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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會呢?」
「的確很麻煩。」艾斯卡把目光投向周圍的景色,暗地裡組織自己的思路。
「得了,回去吧,我的孩子。」甘德說,「我才不會帶哪個逃家的小孩去安科-莫波克呢。小女孩在大城市裡沒準會遇上什麼怪事。」
「當然不行。這是明擺著的,孩子。塞門,回去學習。」
不過她也得到了補償。每當這條棕色的大河緩緩轉過一個彎,眼前都會出現一片全新的景象。有時河水會流經黑洞洞的叢林深處,當駁船在毫無生氣的河流中央前進時,男人們全副武裝,女人則躲到甲板下頭——除了艾斯卡,只有她坐在船上,興味盎然地細聽岸邊灌木叢中一路尾隨船隊的鼻息和噴嚏聲。有的時候,河水也會流經大片的農田,或者幾個比奧乎蘭大得多的城鎮。河岸上甚至還出現過幾座山,儘管它們又老又平,不像家裡的山那麼年輕,那麼生機勃勃。倒不是說她想家了什麼的,不全是,只不過有時她覺得自己也是只小船,在一條無限長的繩索盡頭漂泊,但繩索的另一頭永遠都拴在一隻錨上。
「各個地方。斯托·拉特、瑟尤多波利……當然還有安科-莫波克……」
於是她換了個說法:「我出生的村子附近有矮人挖天頂石。仔細一點的話,你就能看出光線穿過石頭時彎曲的樣子很古怪。」
「聽著,我說了回家去,聽見了嗎?現在!」
「——空氣里有時時時時時——」
根據它們同伴的情形判斷,它們的想法或許也沒錯。豺狼人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掛在周圍的石頭上,倒還顯得挺喜慶。甘德對此倒並不特別遺憾。這些傢伙喜歡逮住旅行者,在他們身上練習「燒紅的小刀加狼牙棒」一類的待客之道。但是,有什麼東西擊潰了一打凶神惡煞、武裝到牙齒的豺狼人,輕鬆得好像用勺子敲碎沒煮熟的雞蛋,而且還沒留下任何蹤跡——他可不願和這東西待在同一個地方。
「她說女人應該干自己拿手的事兒。」艾斯卡繼續說。
「大家都一起旅行?」
老練的旅行者都知道,假如一行人準備穿越可能有危險的地帶,那麼隊伍里應該有好幾把劍,但更應該有一個巫師,以防碰上需要魔法藝術的場合。即使這類場合沒出現,也還能用來點個火什麼的。三級和三級以上的巫師做夢也想不到要為加入商隊的特權付錢,相反,他該是收錢的一方。微妙的談判正在接近尾聲。
艾斯卡努力尋找到移動法杖的方法,於是,魔法大氣中層層漣漪擴散開來,讓碟形世界發生了無數細微的改變。絕大多數變化完全無人察覺。或許長凳上的灰塵改變了一下圖案,或許某片樹葉掛在樹枝上的方式有了些許不同。接著,可能性的波峰撞上了現實的邊緣,像水波撞上池塘邊那樣被彈了回來,當這個池塘遭遇到從另一個方向慢吞吞游過來的漣漪時,存在的結構上就出現了微小卻重要的旋渦。沒錯,存在的結構上可以有旋渦,因為這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結構。
「——事情——」
「你能施火球術或者旋風術嗎,就是可以對付敵人的那種?」
塞門感激地點點頭。特里德爾和甘德互相點頭致意,然後巫師大步離開,他的學徒背著沉甸甸的行李磕磕絆絆地跟了上去。
「你叫什麼名字,那伙子?」他盡量和氣地問。
「對於女性,我只有最崇高的敬意。」特里德爾沒注意到艾斯卡的語調更加尖銳了,「她們是無與倫比的,在她們,在她們——」
「門。」塞門感激地附和道。
老頭高高舉起雙臂。「可它們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他說,「只有收藏家才會感興趣!」
「明白了。」
「嗯,我們可以談談條件……」
「我願願願願——」
小孩兒已經消失在人群中。商人使勁瞅瞅她剛才所站的位置,又使勁看了眼賣主——那人緊張地沖他笑笑——他又使勁看了看天。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取樣的小刀,凝視片刻,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最後,他悄悄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捆煙草。
