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稍等片刻。」壁爐上釘著個吊鉤，切維爾從吊鉤上拿下頂尖角巫師帽。這帽子過去也應該有過風光的日子，儘管很可能並不比如今威風多少。切維爾戴上帽子，「好了。說吧。」
在斯托·赫里特公爵自己的城堡里，他徒勞地等待著信使。事實上對方的確已經出發，只是走到途中卻想不起自己該幹什麼，於是又停住了。
「什麼也不做。」
「你把剛才那張放回去了？」
凱莉伸手抓住這個沉甸甸的門環，使勁把它往房門上撞。門環對她猛拋媚眼兒。
就這樣，頭髮蓬亂、身上有些邋遢還略微散發著馬糞味兒的凱莉公主終於來到了切維爾的門前。門環給她帶來些麻煩。根據她的經驗，門是會自動為你打開的；這種事情應該有專人負責才對。
切維爾大喜過望，「唔，你認識她？」
「什麼？」
「你沒聽懂。歷史已經過去了，你沒法再跟它發生什麼關係。還不明白嗎？那裡頭沒你的位置了，最好還是讓事情自己發展吧。」他又拍了拍她的手。她看他一眼。他把手縮了回去。
「沒綽（錯）。噢噢噢，感覺好極了，債（再）來一回……」
然後，彷彿重新上好了發條一般，他背轉身去，繼續跟女官聊起天來。
「啊，當然。巫師受過特別的訓練，能看見在那兒的東西，同時看不見不在那兒的東西。你得專門做些練習——」
「你又沒說用多大力氣。要我再來一次嗎？」
「是亂了些，恐怕。」他使出一記胳膊肘，將吃剩的大蒜香腸擊倒在地，「平時有努謹特夫人幫我打理，一個星期兩次。可她姐姐出了些毛病，所以她得過去一陣子。真的不喝嗎？一點不麻煩。昨天我還看見一個空杯子來著。」
「主人待會要見你。」阿爾波特補充道，「但他說你不必著急。」
這表現在很多小地方。早上的時候，朝臣會鬼鬼祟祟地向她投以古怪的眼神，而且想不起為什麼一見她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覺得不舒服。更讓他們萬分尷尬、也讓她心頭不爽的是，他們發現自己試圖忽略她的存在，或是壓低了嗓門講話。
凱莉慢吞吞地四下瞅瞅，眼睛對上了門環莽撞的目光。它沖她晃晃自己的銅眉毛，嘴裏含著鐵環，說出的話含含糊糊的。
「我能看見你。」她說，「可是……」
「這個嘛，我拿不準，聽起來像是醫學上的什麼問題——」
「那時候還有國王，真正的國王，不像你現在攤上的這些。他們是君主。」阿爾波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茶碟里又倒了些茶，獃獃地拿頭巾來回扇著，「我是說，他們既賢明又公正，嗯，相當賢明。而且，」他讚許似的加上一句，「他們看你一眼就能下定決心砍你的腦袋，根本不用想第二回。所有的王后都是高高的個子，臉色蒼白，戴著從腦袋一直裹到肩膀的大帽子，叫什麼巴拉克之類的——」
「唔，你當然可以做個非常成功的夜賊……對不起，這話太沒品位了。」
「好像有點假模假樣的，唔？」切維爾表示同意，「這就是命運，恐怕。如果世界感覺不到你，你就不存在。我是巫師，這檔子事我們巫師——」
「大概沒多大意思，除非你是只軟體動物。」切維爾說，「我猜在翻譯的時候可能丟了些什麼東西。」
「別說了。」
「這帽子很重要？」
「哦。」
凱莉的嘴唇擠出一個稀薄的笑容。她不大清楚自己的外套被放在什麼地方，但冰冷的邏輯告訴她，與說服女僕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相比，親自去找那該死的衣服要容易得多。她等待著，同時仔細觀察，女僕止住了抽泣，帶著茫然的困惑看了看她周圍，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我遇到了麻煩，切維爾先生。」凱莉說。
