地方?」
通常情況下,儀式還包括一篇長長的講演。但完全是出於巧合,格蘭妮竟然乾淨利落地一把抓住了它的核心。
「還沒到那地步。」格蘭妮道,「她有力量,但我還不敢肯定是哪一種力量。或許是巫師的。」
「臭棍子!」
它在石頭上燒得嘶嘶作響,無數變幻的形象在球里一閃而逝,石頭破碎后變軟。鐵制的爐板勇敢地抵抗了幾秒鐘,接著像蠟一樣開始融化;它最後的形象是火球中的一個紅色污點,之後便人間蒸發,無影無蹤。轉眼之間,水壺也同樣消失了蹤影。
「那麼我們最好立刻動身。」
「是不一樣。」
以下就是信的內容,只是缺少了原作的蠟油、污跡、塗抹和許多潮濕的小點。
格蘭妮聳聳肩,「差不多。也許吧。誰知道呢?」
「我不知道你能當什麼。拿著法杖。」
小徑在山間蜿蜒。天空難得的清朗,錘頂山區最高的幾座山峰潔白而清爽,彷彿是天空的新娘(還帶了雷暴當嫁妝)。無數溪流要麼隨著小徑跑,要麼橫穿而過,全都緩緩地流淌在一片片綉線菊和「加把勁兒草」之間。
格蘭妮對幽冥大學有個模模糊糊的概念:除非它希望被你找到,否則你是找不到它的。可以作為搜索起點的地方只有一個:奧乎蘭·庫塔什,那地方離村子十五英里,星星點點地散布著一百來棟房子。假如你是個喜歡「雲遊四海」的「臭屁」人,那你一年裡總得上奧乎蘭·庫塔什去那麼一兩次。格蘭妮這輩子只去過一次,而且對它一點好感也沒有。氣味全然不對,她還迷了路,城裡人那種浮華的樣子也讓人放心不下。
格蘭妮·維若蠟緊緊地抓住艾斯卡的肩膀,猶疑不決地站在鵝卵石路上,看著周圍洶湧的人潮。她聽說剛到城裡的鄉下女人很容易遇上些下流的事兒,所以她用儘力氣,死死握住手提包。假如這時候某個陌生男人竟膽敢沖她點點頭的話,此人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
「你能從我手上看出這麼多東西?」
「該死。」這一句是對整個世界說的,「天曉得他們是怎麼弄的,我敢說肯定有什麼儀式,那些巫師老愛故弄玄虛……」
這是一次漫長而激烈的會面。艾斯卡溜進果園,爬上蘋果樹,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屋裡傳來她父親的叫喊,她母親的哀號和長長的空白,這意味著格蘭妮·維若蠟正在輕言細語地講話,艾斯卡管這叫作「正是如此」式的講話。有時候老太婆會使用一種從容不迫的平板語調。這種語調造物主大概也用過。也不知道裡九*九*藏*書頭是不是有魔法,又或者應該歸結于氣質學,反正它不會留給你一丁點兒商量的餘地。它明明白白地表示,無論它說的是什麼,那都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希爾塔又矮又胖,頭戴老大一頂帽子,上邊還綉著水果。她看看艾斯卡,又瞟了眼格蘭妮,咧嘴笑了。
「但你現在想得起來了。」
「格蘭妮要帶我去幽冥大學。」
「這算什麼答案,格蘭妮,」艾斯卡責備道,「是還是不是?」
偶爾的噼啪聲和不時噴出的蒸氣表明它正在土地中穿行。除此之外屋裡十分安靜——由巨大的嘶嘶聲構成的安靜,總是出現在震耳欲聾的噪音過後。奪目的強光剛剛消失,屋裡看上去漆黑一片。
她感到一股刺痛感,突然間,整個世界都變得異常強烈、清晰。
格蘭妮大步走到樹下,直到自己的鷹鉤鼻對上了艾斯卡的鼻子。
「不是。」
「當然。」格蘭妮撒了個小謊,她的地理學知識只比她對亞原子物理的理解差那麼一丁點兒。
「你當然不會,」古爾塔道,「這根棍子是啥?」
「啊,」她說,「那法杖的事兒就說得通了。我還奇怪那些蜜蜂在嘀咕些什麼呢。唔,唔。讓我看看你的手,孩子。」
「做給我看。」
「把人變成豬是不允許的,」她嘶嘶地說,「就算是兄弟也不成。」
「葯。」格蘭妮語氣堅定。
「這太麻煩你了。」格蘭妮說。