「奇怪的念頭。」他又想了想,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直到艾斯卡扔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又一陣竊竊私語。
她找到一條方便的小巷,撒腿往裡跑,終於發現一個很深的門廊,在這兒不會有誰來打擾她。
艾斯卡思索片刻,「——詞語?——」
「那他就不是巫師。」甘德道,「我知道規矩,沒拿到法杖就不是巫師。他沒有。」
掃帚躺在兩個架子之間,格蘭妮·維若蠟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一個只有她一半高的矮人繞著掃帚走了幾圈,還時不時地戳一傢伙。這人的圍裙上密密麻麻全是口袋。
特里德爾側轉身,低頭看看她。巫師過去還真沒怎麼留意過艾斯卡,她不過是營火旁的又一個人影罷了。
「我猜是因為女人不夠明智,所以當不了巫師。」艾斯卡說,「我猜,這就是真正的原因。」
艾斯卡一下來了精神,「什麼樣的怪事?」
「啊,沒錯,」商人說,「可他們要價很高,而且也不可能把什麼都運走,還有,嗯,大家都不怎麼信任他們。」
「什麼?就修修補補?」矮人的煙斗「啪」一聲落在地上。
「沒錯。」格蘭妮的瞳孔像兩個小黑洞。
「魔法掃帚?」
「他告訴訴訴訴我幽冥大學的圖書館里有成成千上上上萬的書書書書。」他的語氣像個戀愛中的男人,「比一個人一輩子能讀的還還要多。」
「塞門。」特里德爾說。
「那邊那條,有大門的。」
摸起來還挺暖和。
那晚過得不怎麼舒服。黎明時分,來了隊獵人從坑邊往下瞅。對他們而言,這個早晨事態同樣沒往好的方向發展。
「每樣東西九_九_藏_書都得待在什麼地方啊。」
掮客在猶豫。阿穆斯查特稍稍改變了姿勢,他肌肉的狀態暗示說,對方最好別想搞什麼突然襲擊,因為任何非常規的動作都會讓他躺進滿地的塵土裡。還有那個該死的孩子,她不停地眯著眼瞪他,好像能看透他最隱秘的內心深處。掮客的勇氣崩潰了。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幾點魔法閃光滯留在法杖周圍,接著,它變暗了。
「真的?」
「這個收藏家還可以把它們當作最好的玫瑰石或者天青石賣給天真的顧客。」阿穆斯查特說,「假如這個收藏家是鎮上唯一的試金師傅,那就更是如此了。」
與此同時,艾斯卡正到處偷聽人家談話,用這種手段找到了集合去安科-莫波克的商隊。領隊的正坐在由兩個大桶和一塊木板搭成的桌子上。
事實上,這方面開始讓他有些困擾了。當他們在名叫擇菲斯的小鎮停靠時,一個掮客提出用一袋天青石換一百捆羊毛。結果從他口袋高的地方傳出一個聲音,「那才不是天青石呢。」
那,航行結束了,艾斯卡告訴自己。阿穆斯查特現在還不能確定,但從今往後,他會留意我的一舉一動,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們就會拿走法杖,然後我們就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為什麼大家都對魔法那麼大驚小怪的?
塞門搖搖頭,「我只想弄明白各種斯斯斯斯——」
最後,一個長鬍子的腦袋回到洞口,滿臉不情不願,掛在腦袋下面的身子似乎是被人硬推過來的。
「為什麼不行?什麼東西是明擺著的?」
他的喉嚨緊張起來,試著尋找一個不是以s開頭的句子。最後他只好犧牲一部分戲劇性的效果。
「——詞語里——」
「很公平,特里德爾大人,但這位年輕人又怎麼說?」領隊的名叫阿達布·甘德,身材威猛,穿著件遊俠的短上衣和蘇格蘭短裙,頭上一頂軟軟的挺俏皮的帽子,「他可不是巫師,我看得出。」

「沒錯,還沒有哪個嗚嗚嗚嗚——」
等掮客匆匆忙忙離開之後,阿穆斯查特拉起艾斯卡的手,幾乎是一路把她拽到了試金師傅的攤子前,這地方比牆上的壁龕大不了多少。老頭拿起最小的一塊藍色石頭,聽過阿穆斯查特急促簡短的解釋,倒上一碟酸液,把石頭扔了進去。石頭化成了一堆泡泡。
「你這麼想?我是說,它是嗎?」
「——我願意付給你,讓咱們瞧瞧,兩個扎特的銀幣。」
「聽好了,九歲小姐,我這兒有兩百頭牲口和一百個人要去安科,其中一半對另一半恨之入骨,而且能戰鬥的人不夠多,據說路很難走,乳|房山上的強盜越來越囂張,巨怪又抬高了今年的買路錢,儲備的食物里有象鼻蟲,加上我老是頭疼腦熱的。好了,你覺得這一攤子事兒中間有哪一處用得著你?」
它顯然有些失控。她根本沒使魔法,可魔法就那麼在她周圍發生了。她能感覺到。要是別人知道了,恐怕不會太高興。