「安科，當然是。」
「我聽說她的脾氣壞得很。」凱莉道，「就算你什麼也沒幹，她沒準兒也一樣會把你趕出城去，很可能。」
「巴拉克拉瓦頭巾？」小亡問。
「我要求會見巫師。」她宣布，「請立刻領我進去。」
「你至少該哪兒拿的放回哪兒去，」他說，「而不是到處亂丟，等老阿爾波特來收拾。再說了，這麼干也不對，偷窺那些可憐的死人。多半會看瞎你的眼睛。」
「一點不像你現在攤九_九_藏_書上的這些日子。」阿爾波特從白日夢裡鑽出來，心緒顯然不佳。
凱莉四下瞅瞅，想找個沒被佔據的地方坐下，同時搖了搖頭。切維爾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趕緊補充道：
「那就把這些蓍草根往上扔。」
他看見她了！他還聽到了她說的話！
那種詭異而虛幻的感覺很快就在整座城堡蔓延開。馬夫長讓人把國葬時用的棺材架子取出來擦洗，然後又站在馬廄的院子里，拿抹布揩眼淚，因為他記不得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僕人們輕手輕腳地走路。廚師有種難以抗拒的慾望，想要準備葬禮后標準的冷肉晚宴，為此他不得不做艱苦卓絕的鬥爭。王室的狗齊聲悲鳴，又閉上嘴巴，覺得自己傻呵呵的。通常負責為斯托·拉特王室葬禮拉車的兩匹牡馬變得難以駕馭，差點踢死一個馬夫。
她以加倍的熱情對大門發動了新攻勢，使出肺里所有的力氣嚷嚷起來。
「也許。」他說，「在這兒很難弄清楚外頭的時間，孩子。我是老國王死了沒多久過來的。」
「抱歉。」他嘟囔道，「昨天的晚餐，蜜糖三明治。」
「不不不，我想不用了。」切維爾抽出墊在桌腿底下的黃色大書，「這個圖案似乎很有意義。是的，這兒，八元靈符8887：違規，不知悔改的傻瓜。然後參照這裏……等等……等等，沒錯，找到了。」
「什麼也不做？」
自從長大以後她再也沒走過這邊。這是被單毛巾、赤|裸的地板和貨梯的世界，空氣中略帶著些發霉的麵包味兒。
他抱歉地笑笑，「如果能客觀地看待這個問題，你會發現自己其實比大多數死人走運多了。」他說，「你能活著享受死亡。」
「你已經死了。」他說。
「我要求——」
「恐怕是的。這就叫預定，或者諸如此類的什麼。」切維爾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是巫師，這檔子事我們巫師最清楚。」
阿爾波特站在石頭水槽邊，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平底鍋，大概正在考慮是把油脂刮掉還是讓它再待一年。小亡拖出把椅子，阿爾波特轉過身來。
凱莉呆坐了半晌，又驚又怒，臉氣得煞白，然後她把椅子一推，橫衝直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幾個僕人正偷空在房間外的走廊上分享一支捲煙，結果被一種隱形的東西撞得東倒西歪。
「我也有同感。」
「我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冷冷地告訴對方，「由這片土地上幾位最優秀的學者提供指導。」
切維爾趕忙過去拿衣袖抹了抹桌子。
「給我試試那個京族什麼的。」
「死神第三號？」
「沒錯。這副牌是專門用來整人的？」凱莉竭力顯得沉著鎮定，但就連她自己也能察覺出聲音里那一點點歇斯底里的苗頭。
他凝視了片刻，「是的。沒錯，我能很肯定地說我看得見你。」
「阿托若羅，我想他是叫阿托若羅。胖乎乎的小個子。說話嘰嘰喳喳的。我只見過他一次，不過。」
「是的。只不過，有時候，我覺得跟她也不是太熟。」
凱莉昂起腦袋，「不。」她十足冷靜地撒起謊來，「我不明白。」