「明天再走吧,」她說,「我家有地方,你們可以和我待一塊兒,明天趁天色還早趕路。」
「我看沒必要。」她嚴厲地說,「咱們之間用不著這個。」
「我?不!」
事實上她已經有些心慌了。當初之所以答應陪艾斯卡去幽冥大學,大概主要是因為腦子根本就沒活動起來。要知道,格蘭妮對碟形世界的認識只有那麼可憐巴巴的一丁點兒,而且還全都來自流言蜚語和那本《年鑒》,這讓她有理由相信,前方充滿了地震、海嘯、瘟疫和大屠殺,大部分都很「煩多」,甚至更糟。但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堅持到底,巫女太過依賴言語,絕不可能食言。
「哦,讓不該出現的消失,讓該出現的出現的東西,小可愛。」它說,「稍等片刻,親愛的,我關了店就來。」
最後她說:「不,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你是一隻老鷹,但有時或許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就好像你會夢到自己在飛,它大概會記起自己走路說話的樣子。」
「我不想你們摸它。」艾斯卡趕緊說,「拜託,那是我的。」
「哦。」
古爾塔已經設法擺脫了衣服的糾纏,正拿鼻子去拱最早落到地上的果子。艾斯卡的媽媽長嘆一聲,緩緩向後倒去。鐵匠本人稍稍多些心理準備。他嚴厲地看看古爾塔,又把目光轉向自己唯一的女兒。
那晚,艾斯卡上床已經好久,格蘭妮還沒睡。她戴上自己的巫女帽,點上支新蠟燭,把桌面清理乾淨,然後從碗櫃里一個秘密的地方掏出一個小木匣來。裡頭有一瓶墨水,一支年過半百的鵝毛筆和幾張紙。
「那麼,」格蘭妮問,「日子過得怎麼樣?」
「可你不是總說女人當不成巫師嗎?」事實上,鐵匠覺得自己女兒相當了不起。有誰聽說格蘭妮·維若蠟把什麼人變成任何東西的?
最後,格蘭妮從桌子背後爬出來,鼓足勇氣,儘可能蹭近洞口,那裡仍然被熔岩殼包圍著。又一朵超燙的蘑菇雲蒸氣噴了出來,她趕緊往後竄。
艾斯卡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陣子。幾個月來,她已經對石高上的每一個鼓包和裂縫爛熟於心。那兒可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當然是倒著的,她在上頭安置了一個屬於她自己的複雜文明。
「格蘭妮?」
就這樣,一周之後,格蘭妮鎖上小屋的房門,把鑰匙掛在廁所里的釘子上。山羊被送到一個巫女姐妹家,對方住在山裡更遠些的地方,還保證會替她照看小屋。巫女出遠門,「臭屁」只好自己想法子對付一陣了。
格蘭妮輕蔑地打量它們一眼。
艾斯卡挑釁地往下看,格蘭妮嚴厲地向上瞪眼。她們的意志像張力器一樣叮噹作響,二人之間的空氣沉重起來。然而,格蘭妮一輩子都在馴服頑固不化、桀驁不馴的生物,艾斯卡的確是個異常強硬的對手,但事情明擺著,在本回合結束前她就會敗下陣來。
「……就是這麼回事。」
艾斯卡高高地坐在樹杈上,臉上有種如夢似幻的表情。瑟恩藏在樹后,聲嘶力竭,整張臉被不停顫動的紅色扁桃腺擠成了一個小圈。
「是的。」
「沒錯,」艾斯卡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氣質學。」
「我是說,像是在夢裡看到過似的。」老太婆好像很受打擊,艾斯卡猶豫起來,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格蘭妮沒理會,徑直走向碗櫥旁那個陰暗的角落。

「你不也干這個嗎,格蘭妮?」艾斯卡說,「在村子里,我看見的。還有茶杯,還有紙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