「——對,而它們可以改變斯斯斯斯斯——」
塞門做任何事都不老練,他在這方面很有心得。有的高個小夥子看上去彷彿是由膝蓋、拇指和胳膊肘拼出來的,塞門就是其中之一。看他走路能讓你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你總在等著看他身上的弦到底什麼時候綳斷;而說話的時候,要是遇見到一個s音或者w音埋伏在前頭,他臉上那陣痙攣簡直慘不忍睹,讓人不由自主地幫他把話補完。這麼做倒也值得,只要看看他長滿粉刺的臉就行了——他臉上那感恩戴德的表情就像跟月亮疊印在一起的日出一樣光輝燦爛。
「你去安科做什麼呢,親愛的?」
艾斯卡看看掃帚,好像她從沒見過它似的。
這個男人正在計算煙草的捆數,要不是被艾斯卡打擾,他大概很有可能成功。
「哦。」
「呃?」塞門睜開眼睛,正好來得及阻止拉車的牛晃到路邊去。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書。」艾斯卡輕快地說,「紙能知道些什麼呢?格蘭妮總說除非紙張薄薄的,否則書一點用也沒有。」
「哦,」艾斯卡想了想,「他們肯定都很傻。」她一本正經地說,「總之謝謝你。」
「行不行,到底?」艾斯卡的聲音簡直能幫人刮鬍子。
「明白了,不是高級魔法。」艾斯卡冷冷地說。
「很抱歉又來打擾你,」艾斯卡說,「不過這些一捆一擁的東西……」
「你們會修理掃帚嗎?」
「東西,花粉之之之類的,或者草草灰。特里德爾大人一直在在找,可魔法好像一點不不管用。」
腦袋回來了。
甘德瞅了瞅他們談到的小夥子。他這輩子遇見過不少巫師,自認為在眼光方面算得上行家裡手。他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天生是做巫師的好材料。換句話說,瘦高個,身材比例失調,在環境惡劣的房間里讀了太多讓人惱火的書以至於臉色蒼白,潮濕的眼睛像兩隻沒怎麼煮熟的雞蛋。一個念頭在甘德心中一閃而過:要想積累就得投點資。
「點頭就行。」甘德趕緊加上一句,他生來就不是個狠心的人。
「聽聽這孩子!」掮客咯咯直笑。阿穆斯查特鄭重其事地將一塊石頭舉到眼睛跟前。
就這樣,艾斯卡帶著一丁點兒戀戀不捨,毫無困難地離開了錘頂山和那裡的天氣。她加入了沿安科河順流而下的祖恩人船隊,成為這次偉大的貿易之旅的一員。
「沒錯。」
「現在他正是為了這一點細枝末節前往幽冥大學。」特里德爾傲慢地說。從巫師口袋裡掏錢只比從老虎嘴裏拔牙稍稍困難那麼一丁點兒。
「哦舊的。在鄉下很有用,能,能幫助那些——那些生孩子的人,諸如此類。不過,巫女不是巫師。巫九-九-藏-書女的巫術是大自然的禮物,讓女人也有機會使用魔法,但你必須記住,那不是高級魔法。」
「她說假如女人要和男人一樣好,她們還得大大努力一番呢!」
特里德爾哈哈大笑。
「而且我要留下一塊。」艾斯卡道。
「有意思。」他用鑷子夾起另一塊石頭,在放大鏡下檢查起來。
「沒錯。不過你到底能不能修好它?」格蘭妮問,「我趕時間。」
「哦,該死的,」他低聲罵了一句,「嗨!你!」
「這是誰說的?」
他是幽冥大學的副校長,總有人為他打理那些無足輕重卻不得不幹的瑣事,比如準備三餐、清掃房間之類,所以他早已習慣了這些忙忙碌碌、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很蠢,沒錯,是非常聰明的人特有的那種蠢法,或許他在人情世故方面跟雪崩一樣老練,或許他像龍捲風那麼自我中心,但他從不覺得孩子們有多重要,值得自己疾言厲色。
「五十——什麼?」商人放下石板,瞪著艾斯卡,「什麼小蟲?」
「——怎麼發斯斯斯斯斯——」
此刻,他的眼睛被花粉症搞得眼淚汪汪。
等走到老頭聽不見的地方以後,阿穆斯查特把那些小銀幣遞給艾斯卡:「都是你的,是你掙來的。不過——」他蹲下來,讓自己平視艾斯卡的眼睛,「——你得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那些石頭是假的?」
艾斯卡在羊毛堆里安了家。那兒很暖和,聞起來有點像格蘭妮的小屋,更重要的是;它意味著她不會被人打擾。
「沒錯,找到過。」他閉上眼睛,無比幸福地一笑,然後加上一句,「所有讓世界天翻地覆的詞語。」
「格蘭妮教過我些治花粉過敏的秘方,」艾斯卡說,「咱們可以試試看。」
「她是個巫女。」艾斯卡暗自加上一句:那,怎麼樣,還得意嗎,自以為聰明的巫師先生?