侍從長發現自己指示手下降半旗，卻拼了老命也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干。接下來他又莫名其妙地訂購了一千碼長的黑色旗布，這個事件引發了輕微的神經痛，人家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回到自己床上。
「他現在挺忙的。」那張臉說，「你是想要一劑愛情藥水嗎？」
凱莉沉默著。她想不出一個恰當的回答，「我沒死」缺了點性格，而「嚴重嗎？」又顯得太過輕佻了些。
她耳朵邊有個聲音說：「涮（算）了吧。他可固執著哪。」
切維爾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而凱莉滿腦門子官司，竟沒有意識到他正堂而皇之地冒犯王家尊嚴。
阿爾波特的視線從鏡片上邊射過來。
「恐怕這事兒你說了不算。」
「恐怕人並不怎麼看重這些，重要的是他們的心怎麼說。進了幽冥大學，最先教你的就是這個。」
「你覺得自己是個隱形人？在心裏，我是說？」切維爾含含糊糊地問。
「好吧，」他似乎仍然心存疑慮，「我有塔羅牌，古人智慧的結晶什麼的。或者中軸地之京族序列，趕時髦的人現在都用這個。ｒeａd.９9ｃｓｗ•ｃｏm我不玩茶葉占卜。」
女人淚流滿面的臉轉向凱莉。所有的直覺都嚷嚷著公主並不存在，但她英勇地抵抗著。
小亡問：「你還有其他的名字嗎，阿爾波特？」然而短暫的眩暈已經結束，老頭不肯上鉤。
他留下阿爾波特一個人去喋喋不休、收拾餐具，自己悄悄溜進了圖書室。蒼白的陽光透過高處的窗戶射進屋裡，落在那些古老、耐心的書本上，溫柔地侵蝕著它們的封面。無數細小的灰塵飄浮在一片金色中，時不時會有一道光落在其中一粒上，讓它像顆微型超新星一般熠熠生輝。
他瞄了眼矗立在頭頂的書架。想到將要發生些什麼，他的胃都涼了……
「沒有。要我再抽一張嗎？」
凱莉，與此同時，也發現生活有些艱難。
凱莉穿過這片地方，活像個被束縛的幽靈。當然，她知道宮裡有僕人的住處，就好像大家在心裏的某個地方都意識到了下水道和排水溝的存在一樣；而且她也準備承認，儘管僕人們的長相大同小異，但他們肯定各自都有些特色，好讓跟他們最親最近的人能夠，從理論上講，把他們分辨出來；不過她卻沒有準備好看到眼前的景象。掌酒侍從摩葛德隆，從來都像艘張著滿帆的大帆船一樣莊嚴地行駛在宮廷里，現在卻悠閑地坐在食品間里，外套敞開，還抽著煙斗。
「我不要接受什麼宿命。為什麼我要接受？又不是我的錯！」
「什麼？」小亡道，「安科-莫波克沒有國王，這誰都知道！」
由於心情過於煩躁，她甚至沒注意到門環在沖她擠眼睛。
「可是什麼？可是什麼？」
「你看，一切早就定好了。歷史已經計算出來了，從頭到尾。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跟這沒有關係；歷史會直愣愣地從它們身上滾過去。你沒法改變任何東西，因為改變早就是歷史的一部分。你死了——這是你的宿命，只能接受。」
凱莉在桌上彈著手指，卻發現這個動作實施起來有些困難。她帶著茫然的恐懼低頭往下一看。
簡而言之，宇宙知道凱莉已經死了，所以發現她還沒有停止走動、呼吸，不禁覺得有些吃驚。
「你是說，他們看不見我是因為他們的心要他們別看見？」
這樣的行為實在顯得有些虛幻，但她的確伸出一隻腳絆了一下倒酒的侍從。對方一個趔趄，小聲嘟噥了些什麼，然後低頭盯住了石板。
門環毫不掩飾地譏笑道：「人家就啥也沒教過你嗎，小姐？」
「噢天啊。」切維爾說，「你真這麼想？」
凱莉跑回自己屋裡，用力拉了拉鈴。值班的女僕就在走廊盡頭的起居室待命，聽到鈴聲應該趕緊過來，然而，過了好一陣子，門才緩緩推開，一張臉探進來窺視著她。
「哦。」小亡盯著桌子，「他還說了別的什麼嗎？」
「在哪兒？」
「那麼，要是我告訴你整個城裡只有你能，你會吃驚嗎？」
在所有這一切之中，凱莉就像個固體鬼魂一樣飄來盪去，而且越來越心煩意亂。
沒別的法子。他必須找人談談。
對方正低聲跟北塔小六邊形房間的女官談話，此時轉過身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眼神里的驚訝漸漸被無法聚焦的迷惑所取代，「怎麼，是的……我可以……呃……」
「看著我！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凱莉怒吼著朝她逼近，「你能看見我，不是嗎？告訴我你能看見我，不然我就讓人殺了你！」
「有些非常基本的東西似乎出了問題，你看。從每種意義上看你都已經死了，只除了，呃，實際上，我是說，塔羅牌認為你死了，你的生命線認為你死了。每樣東西、每個人都認為你死了。」
「那好吧。我說，你看得見我嗎？」
「難道說，」凱莉道，「比變成死人還致命？」
「雞蛋，謝謝。」對於阿爾波特的稀飯，小亡從沒鼓起過足夠的勇氣。它們似乎在鍋子深處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還拿調羹當飯吃。
「哪一個國王，阿爾波特？」
凱莉微微一笑。有的朝臣見過這笑容，假使他們在這兒，一準會趕緊把切維爾拽開，弄到個安全的地方，比方說另一塊大陸上。可巫師只獃獃坐在原地，奮力想把袍子上的蘑菇渣挑出來。
「清清楚楚。是的。每個音節都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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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死神。」
「噢，至關重要。不戴上恰當的帽子，你別想干好巫師的活。這檔子事我們巫師最清楚。」
換成過去，小亡或許會覺得很詭異。可現在——現在這種動靜讓他安心，它說明宇宙目前運轉良好。可是，他的良心捕捉到了這個念頭，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插話的機會，於是愉快地提醒他，沒錯，宇宙或許的確運轉得很好，但它顯然沒有對準正確的方向。
「要是他們沒教過你那個有魔力的紙眼，」它平靜地說，「他們咋可能最優秀？」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凱莉厲聲質問道。
這回她認出了那個表情，而且已經做好準備。她抓住女僕的肩膀，硬生生地把對方拽進屋裡，啪一聲關上房門。驚慌失措的女僕眼睛到處亂瞄，就是不看凱莉；凱莉後退一步，照著對方的臉頰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跟你說過嗎？我覺得問題很嚴重？」切維爾問。
「事實上，這還不是你進去之後最早學到的東西。」他又補充道，「我是說，之前你要先搞清楚廁所在哪兒什麼的。不過等那些都弄明白了之後，就是它了。」
「看來你挺忙的嘛。」他說，「半夜三更還在到處閑逛，我聽說。我可以給你弄個雞蛋。還有稀飯。」
「你看，」凱莉說，「你不用幫我預測未來，只看看現在就成。就算她也找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要是你願意，我還可以替你跟她說說情。」凱莉表現出十足的寬宏大量。
他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半晌。還跑去拉開碗櫃的抽屜，翻出個寶石匠用的眼鏡，拿自己的袖子擦掉上頭的稀飯，又在她的手上花了好幾分鐘，任何細節都沒放過。最後他往椅子背上一靠，取下眼鏡，瞪住凱莉。