「它們的確是天頂石。但就天頂石而言,算是相當優良的品種。」他總結道,「它們遠遠不是毫無價值的。拿我本人來說,我就願意付給你——那個小女孩的眼睛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船隊至少有三十艘駁船,每一艘上都至少散布著一個祖恩人家庭,而且似乎沒有任何駁船載著相同的貨物;大多數駁船都用繩子串在一起,要是他們想搞點兒社交,只要拉動繩索,跨上旁邊的甲板就成。
甘德點點頭。
「我想去安科-莫波克,」艾斯卡道:「拜託。我有些錢。」
船隊會在某些城鎮停泊。按照傳統,只有男人才上岸;阿穆斯查特會戴上自己正式的「撒謊帽」,他是船隊中唯一一個與外族人打交道的祖恩人。艾斯卡常會跟他一道走。阿穆斯查特試著暗示她應該遵循祖恩一族不言自明的規矩,老老實實地待在船上,可惜暗示之於艾斯卡無異於蚊子之於犀牛,因為她早就發現了一個事實:假如你對規矩置之不理,那麼人家多半會悄悄把規矩重新訂過,好讓它們對你不再適用。
「特里德爾大人覺得我對理論的理解非常出出眾。」塞門潮濕的眼睛上升起一層薄霧,一種類似狂喜的表情掠過他飽受摧殘的臉龐。
「不,那不對。」塞門急切地說,「書里有很多詞詞詞」——他咽下一大口空氣,給她一個祈求的眼神。
最後她問:「女人,呃,能不能當,你知道,巫師?」
「這不過是修辭罷了。」腦袋責備道。
「你從小就想當個巫師嗎?」
甘德扔掉粉筆,煩躁地撓撓下巴。
「如果我要帶你去安科-莫波克,」她沉吟道:「你可得化個裝才成。」
甘德低頭看看眼前的清單,仔細地劃掉了「巫師」兩個字。
矮人點燃煙斗。「我倒真想見見那隻鳥。」他沉吟道:「我猜那模樣肯定挺稀罕,那樣一隻鳥!」
她富有哲理地嘆了口氣,準備去探索鎮上的新鮮玩意兒。
「什麼?」
「我說,這兒出什麼事了?」
「修修就成,」她嘶嘶地說,「行嗎?」
「是的!」
「斯斯斯斯斯斯——」男孩的喉結像只系住的氣球一樣上上下下,他轉向自己的同伴,滿臉無聲的祈求。
「告訴我,」艾斯卡說,「高級魔法到底有什麼用?」
「我親愛的好小姐,我該做出吃驚的樣子嗎?我恰好對巫女非常尊敬。」
「——認為——」
塞門搖搖頭。他的腦袋看上去搖搖欲墜,很難說會不會掉下來。
最後,他踢了踢掃帚的枝條,倒抽了一大口涼氣,跟倒著吹口哨的聲音差不多。這是全宇宙手藝人的通用暗號,說明他們馬上就要狠狠宰你一頓了。
他解釋了商隊的事兒。小孩點點頭。
要是不能回去,那就只剩一個法子了。她伸出一隻手,閉上眼睛。
「是的,確實如此。我恰好相信巫女是一個傑出的職業,對於女人而言。這是非常高尚的。」
總之這法子成功了。誰也不會對一個扛掃帚的小女孩看上第二眼。
「你是說東拼西湊?違背我的職業道德,干點半吊子活?」
那人本來想說:「滾一邊煩別人去。」他本來還想使勁敲敲她的腦袋,結果,他卻發現自己彎下腰去,一本正經地跟個邋裡邋遢、拿著大掃帚的小女孩說起話來,這實在令他驚詫莫名(另外,根據事後回憶,那把掃帚也彷彿在以某種難以描摹的方式留心聽來著〉。
事實上,它不但沒留下蹤跡,還把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
「嗯。」甘德有些猶豫。他手指敲著桌面,眼看著艾斯卡走向通往安科的大路。一條漫長、崎嶇的路;一條竊賊、豺狼人出沒的路;一條在高山間喘息、在沙漠中艱難爬行的路。
「艾斯卡麗娜。」
它的飄浮咒語幾乎消耗殆盡,騎手必須先設法讓掃帚動起來,有點初速度,然後它才能開始運九*九*藏*書轉。事實上,它是史上唯一需要助跑才能起飛的掃帚。
她看了看法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它太大,太特別,太不方便,太引人注目。
「五十七五十七五十七怎麼?」他竭力守住位置。
艾斯卡點點頭。阿穆斯查特大步走向另一個市集。他在第一個拐角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消失在人群中。
「好吧,」他說,「得。嗯,我還有些生意要談,你幹嗎不去給自己買點新衣服什麼的?我該警告你當心那些黑心腸的販子。不過,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你不會遇上什麼麻煩的。」

一個小小的影子投到紙上。他抬起眼睛,不由吃了一驚。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阿穆斯查特把玩著手裡的石頭。不少商人都會玩這套把戲,他們把會變色的天頂石同一些真寶石放在同一個盒子里,天頂石會折射出與寶石相同的色澤。但這些石頭看起來像真寶石,裡頭射出藍色的焰光。他目光炯炯地打量著掮客。阿穆斯查特受到過徹底的訓練,在撒謊這門藝術上有著淵博的知識。現在他起了疑心,立刻就辨認出許多微妙的跡象。
「什麼?」
「你一點沒結巴!」
「全用過,」他說,「我當嗚嗚嗚嗚——魔法師師師師才好看呢,呃,連詞詞詞——名字都斯斯斯——說不出來。」
「那又怎麼樣?」腦袋挑戰道,「有什麼不對嗎?有嗎?你對矮人有什麼不滿的?」
「不,真的。我想給自己找條出路。」
「哦,」艾斯卡環視擁擠的廣場,「那哪條路是去安科的?」
第二個問題在於,有頭熊已經搶先一步發現了這個地方。當然,這其實算不上什麼問題,因為格蘭妮早就怒火中燒,抄起掃帚就在它兩眼之間來了那麼一下。從此以後那頭熊拚命離她遠遠的——同處一坑,這還真不容易——努力回想一些比較愉快的事情。
「——世界——」
「這算是一項,對。」巫師慷慨地承認道,「不過她們有時候的確有些令人不安。有點太容易激動。你看,高級魔法十分講究思維的明晰,而女人的天賦不在這方面。她們的大腦有過熱的趨勢。很遺憾,可我必須說通向巫術的門只有一扇,那就是幽冥大學的大門,而至今還沒有哪個女人走進去過。」
「蠕動的,白色的。」艾斯卡熱心地補充道,「全在中間鑽來鑽去,像在打洞呢。」
「妖術師。」艾斯卡說。
「——傻瓜——」艾斯卡表現得很大度。
特里德爾掀起隔開車廂的帘子,爬到車把式的位子上坐下。
艾斯卡搖搖頭,不假思索地說:「它們不過是天頂石罷了。」兩個男人都扭頭盯著她,她立刻就為自己的多嘴多舌追悔莫及。
擇菲斯比奧乎蘭小些,在其他方面也很不同,因為除了水路之外,它還是三條商路的交匯點。小鎮的中心有個很大的廣場,廣場一邊是終年不斷的交通堵塞,其內容極具異國情調,另一邊是個帳篷村子。駱駝踢驢,驢踢馬,馬踢駱駝,它們還都踢人;這兒有騷動的色彩,喧囂的噪音;這裏的氣味彷彿是為鼻子準備的管弦樂,還有許許多多人拚命工作掙錢所發出的持續而急躁的聲音。
「高級魔法,我的孩子,」他說,「能帶來我們想要的一切。」
魔法讓她有點擔心。
「格蘭妮說男人不能當巫女,」艾斯卡道,「她說即使男人想掌握巫女魔法,他們也做不了巫女,他們會成為妖——巫師。」
「喔,」矮人道,「那,好吧。」
塞門帶著略有些驚慌失措的神情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趁特里德爾接過韁繩,他瞟了艾斯卡一眼,目光中滿是懇求,但她並不理會。
「我這位年輕朋友著眼于更高級的魔法,而不僅僅是這些小戲法。」特里德爾說。
「——能。」
「你幾歲?」
「我為這次不幸的爭執深表遺憾。」他說,「我本人老老實實地將它們當作天青石買了下來,然而我絕不願意讓它們導致我們不和,因此我請您將它們當作——當作禮物收下。至於羊毛交易,能否容我向您展示這粒最上等的玫瑰石?」
「怎麼?」他冷冷地問。
「他正在接受訓練。」特里德爾高大幹癟,他的袍子顯示他屬於「古老而真正最初賢者的不破會」,那是八大魔法門派之一。
第一個問題在於,她意識到,她根本不該讓希爾塔說服自己借用她的掃帚。希爾塔的掃帚年紀一大把,脾氣古怪,只肯在夜裡飛行,而且就算是在夜裡,速度也比小跑快不了多少。
「呃,」它開口道,「你瞧,老媽媽——」
因此,擇菲斯這樣的小鎮就成了商隊混合、分裂、再走到一起的地方,許多多商人和旅行者集合起來一道上路,以對抗那些在社會分工上吃了大虧的人。艾斯卡就在這種忙亂中溜達,毫不起眼。她找到一個看起來挺了不起的人,使勁拽拽他的衣服邊,依靠這一手了解到了以上提到的所有情況。