切維爾很快做出解釋，「啊。嗯。當然，抽到死神並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意味著死亡。」
「瞧見啦？」門環得意洋洋地說，「每個人都能想起那個有魔力的紙（字）眼，遲找（早）的事兒！」
凱莉哼了一聲，「還有你的門環。」
她又努力了一次，覺得遠處彷彿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響。過了些時候，門開了幾英寸，她瞄到一張圓嘟嘟的紅臉蛋，上頭還蓋著頭鬈髮。凱莉公主的右腳顯示出十足的機智，自動跑去抵在門縫裡，這讓她吃驚不小。
凱莉崩潰了。
她扔了。他們看著蓍草形成的圖案。
凱莉挺直了身體，不過並沒有產生多大效果。她覺得今天自己的心情也糟透了。她父親曾親手在戰場上幹掉過一百個敵人，她總該能搞定一個門環才對。
「哦，我知道了。」他厲聲道，「搞到阿爾波特的名字，然後你就去圖書室里找找看，嗯？探頭探腦，到處打聽。我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裡頭，看那些年輕女人的故事——」
「怎麼說？」
幾個女僕笑著從她身邊跑過，根本沒瞅她第二眼。凱莉繼續往前跑，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她是她自己的城堡的闖入者。
切維爾急忙說：「咱們試試塔羅牌吧。」他把牌擺開，「拿一張，隨便拿。」
她溜達進自己的更衣室，試探著打開幾個柜子，終於找到一件帶兜帽的黑色長袍。她披上衣服，閃進走廊，跑下了僕人用的樓梯。
「啊，可我不過是個門環，我想跟誰說話就能跟誰說話。」門環怪獸高高興興地說，「而且我可以告豎（訴）你，主人今天心情很召（糟），不想被人打擾。不過你可以試試那個有魔力的紙（字）眼。」它補充道，「蟲（從）一個漂亮女人錐（嘴）里說出來，八次裡頭九次都能皺（奏）效。」
「要喝一杯什麼嗎？」屋子裡，穿過的衣服、用過的盤子扔得到處都是。切維爾一邊說話一邊偷偷把一件衣服踢到桌子底下。
到了街上就沒那麼詭異了，但她卻莫名地感到自己無足輕重。這很讓人灰心喪氣。在凱莉的整個經驗里，世界一直都繞著她轉，現在卻發現滿大街的人全都各干各的，甚至懶得瞅她一眼。行人撞上她，又彈開去，只琢磨片刻自己究竟撞上了什麼東西；有幾次她不得不從馬車的輪子跟前跑開。
「尊貴的殿下。」凱莉提示道。
一定是愧疚的使者在小
九*九*藏*書亡眼睛深處吹響了他們沉悶的喇叭，因為阿爾波特咯咯笑起來，還伸出根乾癟癟的手指戳了戳他。
「也能聽見？你能聽見我說話，對吧？」
「老天，真是對不起。」他說，「我的禮貌都哪兒去了？你會怎麼看我啊。來。吃塊鳳尾魚吧。請。」
「抱歉，我們打烊了。」那張臉把門關上。凱莉抽回腳來，時機剛剛好。
「可能是致命的。」
「我說對了。」
切維爾嘆了口氣。他在桌面上的廢墟里翻了老半天，掀開一大堆功勛卓著的盤子和幾頓飯的木乃伊，終於挖掘出一個鼓鼓的皮革錢包，上頭還沾著片乳酪。
他喃喃道：「可是……是的……殿下。」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沉甸甸的沉默。
「當然不是。我只覺得憤怒。所以我要你給我佔一卦。」
「呣……巫師，是的……切維爾，在華爾街。」
「我想你已經說過了。」凱莉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聲音，非常平穩，沒有問題。
門環並沒有露出五體投地的表情。
「啊，對，還有公主們，白晝有多長她們就有多美，非常高貴，能尿透一打床墊——」