「不,沙沙沙沙沙——」
「至於修理嘛,」他說,「嗯,我不知道該怎麼修理。重建,有可能。當然,這年頭兒很難搞到合適的材料,更別說能把它們捆好的人了。再說咒語也需要——」
「它們怎麼了五十七五十七五十七?」
「要是我出不來,」格蘭妮高聲道:「你們會有大麻煩。你們看見我的帽子了,呃?看見沒?」
「去哪兒?」
阿穆斯查特暗暗推了艾斯卡一把,她只好放棄再次實踐「那種眼神」的努力。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他說,「當然,這是個很有趣的想法,不錯的文字遊戲。一個女巫師!你還不如發明個男巫女呢!」
夜裡有群豺狼人偷偷靠近了商隊。這群噁心的東西是石妖精九-九-藏-書的一個變種。它們割開了一個守衛的喉嚨,肯定還打算若無其事地幹掉整個商隊。只不過……
「呃,是的,」他說,「但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絕對不要相信一個誠實的人。」他沖她心照不宣地笑笑。
「生孩子之類的時候?」
特里德爾沖她微微一笑。
這意味著如果她要洗碗,就得製造出一整套砰砰啪啪的聲音,還要到處濺些水花,免得人家發現其實是碗自己在洗澡。如果她要縫縫補補,就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免得有人看見衣服上的洞口自己纏到一起,就好像……就好像施了魔法。在上路的第二天早晨,她一覺醒來,發現藏法杖的地方有幾堆羊毛自己陷下去,梳理過,然後自動旋成了平整的一捆。
「非常明智。」
「對s和w過敏?」
艾斯卡皺起眉頭。他怎麼能這麼說?
「我聽著呢,」他說,「它們看起來的確像是天青石,光啊顫動啊都沒錯。」
她在閑逛的途中買了個麻辣麵餅吃(攤主一時大胆,想故意少找她些零頭,後來卻發現自己竟鬼使神差地錯給了她兩枚銀幣;另外,不知怎麼回事,老鼠鑽進店裡,一晚上就吃光了他所有的存貨;最後,他奶奶讓閃電擊中了〉。
「沒有新的咒語了,但我知道它就藏在那兒,在詞詞詞詞——」
「我能幫上好多忙。」艾斯卡靜靜地說。
這孩子沒準會爬得挺高呢,他想,就只差點兒殘疾了。巫師們都飽受哮喘和扁平足之類病症的困擾,好像這能為他們提供動力之類的。
從長長的白髮到尖頭翹起的皮靴,特里德爾活脫脫一位巫師中的巫師。他一身華麗的巫師長袍,長著兩道長長的濃眉,同整個面孔十分相稱,還有一把族長式的美髯,只有一點尼古丁的黃色污漬稍嫌美中不足(巫師都是獨身,但也一樣喜歡來支上好的雪茄)。
「我聽見了!再說一次!」
「不不不不不——」他大著膽子開口道。
「發生?」
當然,艾斯卡壓根兒沒受過訓練。眾所周知,要想成功,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就是不知道自己準備乾的事兒是幹不成的,對失敗的可能性一無所知——自行車就是這麼發明的。
「他們,你知道,大家。」他的聲音裡帶上了點不安。
他被拎了起來,一直升高到與格蘭妮眼睛齊平的位置。矮人本來就是一個魔法種族,所以很能抵禦魔法。可從巫女的表情看,她似乎是想把矮人的眼球焊到他後腦勺上去。
不過還得先考慮考慮法杖的問題。離船的時候,艾斯卡把它深深地塞進了羊毛堆里,羊毛暫時還不會卸貨。要是她回去拿,大家肯定要問東問西,而她並不知道答案。
矮人故意不緊不慢地坐下來。
領隊的甘德此刻正焦頭爛額。
艾斯卡坐在特里德爾的馬車上跟塞門聊天。巫師在他們身後補瞌睡,塞門充當車夫,動作極不老練。
老頭為這話嘟囔了幾聲,但最後他們達成了協議,三紮特,其中一塊天頂石被掛在一條細細的銀鏈子上,給了艾斯卡。
「九歲。」
「正是。」
「不是。巫女的巫術對人們的日常生活很有幫助,這是當然的,不過——」
「你是說煙草線蟲?」他怒目圓睜,瞪著一捆捆正在下貨的煙草和旁邊那位神情緊張的賣主。現在看來,這人的確有些可疑,他的神色像是午夜時分的小妖精,想趕在早晨你發現妖精的金子會變成什麼東西之前逃之夭夭。「可他跟我說這些貨保存得很好而且——再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嗯嗯嗯嗯,」他說,「我該讓學徒們都來瞧瞧,沒錯。這是很好的一課。你說這玩意兒還真的上天了?」