「我可以付錢。」
凱莉曾經訪問過安科-莫波克，見過幾個幽冥大學——那是碟形世界的首席魔法學府——的高階巫師。他們中有的個子很高，大多數都挺胖，幾乎個個都打扮得十分光鮮，或者至少自以為打扮得很光鮮。
「他說昨晚是他一千年以來頭一回輕鬆輕鬆。」阿爾波特道，「他哼著歌呢。我不喜歡。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小亡知道，只要努力豎起耳朵，他就能聽到好像昆蟲的聲音，那是傳記在書寫自己。
「我找了它整整一上午，你能相信嗎？」他說，「這可是塊總匯披薩啊，還加了雙份胡椒呢。」他好不傷心地在壓扁的麵糰上咬了一小口，然後突然想起了凱莉的存在。
「小姐，我說過我們打烊——」
「是死神。」凱莉說。
這是因為因果關係帶有讓人難以置信的慣性。小亡由於憤怒、絕望和初生的愛情發動了錯誤的一擊，把因果關係推上了另一條軌道，但它自己卻還沒有發現。這就好像踢了恐龍的尾巴一腳，得等上一會兒，另一頭才會反應過來該「嗷」一聲。
「請幫幫我。」她說，「拜託！」
「可是……你……」女僕嗚咽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床邊，她重重地坐了下來。
切維爾拉出把椅子坐下。他在椅子上扭了扭，臉上滑過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站起來，伸手從屁股底下掏出塊扁扁的紅紅的東西，看起來彷彿曾經是半塊披薩。他哀怨地望著它。
「我該怎麼做？」
「呣。」過了一會兒，切維爾說，「嗯，壁爐里一根，可可杯里一根，街上一根——討厭的窗戶，桌上一根，還有一根，不，兩根在碗櫃後頭。剩下的嘛，我猜努謹特夫人會找出來的。」
「在哪些情況下不意味著死亡？是不是對方過於激動而你又太尷尬，不好意思說真話的那些，呣？」
「那我該怎麼辦？」她問，「不吃飯嗎？因為飯的命運不是被我吃。我該跑到哪個地窖去過活？」
「你真噁心！」
「哦。」
敲打的節奏突然慢了下來，她意識到一件事。
「哦，天啊。」他說，「我想這回問題比較嚴重了。我能看看你的手相嗎？」
「可大家都能看見我，還能聽到我說話！」
「努謹特夫人跟我說過，說現在這個姑娘很可能比她爸爸還可怕。傲慢得很，她說。我們這些從事微妙的藝術的人，我們在她那種人眼裡是落不著好的，我恐怕是這樣。」
午餐的時候，事態發展到了頂點。她衝進大廳，發現王座前竟沒有擺上餐具。她大聲而清晰地對僕役長講話，這才得以糾正這個錯誤，然後卻發現大家遞盤子的時候直接繞過了自己，她根本沒機會下手。隨後，她惱火地看到侍從端上酒來，第一個倒給了內閣大臣。一切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她嘟囔了幾個能讓宮廷教師們驚詫莫名的字眼，乒乒乓乓地砸起木頭門來。
女僕抽泣著癱倒在床上。凱莉站在旁邊，一隻腳在地上啪啪地敲著，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搖了搖女僕。
門開了一條縫。陰影中凱莉瞄到一絲鬈髮。
她轉到另一邊，在餐室主九_九_藏_書管的耳朵邊大喊道：「你看得見我嗎，夥計？我們吃冷豬肉和火腿幹嗎？」
女僕看進凱莉驚駭的眼睛里。
「這是違法的，你知道。」切維爾可憐巴巴地說，「先王特別下令嚴禁在斯托·拉特占卜。他不怎麼喜歡巫師。」
「這樣吧，再抽一張。」
「你確定你知道該怎麼弄嗎？」
「請接著說！」凱莉滿懷著敬意，「這是什麼意思？」
「跟偶（我）來硬的，」它大著舌頭喊道，「偶（我）喜歡！」