大吃一驚的腦袋紛紛縮了回去,格蘭妮聽見一陣飛快的竊竊私語——他們瞧見了她的帽子和掃帚。
「抱歉?」
他目送她溜溜達達地走開了,於是重新開始點數。過了一會兒,他的外套又被人扯了一下。
「沒錯。我們村裡有人聯繫了幽冥大學然後他們派特特里德爾大人來接我,有一天我會成為嗚嗚嗚嗚——」
「我不想要什麼重建,我只要它正常運轉就成。」
「飛得像只小鳥。」格蘭妮道。
「你是跪在地上的嗎?」她厲聲道,「你不是,對吧?你們是矮人!」
格蘭妮·維若蠟汗如雨下,罵罵咧咧,第十次把那該死的東西扛上肩頭,沿著森林里的小徑跑步前進。就在這時,她以一種不愉快的方式發現了捕熊的陷阱。
塞門瞥了一眼特里德爾。
「聽上去她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特里德爾說。
只不過誰也弄不清接下來究竟怎麼了。大家是被尖叫驚醒的,一睜眼就趕緊往火堆上加柴火。巫師特里德爾在營地上空施放了一圈耀眼的藍光,可那時,活著的豺狼人早成了遠處的小蜘蛛。看它們倉皇逃竄的模樣,你會以為整個地獄軍團都在攆它們。
「五紮特如何?」阿穆斯查特和顏悅色地說。
「——巫師?——」艾斯卡集中精神,小臉皺成一團。
「——什麼——」
離開擇菲斯的第三個早晨了,他們的速度很快,現在正往穿越「希拉的乳|房」的岩石小道爬去。(「希拉的乳|房」是一組高山,一共八座;甘德時常尋思希拉長什麼樣,還有自己會不會喜歡她)。
「回你媽媽那兒去,孩子。」
阿穆斯查特看著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聳聳肩。
他看上去憂心忡忡,但艾斯卡能感覺到,他並不真想了解真相。魔法讓一般人惴惴不安。她當然可以告訴他:天頂石就是天頂石,天青石就是天青石,你以為它們看上去沒什麼兩樣,那是因為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看。沒有任何東西能完全隱藏自己的本性。可真要這麼說,他是不會高興的。
艾斯卡把所有跟點九九藏書火有關的念頭都從腦袋裡趕了出去。
「謝謝你。」艾斯卡鄭重地說,「再見。希望你的頭痛能好過些,別再遇上什麼別的麻煩。」
塞門盯著她。她挑釁地看他一眼。
「可他們非常誠實啊!」
矮人的大廳里回蕩著鐵鎚的聲響,不過這主要是為了營造氣氛。矮人們早就發現,少了這種令人平靜的聲音,自己簡直沒法思考,所以生活優渥的神職人員會付錢給小妖精,讓他們成天敲打儀式用的鐵砧,目的是維持正統的矮人形象。
「可是,河也要流到那兒去,不是嗎?」艾斯卡滿有道理地說,「駁船。祖恩人。」
「這是該死的侮辱,這就是!」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不是嗎?」它說,「我是說,要是我們讓你出來會怎麼樣?或者我們乾脆把坑填滿什麼的,那樣豈非安全得多嗎?請你理解,這不是針對你個人。」
艾斯卡終於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她在擇菲斯最大的市場里找到一個賣掃帚的小攤,買下了最大的一把掃帚,把它帶回剛才的門廊,取下掃帚柄,把法杖深深插|進剩下的那堆白樺嫩枝里。這麼對待一件如此高貴的物品似乎不大合適,艾斯卡默默地向它道了聲歉。
格蘭妮·維若蠟有麻煩了。
「沒用的,過去了。」他說,「只有我不不去想才有可能。特里德爾大人覺得我對對有些東西過過敏。」
話說回來,阿穆斯查特也發現了一件事:只要艾斯卡跟著,他似乎總能談個好價錢。有了艾斯卡,即使是百毒不侵的老手也會忍不住想趕緊做完買賣了事。一個從他大腿後頭伸出腦袋、毫不放鬆地眯眼瞪人的小孩就是有這種效果。
「好吧,」他說,「也許你真能成為巫師,小夥子。等你拿到自己那根漂亮的法杖,也許你會願意陪我們旅行一次,嗯?這一次就算是我在你身上投的資,嗯?」