她已經忘記我了，凱莉心想，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看上去不是挺實在嗎？
「城裡有巫師嗎？」她問，「看著我，看著我。城裡有個巫師，對吧？你們這些姑娘老是偷偷躲起來巫師長巫師短的！他住哪兒？」
「一劑什麼？」
他太年輕。好吧，這怪不得他，從理論上講，即使巫師也不得不從年輕的時候慢慢老下去。他沒留鬍子，鑲在髒兮兮的袍子上的只有磨爛的衣角而已。
「不是對你而言，我指的。」
她意識到，這是因為它壓根兒就不是她的城堡。她周圍這個吵吵鬧鬧的世界，包括它冒著白煙的衣服和冷颼颼的儲藏室，都是它自己的世界。它不屬於她。很可能她倒屬於它呢。
雞腿沒能有效地填補午餐留下的空缺，她從一個小攤上順手拿了幾個蘋果，暗自提醒自己要讓侍從長去搞清楚蘋果什麼價，回頭給攤主送些錢來。
阿爾波特有些遲疑，「反正就是些諸如此類的。」他沒有堅持，「還有舞會、賽馬和私刑。偉大的日子。」他如痴如醉地對著自己的記憶微笑起來。
凱莉跑過馬廄，出了後門，途中的崗哨儘管個個目光敏銳，卻都沒能發現她。
「我——我們在搞降價促銷，切維爾的激|情藥膏之盾。」那張臉用一種令人吃驚的方式使了個眼色，「為你提供狂野的食糧，同時保證歉收。懂我的意思嗎？」
「唔，真是巧了！」
「你不是已經……我聽說……我原以為……」
小亡起晚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廚房，隨時準備接受聲如沉雷的批評意見。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小亡穿過一片書架之海，往昨晚那兩本神秘的書走去，發現它們已經不見了。阿爾波特一直在廚房，而小亡從沒見死神本人進過圖書室，那麼，伊莎貝爾在找什麼？
「你以為什麼？」凱莉厲聲道。她已經不再大喊大叫了，從她嘴裏蹦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彷彿是白熱的鞭子。
切維爾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把牌全都收起來，洗了幾次，在桌面上一張張翻開。裡頭只有一張死神。
「我可以付很多錢。」
「我說過，那是以前的事兒了。」阿爾波特坐下來，從死神專用的茶壺裡給自己倒了杯茶，昏花的眼睛里露出嚮往的神情。小亡滿懷期待地等待下文。
「可是，可是你能看見我。」
「我是凱莉公主，斯托·拉特的王位繼承人。」她用驕傲掩飾恐懼，「我不跟門上的零件講話。」
「只有我？」
「你感覺到了嗎？感覺到沒有？」她尖聲叫著。
「哦。」小亡開吃，「阿爾波特，你在這兒待了很長時間嗎？」
「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一定是魔法。
「公羊藥膏？少女的稻草？持久藥水？莨菪眼藥水？」
「我不這麼認為。」可惜她的聲音缺了些說服力。
凱莉站起身來。
事實上，在巫師的圈子裡也有各種潮流，和比較平凡的手藝人沒什麼不同。眼下這種老參議員的做派不過是暫時性的。前幾代人曾經追求過完全不同的東西，比如蒼白有趣的臉色，或者邋邋遢遢的德魯伊風格，又或者神秘陰鬱的氣質。而在凱莉的心目中，巫師大致相當於鑲著皮毛的小山，說話時還帶點兒哮喘。烈焰·切維爾與這種形象實在有些差距。
「可我只——」小亡想起了衣袋裡濕漉漉的蕾絲手帕，於是閉上了嘴巴。
「胭脂蟲的皇帝沒有直起身子，明智地選擇了在下午茶時間出發；晚上，杏花中的軟體動物一片沉寂。」
她跑到最大的廚房裡，從桌上拿了只雞腿。這地方排著無數陶罐子，藉著火光看過去，活像是為烏龜準備的兵工廠。凱莉罕見地感到有些做賊心虛。賊！在她自己的王國里！廚師的視線就那麼穿過了她，眼神像煮過的火腿一樣光滑。