那是個極其漫長的夜晚,早晨也不見得有多少改善。整整一隊人,只有艾斯卡還精神抖擻。她在一輛馬車下一覺睡到天亮,只是抱怨自己做了些古怪的夢。
「我不是誰的媽媽,」格蘭妮喝道,「肯定不是你媽媽,假設你有媽媽的話,對此我很懷疑。我要是你媽,不等你生出來就會逃得遠遠的。」
格蘭妮終於意識到那腦袋到底有什麼不對勁了。
這麼匆忙的原因之一是,在大陸的許多地方,不少人更喜歡完全不工作就把錢掙到手,而既然碟形世界還沒有發展出唱片錄製業,他們只好回到更古老、更傳統的路子上來——搶劫。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幹嗎——它就在她眼前。法杖不能直接從空中飛過來,那會弄壞駁船,還會引人注意。她告訴自己,我只不過想要這個世界的組織方式發生一小點兒變化。我要的不是法杖埋在羊毛里的世界,我要的是法杖在我手裡的世界。一點點變化,對世界存在方式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改變。
「唔,它們裡頭是不是應該有很多像小白蟲一樣的東西呢?」
奇怪的是,這個行當通常還挺費工夫。為了搞好埋伏,必須把死沉死沉的石頭滾到懸崖頂上去,砍倒大樹把路堵死,挖個排滿樁子的陷阱,同時還要照料好匕首,不讓刀刃鈍了。比起那些更為社會所接受的活計來,干這些事兒所消耗的腦力和肌肉通常都要多得多。然而,儘管事實俱在,依舊有誤入歧途的人願意忍受這一切,再加上在極不舒服的地方熬過漫漫長夜,而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想弄幾大匣子毫無特別之處的珠寶首飾。
「我必須找到它。我知道它就在那兒,在那些古老的書書書里,有的人認嗚嗚嗚——」
他正忙著。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格蘭妮道,「把我弄出去。」
「真的?」
忙著跟一位巫師交談。
甘德嘆了口氣,「你幹嗎拿著掃帚?」
「斯斯斯——蘇蘇蘇蘇——」他說,「嗦嗦嗦嗦嗦——」
「你瞧,這是早期的型號。」矮人毫不氣餒,「非常麻煩,這些早期型號。你簡直沒法弄到合適的木頭——」
他拿起粉筆,繼續在石板上勾勾畫畫,努力忽視對方不屈不撓的視線,那眼神簡直能在他腦袋上鑽出個洞來。

艾斯卡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巫師教育,否則她會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巫師都知道該怎麼移動物體,從質子開始逐步加深。根據基礎物理學,把一樣東西從A移到Z的要點在於,在某個地方,它肯定會經過其餘所有字母。要是想讓這東西直接在A消失,又在Z出現,那就只好把整個現實擠到一邊。這要惹出多少麻煩,真是想也不敢想。
「當然。這就是高級魔法的意義。」
「挺挺好玩的,真的。」笑意從他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從從沒這這麼想過,過去。」
「所以,把所有這些關於巫師的傻念頭都從腦袋裡趕出去,好嗎?」特里德爾沖她挺慈祥地一笑,「你叫什麼名字,孩子?」
不過,能逃開那毛骨悚然的景象仍然讓大家鬆了口氣。甘德覺得豺狼人的內臟並不比外表好看多少,那裡頭也實在太噁心了點。
「我本來以為可以給自己找條出路,」艾斯卡喃喃道,「不過現在看來,女孩大概沒什麼出路好找。你確定巫師能帶給別人他們想要的東西?」
掮客從一個天鵝絨小袋裡掏出塊紅色石頭。阿穆斯查特幾乎瞅也沒瞅;他兩眼一刻不離掮客,隨手把石頭遞給了艾斯卡。艾斯卡點點頭。
「看來似乎有些疑問,」他說,「但這不難解決,我們只需把它們拿到松樹街的試金師傅那兒去就成。誰都知道,天頂石會在酸液中溶解,對不對?」
「——巫師——」
當然,艾斯卡對此一無所知,只是滿意地看見法杖不知從什麼地方落入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